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有灵犀
宁勿缺道:“在我没有习武之前,我便知道在西域一个神秘的地方有这样一种武功了。”
众人更是不解,别人至今不知的武功,他竟在没有习武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也不知是宁勿缺太博知了,还是自己太无知了。
宁勿缺道:“我自幼至今别无嗜好,生平只爱读书,有关‘心有灵犀’这一武功,我是从一本名为‘异品经’的古书中看来的,此书名为‘异品经’,其实并不是僧尼用的经文,里面记载的全是一些奇闻怪录,许多事情真是闻所未闻,比如说书中说到高丽西部……”
他发觉自己说远了,忙又收回话题:“还是说‘心有灵犀’吧,书中说此种武功是吐蕃暹娑城的一位近乎神一般的人物所创,吐蕃人尊称他为‘那巴拉亚’。意思是‘与天齐高’的人,他所创之武功本来自是不会称‘心有灵犀’,这种说法是汉人在吐蕃听说此高深莫测的武功后给它取的名字。”
元曲插言道:“那么它原来是什么名字?”
宁勿缺道:“原先的名字生涩拗口,我也记不全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人与人之间因为体力、武功等诸因素的不同,会导致心脉、血液、心跳、呼吸之不同,即使一样年轻、武功相近的人,他们之间的这些症状也是不同的。而‘心有灵犀’这种武功便是要利用某一个人的声音,在短时间内创造与他完全相同的脉搏、心跳、呼吸……”
元曲又忍不住插话道:“这是为何?”
宁勿缺道:“这样便可以杀人于无形了。”
元曲更迷惑了——迷惑的又岂止元曲一人?连麻小衣也是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宁勿缺解释道:“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挥击出内家功力时,对方会如何反应?”不待他人回答,他又接着道:“自然是以内力相抗衡。而‘心有灵犀’创造出与对方完全相同的心脉、呼吸、心跳,便等于与拥有了与对方性质完全相同的内功,当攻击者将内家真力凝于声音中,对方便无法抵御这种与自己内功完全一样的内力之侵入,所以,只要一开口说话,便等于给了寒梦公主以攻击的机会。”
麻小衣有所悟地道:“好像这便等于一个人乔装打扮,混入对方的阵营中,再突施杀手,对不对?”
宁勿缺喜道:“还是麻帮主说得明白,这二者的确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武功能够杀人于无形,自然威力不凡,但这种武功又极其难以练成,须得有很高的悟性与韧性,没想到寒梦公主如此年轻,便已练成了‘心有灵犀’!”
麻小衣道:“那么她为何不用这种武功对付苦道人、好好和尚两位前辈呢?”
宁勿缺道:“世间没有攻无不破的武功,‘心有灵犀’自然也有它的弱点,那便是不能用这种武功去攻击内力比自己高得多之人,否则对方的内家真力反而会乘隙反攻回来。”
元曲道:“就好像混入了对方阵营之后,却因为力量太悬殊,反被对方围杀了一样。”
宁勿缺笑道:“我也是人云亦云,知之不多,不过我想与元大侠所说的也差不多吧。”
麻小衣道:“那么你所写的‘掩耳盗铃’又是什么意思?”
宁勿缺道:“这是‘异品经’一书中所记载的破解‘心有灵犀’的方法,其实‘异品经’一书中是将‘心有灵犀’描述成一种似法术般的能力,毕竟,它太不可思议了。吐蕃人没有意识到它是一种武功,我看此书时,也是如此认为的。直到昨日亲见寒梦公主出手才知这是一种武功!”
麻小衣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即使没有看见敌人,也可以用‘心有灵犀’杀人,只要能听到对方说话?”
宁勿缺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书中说要达到以声杀人目的,修为尚不够高的必须先设计对方吸入一种叫‘一点通’的迷药,这一次,寒梦公主出现时的花瓣中,定有‘一点通’。”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下来了,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种武功的可怕!
如果,寒梦公主的功力再高一些,那又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何况,寒梦公主本就不是“九幽宫”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寒梦公主已如此可怕了,那么她身后的人岂不是更为可怕?
