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错心中一动:“黑色手套?怎么又是黑色手套?怎么如此巧合?”
哭神农催道:“快乘阳光未偏走之时,你用天钺神功中的第七招‘破茧化蝶’,去击那巨石,定可成功。”
听说能冲出此石洞,古错精神大振,手持天钺,转身而上,一式“破茧化蝶”凝着全身功力,凌厉之极,天钺如冷电惊虹直劈巨石,只听得一声震天巨响,巨石已被劈飞一角,阳光直射进来!古错见旁边有一石头突兀而出,双足一点,借势再度掠身而起,身如惊鸿,已飞身上了洞口!
但见四周乱山如云,一层挤一层,远远的一弯粗石垒就的蜿蜒小径,花木稀疏间,竟有蝴蝶在飞,想必已是春天了,在那山谷深处有幽扬牧笛飘然而来,吹得古错心痒难捺,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呼:“啊……啊……啊……”群山回荡这呼声:“啊……啊……啊……”。猛地,古错记起下面哭神农还在等着,不由心中大疚,自责不已,忙跑到洞口,大声喊道:“神农前辈,我已经出来了,你稍等片刻,我设法将你吊上来。”可半天,却不见回音,古错又喊了一遍,仍是只听得洞内“嗡……嗡……”回声,古错心中“格登”一下,暗叫“不好”。飞身而下,只见哭神农倚壁而坐,满脸安详,双目紧闭,竟似睡着了。古错心中一宽,踏步上前,一拍哭神农,道:“前辈,你终于可以出去了。”哭神农却应掌而倒,一缕缕血丝从嘴角中渗出。
古错心中一阵酸楚,没想到哭神农竟会自咬舌根而亡!也许他不愿再连累古错,也许数十年的心愿终于有了寄托,使他可以无牵无挂而去了。古错心中格外沉重,他知道哭神农定是对自己极为信任,知他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么从今日起,古错是没有理由不为那件武林公案而奔走了。
古错将哭神农的尸体背上石洞之顶后,在山脚的一片竹林旁替他用天钺掘一深坑,然后用蛟皮将他裹住,轻轻放下,默默注视了半晌,心想:“一代武林奇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人死万事休,一切恩怨荣辱都成了过往云烟,谁又说得清奔波劳累了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段日子的经历,让古错历尽生死之劫,无怪乎能比同辈中人多份苍桑与成熟,他找来一块石头,挥动天钺,但见碎石纷飞,少顷,一块平展如镜的石碑现于钺下,古错心想:“写上什么好呢?哭神农定是前辈绰号,何况一个‘哭’字,已跟了他一辈子,还要再跟着他么?他这么痴恋这柄天钺,就写‘笑天钺’吧。”出指如电,龙飞凤舞,在石碑上刻下“笑天钺”三字,想要写立碑人,却不知如何自称,自己与哭神农非亲非故,又未曾正式拜师,不好自称“劣徒”,沉思之余,写下“小兄弟立”,然后树起石碑,培土成丘,又用天钺挖来一棵翠竹,栽在坟上,叩了几个响头,含泪拜别。
行至山底,远远的望见云飞山庄在西南方,古错心中犹豫:“是先回云飞山庄,还是去找天绝他们?”转念一想,自己这般回去,家人岂不被吓着?于是决定趁天黑回家一趟,然后去找天绝,办完事情再回家也不迟。
主意拿定,才觉得腹中空空,似乎西北方有一酒家,店面上方已是炊烟袅袅,忙向那酒店走去。
古错走进那店中,小二见他模样怪异,一身衣衫已辨不清本色,又脏又破,但相貌却是剑眉星目,瑶鼻通梁,英气逼人,再看手中,一件破衣衫里不知裹着什么,鼓鼓的倒像是财物,心想也不知什么来头,忙一迭声道:“客官一路辛苦了,先坐着歇会,您要什么吃的,吩咐一句,小的立刻给您去张罗。”
古错点点头,道:“来几个小菜吧,鸭掌、龙虾,再蒸只甲鱼,对了,另加一壶女儿红。”古错先前从未喝过酒,但看着周围的人,都有一壶在桌,想到从此我便要闯荡江湖了。首先就得从这“吃”做起,要像武林中人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免得让人小瞧了我。
店小二却吓了一跳,忙道:“客官要的几样菜,小店是一样都没有,小店只有青椒肉丝,宫爆鸡丁之类家常小菜。客官要是尝脸的话,先让小的给您上个菜,您吃了合适,就接着上菜;您要觉得不行,便抬腿就走。您看如何?”
