江南,暮春,细雨绵绵。
春雨贵如油,正是农人耕耘播种的好季节。
一条泥泞的山间小路上,有三个耕种而归的农人。
斗笠、蓑衣、锄具,三个农人便如此装束地匆匆行走着。
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泥泞之路了,他们竟能在这样又粘又滑的路上走得极快,却丝毫不见身形踉跄不稳。
春雨虽细,却也极密,不知不觉中,雨水已飘湿农人前额的发丝,乱发垂了下来,他们竟不管不顾,只是把斗笠又压低了一点。
就在他们将要拐过一个山弯时,他们身后的山林中响起马蹄声。
马蹄声很急促,不是一匹,而是十几匹马的马蹄声。
转眼间,已有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山林中闪出,一律的金黄色的劲装,外罩黑色雨披,头戴青色斗笠,腰佩一把弯弯如月的刀。
骑士们踏上泥泞之路时,那些高头大马登时没有了健步如飞的神采,变得举步艰难起来。
骑士们又急又怒,手中软鞭甩得“啪啪”直响,却仍无济于事,反倒使那些马乱了阵脚。
倏地,跑在前面的人一声唿哨后,人已如鹰隼般飞起,从马背上翻飞出十几丈之外,然后又一顿足,人又向前急掠而出,其势如电!
其余数十人一见,毫不怠慢,纷纷从马背上飘然而起,如利箭般射出。
本是安静着的山野,一下子被搅得噪动不安 。
那些马显然已受了严格驯服,所以主人离背之后,它们却不驻足,仍是紧紧追随各自的主人而去。
待十余人悉数越过这段泥泞难行之路时,那些马也已赶到。
前边是一个山弯,在拐弯之处,是用青石铺就的路。
此时,那三个农人也正在拐弯之处,大约他们都是未见过世面的人,见了十几个劲衣大汉,心中有点害怕,全部恭恭敬敬地垂首立于路旁。
中间那个个子略为高大一点的农人的身子甚至有点颤抖了,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山里之人,见有十余人弹跃如飞,谁会不大惊失色?
骑士中有一个人所佩的刀比一般人更弯,几至于弯成半个圆环,看来,他是这些人中为首之人。
只见他左手一扬,打个手势,那些劲装骑士便相继上马,从那三个农人的身侧鱼贯而过。
一个,又一个。终于,除了那为首之人外,其他人都已打那三个农人身侧而过了。
为首的骑士这才上马。
他上马的姿势着实优美,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人便已如秋叶般飘然而起,轻盈落于马鞍上,双腿一夹,马便已电射而出,转眼间在数丈之外了。
三个农人中那个个子最为单薄之人不由自主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吁气之声极为轻微,即使是站在眼前,不仔细听,也听不出来。
何况,还有风声,雨声,马蹄声?
但那最后上马之人却倏地停下了,吹起一声尖锐的唿哨声。
那马停的是那么突然,而马上的人竟身子纹丝不动,仿佛那马本来就是驻足那儿一般。
唿哨声划空而出之时,另外的十几个劲装骑士也齐齐地停住马,一转身,向这边而来。
他们竟然不是朝一个方向而来,而是分成两路,向这边包抄过来,显然是训练有素了。
等包抄成功时,为首的骑士也已到了农人跟前。
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三个农人。
农人皮肤黝黑粗糙,甚至上面还有几抹泥浆。身衫也是农家常穿的青布衫,斜襟而开,上面还有几个补丁。
看他们的脸色,仍是一脸惶然,一脸山里人遇见陌生人闯入他们生活中时所显的惶然。
一切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他突然温柔地道:“师妹,随我回去吧,有我在,看哪个杂种敢动你!”
师妹?他竟称三个农人为师妹?这岂不太滑稽了?