晚上,宁勿缺心中有些烦闷,便独自一人在镖局的后院中踱着步,不知不觉中已走出了后院院门。
外面的空气很好,有一种淡淡的清新的泥土气息。这种气息对宁勿缺来说,是熟悉的,却也是久违的。在龙堆镇里,他经常能感受到这样的气息。
而这些日子,他奔波于生死之间,已无暇去顾及这些东西了,深印在他脑中的是浓浓的血腥之气!
于是,宁勿缺便由着性子慢慢地走着,便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方雨。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方雨紧走几步,便与宁勿缺并肩而行了。
宁勿缺第一次与方雨单独同行,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心情却是平静得很,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温馨在冲击着他的心灵。
也许,是因为有夜色掩饰的缘故吧?
从镖局后院出来,便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街道,街道并不宽,人也不是很多,道旁两侧的店铺生意都是颇为清淡。
一切是那么的安宁、协调。
便在此时,街的那头慢慢地走来了一个人,他的个子似乎很高,而身后的灯光照向他时,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了前面,因为背着光,宁勿缺与方雨无法看清那人的脸。
但宁勿缺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此人与这条街是这般的格格不入,以至于当他从街的那边出现时,似乎连街上的灯光也变得昏暗了一些。
远处,有一条狗像疯了般狂吠着,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方雨大概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向宁勿缺靠了靠。
宁勿缺走得很慢,但对方更慢。
可他们仍是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近。
宁勿缺的右手摸在了剑柄上,剑柄的冰凉气息清晰地传到了他的手上。
就在双方就要擦肩而过时,那高个子突然开口了。
“朋友,请留步!”
宁勿缺真的站定了,却没有说话。
那人道:“你是不是想找一个人?”
宁勿缺霍然转首!
这时,他才看清那人的脸。这是一张清瘦的脸,却显得很有力度,每一个棱角,每一条皱纹,都像是用刀深深地刻出来的,甚至包括他的鼻,他的唇。
宁勿缺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缓缓地道:“许多人称我为苦木。”
“苦木?”
“不错,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你最想知道的事,我知道你要找一个人,一个女人,而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她的下落。”
宁勿缺神色一变:“你是九幽宫的人?”
苦木缓缓地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
宁勿缺咬牙道:“你们若敢碰封姑娘一根毫毛,我便要杀得你们鸡犬不宁!”
苦木冷冷地道:“我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如果你想知道她的下落,就请跟我来。”
“去什么地方?”
“到了那里你自然知道,这儿并不是适宜说话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摆布?”
“因为你别无选择!除非你不怕你要找的人死去!”苦木的声音冷得像铁,他望着方雨道:“而且只允许你一个人来!”
宁勿缺神色变了又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对方雨道:“你回镖局吧。”
方雨道:“不,我在这儿等你!你要小心!”
宁勿缺沉默了少顷,用力地点了点头。
苦木便自顾转身向前走去,宁勿缺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剑。
渐渐地,已走出一里之外,这儿很静,看不到一个行人。
苦木终于停了下来。
宁勿缺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苦木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对宁勿缺,缓声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宁勿缺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果然,苦木又接着道:“我想说的是:你是一头猪!”
“猪”字一出,他的身上突然同时有十八把飞刀一齐向宁勿缺射出!
宁勿缺便像身上装了弹簧一样掠空而起!他的剑也在这时划空而出!
剑光如虹,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转瞬间十八把飞刀已全部被“属缕剑”划落于地!
而苦木在射出十八把飞刀的同时,已疾然向后倒掠!
宁勿缺击落十八把飞刀之后,尚来得及追上去,苦木的轻功虽然很好,但宁勿缺的轻功也是绝对的不俗!
但宁勿缺没有追过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惊叫!
是一里之外的惊叫声,并且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方雨的叫声?
所以,宁勿缺没有追赶苦木!在那一瞬间,他心中想的是:我果然是一头猪!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与方雨分开!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局,而他却轻易地上当了!
他的轻功已发挥到了极点,一里的路程,他几乎是如飞而至!
但他却觉得自己怎么那么慢,简直慢得让他快要疯了。
掠至他与方雨分手的地方,他的心便一个劲地往下沉,往下沉。手脚开始变得冰凉一片!
