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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地底密室
作者:龙人   |  字数:16254  |  更新时间:2004-11-24 06:36:53  |  分类:

武侠小说

宁勿缺松了一口气,却又暗自奇怪,为何到现在洞口处还没有人落下来?按理要么是对方的人乘机冲入,要么是“剑匠”丁当抽身而退,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进来了。

正思索间,他突然听到了机括启动的响声,是来自他的头顶,然后是“剑匠”丁当之长笑声,但这笑声突又戛然而止。

之后,便是“轰”地一声,似乎是宁勿缺头顶上空被封死了!惟一从上边透进来的光线此时也消失了!

丁凡韵失声道:“我爹他……”

无论是谁,都可以想象出上边发生的事了,显然,丁当已启动机括,将洞口封死,但他自己却不可能有脱身的机会了。

宁勿缺暗忖道:“是了,他说他自己有脱身之计,自然是骗我的,无论如何,他肯定会设法将洞口封死,否则杀人坊的人一起攻进来,下边的人还不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早就有必死之心了。”

丁凡韵大概也明白了这一点,她悲呼一声:“爹!”已哽咽泣不成声!

凄厉的声音回荡开来,久久不消。而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已被封在外面了,包括刀剑声,呼喊声!

也许,刀剑厮杀声也已停了,“剑匠”丁当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丁凡韵越哭越伤心,银月夫人在一旁好言相劝。良久,丁凡韵的哭声方变成压抑着的抽泣声。

宁勿缺心道:“丁庄主的死,也有我的一份罪过!否则他的武功一定会更高明一些,大概就能够破出重围了。”如此一想,他心中颇为内疚,便试探着向丁凡韵那边走去。

才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绊,便感觉他碰到的是一种软软的东西,事过突然,他不由“啊”了一声。

银月夫人道:“宁少侠别紧张,那是冒冒失失一个人冲进来的家伙,被我了结了,这人武功很是不错,若不是我在他落下时便突然出手刺伤了他,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宁勿缺心道:“幸好如此!否则一旦银月夫人一败,那丁姑娘也就危险了,甚至连我下来时,恐怕都会有危险!”

银月夫人又道:“亏得你落下时喊了一声,要不然,我也会给你一剑。”

宁勿缺苦笑了一声,他绕过地上的尸体,沿着一个方向径直走,走出约摸二十几丈,碰到了冰凉、坚硬的石壁。

宁勿缺心道:“看样子这下边倒极为宽敞!”

却听得银月夫人道:“宁少侠,你身上带有引火之物么?”

宁勿缺道:“没有,要引火之物何用?”

银月夫人道:“难道我们就如此呆在这儿不成?丁庄主让我们进来,说明这儿自然有出去之路,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进入死境。有了火光,我们便可以找寻出去的路了。”

宁勿缺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江湖中人,所以他身上没有石火。而丁凡韵一向生活在庄中,庄中另有庄丁仆从,也不需要她身上带着火折子之类的东西。而银月夫人一向自视甚高,在她身上,只有美艳之物,哪会有这等累赘?

突然,丁凡韵道:“也许……也许那死了的蒙面人身上会有?”

宁勿缺与银月夫人同时道:“不错不错!”

银月夫人道:“还是丁姑娘想得周到。宁少侠,我最怕与死人打交道了,你便去摸摸他身上有没有火折子吧?”

宁勿缺心道:“这是最后一个希望了,如果他身上也没有,那么就得沿着石壁一路摸索过去了。”

他依着记忆,慢慢地向方才他碰到尸体的地方移去,每走一步,脚便先踢出。

终于,他已踢到了地上的尸体。

宁勿缺蹲下身子,也不知哪一头是脚哪一头是脑袋,就那么胡弄地摸索过去。

第一下,他摸到的是死者的脸!一开始他还不知这是脸,因为上边还有一层布,他手一抖,便挪移开了,很快就接触了死人那凹凹凸凸的五官,一种死人身上特有的凉意传至他的手心!原来是蒙面之物盖住了脸!

宁勿缺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有一种毛毛的感觉。他已杀过人,但杀人与在黑暗中摸索死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宁勿缺的手向下移去。

像石火、火折子之类的东西,要么是在胸中,要么是在腰间,宁勿缺摸了摸死者的腰,只摸到一把剑鞘。

当他的手探入死者怀里的时候,摸到了一片洇湿之物,一怔之下,他便明白过来,这是血渍!

伸进怀里,宁勿缺的手触到了一包硬硬之物,外面裹着的好像是油纸。

宁勿缺大喜,道:“有了!”

银月夫人忙道:“找到了么?”

宁勿缺“嗯”了一声,他将油纸摊开,然后便“咔嚓”“咔嚓”地打起石火。

终于,黑暗中亮起了一团火苗,宁勿缺已将石绒引着!银月夫人不由欢呼一声。

宁勿缺借着这微弱的光,看了看四周,发现这儿果然很是宽敞,纵横都有二十多丈,而丁凡韵、银月夫人此时正坐在与他不及五丈远的地上!

银月夫人望着他道:“快找一些可以点火的东西,这火绒可不能烧多久。”

宁勿缺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丁凡韵发出一声充满了无限恐惧的尖叫声。

事出突然,宁勿缺与银月夫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宁勿缺忙道:“丁姑娘,什么事?”他担心丁凡韵有什么意外,便要向她这边赶来。

却听得丁凡韵尖声叫道:“不!你不要过来!”她看着宁勿缺的目光显得那么害怕惊骇,似乎宁勿缺是一个可怕的恶魔!