所以三个农人也是惊讶地四处观望了一阵。也许他们还以为是在称呼旁边的什么人呢。
但这儿除了他们三人外,再无别人了。
所以他们显得很是吃惊,大惑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乱呼师妹之人。
此人生得颇有点清俊,年约三十左右,只是鼻尖过长,且略略内勾如鹰喙,嘴唇也略略薄了一点,这使得人显得有点阴诈了。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浑厚而富有磁性,压根儿不像阴诈之人,只听得他又道:“师妹,你又何苦如此?二师兄三师兄他们那般对你,我却是不会的。师妹,切莫再倔强了,你看你被二师兄所伤之处,又开始流血了。”
听到这儿,那三人中略为高大一些的农人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左臂扫了一眼。
左臂根本没有任何血迹。
为首的劲衣骑士不由得意地笑了。
一闻笑声,那农人便知自己上当了,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背上已有冷汗丝丝缕缕地渗出。
但他的脸上却仍是那种惊讶的表情。
为首的劲衣骑士已摘下他的斗笠,雨丝淋在他的头发上,便垂下来几缕,挂在额前,使他又平添了几分阴诈。
他有点得意地道:“若不是那声吁气之声,我还不会知道师妹那样美貌之人居然愿扮作如此粗俗的山里农人呢!看来,师妹的易容之术又精进不少了。其实,师妹身上还有一个破绽,那便是走过了这么一段泥泞之路,你却仍未将裤脚卷起,宁可让那泥浆弄脏你的裤脚,这便不符情理了。”
顿了顿,他又道:“除非,你是怕一挽起裤脚,就会暴露了什么?”
那三个农人就那么一直沉默着,听到这儿,那身子略为高大些的农人的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是惶恐,而是充满深深的恨意,冷若冰霜。
他忽然开口了,竟是女性的声音,声音冷得刺骨:“丰飞星,看来我的行踪还是瞒不过你的狗眼!”
被称作丰飞星之人的神色变了变,却仍强笑道:“师妹的脾气竟然全未改变,和以前一样,倔强得很。只是这次却是师妹你错了,不该不识我一番好心好意。我一听师妹这边有变故,便立即赶了过来,没想到……咳……还是迟了一步。”
他又走上前一步,道:“只要师妹肯与我一道回去,我定为你查出真凶,替我师妹夫报仇。”
被称为师妹之人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可怖,怨毒已极,笑罢,她方冷声道:“丰飞星,死了你那条心吧。试问从你‘绝飞山庄’到我‘斯夫斋’,何止三百里?你又如何那般迅疾得到音讯?又如何那般神速赶来?”
说到此处,她冷冷地扫了丰飞星一眼,道:“昨夜我还消受了大师兄你的三枚‘惊鸿神针’呢,大师兄是否欲过目?”
她的言语中,已满是嘲讽了。
当着众人之脸被人嘲笑,丰飞星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却尤自强辩道:“定是丰寒星他们几个狗杂种陷害于我,师妹切莫上了他们的当。”
被称作师妹的女子慢慢地揭去头上的斗笠,道:“也许真是我错怪大师兄了,大师兄若是真为我好,便让我过去。”
丰飞星道:“万万不可,丰寒星他们心狠手辣,手段阴毒,师妹你独自离去,怎能逃脱他们的毒手?师妹还是与我一道回去吧!只要你我学成‘易佛心经’中的神功,又何怕区区丰寒星之流?”
那女子倏地大笑,笑声中有无限的悲恨,只听得她道:“果然又是冲‘易佛心经’而来的,我丰红月便直言相告了,要想得到‘易佛心经’,惟有踏过我的尸体。”
言罢,一柄扭曲如蛇般奇剑已赫然在手了!
