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望着慕容小容一眼,接着道:“你的新郎另有其人,他的新娘也是另有一人。”他一丝不苟地解释。
韩小铮与慕容小容同时道:“不去。”连与自己成亲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去?
高个子仍是一脸笑容,他平静地道:“不去不行,在这里只有一种人才可以拒绝不去。”
“什么人?”
“死人!”
两个字甫出,高个子便高高跃起!
他的个子本来就高,所以这么一跃,眼看他的头便要撞在楼板上了。
便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子突然一弯,竟不可思议地曲折起来,就像一根从中折断的木棒一般。
曲折之后,又是一弹,他的整个身躯便如细长的弹簧一般射出,一双极长的腿已在这一瞬间同时向韩小铮二人各踢十一腿!
每一腿的角度都很刁钻,力度很大,似乎满眼都是他神出鬼没的脚影!
韩小铮见很难闪过,立刻扬剑出鞘,反撩而上,向高个的双脚削去!而慕容小容轻功卓绝,身子如乱蝶般一阵飘掠,已将十一腿悉数避过!
韩小铮的剑即将触及高个子脚部的那一刹那间,高个子突然疾缩双足,便听得“笃”的一声,竟是韩小铮的剑扎入了高个子的木履之中!
一声轻响,便见亮光一闪,已有几缕银芒挟着细微的破空之声,向韩小铮腰部射来!
同时,他脚下木履用力一别,另一只木履飞速向韩小铮手中之剑踢将过去,如被踏中,此剑势必被生生拗断!
没想到此人的杀着竟全在这一双厚厚的木履之上!它既可以挟制对方兵器,又可利用靴底内暗藏之银针射人!
韩小铮大惊失色,看样子他要么被银针射中,要么被拗断剑身!可此剑乃叶刺临终所赠,虽然叶刺不让他称为之师父,但却是事实上的授业恩师。他怎可让此剑有失?
也许挨上几枚银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下,他顺着高个子之劲势斜斜飘飞,以化去力道,但如此一来,他的后背便卖给高个子了!
“铮”的一声响,竟是慕容小容以剑磕飞了银针,其中有一枚从韩小铮的衣衫上穿射而过,射入远处桌面,竟没入一半!
慕容小容怒道:“要是让他射中,你便没命了!”
韩小铮暗道:“有这么严重吗?”但人家毕竟替他解了围,于是这话并未出口,他的剑也已在此时拔了将出来。
高个子怪笑一声:“还是新娘识货!‘子午针’只要挨上你的皮,你便是有九条命,也得一齐搭上!”
韩小铮一听,心中一凛,没想到眼前此人竟是“细腰蜂”丁小聪!他毕竟涉足江湖不久,所以见了以靴底银针伤人的武功,竟还是未瞧出对方的来历,等高个子自己说起“子午针”时,他才明白过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侥幸,侥幸,若是真挨上一针,恐怕现在就躺在地上了。”
“子午针”虽然不是最毒的暗器,却是淬了发作最快的毒物,几乎是一沾即倒!
他心中暗恨丁小聪出手太过毒辣,自己与他无怨无仇,竟然以如此歹毒之物对付自己,当下冷哼一声,“少留剑法”立即绵绵而出!
韩小铮本是心存一念之仁,不愿无故伤害一个不相识的人,所以剑法只用了七成,如今却是不同了,竟已发挥得淋漓尽致。
丁小聪神色一变,几次想要再以暗器伤人,竟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他的身形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退出酒楼之外!韩小铮不愿让他逃走,所以剑剑相连,逼得很紧,丁小聪手中没有兵器,只能一味闪避,转眼间已是狼狈不堪!
突然,丁小聪一下子静立不动了,他的眼睛却突瞪起来,似乎有惊讶、有恐惧,还有愤怒……
韩小铮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剑已在转眼之间朝丁小聪身上扎出七个孔!
鲜血迸射而出,丁小聪的整个身躯几乎就像一个漏了水的袋子!
韩小铮撤回剑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自己怎么会如此轻易将丁小聪毙于剑下,而他竟丝毫未作反抗?
丁小聪身子向后划了半个圈,缓缓倒下。
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人!那人的手中也有一把剑,剑尖有殷红之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上滴血!
是他杀死了丁小聪!