宁勿缺惊呆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让丁凡韵如此害怕!一时不由失措,呆立当场!

银月夫人心觉蹊跷,她仔细地看了看宁勿缺,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倏地,她的目光落在死者身上,脸色亦大变!

宁勿缺心头一动,忙向死者望去,这么一看,他也惊呆了。

死者的脸与他的脸一模一样!当然是叶红楼的脸!

丁凡韵如此惊骇,是因为看到一个死人与一个活人一模一样,而宁勿缺的惊骇,却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已死去的蒙面人竟然是叶红楼!

叶红楼不是人们眼中的少侠么?怎么会在杀人坊中出现?

顾不得细想,宁勿缺道:“丁姑娘不必怕,我本就是易了容的!”说到这儿,他忙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要恢复原来的面目。

易容术中有一些地方是要用药物的,所以在解除易容术时,也须用药物才能比较容易除去,宁勿缺一心要让丁凡韵明白他并不是一个活着的死人,所以便不顾脸上生痛,猛力地搓揉。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露出了自己大部分的真面目,虽然与以前有些差别,但与死者却是完全不相像了。

丁凡韵与银月夫人在“洗剑堂”里便已知道宁勿缺是易了容的,只是在见到死者与宁勿缺如此惊人的相像时,她们一时便想不到这一点了。现在她们明白过来,恐惧之心便去,但同时心中又多了疑惑,与宁勿缺一样的疑惑:既然宁勿缺易容成的是叶红楼,那么死者也一定是叶红楼了!

但死者怎么会是叶红楼?叶红楼怎么可能成了一个蒙着面的杀手?

在江湖年轻人眼中,叶红楼应该是骑着骏马,腰悬名剑,风流倜傥,风姿不凡的一位少年!

而事实上叶红楼在江湖中出现时也是如此模样的。因此,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可是,又有谁会想到叶红楼会如此不体面地蒙着面,躺在冰冷的地上?

也许,在少女丁凡韵的心中,也曾有过一个想象中的叶红楼的影子,所以在宁勿缺以叶红楼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对宁勿缺让她介绍宾客之事竟然毫不起疑!

按理,她应该看出这个“叶红楼”有些蹊跷的,但叶红楼的潇洒,为宁勿缺掩住了露出的漏洞!

洞内一时沉寂了,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

宁勿缺手中的火光跳了跳,像是要灭了。他赶紧拾起叶红楼用的蒙面之物,点了起来。

蒙面布终是也会被烧完的,宁勿缺总不能真的将叶红楼身上的衣衫也烧了吧?人都已死了,无论他生前为善还是为恶,都不应该在死后还受如此羞辱。

就在此时,只听丁凡韵道:“那儿有一只神龛。”

宁勿缺心中一喜,他所高兴的自然不是发现神龛本身,而是知道有神龛就极有可能存在供奉神龛的香烛。

果然,银月夫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神龛中,找出了一对香烛,宁勿缺忙将它点着了,洞内终于有了比较可靠的光源。

银月夫人道:“丁姑娘,这个石室在你们‘空剑山庄’地下,而且你爹又知道进入洞中的机括所在,想必你早已听说过石室,或者已经进入过了吧?”

丁凡韵道:“我从不知道我们山庄的下边还有这么大的一个石室,更未进来过,我爹也从未向我提起。”

银月夫人道:“如此说来,造这石室时,你不知情,或许你还未出世?”

丁凡韵道:“看这石缝石板,我想石洞存在的时间一定十分古老,不太可能是在我爹生平造就的,我爹只不过是一个发现了石室的人而已。”

银月夫人道:“真是奇怪,古人要造这么一个空空如也的石室有何用?难道就是为了等候百千年之后我们这三个倒霉蛋落到这里边来么?”

这个问题自然谁也回答不出来。

宁勿缺此时正手持香烛聚精会神地查看神龛,神龛颇大,有六尺见方,里边供了一个神像。

但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宁勿缺仍不死心,整个石室其他地方全都平整光滑,只有这儿是凹进去的,如果石室有出口,自然一定应该可由这个石龛中找到。

宁勿缺道:“你们过来看看这个神龛有什么可疑之处?”

银月夫人与丁凡韵走了过来,看了一阵,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丁凡韵道:“就是供的这尊神像有些奇特。”

宁勿缺道:“奇在何处?”

丁凡韵道:“我从未见过有什么神、菩萨是如此模样的!”

宁勿缺与银月夫人齐齐“啊”了一声,因为他们发现了丁凡韵说的十分有些道理,无论道家、佛家,好像都没有这样的神像。

银月夫人道:“我看这尊像倒有点像八仙里面的吕洞宾。”

粗略一看其面目,的确有一点像,但吕洞宾应是身着道袍的才是。

宁勿缺道:“会不会是丁庄主的先人?”

丁凡韵道:“不可能,你们看这神像表面已斑驳得不成样子,年代也是久远得很,看来与这石室应该是一起出现的,否则怎么可能我们先祖的神像恰好可以放在千百年前就造好的神龛之中?何况这雕像下边的底座与神龛的底部是连作一体的。”

她这么一说,宁勿缺也发现了。如此说来,神像就不会是丁家先祖。

丁凡韵忽道:“咦?怎么它腰上挂了一柄剑,却只有剑鞘?”

宁勿缺听她这么一说,忙凑过身去。仔细察看这神像腰上的空剑鞘,他惊讶地发现神像其他地方都是石头刻成的,惟有这把剑鞘却是真正的精铜炼成,石像已如此斑驳,剑鞘却仍是完好无损,在香烛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幽光!