同时,又有两声长剑出鞘之声,竟是另外二个“农人”拔剑而出,护在丰红月身前,令人奇怪的是二人虽一个使左手剑,一个使右手剑,可他们不但不将剑势涨开,反而在丰红月身前交错如剪。
丰飞星的笑容慢慢地收拢了,就像在收卷一张人皮,最后,只剩下一脸狰狞了。
只听他阴阴地道:“看在昔日同门的份上,我才对你好言相劝,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便怨不得我丰飞星了。我丰飞星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话音刚落,一道幽森光弧已自他的腰间闪出,一柄弯曲如月之刀已赫然在手。
那刀刀身极薄,通体为幽蓝之色,而丰飞星握刀之势也极为奇特,竟是与常人之手势相反,为背手而握,刀未击出之时,便是刀把在手,刀身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肘部了。
如此握刀,所能攻击的距离自是大大减少了。如此一来,丰飞星对敌之时,岂不是吃了暗亏?
但看他左手,便可知他为何那样握刀了。
他的左手虚虚地内扣着,掌心内隐然有寒光闪动!
显然,他的掌心上扣有数枚暗器。原来丰飞星竟是以暗器远攻,手中之刀近搏,如此远近结合,极为诡异凌厉。
丰红月与丰飞星本是同门弟子,自是对她师兄的武功极为了解。
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双目渐渐眯起。
突然,丰飞星左手微扬,一道寒光已自左手电射而出。同时,他的身子也已暴起,如惊雁过空,旋转得快如风车,那柄弯曲如月的刀便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划出万道光芒。
此时,丰飞星整个人便成了一把急旋向丰红月之利刃了。
但见弯刀如龙蛇飞舞,隐隐泛出风雷之声,寒光千层,宛如春吞吐丝,无止无休,端得是微妙精绝!
这便是丰飞星之成名绝学“弦月狂刀”。
丰飞星的暗器是被丰红月身侧两个“农人”拼尽全力挡开的。
那暗器甫出,丰红月左侧的“农人”长剑便出,划出一道光幕,向那寒光迎将过去。
同时,右侧“农人”左掌疾扬,挥出一道劲力,向那寒芒击去!
若非二人同时出手,还未必能将暗器挡开。
丰飞星手下十余名劲衣汉子也已疾扑而上!
丰红月喝道:“夏荷、冬青,闪开!”
同时,她身上的蓑衣已突然飞起,向丰飞星当头罩去,身形亦已急晃!
丰飞星视线被蓑衣一挡,待“弦月狂刀”将那厚厚的蓑衣切作千万碎片散飞开后,却已不见了对面的丰红月。
倏地,一道凉风于身后划空而来,夹有奇异的破空之声,竟让人一时辩不清方向。
这便是丰红月的“蛇剑”之奇异之处,由于她的“蛇剑”剑身扭曲蜿蜒,所以挥将出来时,搅动的空气也与一般的直剑不同。
她如此从身后袭人,若是常人,便会为她兵刃奇异的破空之声所惑,应变失误,便会血溅当场了。
但丰飞星对她的剑法太熟悉了,竟无需回头,“弦月狂刀”划出一道长虹,向右身侧击而去。
便有震天之金铁交击之声响起!
丰飞星一击之下,身形纹丝不动,再看丰红月,却已踉跄后退出数步,脸色已是苍白。
丰飞星一愣,接着便笑了,笑得极为阴森得意,如寒鸦夜号:“哈哈哈,我倒忘了师妹已是怀胎九月之人,手重了,手重了!若是一不小心动了胎气,我这当舅舅的岂不心疼?”言罢,又是一阵阴笑。
丰红月一咬牙,身形已如巨鸟腾空般跃起,手中“蛇剑”如流星电驰,水银般向丰飞星倾泻而来!
丰飞星冷冷一笑,左手又有数枚寒星电射而出,竟不取直线,而是左右绕旋而出!
同时右腕一挫,手中“弦月狂刀”已自下而上急撩,那道光弧拉得又急又圆!
倏地,一声冷哼之声响起,只听得有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道:“想不到天下还有尔等无耻之徒,竟以十余个大汉围攻三个弱女子!”