甚至,他觉得站立都有些困难了,整个身子哆嗦着如秋天的树叶!
方雨已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她的身边,有一摊鲜血!
宁勿缺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半跪于方雨身边,大声地呼唤着方雨,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却没有伤口。
那么,她一定是受了内伤!
恍惚中,他听到身边有人道:“方才那人怎么会突然向这位姑娘出手?”
另一个道:“的确奇怪,我看他们二人开始还说了几句话的……”
宁勿缺一惊:难道向方姑娘下毒手的人是方姑娘认识的人?
极有可能!否则以方雨的武功,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便击败她的人并不是很多!方雨一声惊叫,自己便赶过来了,一里路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不算远。
就在这时,从镖局那边冲过来一大群人,为首的便是麻小衣!
麻小衣一见地上的方雨,他大吃一惊,失声道:“宁兄弟,是谁下的毒手?”他们大概也是听见惊叫声之后才赶来的。
宁勿缺摇头道:“我不知道。”自便将事情大略地说了一遍。
麻小衣也蹲下身来,探了探方雨的鼻息,神色变了变,又将右手扣在方雨的脉搏上,一脸的郑重肃穆。
宁勿缺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麻小衣终于道:“方姑娘还有救。”
“有救”的意思是说她还有被救活的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在群豪当中,就不乏医术高明之人,但试过了之后,都是束手无策,方雨仍是不曾醒转过来,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如纸!
宁勿缺自己也试过了,他对医术之研究,的确不俗,只可惜方雨受的是内伤,如果不知道伤了方雨之人用的是什么手法,那么就极难将方雨救活。
包括麻小衣在内,谁也看不出对方是用什么手法伤了方雨的。方雨的呼吸已完全停止,但却仍有脉搏,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脉搏已与常人迥异,与寻常垂危之人的脉搏也截然不同!
她的脉搏比正常人要快上三倍!
群豪四出寻找名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
方雨就在这种状态下,静静地躺了一天。每过一个时辰,她便要吐一大口鲜血!
一个人又有多少鲜血可以吐呢?
宁勿缺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在房子里乱蹿,走了一阵子,又停下来,取出包裹中几本医药之书翻上一阵子,最后总是失望。
傍晚时分,元曲找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这位老者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仙风道骨。
在这样的老者面前,每一个人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宁勿缺也一样,忽然觉得方雨一定有救了,尽管他对这位老人的情况一无所知。
元曲道:“这位是蔡老先生。”
语气极其的恭敬,简直有点诚惶诚恐的味道。
宁勿缺并不知道蔡老先生是谁,但听元曲的语气,蔡老先生一定是极其有名的人物,所以宁勿缺必须什么也不问地尊敬、信任蔡老先生。
蔡老先生微笑着向宁勿缺点了点头,便由元曲扶着走近方雨的身边。
蔡老先生的脸色忽晴忽阴,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道:“老朽也救不了她。”
他继续道:“她所受的手法极其诡异,几乎每一个人都认定这种武功已在江湖中失传了,我也一样,没想到今天却在这位姑娘身上出现了!”
宁勿缺的心便沉了下去,飘飘忽忽的似乎总也落不到底,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麻小衣失声道:“这是什么武功?难道方姑娘就必死无疑了吗?”
蔡老先生道:“这位姑娘所中的手法名为‘刻骨铭心’掌,对方的内家功力此时是蛰伏于这位姑娘的心上、骨骼里,每隔一个时辰便复发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最后……”
宁勿缺急切地道:“蔡老先生,你知道这种武功手法,就一定能救方姑娘,对不对?”
蔡老先生道:“我救不了她,能救她的人世间也只有一个!”
宁勿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他甚至不敢开口问这个人是谁,只是紧张地望着蔡老先生,似乎一错开眼,这意外的惊喜便会又“呼”地飞走了!
蔡老先生缓缓地道:“这个人便是人称‘无牵无挂’的边左城!”
“无牵无挂”边左城!
元曲与麻小衣同时失声道:“是他?”
宁勿缺急道:“二位都知道这个人么?他在哪里?”
麻小衣看了看他,方道:“你竟然连他也不知道?”