古错心道这小二怎的如此啰嗦?摇一摇手道:“不要这般那般胡扯不清,赶快给我上几个菜来,那酒我也不要了。”
店小二赶紧一溜烟跑开。
没多大一会儿,几样小菜就上来了:宫爆鸡丁、红烧狮子头、红烧猪肉,外加一碟花生米,倒也烧得清清爽爽。古错提筷就吃。这几十天来天天在那岩洞里嚼那无目鱼,嘴巴里淡出鸟来了,一碗饭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无影无踪,小二赶紧给添上一碗,古错又是左一筷子右一拔拉,三下二下消灭一碗,到了第三碗,古错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似乎周围变得很安静,只有一个“吧叽吧叽”的声音,想了想,才知是自己的咀嚼声。抬头向四周一看,满店的人都是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古错这才明白自己的吃相有点惊世骇俗了。忙对着众人歉意一笑,把落在桌上的花生米捡了起来扔进口中,咬了几下,和着口水咽下,咽得急了,眼中竟有了泪水。
好不容易,这顿饭才算吃完,古错擦了擦嘴,然后用牙签慢慢地剔着牙缝里的肉丝,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店小二看了半天,忍耐不住,恭身问道:“客官,您……是不是先把这帐结了。”
“结账?”古错吃了一惊。他自小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似乎那饭菜都是在那儿等他来吃,哪会想到吃了饭还得结账这事?何况当时也实在饿得发慌,竟忽略了自己是身无分文,不由踌躇起来。
店小二见古错半天不说话,心中明白几分,道:“小店虽小,但客官拿出什么大纹银来,小店也会慢慢替你找开的,若是汇鸿万富钱庄的银票,那也无妨。”话虽客气,语气却尖酸刻薄,古错大怒,道:“你……”本想说“你太放肆”,却一想到吃饭给钱本是天经地义,只好硬生生地把下半句话收回。那小二见状,更是冷嘲热讽:“我说怎么一进门就一股邪味,原来是个想仗着脸蛋骗人的家伙。”
掌柜也跑了出来,口中客气得很:“客官要是一时手头不便,那么留下个信物或者欠条给我,我心里也有点着落,要不然小本经营哪经得起几回折腾。”古错大窘,这掌柜的话说得如此婉转,自己倒也不好发作,可这天钺是万万不能留下的,本来倒可以让店里去云飞山庄要钱,可自己已决定暂不惊动家中人……左思右想,毫无办法,不由大汗淋漓,真是一文钱憋死英雄汉,掌柜的脸色越发难看,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古错听来似乎都在说自己,不由把心一横,准备索性耍无赖:“反正古错已经死了,谁又认识我?”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不就几个饭菜钱吗?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拿去。”一纹银子飞射掌柜脚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站起一个白衫少年,文文弱弱的却有一种威仪,掌柜见有了银子,一张脸就那么一下变了过来,变得笑嘻嘻的。
古错心中感谢,一揖手:“多谢!”也不多言语,转身就走,那少年倒给愣住了,怔怔地望着古错的背影,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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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星,无月,无风。
云飞山庄外人影一闪,转眼便至庄院护墙下,那人竟似对云飞山庄极为熟悉,寻定庄子西角,飘身越过护墙,落地处恰好是云飞山庄的花房附近,除了种花的陈七,是不会有人来这儿的,那人熟门熟路的沿着墙跟、树影腾走挪移,竟来到古令木五夫人段烟飞的房外。
此人正是古令木之子——古错!