那么,这剑鞘中的剑呢?是造这神像时就没有剑,还是被人拿走了?

银月夫人有些好奇,于是便抽出自己所佩之剑,要插入神像的空剑鞘中,没想到无论如何,就是插不进去!

宁勿缺暗暗惊讶,因为一般的剑大小形状都相差无几,即使本不是配套的剑与剑鞘,也是可以置入的。

心感蹊跷,宁勿缺便决定自己也试上一试,于是他就缓缓地抽出“步光剑”,沿鞘口慢慢插入,没想到竟畅通无阻!

“铮”的一声,剑已插到了底部!

便在此时,只听得“轰轰”之声不绝于耳,本是空阔的石室突然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地面发生剧烈的震颤,似乎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

本是严密无缝的石板地面突然有了不少地方平滑开来,一堵堵石墙缓缓升起!

三人呆呆而立,几乎怀疑自己是身在梦中!待一切都恢复了平整时,他们才回过神来,骇然相顾失色!

宽敞的石室已不复存在,而是被一堵堵的石墙分隔开了,小石室之间有石道相通,奇怪的是如此错错落落的石室,仅凭宁勿缺手中的一支香烛,竟然每一个石室都亮堂得很。

银月夫人有些紧张地道:“恐怕是……是你的剑启动机关了!”

宁勿缺拔出剑来,吃惊地望着四周匪夷所思的变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剑就可以启动机括,而银月夫人连剑都插不进去?

这时,三人突然听得顶上隐隐约约有“通通”之撞击声,宁勿缺道:“恐怕是上边的人正在撞击洞口。”

银月夫人道:“那么他们会不会冲进来?”

宁勿缺道:“我也不知道,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我们留在上面,恐怕早已死了,在这儿多呆一个时辰,便多生存一个时辰。”

想到可能三人就这么困死石室中,银月夫人不由很是惶然。宁勿缺见状忙道:“此石洞如此巧夺天工,想必是古人费尽心思构筑而成,也应该会设下出路,只要我们细心寻找,说不定就能出去!”

银月夫人忙道:“那我们还呆在这儿干吗?还是分头去找吧!”

三人便由这小石室中走了出来,出来之后,他们骇然地发现在每一个小石室门前都挂着一串菱形的透明水晶,而在甬道的转角处,却有一颗颗硕大如鹅卵的夜明珠!夜明珠所发出的光射在水晶上,水晶再将其向四处折射,无怪乎所有的石室都如此亮堂!

三个人都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丁凡韵,她简直无法相信在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山庄地底下,还有如此神秘的世界!

夜明珠及水晶的位置都安排得极为巧妙,形成片片幻异而眩目的奇景!

银月夫人发出呻吟般的赞叹声,她道:“现在我相信这儿一定有出口了,因为世间不可能会有人以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作为囚困人的地方,更不会成为他人的死地!”

尽管她的语气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夸张,但宁勿缺与丁凡韵仍是被她感染了,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升腾起对生存的渴盼。

想到这儿,宁勿缺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是中了毒的人,“无牵无挂”边左城说他最多只有十二天可活了,而“洗剑堂”一战,他已大动真力,恐怕活的时间就更短了!

宁勿缺不由有些黯然,但他不想将这种事情传给别人,他心想:“既然如此,我也要设法将她们二人带出去,也算是对丁庄主有个交代吧,丁庄主之死,自己本就有责任的!”

银月夫人道:“我们现在便分头去找找看,找到了什么,便告诉其他人,然后一起设法离开此处!”

宁勿缺想了想,道:“好,如果没有发现,也要回到这儿来!”

银月夫人、丁凡韵点了点头,三人便各自拣了一个方向走去。

甬道曲曲折折,四通八达,本是一个二十丈见方的大石洞,如今却被分隔成数十个大小均等的小石室!

宁勿缺走过了几间石室,发现石室都是空空如也,但每间石室都有两扇门。宁勿缺暗暗奇怪,既然这石室中什么也没有,那当初建造这规模如此庞大的石室之人的目的又何在?

宁勿缺边想边走,也记不清到底走过了多少间石室,却仍是毫无收获。

突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自己似乎一直朝一个方向走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走到尽头?整个大石室也不过就二十多丈见方,按理他应该走到尽头了!

宁勿缺定了定神,又继续走了一阵子,却仍是未见尽头,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室!

宁勿缺的手心开始冒汗了!这事一定有些不寻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丁凡韵的声音:“宁少侠、银月夫人,你们在什么地方?我怎么走来走去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宁勿缺忙道:“我在这边!”他心想:“原来丁姑娘也有这种感觉!”顿了一顿,又道:“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丁凡韵的声音传来道:“听到了!”

“好,你便沿着这声音的方向走过来!”

宁勿缺原地不动,过了半刻钟,宁勿缺高声道:“丁姑娘,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儿!”声音与开始一样远,但方向却变了,成了在宁勿缺的背后!

宁勿缺心猛地一沉:一定是身陷奇门阵法之中了!

宁勿缺忙高声道:“丁姑娘、银月夫人,你们两个都别乱动!我们现在已被一种奇门阵法困住!三个人定与一个人走没有什么区别,你们要保持体力,看样子这石洞是个凶险之地!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会设法找到你们,只要咱们三个人在一起,我们便可以一起想办法!你们都听到了吗?”

丁凡韵道:“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过了一会儿,银月夫人的声音才响起来:“如果三个人在一起仍是出不去又该怎么办?”她显得有些烦躁了。

宁勿缺沉默了片刻,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们两人再也没有说话,想必定是已同意了宁勿缺的意见。

宁勿缺开始沿着一个方向走,走了一阵子,果然又是永远走不到边,周围永远是无穷无尽的石室!