宁勿缺摇了摇头,心道:“连你麻帮主我也是近几日才知道的呢。”
麻小衣有些惊讶地道:“‘无牵无挂’边左城的名字,几乎每一个江湖中人都知道,据说他的医术与毒术已高到可以让人九死九生的地步,据说他的年纪已在百岁之外……”
宁勿缺不解地道:“为什么都是‘据说’?”
麻小衣道:“因为真正见过‘无牵无挂’边左城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他的医术虽然高明,但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去求他,即使到了万不得已,许多人也是没有勇气去求他。”
宁勿缺更糊涂了,他不得不问道:“为什么?”
麻小衣的眼中闪过了一种古怪的神情:“因为每一个求过他的人都必须与他赌一局。”
“赌一局?”
麻小衣道:“不错,一种用命作赌注的赌局!”
说这句话时,屋内的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肃穆,甚至还有少许的不安。屋内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
少顷,麻小衣方道:“不少人在他设下的赌局面前,望而却步了。”
宁勿缺忽然站了起来:“他在什么地方?”
麻小衣看着他道:“你真的要去找他?”
宁勿缺惊讶地道:“只有他能够救方姑娘的命,我不找他找谁?”
麻小衣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与他赌一局,你自己生存下来的机会将不到一半吗?”
宁勿缺道:“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可我仍是要去!”他的脸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浮现,笑了笑,又道:“因为如果我不去找他,方姑娘是必死无疑,所以论起来,应该说是我占了便宜,至少我还有赢的可能!”
元曲忍不住道:“如果你输了,不但你死了,而方姑娘她也照样得死!”
宁勿缺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的意思你们却未必明白。”他看着麻小衣,接着道:“麻帮主,请问怎么样才能找到边左城?”
麻小衣沉默了一阵子,叹了一口气,他用力地拍了拍宁勿缺的肩膀,道:“好,我告诉你,要见‘无牵无挂’边左城,就必须先去报一个名。”
“报一个名?”
“不错,因为想找他的人还是不少的。只不过许多人在报名的时候知道赌局的内容时,都改变了主意。”
宁勿缺苦笑道:“但愿我是一个例外!”
这是一条极不起眼的巷子,在巷子的最深处,有一间极不起眼的屋子。
在这间屋子里,你会看到许多你根本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的人。
宁勿缺现在便走进了这样的屋子中,屋子外面有麻小衣等十几人在等着他。
走进屋子,身后的门便“吱呀”地一声关上了。
屋内两侧放着两排长长的凳子,凳子上坐着两排人,这些人都沉默着,就像一棵棵树桩在那儿一般。
当前面的“树桩”被召唤进去时,后面的“树桩”才挪了挪位。
可惜宁勿缺在对江湖人物的认识方法实在应该说是孤陋寡闻,要不然,一进这屋子,他就应该大吃一惊了。
屋子里坐着的成名高手绝对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多,有一些人在江湖中却是须得仰视的人物。
比如四川唐门的唐禾。
唐禾是唐仲伯的三弟,唐仲伯是唐门的掌门人。
唐禾现在已排在最前面了,他的身材有些高大,估计四十几岁,似乎他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了,目光就一直紧盯着地面。
“唐禾。”门帘里面有人在唤他。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只有一个名字,没有什么帮主、大侠之类的名号。唐禾,就是唐禾。
唐禾便拉开厚厚的门帘,进去了。
他身后的“树桩”又向前移了移,包括宁勿缺。
少顷,唐禾出来了,走出那道门槛时,竟一个踉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的神色有点木然,目光不向任何地方扫视,就那么直接地穿过屋子,出去了。
然后是后一个。
让宁勿缺奇怪的是里面不露面的人为何会知道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会不会知道我的名字呢?”宁勿缺心想。
“宁勿缺。”
宁勿缺“啊”了一声,很是吃惊,像他这样无名的人,怎么对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宁勿缺也掀开门帘,进去了。
里边只有一桌一椅一人。
木桌、木椅、面无表情的人。
说一个人面无表情,是一种模糊的说法,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有一点表情。
而这个人却是地地道道的没有一丝表情!