声音响起之时,已有一道劲风自斜刺里劈来,劲风汹涌鼓荡,竟将丰飞星的数枚暗器悉数卷飞!
没有了丰飞星暗器之威胁,丰红月已可轻松的接下丰飞星劈至的“弦月狂刀”了。
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后,二人身形已分掠开来。
再看左侧,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却是蒙着脸,身形与丰飞星毫无差别,而且那声音也与丰飞星一模一样。
丰飞星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你的动作倒也不慢,但却比我还沉得住气,还弄了这么一条遮羞布遮住了脸。”
他的言语中,满是讥讽之意。
那人闻言不怒反笑:“哈哈……哈哈……这总比你丰飞星不知羞耻好些。”
言罢,他已转身对着丰红月关切地道:“师妹,你无事吧?”
丰红月静静伫立,蒙面人的关切之情,却令她脸色更为苍白。
那蒙面人又道:“愚兄惊闻师妹家遇惨变,心中惶急之至,一路赶来,却已迟了一步,妹夫已惨遭毒手!”
他的声音中满是悲愤,顿了顿,接着又道:“苍天还自有眼,师妹总算无恙,只要师妹与我联手,杀了丰飞星这狼心狗肺之人,我们便可安危脱身了。”
“我们?”丰红月冷声问道。
那蒙面人道:“不错,师妹莫非不知愚兄对你心仪已久?”
丰红月眼中掠过一丝讥讽光芒,道:“恐怕是对我的‘易佛心经’心仪已久吧?”
那人一时语塞,正待开口,却又有两个人影电射而来,遥遥便道:“不得对小师妹无礼!”
转瞬间,人影已至跟前,竟也是蒙着面,身形与丰飞星无二,甚至连声音也都是那种浑厚而富有磁性。
莫非,他们师兄弟已学会了‘天音法’,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声音了?
丰飞星一见他们二人,心中暗道:“想不到我凭帮中弟子再加上这十余匹天下无双的良驹,竟也不比他们快捷多少。”
可就在丰飞星暗忖时,又是一声磁性而浑厚的男音响起:“亏你与师妹同门十年,竟欲对她赶尽杀绝!”
另一个人道:“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谁不知你对师妹的‘易佛心经’最为垂涎。”
众人顺声望去,竟又是二个蒙面人从远处飘然而来,一前一后,其速均是骇俗之极!
如今,已成五个蒙面人与丰飞星合围丰红月之势了。
丰飞星一见五人的动作,和所站方位,心中暗道:“原来他们五人比我更绝,即要杀人劫宝,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相形之下,我倒比不上他们阴毒。”
心想至此不由便有了悔意,自责怎么就如此大大咧咧地来了,日后此事若被昭示武林,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丰飞星了。
如此一想,不由自忖道:“反正我已是一副恶相了,倒不如一恶到底,只要抢了师妹的‘易佛心经’,学成神功,那时即使我再恶,又有谁敢对我说三道四?”
于是,他一笑道:“诸位师弟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现身,还将原音变改,那么愚兄就担起这个惨杀同门的罪名,日后有人追究起今日之事,你们便一古脑儿推往我身上便是。眼下,我这为恶之人便要出手了。”
一个蒙面人冷笑道:“大师兄好心计,想把我们当三岁小儿给蒙了。天下间谁不知我们六人全是孤儿,为师父所收养,如今师父已死,师妹之夫亦已毙命,今日你将她杀了,日后有谁为她出头?”
听他语气,今日丰红月已是必死无疑了。
另一个蒙面人侧身而立,沉声道:“若要动小师妹,便须得跳过我的尸体!”言罢,左足虚扫,后点一步,已是挡在丰红月之前。
丰红月有点吃惊地望着他,似乎是想认出他是哪位师兄。
便在此时,那人竟突然出手,左掌箕张,闪电般向后疾抓而去,居然同时幻出无数掌影,向丰红月当头罩去。
此变太过突然,丰红月大吃一惊,来不及思索,便倒踩九宫步,身形如幽灵般穿棱挪移,这便是她的绝学“幽云步”,那人的掌势虽然凌厉霸道,却全被她闪过。
但她毕竟已是身怀六甲之人,终是被那掌风“哧”地一声,划破胸前衣衫。
那蒙面人眼光倏地一亮!