看样子,这种阵法威力颇大,既然三个人聚在一起,也未必能出得去,但现在他要做的事首先是将三个人聚作一处!现在三个人都在同一个阵中,那么终是能走到一起的,至于是否能走出去,就很难说了。

又走了一阵子,宁勿缺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他不由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自己气血太虚而出现的短暂晕眩,忙扶着石墙静立,但很快他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事实是所有的夜明珠在这一刻,齐齐灭了!

整个石洞顿时一片黑暗!

宁勿缺本来有一对香烛,却因为看见有夜明珠照明便将它扔了。

银月夫人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丁凡韵不安地道:“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宁勿缺道:“镇定一点,既然这是阵法,所以有没有光线仍是一样的!”

丁凡韵有些惊喜地道:“宁少侠,好像你与我很近!”她自然是由声音听出来的。

宁勿缺道:“你别乱走,也许很快我便可以找到你了。”

丁凡韵不再说话,宁勿缺摸着石壁,继续不停地向前走,他心中暗道:“建造石洞的人似乎存心要将我们引入石室之后再设法困住我们,否则夜明珠怎么会突然失去亮光了呢?”

他继续思索:“好像只有我这柄‘步光剑’才能使这个大石室分隔成如此多的小石室,从这看来,古人修建这诡异之石室,目的就是为了困住手中有步光剑的人。”

“那么此人又是谁呢?虽然自己现在手持步光剑,但千百年前的人自然不知道我这一号人,同样也不会知道‘无牵无挂’边左城,他要困的人,应该是千百年拥有‘步光剑’的人!”

“那么千百年前,拥有‘步光剑’的人,又是谁呢?”

宁勿缺脑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他想到了“剑匠”丁当说过“步光剑”与“属缕剑”同为吴越争霸时期中的宝剑,而且出自同一个人手中,那人好像叫绝东子,“剑匠”丁当还说绝东子将这两把剑都进贡给吴王夫差了。

那么,石室主人要困杀的是吴王夫差?

不对,因为“属缕剑”后来是在越王勾践的手中,并以此剑杀了文种。最后,成了封家的传家之物,显然,“属缕剑”在吴越争霸后期越国吞了吴国之后落入了勾践手中!

“属缕剑”如此,“步光剑”也不会例外。

也许,“属缕剑”最后成了封家传家之物,而“步光剑”却仍是在勾践手中,那么石室的构建者就是要以此对付勾践!

是谁对越王勾践怀有如此恨意?是吴国之臣吗?

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宁勿缺的脑中:范蠡!

不错,一定是有“鬼神不可测之机”的范蠡设下的石室!他知道即使他归隐三江五湖,勾践仍是对他怀有戒心,这是每一个为王者的通病!

同时,为了保护文种的遗体,保护自己那难以计数的家财,他必须设下重重机关,对付勾践!只有勾践的“步光剑”能启动这个机关,所以,石室对别的人没有威胁,这样便不会伤害其他人了,但范蠡没有想到“步光剑”以后并不永远在勾践手中!

也许,他想到了,但他当时认为除了勾践之外,是不会有别的人苦苦追寻他及其财富的,即使外人得到了“步光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偏偏千百年后的宁勿缺并无意冒犯他及文种,也不想找什么财富,却仍是鬼使神差地进入了此地!

宁勿缺暗暗叫苦:自己能斗得过千百年前的奇才范蠡么?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无牵无挂”攻打“空剑山庄”,是不是就是这个目的?会不会是边左城也知道在“空剑山庄”的下面有一个神秘的石室,但他不知道这石室中只有致命杀机,而没有他所期望的东西?

宁勿缺觉得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明朗!

不错!既然元曲也知道文种、范蠡、封隐,那么边左城也应该知道,因为他们同为杀人坊的人!

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便知道某个地方存在一个地下墓穴,在那儿有常人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巨大财富!某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发现埋葬文种、财富的墓穴就在“空剑山庄”庄内的地下室!

但是,他们要从自己手中抢夺“属缕剑”有什么用?他们完全可以让叶红楼自己来完成这件任务,因为叶红楼就是他们的人!

会不会属缕剑也可以开启这地下墓穴?

有可能!因为“属缕剑”与“步光剑”就是吴国同一个名匠绝东子所煅造!

“属缕剑”与“步光剑”都可以开启这个地下石洞,而“杀人坊”所知道的只有“属缕剑”可以开启。因此,他们要千方百计得到“属缕剑!”

而得到了“属缕剑”之后的下一步就是灭了“空剑山庄”,否则,他们不可能在“空剑山庄”之人的眼皮底下完成这件事!而宁勿缺被他们制住之后,既然可能再利用一次,他们为何不用?宁勿缺于是成了他们杀“剑匠”丁当的一个工具!“剑匠”丁当剑法卓绝,硬打显然很困难,寻常之毒,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于是,“无牵无挂”边左城便想出了“剑毒”!

“剑匠”丁当一生爱剑惜剑,怎么会舍得让“步光剑”这样的千古名剑亡于“剑毒”之下?他必定会出手救命,因此,他也就会踏进“杀人坊”设下的圈套之中!

宁勿缺越想越觉得思路明朗!

他甚至明白了“无牵无挂”在“洗剑堂”为什么对 “剑匠”丁当及自己几人围而不杀,这不是他心存仁念,而是因为“无牵无挂”边左城要逼得“剑匠”丁当不得不开启橱子下的入口!