如果不是对方开口说话了,宁勿缺很可能会把他当作一个蜡人。
“蜡人”道:“宁勿缺?”
宁勿缺点了点头,里面的空间有点小,所以他与“蜡人”离得颇近,这使宁勿缺有一种莫名的不适之感,好像全身有许多虫子在爬一般。
“蜡人”道:“你赌过么?”
宁勿缺摇了摇头。
“蜡人”道:“你要求我的主人救人,就必须与他赌一局。”
原来他是“无牵无挂”边左城的属下。一个下人已如此诡异古怪了,很难想象他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
宁勿缺道:“愿闻其详。”
“蜡人”道:“我们会给你三杯水,其中只有一杯是无毒的,但表面上看来,它们一模一样,包括气味、颜色……你必须选出一杯。”
“我答应!”宁勿缺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他百毒不侵,他有千年血蝉护体。
“蜡人”的神情在这时候竟然还是不变!似乎他已判定宁勿缺会答应一般。
“如果到时候再反悔,就必须自断一臂。”
“没问题!”宁勿缺道:“我怎么会后悔呢?”
“蜡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来,翻开,里边空空荡荡,只有第一行写了不少字。
是人的名字。
宁勿缺三个字也成了本子上的名字。从本子旁边已泛黄这一点来看,此本子存在的时间绝对不短!宁勿缺还发现绝大多数的名字后面都打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勾!
“也许,他们都不可能如我这般幸运,有千年血蝉护体吧?”宁勿缺如此想着。
“蜡人”道:“你出去吧,在门口等着,会有马车带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宁勿缺施了一礼,道了声:“多谢。”便出来了。
“蜡人”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表情。
一种诡秘而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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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勿缺坐在马车的车厢里,方雨躺在他身边,车厢后面及两侧窗子都有黑色的绒布垂挂,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的心却反而平静下来了,因为临行前马夫已喂了方雨一颗丹药,他说服了这颗丹药,可以保证方雨在见到“无牵无挂”边左城之前,绝对不会有事。
宁勿缺愉快地想着:“见到边左城之后,就更不会有事了,哪怕三杯都是有毒的水,我也不怕!”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无牵无挂”边左城在救人之前为什么要出这么大的难题刁难别人呢?救人,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马车跑得很平稳,以至于宁勿缺无法判断出它的速度,显然,这个车夫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也许跑了大概有三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宁勿缺下车时,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庄园之中。
这实在是一座美丽的庄园,有花有草有树,有曲折幽静的石径,有假山,有亭阁。
可宁勿缺总觉得这儿似乎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但一时却又想起来。
突然,他明白过来:这里少了人!诺大一个庄园,却静得不可思议!
宁勿缺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候,庄园里响起了一种空洞的声音:“带上你想救的人,向前走。”
宁勿缺抱着方雨,依言前行。
他的身后却响起了马车辘辘之声,然后便是“咣当”的一声,庄园的大铁门被关上了。
宁勿缺没有回头。
直走过去,庭院很深,一重又一重,每一扇门都是虚掩着的,当宁勿缺走过去的时候,身后的门总是会重重关上,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如一个幽灵般隐于宁勿缺的身后。
除了那个空洞的声音之外,宁勿缺没有看到任何人。
“为什么那个空洞的声音能够如此清晰、准确地指挥着自己的线路,而自己却根本无法看到对方?”宁勿缺很是奇怪。
终于,宁勿缺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大堂之中,大堂大得可容下数百人!
可现在里边只有一个人。
宁勿缺走进去时,那人正静静地坐在那儿,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一种很奇怪的极其少见的颜色,有点像凝固了的鲜血!
他蒙着面。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小桌子,而他则席地而坐,在大厅的一侧,还有一个张床。
除此之外,屋内便什么也没有了。
无论是谁,站在这样空荡荡的屋子里,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寂寞的感觉。
寂寞,岂非也是一种毒?
何况这个人似乎是日复一地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
对他来说,寂寞之毒岂不是更浓?