在韩小铮的剑进入丁小聪身躯之前,丁不聪已受了来自他身后的致命一剑,所以他的身形才停滞不动,而韩小铮却毫不知情!
这一方面是因为丁小聪所在之处是酒楼门口,如果有人突然从门侧袭击一剑,自然是不易察觉的,另一方面此人身手一定也是不弱的,所以才使丁小聪未发觉这一点。
韩小铮心中有些不安,他觉得对一个已死了的人刺出七剑,实在有失磊落。
但此人也算是帮了他,自然也是无法责怪他的,于是,韩小铮勉强的一笑,算是对那人出手相救表示感谢了。
那人却已跨进几步,笑道:“连新娘新郎都请不动的人,还留在这儿丢人现眼干嘛?我看他惹二位生气了,便将他杀了。”
韩小铮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那人的一张胖脸上的笑意更浓,声音更为恭逊:“在下苟不达恭请新娘新郎上轿!”
韩小铮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这杀了丁小聪的人,竟又是一个“迎亲”之人!
慕容小容忽然道:“如果我们不去呢?”
苟不达的笑意仍挂在脸上:“那么便抬你们的尸体去。”
慕容小容冷笑道:“方才有人也如此说过,可最后躺下的却是他!”
苟不达叹息道:“不错,也可能我也会像他一样,可我总得试一试。我躺下之后,自然会有人再来相请的,婚宴都已布置好了,总不能少了新娘新郎吧?”
他的语气那样不容置疑,似乎慕容小容与韩小铮别无选择。
韩小铮此时却已走了神,他在想:“为何如此蹊跷古怪的婚宴总是让我给撞上呢?”
苟不达手中之剑斜斜指向门外:“二位请!”
世上竟有如此请人的么?
慕容小容忽然笑道:“喂,我们便试着抗婚,如果成功自然是好,若是抵挡不住,再答应也不迟,对不对?”
韩小铮“啊”了一声,方醒悟过来:“不错,对!”
苟不达仍是一脸笑容:“既然二位心意如此,那么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话音刚落,他已猝然朝着韩小铮冲来,剑刃暴凝如虹,又猛地倒翻而回,银弧发相纵横,竟已攻向慕容小容!
想必他已见识了韩小铮的剑法,知道不好对付,于是便选择了慕容小容。
慕容小容一声清啸,窈窕身形穿飞如蝶,极为优美!
似乎她并不是与敌作生死相搏,而只是在万花丛中漫步嬉戏,显得那般的轻松自如!
如此轻身功夫,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苟不达的剑术其实已极为不凡,他浑身上下闪耀着无数明亮而烁丽的如电精芒,声势煞是骇人!
小小的酒馆,几乎已被漫天剑气所笼罩了!
韩小铮心中暗暗吃惊,心想此人在这件神秘之事中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却已有如此身手,那么他身后的人,想必就更为可怕了。
慕容小容冷笑道:“你已攻了二十四招了,还有脸再往下打吗?”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藐视。
其实,若以剑术而论,苟不达决计不会负于她,但她这一身泣鬼神的轻功,却让苟不达全无斗志!听得慕容小容如此一说,他不由有些讪然,剑法亦由此一滞!
“铮”的一声,慕容小容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挥出一剑,正是慕容世家剑法中的一招“有花须折”,此招最是出奇不意,用于捕捉对方的疏漏之处,是再好不过了。
一招甫出,苟不达手中之剑竟然脱手而飞!
与如此年轻的女子对阵,狂攻二三十招却未伤及对方丝毫,而她一招便可将自己的剑绞飞,这实在是奇耻之辱了!
苟不达只觉眼前一黑,又羞又怒又愧,突然反手一掌,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苟不达大吼一声,脑浆四浅,自毙身亡!
慕容小容惊呆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苟不达一败之下,竟会自毙!
慕容小容的脸色有些苍白了,那撇了一地的白花花的脑浆让她心悸,震惊使他竟未留意到又有一个蓄着一把花白胡子的半老头已进了酒馆内。
他仍是重复前面的话:“请二位上轿!”
慕容小容一言不发,韩小铮冷冷地看着他。
小老头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唉……”叹息中,他的手在腰中一摸,已有一把短刀在手!
韩小铮以为他要突袭,立刻凝神应付。
哪知小老头突然反手一刀,竟将短刀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心窝!