“无牵无挂”知道存在着这么一个入口,却不明白入口在什么地方,他必须逼使“剑匠”丁当自己暴露这一点!

这一定也是为什么丁凡韵武功平凡,却可以幸存下来的理由。“无牵无挂”边左城知道“剑匠”丁当这样的人物并不会怕死,但他很爱他的女儿,为了他的女儿,他会做一些他本是宁死也不愿做的事情!所以,杀人坊不对丁凡韵痛施杀手,就是这个目的!

“杀人坊”的一切计划,都很周详严谨!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剑匠”丁当在身受重创且中了剑毒的情况下,竟仍能使出他生平绝学“一剑功成万骨灰”,以至于他们最后没有能够阻止“剑匠”丁当重新关闭了石洞!

“剑匠”丁当关闭了石洞,只有给宁勿缺三个人以暂时的平安,“无牵无挂”边左城既然发现了入口,就一定会设法打开!即使“剑匠”丁当已毁去了开启洞口的机括按钮,他也会设法做到这一点!

宁勿缺想到这一层时,不由又有了疑问:“如果他真的下来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换句话说,持有“属缕剑”的“无牵无挂”边左城与持有“步光剑”的宁勿缺进了墓穴之后的结果会不会一样?

绝对不一样!

因为“步光剑”原是在勾践手中,而“属缕剑”却在封隐手中!

勾践是杀了文种之人,封隐是文种的朋友!而此墓穴一半是为安葬文种而造的!

宁勿缺断定如果是以“属缕剑”插进那尊石像的剑鞘之中,那么极可能不是被困在这儿,而是找到了那笔传说中的财宝!

宁勿缺的心脉加快了!

他并不是因为想到那笔惊人的财富才如此激动,而是思忖着如果杀人坊得到这笔财富,将会有什么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

很难想象!但无疑极为可怕!杀人坊如此心狠手辣,他们得到这一笔财富相助,自然是更加地为所欲为,残害武林!

宁勿缺又想到了那三个武功神秘的忍者!宁勿缺对武林之事知之不多,但他仍能判断出对方的武功不是中原武学!

他们怎么会与杀人坊搅在一起?

叶红楼怎么会也是杀人坊的人?

宁勿缺一时不能够完全看透这其中的玄机,但他隐隐地感到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这是一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直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杀人坊得到这笔财富!金钱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如果这笔巨大的财富落在了杀人坊手中,那必将给武林带来一场大劫难!

他的手直冒汗,背上却一阵阵发凉。

倏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宁勿缺大惊,“铮”地一声,剑已出鞘。

“是我!”身后的人大叫一声,原来是银月夫人!宁勿缺轻轻吁了一口气。

银月夫人道:“宁少侠,你怎么走过去时也没发觉我?练武之人本应明察秋毫才是!”

宁勿缺“啊”了一声,心知自己方才一定是想得太入迷了,竟连银月夫人的呼吸声也没有听到。

黑暗中,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宁勿缺一惊,就要往回抽,却听得银月夫人道:“难道你还想再走失一次么?可别往歪处想!”

这么一说,宁勿缺如果再抽回手,反倒显得他真的往歪处想了,再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可不能再次走散了!

黑暗中,响起了丁凡韵的声音:“银月夫人,你已与宁少侠在一起了吗?”

宁勿缺道:“不错!看来我们也可以找到你了,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对不对?”

他要使丁凡韵安下心来。

丁凡韵道:“你说得没错!我总会等到你的!”

宁勿缺心中不由一热,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丁凡韵对他的信任,其实即使三个人聚在一起,情况也未必就有改观,但至少心中总会感到踏实一些。

人是习惯于群居的。

宁勿缺压低声音对银月夫人道:“我们必须先回到我们出发的石室之中。”

银月夫人道:“为什么?”

宁勿缺道:“我们必须毁去神像!”

银月夫人更不明白了。

宁勿缺知道这事一时也无法解释清楚,而且有些东西也不能解释清楚,所以,他只说了一句:“这对我们改变目前的处境有利!”

这是很有说服力的一句话。

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对男人天生就有一种依靠的本能,银月夫人也不能例外。尽管她比宁勿缺稍大一些。

当下,她便紧握宁勿缺的手,任他带着在黑暗中摸索,他们最初呆过的石室与其他石室没有什么不同,惟有一面石壁上多了一个石龛而已。宁勿缺便沿石壁摸索,一个一个的石室这么摸索过去。

如此一来,速度自然更慢了,宁勿缺很是着急,他心想:“丁姑娘会不会等得不耐烦呢?”

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石室多得不可计数,宁勿缺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沉了,因为他比谁走的路都多!

银月夫人却先撑不住了,她道:“太……太累了,我们还是别找那神像了吧?”

“不行!”宁勿缺回答得很坚决,他知道如果一旦“无牵无挂”边左城真的进了这石洞,再以“属缕剑”开启墓穴,那时要拦阻也来不及了。

银月夫人只有跟随他走的份了。

突然,宁勿缺道:“咦?好像我踩着了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来,摸索着找了一阵子,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是香烛!”

银月夫人一听,不由大为振奋!她颤声道:“就是这儿了,就是这儿了!快将香烛点起来!”

宁勿缺却道:“不,我们只有这点东西可以照明了,必须留在关键的时刻用!神龛既然在这个石室中,我们不妨摸索一下。”

他很快便找到了石龛,然后探进去,找到了剑鞘!

宁勿缺一阵微动,心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略一思忖,他握住了石像身上所佩的剑鞘,暗运真力,然后猛地一拉!