原来是丰红月衣衫划破之处,露出赛雪肌肤和一袭红肚兜!
见那蒙面人如此丑态,丰红月又怒又气,双目已尽赤。此时,脱去斗笠的她已被缠绵如织的雨丝淋透了,脸也渐渐地褪下伪装,露出那惊世骇俗之美貌。
只是这张俏脸,现在已是苍白如纸了。
另外五人见这个蒙面人竟然不声不响就动上手,不由齐声怒吼,齐齐扑了上来。
但只有三个人是攻向这个蒙面人的,另外二人却是直取丰红月!
此时,丰红月二个婢女仍是与丰飞星属下十余人苦战。
丰红月的两个婢女一个名为夏荷,一个名为冬青,是丰红月最为亲信之人。而且丰红月平时待她们如同姐妹,从不以主子身分对她们气指梭使,并不时教授她们习武练剑,所以二人对丰红月感情极深,早已把丰飞星这班人面禽兽恨之入骨。
眼下丰红月已是极为危险,所以夏荷、冬青更是怒焰大炽,出手便是丰红月所授剑法中最有杀气的招式,附以那惊绝鬼神的奇异步伐“幽云步”,虽然步伐未得精要,却是已让丰飞星属下顿觉扑朔迷离了。
如此一来,二人竟也挡住了十余个劲衣骑士的进攻。
但二人终是女流之辈,加上“幽云步”并未熟络,久战之下,已渐觉吃力,剑势略显涩滞。
十余个劲衣大汉见状,心头暗喜,攻得更紧,眼见夏荷、冬青已是攻少守多,险象环生了。
丰红月的局势则更为危急!
她与其他师兄弟本为同门中人,所以武学相差无几,但现在她是以身怀六甲之躯,与二个,甚至有时是三个、四个师兄相搏,岂不险象环生?
若不是几个蒙面师兄在进攻她时,又不时相互出招袭击对方,甚至出手相挡另一个师兄的进攻,恐怕丰红月早已倒下了。
如此战局,颇为诡异。
每一位师兄都欲置丰红月于死地,但每一位师兄都不愿让丰红月死于别人手中,因为她身上有惊世绝学“易佛心经”!
于是,尽力替丰红月挡下别人一击的师兄,可能下招便是攻向丰红月,而刚刚对丰红月痛下杀着的人,又可能立刻竭力为丰红月抵挡一阵。
饶是如此,受攻击最多的仍是丰红月。
很快,丰红月已被击伤数处,但都不在腹部,因为她一直竭力护着自己未出生的婴儿。
但如此相护,是否真有意义?眼见她自己已是笈笈可危。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也许,那个在腹中呆了九个月的婴儿,便永远没有机会看见阳光,以及深爱他的母亲了。
丰红月又奋力接下丰飞星一招,忽觉下腹一阵奇痛,不由真气虚浮,脚步一个踉跄,几乎为一个蒙面师兄一掌劈中!
丰红月心中一沉,她知道定是已动了胎气。
如此一想,不由又惊又怕,出手时已不敢再以全力相搏了。
丰飞星及其他蒙面师兄见丰红月痛哼一声后,步伐已不如先前轻灵,而且出招也是功力大减,不由心头暗喜。
倏地,有两个蒙面师兄一左一右同时向丰红月挥出两股激若山崩海啸之掌风,若狂飚雷电般击向丰红月。
此时,其他几位师兄已来不及拦阻这威力惊人的合击了。
丰红月大惊,左右双掌同时向左右挥出。
旁人一见,心道:“这次她是必死无疑了,以她现在的功力,怎可硬接二人合击之力?”