那人缓缓地道:“你来,坐下吧,把你抱的人放在床上。”仍是那种空洞的声音。
这儿没有任何凳子、椅子,所以宁勿缺将方雨放置于那张床上之后,只能也与蒙面人一样席地而坐。
那人道:“我就是‘无牵无挂’边左城,现在我们开始我们的赌局吧。”
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明了,似乎他与宁勿缺是老相识了,似乎他久居此处,为的就是等待宁勿缺到来的一天——既然等了这么久,那么还需要多说什么呢?
宁勿缺只是点头的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便见边左城伸出一只手来,在方桌的一只角上轻轻地一拍。
便听得“啪”地一声,方桌底下的那块方砖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个凹坑。
坑中有一个木盘子,木盘子里面有三杯水,三杯水一样的多,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无味。
“无牵无挂”将三杯水端了上来,放在方桌之上,然后道:“如果你自断一臂,就不需要履行赌约,否则,你是出不了这个庄园的。”
宁勿缺平静地道:“开始吧。”
他看着面前三杯一模一样的水,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向其中一个杯子伸过手去。
他之所以静一阵子,是因为他不想让“无牵无挂”边左城看出他是成竹在胸的。
一杯水被宁勿缺喝了个干干净净,滴水不剩。然后,他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面,静静地坐着。其实他心中很平静,但他的表情却故意显得有些不安。
只听得“无牵无挂”冷冷地道:“你中毒了。”
宁勿缺故作惊讶地道:“是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无牵无挂”道:“因为我在三个杯子里都放了毒药。”
宁勿缺心道:“好哇,你这么歹毒,幸好我有百毒不侵之身,否则岂不死在你的手上了?”
口中却惊呼道:“你……你为何不守信用?不是说只有一杯水中是放有毒的吗?”
“无牵无挂”边左城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守信用?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救人,而是要杀人!你也不用再演戏了。”
这一下宁勿缺真的吃惊了,他失声道:“演戏?我为什么要演戏?”
“无牵无挂”眼中闪过了一丝讥讽之意,他缓缓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千年血蝉护身么?”
宁勿缺呆住了!
此时,宁勿缺的感觉是从一个寒冷的冬天落进了千年冰窖中,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心底升起,弥漫了他的全身!
“他竟然早已知道我是有备而来的?那么他为何还要说我中了毒?他不知道有千年血蝉护体,可以百毒不侵吗?不!不可能!能知道千年血蝉的人,就一定知道这一点!”
“无牵无挂”的眼中闪过一种残酷的猫戏老鼠般的笑意。
他冷冷地道:“千年血蝉乃千古神物,几乎没有任何毒能够对付有千年血蝉护体的人,但只是‘几乎’而已!”
宁勿缺静静地听着,他只有静静听着的份了。
“无牵无挂”继续道:“世间知道如何破解千年血蝉之人,只有两个。”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九幽宫的宫主。”
宁勿缺本在暗自揣测他会不会是九幽宫的人,现在听他的语气,就不可能是九幽宫的人了!
不是九幽宫的人,那会是什么人呢?除了九幽宫的人之外,自己又何尝与别的什么江湖组织结下怨仇?
宁勿缺糊涂了,他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连为什么会死都不知道?”
他的心中又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无牵无挂’在骗我?”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无牵无挂”得意地道:“你知道蝉在什么时候会死吗?”
宁勿缺没有回答,边左城也不需要他回答,便接着道:“蝉在秋露降临的时候就会死去!”
他端起了一只杯子,轻轻地晃着里边的水道:“而这三只杯子里装的,就是采自大山深处的三十年秋露!每一滴,都是每年秋露第一次降临的子夜里凝于花叶上的,我整整收集了三十年!它除了能化解千年血蝉的精气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顿了一顿,他又道:“当然,它可以解渴,可以浇花。”言罢,他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笑道:“千年血蝉精气已解开,它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与普普通通的水毫无两样。”
他的手指轻轻地叩了叩杯子:“你所中的毒,不是杯子里的,而是在杯子外的。”
宁勿缺不由自主地向杯子望去。
“无牵无挂”道:“在杯子的外缘,我涂了一层东西,只要你的手一碰上,就会由你的手心渗透进去,因为你的千年血蝉精气在这时候已经被化开了,所以你便中了毒!”
宁勿缺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与你好像并无怨仇!”