在倒下之前,小老头脸上露出了一种轻松的笑容,似乎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重重地倒在冰凉的地上!
一个比一个死得蹊跷!似乎死亡在这儿已成了一种游戏,一种残酷的游戏!
韩小铮的脸色也变了,他不知道在这儿还会有多少人躺下,而他们二人,又该什么时候躺下!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使人的呼吸也不太畅快。
慕容小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因为太用力,嘴唇已发白,她握剑之手也开始轻轻地颤抖!
当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走进来的时候,慕容小容的神色更是巨变,她的身子已止不住颤抖起来。
小姑娘有些怯生生地走到慕容小容的身前,轻声道:“姐姐,你去做新娘好吗?”她的眼中满是哀怜之情!
慕容小容的身子猛地一颤,似乎立刻便要栽倒!
但她仍是咬牙道:“不!”说出这一个字来,不知她经历了多少努力,那一个字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便从小姑娘那双如羊羔般的眼中流了下来,她在怀中一摸,竟也有一把刀!
刀便向她自己瘦弱的身躯扎去!
“当”的一声,短刀飞了,是慕容小容击飞了那把刀,她已是泪流满面!
小姑娘突然跪了下来:“姐姐,我若不死,又请不回姐姐,我娘便要死了,求姐姐让我去死!”
慕容小容忽然大声道:“谁说我不去?新娘谁不爱当?”
她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可她的眼中神情又有谁能看懂?
她转过身去,对韩小铮道:“去做新娘新郎,总比玩死人的游戏要好得多,对不对?”
韩小铮也大声道:“不错!”他明白慕容小容的心意,她已不忍再看见死亡,即使是心硬如铁之人,也不能忍受如此撞踵而至的死亡,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那么幼稚的生命?
操持这件事的人,不是魔鬼,便是疯子!只有魔鬼与疯子才会以如此手段来实现他的目的!
目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也正因为不知道,才更显得它的可怕!
韩小铮有些心疼地看着慕容小容,他觉得自己明白慕容小容为什么流泪。一个可以为自己毫不相干的生命——甚至是对自己构成威胁的生命的消失而流泪的人,一定是个值得怜惜的人。
韩小铮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走到慕容小容身边,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再拥住她纤美的双肩,让她笑容重现。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笑着道:“碰上如此好心人,我们不去看一看他是谁,也太过意不去了,对吧?”
慕容小容悠悠地道:“我很不愿去,可我却一定要去,我要亲眼看一看那个人是不是魔鬼的化身!”
韩小铮满怀敬意的看着她,他觉得许多道貌岸然的大侠其实远不如慕容小容值得尊敬。
流泪,未必就是不坚强!
小姑娘已站起身来了,她应该已听明白了慕容小容及韩小铮的话,可为什么她的脸上却未见笑容?
甚至,更见忧郁与不安?
韩小铮与慕容小容并肩走出酒馆,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牵着慕容小容的手,那么自然!
他们现在已很像新郎新娘了。
锣鼓声,锁呐声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整条街都静了下来,除了这披红挂绿的队伍外,街上看不到别的任何人。
韩小铮与慕容小容缓缓而行,人们分立两侧,静静地垂着头,脸上竟都有不安与郁伤!
这哪像是迎亲的队伍?反而更像是殡葬的队伍!
韩小铮与慕容小容走至前面的那乘轿前,韩小铮轻轻地撩开轿帘,笑道:“请娘子入轿!”
慕容小容想笑一笑,以附和他这善意的玩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是道:“但愿我的男人不会长三个鼻子。”
韩小铮笑道:“若是如此,我便偷偷做你的情人,你意下如何?”
慕容小容终于笑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然后,韩小铮便放下了轿帘。
当他在后面那乘轿子里坐稳之后,便听得一声嘶哑的声音:“起轿!”
锣鼓、锁呐声又响了起来,酿造出一种欢天喜地的气氛!韩小铮坐在后面的轿子里,感觉怪怪的,心里暗道:“说不定不知不觉中,已被抬进地狱之门了。”
当轿子停下,从里边走出来时,韩小铮所看到的绝对不像是进了地狱之门,相反,倒应说是进了天堂之境。
有塔有桥,有曲曲折折的石径,有错落有致的假山,杨柳依依,微风习习,幽香阵阵,莺鸣声声……
看到的,是优美如画;听到的,是娴淡如诗;闻到的,是幽清如梦……
似乎一不小心闯进了瑶池仙景!