剑鞘被他一下子抽脱出来!

便在此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般“轰隆”之声!黑暗之中,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突如奇来的变故吓得丁凡韵一阵尖叫,然后便无声无息了!

宁勿缺就要往外冲,却被银月夫人死死拉住!此时胡乱走动,无疑是送死!

宁勿缺的心在一个劲地往下沉!他明白自己无意中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然神像剑鞘是机括所在,那么又怎能随便动这剑鞘?

可怕的轰隆之声震得他双耳欲聋,终于,声音慢慢地变小了。

宁勿缺突然感到眼前开始慢慢变亮!

终于,在所有的声音都静止时,他已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切了!

这还是他们所在的石室吗?

地上铺着软厚而纯白的毛质地毡,四张刺绣着金边的漫画挂在壁上,二张珊瑚雕就的椅子极为悦目地摆在一张嵌有银丝图案的莹洁大理石桌之旁!

乌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有两只紫色香炉!一方小巧精致的矮几上,有一组嵌有红宝石的银杯、玉壶!

更绝的是还有一张古朴的床!床上堆放着丝锦被!

二个人便如傻了般望着这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真实的么?或者这只是一种幻景而已?但从对方一样惊骇欲绝的表情中,他们知道这是真的!

宁勿缺发现此时,他们所外的地方已不再是方形了,石室顶上竟是圆拱形,而且极为光滑!

不仅是顶上,连四侧也是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的出口,只有在宁勿缺与银月夫人所站的地方,有一个杯口大小的通风口,而神龛却已不知去向了!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脚下所踩的石板之外,一切都已完全变了!

宁勿缺忽然大喊道:“丁姑娘!丁姑娘!丁姑娘……”

没有任何的回答!似乎丁凡韵又凭空从世界中消失了一般!

宁勿缺仍不死心,拼命地叫喊,直到声音嘶哑,咽喉痛如刀割,发不出一点声音为止!

他疯了一般在石室内左冲右转,他必须找到一个出口,去救丁凡韵!

但他失望了,石室没有任何出口,每一寸地方,都是平滑如镜!

宁勿缺缓缓地跌坐于地,他喃喃自语道:“丁姑娘是我害死的,丁姑娘是我害死的!”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难听,银月夫人并不能听出他在说什么,但她能从他的神情中猜出来。银月夫人道:“宁少侠莫过于自责,说不定如此一来,丁姑娘她反而已脱了险境也未可知!再说,如果她现在与我们在一起,又能如何?我们还不是一样在这儿慢慢地等待死亡?这石室结构严谨,难道我们还出得去么?”

宁勿缺目光呆滞,默默无言,良久,他苦笑了一下,轻声道:“范蠡,你果然厉害!”

他的话,银月夫人听不清,即使听清了,她也不会明白的。她怎么会想到宁勿缺会在这时候说一个千百年前的名字呢?

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死囚室!它本是为勾践备下的。也许,范蠡要让勾践看着这些珍贵之物慢慢死去,这对习惯了奢华生活的王者来说,将会更为痛苦!

这不能说是为臣者的范蠡太狠,因为如果勾践不会连死去的忠良之臣也不放过的话,那么这儿就不可能会困住勾践!

只是,现在它成了困死宁勿缺及银月夫人的死囚室!

真无法想象,千百年过去了,毛质地毡与床上的丝锦被居然没有腐化!

是因为洒了药物,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身处如此奢华的地方等待死亡——这该是一件多么滑稽,多么可悲的事情呀!

二个人又在石室四周找了好一阵子,最后都泄气了!两人默默地坐在珊瑚雕就的椅子上,相对无言。

银月夫人茫然地把玩着银杯,然后又端起了玉壶,下意识地揭开壶盖。

便听得她失声道:“有酒!”

果然,一股扑鼻醇香弥漫开来,在这种地方居然能看见真真实实的酒,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看到酒,总会让人心中不自主地想到温馨的生活,无怪乎银月夫人很兴奋。

宁勿缺却淡淡地道:“别去碰它。”

银月夫人惊讶地道:“为什么?难道酒中还会有毒?”

宁勿缺道:“很有可能。”他说得十分认真,不由得银月夫人不信。银月夫人失望地道:“可是酒中还泡着一颗很大的果子。”

宁勿缺吃了一惊:“是么?”他从银月夫人手中接过玉壶一看,果然如此,在酒中还泡着一个比鸡蛋略大点的果子,通体紫色。

只有泡在酒中之果子,才会千百年而不腐烂。

宁勿缺道:“果子也应该有毒。”

银月夫人叫了起来:“为什么要把这有毒之物放在这儿?”

宁勿缺平静地道:“这是石室的构建者要让误入其中的人受尽磨难。进来的人,一定会想到这酒,这果子都有毒,所以不会去吃它喝它。”

银月夫人不解地道:“那又如何能让进来的人受尽磨难?”

宁勿缺道:“时间一长,这酒,这果子会成为一种极大的诱惑,因为这儿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银月夫人一怔,喃喃地道:“不错,不错,我们呆在这儿,即使是饥渴也是会要了我们的命不可!当我们忍无可忍之时,这酒与果子就会诱惑我们,即使我们知道酒与果子都有毒,也都会想吃下它。于是,我们就已身处一种痛苦的折磨中,对不对?”

宁勿缺缓缓地点了点头。

银月夫人忽然笑了,她道:“我却要将这杯酒泼了,再把果子砸烂,那我们就不再受诱惑之苦了!”