边左城道:“因为你手中的剑。每一个手中拿着‘属缕剑’的人,他通常都会死得比较快。”
宁勿缺叹了一口气,道:“那么你如果得到这把剑,岂不是也危险得很?”
边左城道:“我与你不同,你是一个人,而我不是。”
宁勿缺惊讶地望着他。
“无牵无挂”道:“我们是一个作坊,就像其他作坊一样,我们有很精细的分工。比如制陶作坊,就会分为制坯、成形、煅烧、上光、描绘。不过我们的作坊不生产任何东西。”
宁勿缺道:“那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无牵无挂”道:“杀人!”
“杀人?”
“不错,我们的作坊便叫杀人坊!我相信普天之下,没有谁会比杀人坊杀人杀得更完美无缺了。我们的特色便是‘量体裁衣,度身杀人’,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法。”
宁勿缺动容地道:“难道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圈套?”
“无牵无挂”边左城道:“不错,蔡老夫子是杀人坊的人,元曲也是杀人坊的人,苦木更是。”
宁勿缺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心在滴血的声音。
但他忽然笑了,他道:“好险!”
“无牵无挂”边左城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道:“好险是什么意思?”
宁勿缺不答反问:“既然我中了毒,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死?”
“无牵无挂”道:“因为我还想再与你赌上一局。”
宁勿缺道:“再赌一局?如何赌法?”
“无牵无挂”道:“只要你能够在十五天内替我们杀了一个人,我便可以替你解开身上的毒,否则,十五日之后,你便会毒发身亡!”
宁勿缺皱眉道:“好像比刚才的赌局要公平一些,可我这个人是逢赌必输,赢面再大的赌局,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何况,方才我已说过两个字了。我说过‘好险’,对不对?”
“无牵无挂”点了点头。
宁勿缺道:“好险的意思就是本来很危险,而现在却不危险的意思,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并没有中毒。”
说完,他举起了他的左手:“因为,这是假肢。”
“无牵无挂”不动声色地道:“看上去它很像是真的。”
宁勿缺道:“的确如此,可它却是假的。所以,毒素并不会由这只手渗透到我的体内。”
方才他是用左手端的杯子。
宁勿缺笑着又道:“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看。”他笑得是那么灿烂自信,从他的表情看来,谁也不会怀疑他所说的是一个事实。
“无牵无挂”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宁勿缺道:“你相信了?”
“无牵无挂”道:“恰恰相反。因为如果真的没有中毒,恐怕我已经不可能还坐在这儿与你说话了。你的剑法的确很高明,只要给你一点机会,你便可以发出致命的一击!”
顿了一顿,又道:“所以,我不会给你机会,你说左手是假肢,然后再抽剑斩向自己的左手,在斩下左手的同时也把我的脑袋斩下来,对不对?”
宁勿缺叹了一口气,道:“不对,我在斩下自己的手臂之后,只会制住你,因为我还要你救人!”
“无牵无挂”平静地看着他,良久,方道:“现在我相信了,如果你身上没有千年血蝉护体,你也一样会来赴这个赌约的。”
宁勿缺没有说话。不说话,有时便等于承认了。
边左城道:“我很尊重你,但我是杀人坊的工匠。现在我倒要让你看一件东西,证明你根本不能拒绝与我们一赌的机会。”
他的右手突然在方桌的一只角上一叩。
方雨所在的床突然发出一阵机括之轻响声,宁勿缺骇然望去,便见方雨已被数个铁环扣在床上!
“无牵无挂”边左城道:“只要我动一根小指头,床下立即有尖刀自下而上扎进她的心脏,你信不信?”
宁勿缺已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整个人似乎已在燃烧,心被烤得直冒烟。
“无牵无挂”边左城道:“杀了人之后,只要留下属缕剑,你与她都可以活下去。”
他接着又道:“当然,你很难信任我,可你别无选择。”
宁勿缺静静地坐在那儿,就像入定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良久良久,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那个人是谁?”短短几个字,他却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说完此话,他的整个人便虚脱了一般,再也动弹不了!
为了救人而去杀人,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玩笑!
“无牵无挂”边左城看着他道:“他就是‘剑匠’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