韩小铮下轿之处,正是在一扇弯弯如月的拱形门处,向里边看,他看到了令人心旷神怡之景;向外看,则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在他的身后齐齐地站着一大排人,人人都是一身金黄色的长袍,脸上是有节制的笑意。
其中一个向前踏了一步,道:“公子请进!”显然,他是要韩小铮从这圆门进去,走进这人间的美景之中。
这又何必拒绝呢?如果不是被人以如此诡异之方法挟制来的,即使有人拦着,韩小铮也要向里闯,看看这人间美景,但现在谁知道在这样的美丽后面,藏着什么呢?
阴谋?死亡?
韩小铮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首问道:“与我同来的那位姑娘呢?”本来慕容小容的轿子是行在他之前的,现在却已踪迹全无了,不但未见慕容小容,而且连同那个小姑娘以及在酒馆前“迎亲”的那些人全已无影无踪了。
身后的黄衣人很恭敬地道:“那位姑娘自然有人妥为安置了。公子不必挂虑,只要公子有耐心,便能见到那位姑娘的。”
韩小铮心中暗道:“如果没有耐心呢?是不是就见不到慕容姑娘了?”他有些后悔不该与慕容小容分开乘坐两乘轿子,不过两人坐上一抬轿子也的确有些不妥。
似乎一切都已在对方不露声色的安排下了,他们已算准韩小铮及慕容小容会被死亡所震憾打动,也算准他们二人会冒险前来。
也许,他们同时也对慕容小容说了同样的话,从而威逼使她有所顾忌而不敢反抗——至少,对韩小铮来说,黄衣人的话起了作用,他怕自己轻举妄动,会牵累已不知身处何处的慕容小容。当下一咬牙,他抬脚便往里边走去。
身后的一排人也跟了过来,然后,便听得“咣”的一声,他们已将身后的圆门关上了。
韩小铮心中也随之“咣”地一响,悬了起来。他暗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从容一些?”
如此一想,他心中不安之感便去了不少,脚步也显得轻松起来。
沿着一条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成的路,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越走,跟在后面的人就越少,到后来便只剩下曾与韩小铮说过话的一个人了。
是不是其余的人都在各路口守卫了?韩小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往前走的麻烦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他又何必再去留意他身后的事?
黄衣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
忽然,黄衣人道:“公子是我见过的走得最轻松的一个人。”
韩小铮感兴趣地道:“你经常在这儿接人吗?”
黄衣人道:“公子是我接进来的第一百一十七个人。”
韩小铮闻言耸然动容,心中暗道:“也就是说在我之前已有一百多人已被你们挟制而来了。不知那些人是被武力擒来的,还是如我这般来的。”他心中不屑于这黄衣人为虎作伥,便冷冷地哼了一声。
黄衣人却并不在意,道:“也许公子你艺高人胆大觉得没什么,可其他人却是不同。有五个人从圆门走进来后便瘫痪了,扶也扶不起来,还有七人尿了裤子,可笑的是竟有二个人寻了个机会,一头向路边的假山撞去,一个当场撞死了,另一个么……”
韩小铮心中好奇,便道:“另一个又如何?”
黄衣人道:“另一个……也是死了。”
韩小铮当他戏耍自己,便怒道:“我虽然不会设法逃走,却是可以借机治治你们这些油嘴滑舌之人的!”
黄衣人却不害怕,接着道:“我之所言,句句属实,怎么是油嘴滑舌?”
韩小铮道:“既然两人都死了,你为何偏偏要分开来说?难道活生生的人命之事也是好开玩笑的吗?”他显然有些动真怒了。
黄衣人道:“可他们死法却是不一样的,前面的人是一头撞死了,后面的人却只撞昏过去。至于为何又死了……哼哼……嘿嘿……他当然得死!”
韩小铮心头一震,已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想必不但这撞而未死的人最终还是死了,而且那几个尿了裤子的人,吓瘫了的人全都死了。
韩小铮想到这一路走进来,一定是处处有冤死的灵魂,又觉热血沸腾,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黄衣人似乎听到了他咬牙切齿之声,心中有些发毛,便把步子放慢了些,走了一阵子,他指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假山,道:“瞧,便是这座假山。”
韩小铮顺声望去,看到路侧的假山底部果然有片暗红之色,不由双目尽赤!