她真的端起了玉壶,宁勿缺静静地看着她。

银月夫人的动作很缓慢,似乎生怕一不小心会把玉壶也一同摔坏了。

在酒即将倒出的那一刹间,银月夫人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宁勿缺道:“我在想,如果万一酒与果子都没有毒,那么倒了岂不可惜?”

她又飞快地接着道:“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出去的希望了,那么中不中毒,又有什么关系?在最后的关头,我们还可以搏一搏,将它们吃下去,如果有毒,横竖都是一死,我们并不吃亏!”

她笑了笑,接着道:“如果没有毒,我们又多活一阵子了,对不对?”

宁勿缺沉默了一阵,方道:“其实我也一样舍不得将它倒了。无论如何,看着它们,总给人一种对生存的期盼。”

玉壶又重新放回了桌上,一种危险的诱惑仍存在于这个空间中。

有时,即使是危险的诱惑,也比没有诱惑好。如果没有任何诱惑,也许便是人万念俱灰的时刻了。

在这封闭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没有阳光,没有流水,没有鸟鸣,没有人来人往,没有喧闹之声——似乎世界已经死亡,而他们二人是这个世界的最好生存者……

一种莫名的烦躁开始侵袭着他们的心灵,一切却太安静了,他们很想听到什么声音,可现在连“无牵无挂”边左城打洞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现在是不是已在地底深处?也许这便是地狱中的一个囚室?

宁勿缺不由为自己这古怪的想法而暗暗好笑。

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饥饿袭击过他们几次,然后他们便麻木了,已不再能感觉到饥饿,这当然不是好现象,但至少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感觉要好受多了。

在这个过程中,宁勿缺已数次将石室内的东西仔细地找过一遍,希望会有所发现。他甚至用剑叩击了石室的每一寸地方,以图能听出什么地方有空洞的响声,但最后他仍是一无所获。

银月夫人忽道:“你说点什么吧。”

宁勿缺道:“说什么?”

银月夫人道:“随便说什么,如果再听不到什么声音,我会发疯的!”

宁勿缺苦笑了一下,他也有这种感觉。

但到底说什么呢?

宁勿缺吭哧吭哧地开了个头,他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说着说着,越说越顺,越说越多。

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了银月夫人说,宁勿缺听……

一开始,两个人还有所顾忌,有所保留,回避了一些话题,渐渐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一切的顾虑,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包括即使是对亲人也羞于出口的话,也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没有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是无法理解他们的举动的。

每一个人生活在世间,逐渐地长大成人,便会逐渐地把自己的心灵尘封起来。把许多真实的东西隐藏起来,而把并不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世人。

谦谦虚虚,战战兢兢,彬彬有礼——看似富丽堂皇,其实却是假的!

银月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的灵魂深处的东西在此时都彻底地释放了。

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有她从不昭示于人的一面,她们宁可自己一人默默地咀嚼一切,无论是苦是甜。

而今,银月夫人面对着不可避免的死亡时,她便无所顾虑了。她几乎把一切都说给宁勿缺听了,包括银月岛主温孤山与她之间的故事。

相对而言,宁勿缺的生活要比银月夫人单调单纯得多,在遇见“无双书生”之前,他的日子平静如水。而银月夫人却有着很多的江湖经历。

江湖女人身上的故事,总是会很多的。

但,每个人心底的秘密私语,也总有说完的时刻。终于,两个人都无言可说了,他们已将自己的一切都掏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彼此都可以透视对方的心灵了,谁也没有什么神秘!

这的确有些奇怪,在此之前,他们本为陌路之人,身世、背景、爱好、年龄各不相同,但现在却成了对方最了解自己心底的人。

果然,时间过得越久,桌上玉壶中的酒与果子对他们的诱惑就越大!他们已好几次想将它们毁去,最后都不忍割舍。

银月夫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吃力地道:“我看我们是出不去了,能活一个时辰便多一个时辰……”她的目光落在玉壶上:“如果干脆利索地死去,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我很想赌一把!”

宁勿缺看着她,少顷,方道:“你不用赌。”

银月夫人道:“为什么?”

宁勿缺道:“因为我本就中了毒,所以再多喝一点毒药,并没有什么区别,我饮了壶中的酒之后,如果不死,那么你就可以放心地吃剩下的果子;如果我死了——我本就是要死之人,也就无所谓了。”

银月夫人道:“不行,要冒险我们一起冒险!”

宁勿缺竟笑了,他道:“我已下定了决心,你抢也抢不过我!”

他的目光显得那么坚定而义无所顾。

银月夫人知道她已无法改变宁勿缺的决定了。

宁勿缺举起了玉壶,想也没想,就喝了个干干净净,似乎这壶中是刚刚送来的上等女儿红!

银月夫人忽道:“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再多几个时辰或几天,就要多忍受更多的寂寞!我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孤寞。”

宁勿缺已在她先前的倾诉中知道了这一点,银月岛是一座美丽的岛,同时也是一座孤寂的岛,在岛上只有其岛主温孤山、银月夫人以及一对又聋又哑的仆人。温孤山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孤独不合群,似乎他可以永远也不说话!

而银月夫人本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温孤山救过她全家人的性命,他为此还付出了一只眼睛。银月夫人本来不可能会爱温孤山的,但她最终还是成为了温孤山的女人,成了江湖人口中的“银月夫人”。因为她是一个很孝顺的女儿,她以牺牲自己对爱的追求为代价,替全家报答了温孤山的救命之恩。

温孤山对她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从不轻易让银月夫人离开银月岛!