丰红月的真力与左右两个师兄的掌劲一接实,立觉两股罡烈四溢的内家真力向自己左右两侧同时涌来!
立刻,丰红月的真气倒泻而回。
因为左右两人都是一师所授武学,所以出招方式及真气运行情况毫无二至,丰红月的真力被击回后,从左右各大经脉汹涌而回,同时,那两位蒙面师兄的真力已紧随其后,沿丰红月的全身经脉直侵而入,眼看已逼近五脏六腑!丰红月已隐隐觉得内脏已如烈焰炙烤了。
但丰红月在下意识中已使出“幽云步”中最为神奇的一招“偷梁换柱”,身子竟在电擦火闪之瞬间,疾然换了个方向!
这一招本是极为有效的一招,但如今她是左右同时受敌,转了一个方向,却并不能躲开两侧夹击。
于是两侧劲力仍是犹如巨浪般的奇快袭来,沿各大经脉汹涌直入。
但先前已侵入的真气在刚刚运行到各经脉末梢,尚未来得及涌向内脏时,被丰红月一招“偷梁换柱”,后劲突断,那两侧的真气便停滞于原地。
比如左右臂的“手太阳肺经”末梢的“在府穴”;左右双肋的“带脉”末梢的“维道穴”;左右“少手阴心径”末梢的“天池穴”……
两股真力停滞于各经脉末梢,便如为各大经脉炙烤通络了一番,在此处的真气可以鼓荡范围大大加宽。
这种停滞,只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因为紧接着又有两股真力后续而至,只是左右两个人对换了而已。
停滞之真气与后续而来的真力已不是同一人所发,所以一时难以融合一体,便在各大经脉末梢撞击鼓荡!
本来受停滞真力的鼓荡之后,此几处已是颇为通泰,如今又是一番撞击汹涌后,加上两侧又有浩瀚绵绵的内力涌入,那左右两侧的真力竟不可思议地顺势而发,左右贯通。
原来,人体的经脉是左右对称分布,常人的左右经脉是相隔绝的,无法贯通,除非是“任、督”二脉已通之体,真力方可借“任、督”二脉左右连环绵绵。
而丰红月“任、督”二脉并未贯通,两股真力却能直接贯通,端的是奇迹了。
若非丰红月“幽云步”的一招“偷梁换柱”神奇异常,若非左右两人的功力相当且是同门武学,自是不会有如此奇迹了。
若要打通“任、督”二脉,非得有惊世内家真力不可,但若是左右经脉已相通,则另当别论,要稍稍容易些了。
左右两股真力在丰红月体内贯通左右后,便凝为一股,向“任、督”二脉冲击而去。
丰红月的两位师兄的功力虽然极高,却不足以打通丰红月的“任、督”二脉,但母体怀胎,母子之经脉是相连的,左右两股真力冲击丰红月“任、督”二脉同时,也在冲击丰红月体内婴儿的“任、督”二脉。
九月腹婴,虽未出生,但全身各器官,骨骼、经脉均已俱全,丰红月体内婴儿也不例外。
若是寻常婴儿,受那两股真力全力冲击“任、督”二脉,定会立即死于胎腹中。
但丰红月的左右经脉一通,便等于婴儿左右经脉已通,如此一来,真力涌入婴儿体内,便不会伤及婴儿了。
婴儿的“任、督”二脉,自是比成人的“任、督”二脉易贯通,那股真力不能冲开丰红月之“任、督”二脉,却将婴儿的“任、督”二脉冲开了。
如此烦琐叙述,在丰红月感觉中,却是电擦火闪的瞬息间之事。
丰红月只觉得两股真力左右贯入后,心中大惊,心道:“此次性命定难幸免了。”
哪知真力涌入后,竟只是腹部一热,不但未受伤,本因动了胎气而剧痛的下腹,也奇迹般地不再疼痛了。
丰红月不由大惑不解。
吃惊的不只是她,两侧的两个蒙面师兄也是目瞪口呆,如见鬼魅。
丰红月的功力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怎可能在他们全力一击,毫无损伤?