当他们转过这一片地方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开阔之地,芳草凄凄,乱蝶翩翩……
而在这草坪之上,竟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有数十人之多!
数十个人,全是成双成对,他们手牵着手,或缓缓地漫步于草坪之上,或安闲地坐在石桌旁,男的全是一袭胜雪白衣,而女的则全是火红火红的裙子……
如果出现在别的地方,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幕!但出现在这里,却显得有一种妖艳之气!
韩小铮与黄衣人走到这里,那些人似乎浑然未觉,没有任何人向这边投来一眼!
是因为他们已沉浸在各自的幸福中了吗?
男人的潇洒是武器,女人的美丽是本钱,他们都像极为幸福的新婚燕尔!
但韩小铮看到了一位流泪的女孩,她的手也是被另一双手牵着,她的头也偎依在那男人的怀中,可她在流泪!
泪水在明亮的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韩小铮怔怔地看这一幕,他觉得一定是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恶梦之中!
突然,两个黄色的人影如淡烟般闪射过来,他们直扑正在流泪的女孩!
如俯击之鹰一般,他们迅捷无比地抓住了那个女孩的手肩,女孩便脚不点地被架了出去!她竟不挣扎,也不叫喊!
一切太快了,以至于那两个黄衣人已消失了,韩小铮还在注视着女孩方才所站立的地方。
黄衣人忽然道:“她不该哭的。”
韩小铮道:“连流泪都应受到限制吗?”
黄衣人冷冷地笑道:“可她为此而送了命,值得吗?”
韩小铮吃惊地看着他:“你……你是说她便要遭了毒手?”
黄衣人笑而不答。
韩小铮只觉得头脑“嗡”地一响,挥起拳头,便向那张笑脸击去!
“砰”地一声,黄衣人竟不闪不避,被一拳击中,飞了出去,待到他爬将起来时,已是满脸污血!
他却哈哈笑道:“打得好!打得好!”似乎颇为愉快,说完用手将污血一抹,接着道:“我已被打倒了三十三次了。有一次我的鼻梁骨都被打折了……嘿嘿……我这种人不该打谁该打?”
他仍在笑着,可因为污血及巨痛的缘故,他的笑容已是扭曲着了。
黄衣人又道:“你知道那女孩谁吗?”没等韩小铮回答,他便道:“她叫梁晶,是太平门掌门人梁雄的女儿,你知道与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吗?”
韩小铮的目光冷得像水,他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人,被人打倒在地后还有兴致说这么多话。
黄衣人似乎知道韩小铮不会与他搭话,他问完之后,便自答道:“他是岭南温家的少主,二十年前,岭南温家的掌门人温方正酒后滋事,杀了太平门掌门人之弟梁伟。梁雄一怒之下,广邀江湖朋友,血洗了岭南温家,惟有温方正之妻及温方正之四弟逃得性命,从此隐名埋姓,伺机报仇。那时,温方正之妻已身怀六甲,半年后产下一子,便是眼前这位公子!”
说到这儿,他“吃吃”地笑了,道:“所以,梁晶与他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现在他们却必须手牵着手……”
突然,他痛苦地嗥叫一声,像虾一般弯下身去,脸色在霎那间变得苍白如纸,大滴大滴的汗从他的脸上汹涌而出,一张脸也几乎扭作一团了。
因为韩小铮又一拳捣在他的腹部!
黄衣人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来,他的嘴角上已有了血迹,他像一头牛似的喘息着道:“好……打得好……打得好……”
疯子!这一定是个疯子!
黄衣人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你知道那株樱树边上的女人是谁吗?她是‘红凤’孙心冰!牵着她的手是谁?嘿嘿……哈哈……是‘剑太岁’柳叶!”
韩小铮吃惊地听着。孙心冰怎么会和柳叶在一起?孙心冰本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官宦小姐。七年前荣城发生了一件桃花案,受害的就是年仅十六的孙心冰,而蹂蹉她的则是柳叶!孙心冰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拜师学艺,为的就是手刃此恶徒!
但现在他们却走在了一起!
韩小铮突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他已不想再痛击黄衣人了,因为这并不能改变这种现实!