银月夫人从十七岁为人妻到二十四岁的今天,她在岛上呆了五年,这是第一次离开银月岛!

在这五年中,温孤山一直沉默如石,他常常离开银月岛一去数月。银月夫人不可能与又聋又哑的仆人交流,有时实在闷得难受,她便一人跑到海边,面对着怒涛高声大叫!

寂寞,其实是最难忍受的,它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所以,银月夫人对宁勿缺所说的话会那么多,她几乎是把封尘了五年的话都说与宁勿缺听了。

银月夫人不愿独自一人等待死亡,她决定也吞食掉玉壶中的果子。如果酒中有毒,那个久泡于毒酒中的果子自然也应该有毒。

于是,她便伸手向玉壶中的果子探去,不料她的手刚一接触它,本是鲜活水灵的果子,立即化成一滩浆状之水!

银月夫人目瞪口呆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在那滩浆状的水中,竟有一个小小的蜡丸!

宁勿缺也看到了这一点,两人相顾失色,银月夫人拾起蜡丸,捏碎了,里边现出一卷纸来,她便将纸慢慢展开。

她的眉头也渐渐地皱了起来,忽然一下子把纸揉作一团,捏于手心,待她摊开手心时,纸团已被她以内力震成碎末!

宁勿缺疑惑地看着她,银月夫人如此做,自然是不愿让自己再看到纸条中的内容,但她为什么不愿让自己看呢?

宁勿缺心中不解,却也不问。

银月夫人忽然问道:“喝了此酒,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宁勿缺道:“好像有点热。”

银月夫人道:“喝了酒,总是会有些热的。”但她的神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总在回避着宁勿缺的目光。

倏地,宁勿缺心口猛地一痛,状如锥心!事发突然,宁勿缺不由痛哼出声,黄豆般的汗珠一下子就由额头急渗而出!

银月夫人失声道:“你……你怎么了?”

宁勿缺咬牙嘶声道:“好像……好像是毒性发作了,却不知是……是‘无牵无挂’边左城那老贼下的毒,还是酒中之毒。”

又一阵更猛烈的奇痛袭上心头,宁勿缺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佝偻起来。

他的双手紧握,全身绷紧。几乎咬碎了钢牙!巨大的痛感开始弥漫于他的全身,似乎他的所有骨骼经脉都已被强力生生扭断搅乱!

就在宁勿缺即将崩溃的那一刹那间,痛感突然一下子全然消失了!如果不是有一身大汗,宁勿缺甚至会怀疑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月夫人待他气息渐平时,试探着问道:“你是感到奇热如炙,还是别的?”

宁勿缺不明白她在这种时候怎么会问这样的话,但他仍是回答道:“是痛而不是……不是热。”

银月夫人轻声道:“奇怪,如果是酒中之毒,你应该感到奇热如烤如炙才对呀。”

宁勿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道:“酒中真的有毒?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毒后的症状?”

银月夫人含糊其辞地道:“就是蜡丸中的纸条里所写的。”

难道置放毒酒的人留下这张纸条,就是为了告诉中毒的人中毒后会有什么症状?这显然有悖常理,宁勿缺想到这一点,但他不想再追问什么。因为他明白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银月夫人应该不会对他包藏什么祸心,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无论中的是谁下的毒,宁勿缺早已是性命垂危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剧痛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宁勿缺能否捱过下一次。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选择自杀以解除这种痛苦。他觉得自己的性命来自于他的父母,他没有权力为了结束痛苦而草草了断生命。何况那也是一种软弱的行为,男儿处身立事,即使不能轰轰烈烈,至少也不能窝窝囊囊。

“洗剑堂”的苦斗加上饥渴,使他们的体力耗去不少。现在,他们只能默默地坐着,等待死亡。

倏地,一股暖流由宁勿缺的丹田流向四肢百骸,先是时断时续,难以相继,然后慢慢地这股暖流越来越强烈。到后来,已如烈焰一般,奇热无比。

宁勿缺先还能支撑着,但到后来,他便觉得似乎连血液也要被体内的奇热生生烤干!

片刻之后,宁勿缺已跌滚于地,浑身散着腾腾热气,他的神智也渐渐地模糊了。

△△△ △△△ △△△

风雨楼——观雨阁!

方雨就寝之室,雅致,温馨。

此时,在她的屋子里挨挨挤挤地站着不少人,个个都是一脸焦虑之色。

而方雨则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方雨的睫毛似乎轻轻地颤了一下。

“师妹!”一个人失声叫了起来,正是浓眉大眼,憨厚笃实的向长安,他很是紧张地看着床上的方雨。

方雨的眼睑又颤了颤,喉底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立即几个声音同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雨儿,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正是方雨的师父房画鸥,他怜爱地抚了抚方雨的秀发。

方雨有些吃力地叫了一声师父,然后道:“我……怎么会在家中?”她疑惑地向四周看去,除了她的大师兄向长安,二师兄简青门及师父之外,还有丐帮帮主麻小衣及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方雨想要起身,双手一撑,便觉全身痛如刀割,哪里动弹得了?忙向麻小衣道:“麻帮主,我不能起身,失礼了。”

麻小衣道:“方姑娘没事就好了,不必拘于俗礼。”

房画鸥指着方雨那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道:“雨儿,这一次你能大难不死,全多亏了‘无牵无挂’边前辈。”

被称为“无牵无挂”边前辈的人微笑不语,一脸祥和。

方雨虽然不知细节,但仍极为恭敬地道:“多谢边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不忘!”她记起了自己曾受到致命的一击,当时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现在却仍能见到师门中人。

《无双七绝》上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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