古错探出头来,轻轻地撕破窗纸,俯身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背着古错坐着,似在抽泣,肩头一耸一耸,手中捧着的正是古错幼时所戴的虎头帽!古错心中大恸,几乎悲呼出声,直到牙根咬出血来方才忍住。想到:“娘突然失去心爱的儿子,尽管神智不清,也是血肉相连的儿子,不知该有多伤心!奶奶有大哥、二哥、三姐,怎会想起我娘和我?”想到悲切处,不由泪眼朦胧,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娘的房间,一步一回头,暗道:“请恕孩儿不孝,他日等诸事安定,我自会来向您请罪。”
白天酒店的尴尬让古错长了个心眼,他到东边的一幢二层木阁楼前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一根横梁,运掌如刀,那窗棂给掌风削得木屑纷飞,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隆,古错伸手探入,拔开窗梢,闪身而入,在屋子里找到一只大木箱,将天钺钺刃插入箱缝中用力一别,箱子应声而开,古错在里面胡乱找了几件衣服,又找来一块包裹,从钱柜中取出二百两银子包上,打成包,背在肩上,想了想,又找了一支毛笔在墙上写下:“飞天鼠留记。”写完后从原路退回。云飞山庄家财万贯,失窃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哪会追查?
阁楼后面,便是古令木的书房,借着灯光,古错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在下棋,一个背着手立着,另一个在低头苦思,古错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房,透过门缝朝里一望,看清立着的那位就是父亲古令木,低头沉思的却看不清脸,右手托着下巴,左手却隐在桌底,屋子里很静,古错心知父亲武艺高超,自己呆久了定被发觉,正准备离去,那位坐着的人却抬起头来,只见那人脸色极为苍白,脸如刀削般的瘦,他大约想好一步棋,慢慢提起左手,古错几乎失声叫出声来,这人左手戴着一只黑手套!
黑手套!古错又想起哭神农的话和自己那种似梦非梦的感觉!他略一思忖,撕下一片衣襟蒙在脸上,然后:“哈哈哈”地大笑几声,身子立刻倒飞出去,一落地,立刻又弹起,再次飞射而出,转眼间已在几十丈外,古错将身一隐,藏入一片树林中。
就在古错笑声刚落时,书房内疾射出三枚棋子和一块棋盘,将古错刚才站立处击得碎石迸飞!然后一青一白两道人影从房内弹身而出,正是古令木和那戴黑色套之人。
其实就在古错撕衣襟时弄出了响声,古令木和那人都已察觉,却故意不动声色,不料门外人却自己大笑起来,让他们大吃一惊,更吃惊的是等他们出来时,竟连人影也见不着一个!两人心中都是大惑,心想环视当今武林,有几人能逃过他们联手一击?两个对视一眼,古令木说道:“墨兄,怎么办?”
那被称为墨兄的正是古令木好友墨白,他沉声道:“分头找,你西我东。”古令木点头答应。
古错远远地跟在墨白后面,待断定墨白与父亲已相隔数里时,古错才从后面现身,捏着嗓子道:“墨前辈,不用找了。”
墨白猛一转身,见一蒙面人立于身后,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古错不愿让墨白听出自己是年青人,所以故意捏着嗓子,没想到终是江湖阅历太少,只听得父亲称他为墨兄,便称他为墨前辈,一下就暴露了自己是武林后进。这倒更让墨白不解:“什么时候武林中出了这么一位年轻而功力奇高的人物?”
古错见墨白神色凝重,似有杀机,怕一言不和,就会以死相搏,忙道:“墨前辈,你可知道哭神农老前辈已死了,不过不是在十四年前,而是两天前!”说罢,古错看着墨白,观他神色。
只见墨白瘦长的身躯似乎摇晃了一下,然后挺得更直,喝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古错慢慢解开一个包,缓缓举起天钺,道:“就凭这个!”