他甩开黄衣人,大步向前走去!如果有什么灾难要降临的话,那么便早一些让它降临吧,热血抛洒的感觉,也许比现在好得多!
黄衣人并没有追赶他,而是站在那儿,喃喃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梅风雪!”
可惜韩小铮已听不到这句话了,否则他会更为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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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铮几乎是飞奔着向前走,如今,已没有人挟制他了,可他却更想见识一下隐于幕后之人。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在愤怒地燃烧着,这使得他恨不得把衣衫敞开,让风吹一吹他那愤怒的心!
这一定是一群以践踏别人的自尊为乐的疯子!他们喜欢听心在滴血的声音!
前面出现了一扇朱漆之门,韩小铮不假思索,冲上前去,“砰”地一脚,便把门踹开了!
没想到门背后早有人站在那儿,这倒把韩小铮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形貌枯瘦的老人,韩小铮一脚踢开此门,他竟一点也不吃惊,而是微微笑道:“这位公子是我见过的最性急的一位了。”
韩小铮冷冷地“哼”了一声,总算因看在对方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没有大发其火。
枯瘦老者又道:“敝上已恭候多时了。”
韩小铮心道:“好,你终于要露面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他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了,道:“劳驾你在前边引路!”
枯瘦老者道:“理当理当。”言罢,便转身前行,韩小铮默默跟在他的后面,幸好这位瘦老者的话不多。
一只蝗虫一蹦而出,在韩小铮的肩头上一弹之后,又向前飞落,落下之处,竟恰好在枯瘦老者的跟前,而枯瘦老者的右脚恰好踩在了蝗虫身上!
韩小铮是为了分散紧张的神经才去注视这不起眼的小细节的,但是当枯瘦老者的脚落下再抬起时,韩小铮惊呆了,因为蝗虫竟还能轻松跃出,丝毫没有受过伤的样子!
如果枯瘦老者在那一瞬间脚步轻抬或身子一侧,那么如此结果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可韩小铮分明未曾看到枯瘦老头身形有任何的变化!
莫非此老者竟是身怀绝技之人?那么,先前的黄衣人呢?如果黄衣人也是身怀武功,那么他为何对自己的攻击不作还手?
心念一动,韩小铮的左手轻按剑柄,故意弄出一声轻微的宝剑出鞘之声。
枯瘦老者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只顾低头向前行走。
韩小铮心头一狠,咬牙忖道:“看你装聋作哑到几时!”
“呛”的一声,这次他真的拔出了剑,长剑一扬,挟凌厉之剑气狂卷而出,罩向枯瘦老者的后背!
眼看韩小铮的剑就要直穿而入了,可枯瘦老者竟如浑然未觉,仍是缓缓地向前走着!
韩小铮急忙沉肘收缩,“嗖”的一声,剑从枯瘦老者的肩头削过!
枯瘦老者这才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韩小铮道:“方才为什么不乘机杀了我?”
韩小铮一愕,方道:“我……我未试出你有武功……”
枯瘦老者冷冷一笑:“可事实上我却是身怀武功之人,如果我在你撤剑时的那一瞬间出手,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已完结了。”
韩小铮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由怔在那儿,半晌,方道:“你是……你是……”
枯瘦老者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太好奇了,终会惹来杀身之祸!来这儿的年轻人,有一半以上都是如你一样不是被武功制服,而是因为好奇而来的。”
韩小铮惊讶地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因好奇而来?”
“如果不是因好奇而来的,你就不会用脚开门了,更不会去留意我会不会武功!看在你中途收住了剑的份上,我要送你一句话。”
他看着韩小铮的剑道:“弯了的剑,挺直之后还是一把剑,而折了的剑,却已不再是剑了。”
言罢,再也不多说一个字,竟自顾向前走去。
无论是谁,走进这个大厅之后,都会立即断定这是王候之家。若非如此,四边的柱子上就不会吊着那么多豪华的波斯水晶灯,地上铺的也不会是从大理国运来的纯毛绒。而大厅东首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更能说明这一点,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夜明珠仍有幽幽之毫光耀出。
大厅内早已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大厅两侧站立着的足足有三四十人,他们面无表情,更不交头接耳,如此众多的人在大厅内,竟仍是如死一般的静!