便在此时,丰红月的身后又有一柄弯曲如月的刀疾划而出,同时有三枚暗器也破空呼啸而来。
原来丰飞星一见有二人已将丰红月重创,恐那“易佛心经”为他们所得,便立刻挥刀而上,企图谋渔翁之利。
他本以为丰红月在二人夹击之下,即使不死,也得重伤,所以他的刀本是欲向左右两侧之蒙面人挥去,但刀至半途,他却惊讶地发现丰红月在两人合击之下,竟然丝毫未损。
一惊之下,他以为是丰红月真的习成了师父的什么神功,却深藏不露,才会在二位师兄合力一击之下,安危无恙。
于是丰飞星便欲撤招。
但紧接着他便发觉丰红月也是一脸惊讶。
丰飞星心中一动,知道其中定有蹊跷,虽然他一时未明白这蹊跷何在。
于是,他的身势再起,手中“弦月狂刀”电闪而出,同时也为可靠起见,他的左手又扬出三枚暗器。
此时,丰红月与那两侧蒙面人全都怔立那儿,正是他有机可乘之时。
待丰红月反应过来时,丰飞星的“弦月狂刀”已威猛激厉而来,三枚暗器更是已近在咫尺。
丰红月一惊之下,身形进退起落,其快如电,竟将三枚暗器悉数闪开。
但如此一来,丰飞星的“弦月狂刀”已近于身侧了。
“弦月狂刀”其特征便是奇、险,因为它为背手而握,刀身又弯曲如月,所以只要狂刀一近敌身,便会威力大增,如恶蛆附体,死死缠绕着对手身前背后翻飞!
刀身为弧状,其刀所走线路便也多为弧线,而弧线最易改变方向,丰红月为闪躲暗器,被丰飞星攻进身后,再想全身而退,便已太迟了。
丰飞星的“弦月狂刀”便如不散的幽灵一般在丰红月四周飘飞!
丰红月奋力挡开。
一招,二招……
丰飞星的刀法的确当得一个“狂字”,一旦占了先机,便“得理不饶人”般绵绵而出,转眼间他已攻出二十几招。
刀影中只听得丰飞星倏然大喝:“着!”
便见丰红月身形一滞,踉跄而退,左手捂住前胸,鲜红的血从她的手掌缝中汩汩而出。
夏荷、冬青本已是苦苦支撑,忽见丰红月已受了伤,不由惊骇已极,失声道:“小姐!”
丰红月见自己已是重伤,今日定是无法逃过此劫,本欲再奋力一搏,但愿有搏个同归于尽。现在一听夏荷、冬青之声,不由改变了主意,心道:“只要夏荷、冬青逃离此地,学成‘易佛心经’上的武功,他日说不定还可为我报仇。何况此事本与她们无关,自己又怎能让她们为自己拖累?”
如此一想,她不顾前胸重创,身子一顿,掠空而起,向夏荷、冬青那边弹身射去。
如此一提气,她顿觉胸口一阵闷痛,鲜血涌得更快,转眼间,她已状如血人。
夏荷、冬青见小姐如此模样,不由又惊又怒,一咬银牙,向围堵丰红月的两个丰飞星属下全身攻去,竟是只攻不守,只求同归于尽的剑法!
如此之势,丰飞星属下岂不胆怯?便在他们踌躇不前时,夏荷、冬青二人之剑已趁机电扫而至,那两人刚要闪退,却已觉得胸口一痛,两人双双倒下,胸前红血如注!