墨白如见鬼魅,失声叫道:“天钺?你究竟是什么人?”语气甚是焦急。
古错亮出天钺,实是太过危险,如果此戴黑手套之人非哭神农所言之戴黑手套的人,就难保对方不见天钺起贪心,对古错施加毒手,古错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但一见墨白的神色,方才放下心来,道:“其实十四年前天绝与哭神农前辈之战,哭神农前辈并未战死,而且与神农前辈对阵的也并非天绝一人,另还有二圣三君子。”
墨白脸色变了又变,却没有打断古错的话。
古错接着道:“十四年前那次灵霞峰之战,神农前辈力敌一绝二圣三君子的联手围攻,终因势单力薄,被打成重伤,天绝几人误以为神农前辈已死,恐外人看见神农前辈身上的伤口知道是被多人围攻而死,便将他扔下一个石洞,没想到他竟大难不死,在洞中一活就是十四年。”
古错心想这人与父亲常在一起,岂会不知道我失足落潭之事,如果我全都照实说,他定会猜出我是谁,于是道:“前几日我恰好因一意外之事遇到神农前辈,他双腿已残废,他托我找一个戴黑手套的人,说此人定会将一些事情告诉我。对我嘱托了一些事后,神农前辈赠我天钺,竟趁我不留意,自杀而死。”言罢,看了墨白一眼。
墨白却在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我就奇怪剑君子当年怎么会莫名病逝,而且也不发丧,草草埋葬。原来是被神农前辈所杀。”突然,他又喝问道:“你休得骗我,当年若真的是被六人围攻,那此天钺岂有不落入天绝他们手中之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古错道:“请恕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为何天钺未失,但你不妨看我演一番天钺神功,便知真假。”言罢,扬起天钺,左手背手而立,衣衫无风自鼓,只见茫天寒光闪起,一时沙飞石裂,枯草漫天,有如鬼魅过空,墨白看得痴了,一时竟以为此人便是哭神农,待得古错收手,方自醒悟过来,静静地望着古错,良久,方道:“我信了,你有何要问,我全可回答。”
古错正要开口,却听得远远有人在喊道:“墨兄,墨兄。”正是古令木,古错忙道:“明日去灵霞峰北山脚下一个酒店,记住,午时三刻。”说罢,电射而逝。
墨白呆立着,古令木的喊声又起:“墨兄,你这边如何?”墨白应到:“我在这儿。”古令木飞身而至,墨白道:“什么也没见到,江湖中什么时候又多出这么一个年青人,武功当是顶尖高手了。”
“年轻人?”古令木惊问。
墨白发觉自己失口,忙掩饰道:“江湖中成名人物你我都认识,哪需以这种方式见我们?我便猜是年轻人了。”
古令木看了看墨白,没有再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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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错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心急,又选了这个小店,他深恐被人认出,就找了些草木的果叶胡乱捏碎,挤出汁来,往脸一抹,就变成一个脸色蜡黄的病鬼,又买来一张狗膏药,贴在前额上,对着井水一照,自已看了也生厌,不由满意一笑。然后戴了顶斗笠,走过店中,找个墙角的桌子坐下,众人见他模样丑陋,也没人过来与他同桌,他乐得清闲,要了一瓶白酒,一碟花生米,就那么慢慢地自酌自饮。
墨白来得很准时,午时三刻就到了店中,他的眼光也准,径直朝古错的桌子走来,坐下后一言不发,过了片刻,又起身向外走去,古错也站起身来,扔下一锭银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店人惊愕地望着这两个人。
走到一块平阔的田野中,墨白席地而坐,古错跟着也席地而坐,墨白道:“你问吧。”
古错问道:“为什么哭神农老前辈认定你会帮我?”
“因为他曾救过我,而当时的我在一般人眼中是一个十恶不赦,人神共怒的恶棍。”说到这儿,墨白一阵咳嗽,直咳得弯下腰来,似乎就会把心也要咳出来。古错却仍问道:“能说具体点吗?”