韩小铮一走进来,便有一个极为年轻的少年上来,将他引到南边的一张椅子前,却没有请他入座,便悄然而退了。
韩小铮却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看见旁边茶几上有一个果盘,上边放着剔透的葡萄,便挑了几颗,扔进了嘴里。
他如此行为,却没有人出来阻止他,其他站着的人依旧安安静静地站着,谁也不向他多看一眼。
韩小铮一边嚼着葡萄,一边扫视着大厅内的人,扫视一遍之后,发现有男有女,且全是年轻人,但没有慕容小容。
韩小铮心中“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安,心想:“若是见不着慕容姑娘,我该如何是好?”
正思忖间,却听得脚步声响起,侧门中走进几个人来,中间的那位年约四旬,双目神光闪烁,威风凛凛,加上身上之锦服玉带,更衬得他那统率万人的尊贵气象!
韩小铮暗暗吃了一惊,心道:“如此地方,怎么竟有这般人物?”
只见锦服之人缓缓地走至大厅北首正中的虎皮交椅坐了下来,举目四扫,目光在韩小铮身上停住了。
他的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似乎藏着某种诱惑的力量:“没想到竟然只有一位年轻人肯与本王携手!”说此话时,他的目光看着韩小铮,韩小铮一愕,不明所言。
说完,锦服之人又冷冷地望着大厅两侧站着的年轻人道:“你们都是铁了心要悖我之意吗?”
韩小铮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听得大厅两侧的年轻人齐声道:“不错!士可杀,不可辱!”
韩小铮心道:“没想到他们竟都如此不屈,可惜我一不留神没跟上。”
锦服之人仰天长笑,笑声响彻云霄,一股无形罡气从中激荡而出。韩小铮只觉气血翻涌,一口逆血汹涌而上,韩小铮极力强忍,好不容易才将逆血压下!
如此内功,真是骇人听闻,韩小铮不由大为惊慌,不知今日凶吉如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韩小铮向其他人望去,发现神情痛苦的人并不多,如此说来,武功修为在他之上的人此处竟是不少!
锦服之人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了韩小铮一眼,脸上略有失望之色。他身子略略向后一靠,不动声色地道:“无心,你对他们说说话吧!”
与锦服之人一同进来的一个脸色苍白如纸之人恭声应道:“是!”然后,他便转过身来,面向大厅上的数十名年轻人,以平缓、冷漠之声道:“荣城民众计三万二千八十四人,其中年岁在十六至二十岁间之人计三千一百人,除去已婚的一千八百四十三人及呆、痴、残、疯、丑共四百六十八人外,余八百八十九人。此八百余人中,已有三百四十人违抗圣令而死,二百一十三人亡命他乡,就仅剩三百三十六人。”
韩小铮静静地听着,虽然他不明白这个被称作“无心”之人如此繁琐之用意,但他已听出至少有数百人遭了毒手,不由恨得牙根直痒,心道:“这龟儿子竟恬不知耻,大言不惭地将这野兽行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再看其他年轻人,脸上亦有忿岔之色,尤其是东侧的一位麻衣少年,更是怒发冲冠,好几次已把手伸向自己腰间拔剑,却终又是改变了主意。
韩小铮暗自奇怪为何他们不设法将众人身上的兵器除去,这岂不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因素?
只听得无心继续道:“三百三十六人中,有一百五十三人不谙武学,已予以除名。所剩一百八十三人中又有自杀者四十人,伺机逃遁被杀者二十七人,故此次节节筛选之下,仅剩一百一十五人暂时留用……”
“留你的老娘!”无心的话突然被一声暴喝打断!正是那位麻衣少年!他的一张俊脸已因为愤怒而扭曲!
无心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震远镖行少主杭碧阳除名,余一百一十四人。”
话音未落,突见一侧暗门倏然打开,一个人影快如淡烟般直射而出,掠向麻衣少年杭碧阳!
杭碧阳回身一撤,“呛”的一声,拔剑!
剑只拔出一半,便有一道血光划空而过,杭碧阳忽觉喉头一疼,一口气竟已被封于喉底!
他的眼中满是愤怒与不信,便那么缓缓向前倒去!而闪射而出的人影一声如兽般的怪啸,竟已弹射而回!待他身影消失,方响起杭碧阳身躯砰然落地的声音!
他的喉咙已被快刀切断!
好快的身手!