此二人自是丰红月所杀,她一杀二人,捂住伤口,血流得更多了,不由闷哼一声。
夏荷、冬青一听,不由魂飞魄散,悲声道:“小姐!”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丰红月强自一笑,有点气喘地道:“你们二人要……要设法突围,我来掩护你们两人。日后,再寻机为我报仇!”
夏荷、冬青一听此言,不由悲恸出声,道:“小姐如有不测,我们两人也不会苟活于世了。我们愿与小姐共生死。”
丰红月一听,颇为感动,口中却道:“愚蠢之至!如此一来,岂不正中这些禽兽下怀?若是你们不突围而去,我死不瞑目!”
丰飞星冷冷笑道:“师妹自持她们走得脱么?”
他话音未落,丰红月倏地出手。
但她未攻向任何人,而是左掌一翻,无名指与中指内扣,另外三指并张如戟,疾然向自己的“廉泉”、“人迎”、“扶突”三穴点去。
一片惊呼之声四起!
惊呼声乃丰飞星等人所发,因为他们知道师妹此举之用意。
丰飞星及其他蒙面人与丰红月都是师承“邪佛上人”温自寒,他们识得丰红月此招名为“平步青云”,乃其师所传奇术之一。
“廉泉”、“人迎”、“扶突”三穴分属人体“督脉”、“足阴明胃经”、“手太阳小肠经”三大经脉,互不相通。
但丰红月在一招内同时点中三穴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从“廉泉”、“人迎”、“扶突”三穴按顺序解开,立时全身功力可在短时间增加一倍!
但此招只有在功力增大后定可胜了对手之时,方可适用,否则,半刻钟后,此招效力一退,定会全身虚脱力竭,只有被斩的份了。
所以“邪佛上人”温自寒教授此招时,曾叮嘱过门下弟子,平日不得轻易使用此招,否则万一在半刻钟之内无法格杀对手的话,只有受死。
而且此招看似简单,其实却极难做到,因为自点穴道后,要以奇快无比的手法迅速解开方可,那时间只能限于十分之一瞬间,否则,穴道被点,经脉一阻,全身便无法动弹,又如何卸敌?
如此一来,丰红月的七个师兄均未认真演练此功!
没想到丰红月天资凛异,竟让她学成了。
但以今日之势,加上她又已重伤,如此施为,更是万分危险,因为她即使功力增加一倍,也无法在半刻钟内取胜,如此一来,半刻钟后,她便必死无疑!
甚至,不需半个时辰,她便会血尽而亡!
所以丰飞星等人一见丰红月如此施为,方才这样吃惊。
但夏荷、冬青非他们同门弟子,自是不解丰红月之意。
但见丰红月一点之后,人突然暴起,双目尽赤,嘶声道:“还不快走!”其声颇为可怖!
同时“蛇剑”已全力施展开来。
但见光剑过处,其势如山,呼呼掠风,搅起漫天寒芒,那柄“蛇剑”宛如怪蟒灵蛇,随着身形进退起落,其快如电。
再配以她那惊世骇俗之“幽云步”,其剑招更是神出鬼没。
眨眼间,已有三个丰飞星属下鲜血狂喷,倒于丰红月剑下。
丰飞星等人面色一凛,夏荷、冬青却是心中一喜。
夏荷、冬青见丰红月突然功力大增,以为丰红月定可突围而出,不由精神大振,不但未设法逃脱,反而向另外几个丰飞星属下疾扑而上,欲与她们小姐并肩而战!
只听得丰红月以极为凄厉的声音喝道:“蠢才,还不速速离去!我数三下,你们若还未离去,你我之间便从此一刀两断!”
如此一说之后,她便道:“一!”
夏荷、冬青同时悲声道:“不!”
丰红月毫不理会,“蛇剑”狂吐,将三个蒙面师兄逼退一步,又已喝道:“二!”
夏荷、冬青大骇,已是泪如雨下,悲恸已极地望着丰红月道:“小姐……我……”
话到此处,却突然一顿,然后二人绝望地厉喝一声,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狂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