墨白目视着远方,幽幽地道:“十六年前,洛阳城里突然出了一个手段阴辣的采花大盗。这个采花大盗竟在十天之内作案十次,而且对象都是名门闺秀:振威镖局镖头杨无心之女杨琼;断魂剑掌门人之女温燕;洛阳太守千金;洛阳首富边四退的小女儿边静……最令人发指的是每次奸淫少女之后,他都将该女子奸杀床上!一时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各大门派,各个富绅,联手追杀凶手,三月过去,一无所获,奸杀案依旧发生着,后来有人发觉在死者身上都能看到同一种凶器,那就是喂了毒的如意珠。你知道江湖中以使用喂了毒的如意珠成名的人物是谁吗?”
古错摇头道:“不知道。”
“那就是我。”墨白没有理会古错的惊讶,接着道:“从此,洛阳人将我列为公敌,人人欲诛之而后快。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人追杀,我都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死里逃生。”又是一阵阵咳嗽,墨白喘了一口气,又道:“最可怕的事情终于来到,有一天,天绝宣布武林中人都有责任追杀我。天绝那时威望如日中天,此令一出,几乎等于宣判我必死无疑,我心凉了,准备拼个鱼死网破,这时有一个人却对众人宣称:墨白非奸杀案凶手!此言一出,天下大哗,因为如此说法,就等于直接对天绝宣战!而天绝又怎么错误?江湖中人又怎么会让天绝错误?天绝错了,那么江湖中人如此忠于天绝,便是愚人了。发此狂言的正是哭神农前辈!”
古错忍不住插口道:“那……那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他找不到合道的字眼。
墨白摇头道:“没有!但众口烁金,有几次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会在睡梦中出去做了案。但神农前辈却替我顶住了。当时,哭神农已声震武林,不仅因为他武艺超凡入圣,也不仅因为他有天钺,而是因为他似乎要做的事就是逆天而行,他要一层层揭开真后面的假,善后面的恶,而且往往他做得很成功,这更不能不让那些‘正人君子’又恨又怕。自从哭神农插手此事后,天绝突然对此公案格外关注,一连派出六名门下弟子要致我于死地。天绝门下,武功自是非常人可比,有好几次我都几乎丧命,你猜为什么天绝要这么追杀我吗?”
古错道:“大概他觉得令出而不能行,必将损及他的威望。”
墨白道:“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后来才知道,更大原因是因为我是天绝的私生子!”
古错目瞪口呆,若非亲耳所闻,他怎会相信这是真的?
说到这儿,墨白脸色已苍白如纸!他惨然笑道:“天绝深知哭神农聪明异常,若不先将我斩除,恐怕必会被他查出真相,可他万万没想到哭神农已早了一步查出此事,并告之与我。我这才知道这件凶杀案只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即使没有这个借口,天绝照样会杀我灭口!为了替我雪冤,哭神农到每一处案发现场去看,后来终于看到一个细节,足以证明我无罪。”说着墨白举起他那只戴手套的手,问道:“你看我这只拿兵器的手与常人有何不同?”
古错道:“它戴着手套。”
“不错,除此之外呢?”