一股凉意从众人的脚底升起,很快便弥漫了全身,有几个年轻女子脸色已变。
突然又有一个粗犷的声音长笑道:“好快的杀人手法!能死得如此干脆利落,倒也不枉在世间走一趟!”
笑声中,一个满脸虬须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锦衣之人,眼中闪着如火般的怒意,似乎欲把锦服之人生生吞噬!
锦服之人脸色丝毫不变,待到年轻人走至他一丈之距时,他方缓缓地道:“为何要反抗?”
“压迫便要反抗!不平便要反抗!”
锦服之人叹息道:“你根本不知我的用意,便胡乱反抗,妄送一命,这又何苦?”
年轻人冷笑道:“即使你是要送我锦衣王食,如此手段我亦不得不为自尊一搏!何况,蛇蝎之辈又岂会有如此善心?”
韩小铮心道:“这人倒是一条硬汉!”
锦衣人狂笑道:“自尊?自尊是什么?一个死了的人,又有什么自尊可言?你想要死得干脆利落,我却偏不让你如愿!”
虬眉少年长啸一声,已如离弦之箭横空射出,“哗啦啦”地一声暴响,已抖出一根铁索长鞭,鞭身如灵蛇般电射而出,疾然卷向锦衣之人。
锦衣之人冷哼了一声,连人带椅平空飞起,长鞭便走了个空!
虬眉少年未及落地,单掌在桌上一拍,人已借力飞起,长鞭一抖,挟破空之声,挥击而出,誓要把锦衣人之人缠住!
倏地,空气中响起一阵极为清脆的啸声,五条银光四射的细链从几个方向同时射向虬眉少年,每一根细链之前都有一只如人手般大小的爪子。
虬眉少年已来不及变招,情急之下,疾贯内家真力于右臂,手中铁索鞭便如一杆长枪般坚挺,他的掌力一吐,铁索鞭便向锦衣人电闪而出!
但同时四条银链子已不分先后地缠住他的四肢!而剩下的那一根则卷向他的颈部!
虬眉少年暴喝一声,四肢齐挣,孰料一挣之下,他的筋骨已被铁爪死死扣住!巨痛使他力道齐失!
此时第五根银链子已卷住他的脖子!
然后,众人便听到一声古怪的声音,似乎有些像搅动一汪水的声音,便见血光漫天飞扬!
方才还是齐齐整整的一个身躯,如今竟被一根银链扯成五部分!
热乎乎的血飞了起来,而其体内之心、肝、脾、肠则“哗”地一声,滑落下来!
一股窒息人的血腥之气立刻弥漫开来!不少人身上都溅上了热血!
银链显然是隐于四侧之人攻出的,一招之下格杀虬眉少年之后,银链已飞弹回去,无影无踪,而锦衣之人此时已翩然落下,他的身上竟未溅有任何血污!
韩小铮的头颅在那一刹那间是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想到杀人还可以用这种非人的方法!
他是被一声充满恐惧与骇怕的尖叫之声惊悟过来的。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已疯狂地向门外冲去,挡在道上的一张桌子被她撞出老远,她却浑然不知!
莫非,她已疯了?
锦衣人与无心冷冷地看着这疯狂向外跑去的女人,一言不发。
大厅两侧数十年轻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这位姑娘,当然包括韩小铮,暗暗为她提着心。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冲出大厅,但每一个人都希望奇迹能出现!
就在那位女子即将跨出大厅的那一刹那,一只大手突然从门外伸了出来,抓向那位姑娘。她应该也是习武之人,可现在似乎根本未曾反抗,竟被大手一抓而中!她的人便不见于门外了。
一声尖叫,然后便无声无息。
韩小铮还未回过神来,便有四个人同时出手了!三男一女,旋风般向大门外攻击!同时,他们大呼:“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齐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一定能冲出去!”
立即有九个人应声而出,拔出兵器,随他们一起向外冲!剩下人中,亦有不少跃跃欲试!
韩小铮“呸”地一声吐出一颗葡萄之皮,暗叫一声:“也跟他娘的一起冲吧,免得受这鸟气!”
他的手刚按上剑柄,便听得二声惨叫,跑在最前面的二个人已轰然倒下!二十个白衣人如幽灵般闪现了,每一个人都是一把弯弯的泛着碧蓝之光的刀!
阴森刀光掠卷横飞!
腥红之血与苍白之衣交相辉映,共同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