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城的六月，炽热的暑气被雨水洗过后并没有因此消弭，反而从地下蒸腾聚起。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渐渐上气。

闷热的暑气从教室敞开的门窗里一阵阵的涌进来，头顶上的风扇呼哧呼哧勤勤恳恳的工作并没有驱散分毫。

高考结束后，即将毕业的高三九班门前人头攒动，打眼一看尽是短裙短裤的少女，好似买菜的大妈见了免费的鸡蛋，一个个铆足了劲往里挤。一片如菜市场的喧嚣里，一个男生正在费力扯着嗓子维持秩序：“不要挤，不要挤，名额很多，大家一个个来，这边扫码，后边加微信。”

这情形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热门社团发展会员。

“保真的林牧微信，要的抓紧了，明天一毕业，上了大学各奔东西，再想要都找不着人。”王耀张罗着自己的生意，还不忘再宣传造势。

“嘿林哥，王耀这啃兄弟的营生干得风生水起啊，你也不管管。”教室后排靠窗的薛伟瞅着前面热闹的场面，拿胳膊肘撞了撞身边正低头沉迷于消消乐的男生。

被点名的男生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一手蜷曲着垫在下巴下，稍长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又被他嫌热似的往后抓去，显出几分凌乱。身上套着一个简单的白T，底下是款式常见的卡其色休闲裤，踩着一双帆布鞋，虽然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但能看出他身高不低，挺直的鼻梁搭着一双半睁的眼睛，让明明是一副青春阳光搭配的人好似没睡醒一般，显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稍稍抬头，将目光分了几秒给门口，又很快收回来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声音也懒洋洋的，“我允许的。”

“我靠，是个狠人，凶起来连自己都清仓大甩卖啊。”薛伟不得不叹服。

林牧动了动嘴角，“不能愧对爹娘给的这幅皮囊不是。”

薛伟啧啧摇头，“你俩这默契，要拆伙了可真是可惜。”

林牧划拉着消消乐的手一刻没停，头也不抬地回他：“谁跟你说要拆伙了，老子对耀仔不离不弃。”

“你要跟他一起去M大？”薛伟惊讶问，见林牧不置可否又追问道：“你没事吧，你这分稳稳上T大去呀。”

屏幕上的消消乐步数耗尽，花花绿绿的图案挤在一起显示通关失败，林牧锁了屏，伸了个懒腰，爆了句粗口，“去你妹T大。”

薛伟显然对他不去T大的决定很疑惑，“你哥不就去了T大，你过去还有熟人多好。”

林牧伸懒腰的手顺势拍在了薛伟脑袋上，“你妈妹的哥。”

还没等薛伟捋清这句话里的人际关系，班长艰难的从前门的人群里挤进来喊林牧，“林牧，老张让你去趟办公室。”

毕业前一天还能被请去办公室喝茶的林牧本人显然没有一点惊讶，起身将手机揣在兜里从后门出了教室。

守在后门探头探脑的女生看到他出来，红着脸将手里已经捏出折痕的粉色信件举到眼前，“林牧，祝你毕业快乐。”

林牧轻轻笑起来，好看的唇形被弯成月牙，声音格外轻柔，显的整个人和蔼可亲，“谢谢你。”说完，指尖夹住信件的一角将那封信夹在了手里。

“欸欸欸，严厉打击私自送礼，都过来这里走一下手续。”王耀站在椅子上，拍着手里的二维码指着后门。

女生脸上的红晕愈发扩散，急忙低着头转身跑下了楼。

林牧捏着那封散发着清香的信慢悠悠穿过走廊到了班主任门口，顺手将它塞进了垃圾桶。

“林牧啊，你这分去T大完全没问题啊，中文系也绝对靠谱，你明天就赶紧把志愿一报，我也放心。”班头老张教了半辈子书，对各种奇葩学生屡见不鲜，就这个林牧，看着什么都不上心，上课好像从来没认真听过讲，但是成绩也能稳稳保持在前十，明明可以上一流的T大，不知怎么听说有意去勉强算个本科的M大，简直让他愁白了仅剩的半拉黑发。

“张老师，我就喜欢M大。”林牧嘴角轻抿，一副认真听劝，却又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去M大那叫浪费，多少人为了能多考一分拼了命，你却要糟蹋来之不易的分数，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老张恨铁不成钢的喝了一口茶杯里的水，然后把茶叶吐回杯子里，继续劝他:“是不是因为王耀那小子要去M大？”

林牧在班上人缘好，尤其跟王耀那小子天天混在一起，老张理所当然认为是王耀的原因，“他那分也就能上个M大，你去那就是暴殄天物，虽说你们关系好，但上大学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因为纯粹关系好就随便填，你怎么就转不过来呢？”

老张说着说着，自己也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林牧虽然看着什么都不上心，但是自己的事情绝对不是敷衍的人，这一点从他的学习成绩就能看出来，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却昏了头一样宁愿放弃好学校，也要跟着另一个去个一般大学。这种事在高中也不少见，并且主要高发于……早恋人群？！

想到这，老张突然起自己上大学的女儿常看的某种小说，只觉一阵心悸，喃喃道：“你不会是和王耀那个啥吧？”

“啥？”

林牧还没明白老张心中所想，就见他突然变了脸色，语气认真严肃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痛心疾首，痛心疾首里还带着一丝难言的羞涩，“林牧啊，你们这个年纪还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所以容易对身边的人产生奇怪的感情，分不清什么是友情什么是……”

林牧见老张万年严肃的老脸上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他迟缓的大脑品出一丝不对劲来，“老张头，你真的想多了，我和耀仔是纯洁的革命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