古错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便摇了摇头。
“左手!这是只左手!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而神农前辈却注意了。事实上无论是谁,左手掷出物体,必定略略右偏,而右手掷出的物体则是向左偏,我是一个左撇子,而那尸体上被如意珠弹出的孔洞却是向左偏!”墨白十六年后说到此处,仍是那么激动难捺,可见当年他的心情了。
“如此一说,人们才转移了视线,后来总算找到真凶,却只悄悄地一杀了事,因为世人是不会自掴其脸的,更何况天绝这样的人物?此桩武林公案了结之后,天绝向哭神农下了战书,说神农前辈扰乱武林。神农前辈一向行为乖张,被当作邪派中人,而天绝则是武林中最正派的人物,所以这场争战被江湖人视为正邪之间的生死决斗,不料决斗那天,天绝却让门下弟子在山下拦截外人,说是以防误伤。到了天将黑时,天绝下了山来,却不见了哭神农,众人问起,天绝只说是被击死飘下悬崖了。我却心存疑虑,因为以哭神农前辈的武功与天绝对阵,即使不能赢,也不至于让天绝胜得如此轻松,全身竟无一处受伤。我曾遍寻灵霞峰,一无所获,但想到若自己一人前去找天绝论理,无异于蜉蚍撼树,我一直在默默等待,等待一个奇迹。”
说到此处,他看着古错道:“现在,你就是奇迹!”他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闪过。
“天绝城府极深,终有一日他会让我不明不白地死去。现在哭神农前辈已除去,再杀了我,天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天绝有一个私生子了。也就是说,只要我存在,就必须死去。”
“但后来我想起为什么我不换一种方式存在?换一种可以让天绝安心放心的方式存在?于是我便为自己找了一个爹。”
“找了一个爹?”古错惊问道。
“不错。我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找了一个孤老头,迎入家中,我对他说我便是你失散十多年的儿子啊!那老人自然大惊,他说他只是在十几年前失散了一个闺女,怎么一转身变成条大汉子?我便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道:‘爹,你怎么就忘了?咱家不是有条大黄狗么?我娘不是改嫁的么?你看我颈上的刀痕,不是五岁那年与隔壁的小孩争吵,而让他用镰刀划的吗?爹,我找你找了整整十八年!’!”
古错不知为什么墨白要说得那么绘声绘声,这岂不是把自己受伤的刀痕又血淋淋揭开?
“后来,这老人也给我说糊涂了,何况,突然有了我这么一个孝子,从此不愁吃穿,他也乐得糊涂。于是我便广发请帖,请了不少武林各门派的掌门人来参加我的喜宴,我为我与爹的重逢大摆宴席,在宴席上痛哭流涕,众人都以为我是父子重逢,喜极而泣,哪知我为何而哭?
“一个人不可能有二个父亲,我想从此天绝便会放过我了,因为我若再说天绝是我生父,他完全可以说我一派胡言了。
“我太低估天绝了。天绝见我突然找来一老人冒充我爹,便知我已知晓自己是他的私生子,我极力隐瞒事实,必定有所图谋。而天绝是不允许身边有一点危险存在的,哪怕是潜在的。天绝之所以能傲视江湖,除了一身独步武林的武功外,更在于深谋远虑,即便他知道我有卧薪尝胆之心,却反更不杀我!”
古错道:“这也不算什么谋略,江湖中人都知道你与天绝有仇,若你被杀,自然怀疑到天绝身上,天绝又岂会做这漏洞百出之事?如此一来,你反倒乐得安心了?”
墨白脸色更为萧肃,长叹一声:“你可知道在当今世上我有几个朋友?”
古错摇头道:“这却是不知了。”
墨白幽幽地道:“只有一个半!”
古错惊问道:“一个半?”
“对,一个是云飞山庄庄主古令木。”
听墨白说到父亲名讳,古错不由神色一紧,但墨白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并不曾留意。古错问道:“另外半个呢?”
“另外半个就是我自己。”
一个人若是把自己当作朋友,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生活在十分的落寞和无助之中了。只是一个人再不善言辞,再木讷,也不应只有一个朋友,莫非这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果然,墨白的眼中闪过无限的痛苦之色,右手的关节握得泛白,他叹道:“十四年来,我竟参加了我十七位朋友的葬礼,他们每个人都死得不明不白,但在身上都找不到任何伤痕。也无中毒症状,换句话说,我的朋友都尚在英年就一个挨一个的病死了,这当然决不可能,可一无凶手,二无凶器,只能如此解释。我立即想到了天绝,惟有他才会有如此手段,他要让我身边的人全都消失,那么只剩我一人,即便有天大的雄心,也是枉然!另一方面,他想以此激怒我!一个人如果失去理智地愤怒,那必定有漏洞被人抓住,面对天绝来说,只要我一有漏洞,他就立刻有办法无所顾忌地杀了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古错奇道:“那为何不杀了……不杀古令木。”古错觉得称自己的父亲很是别扭。
“因为古令木已经死过一次。”
今天听到的奇事太多,古错反倒懒得惊讶了。
“普天之下,知道现在的云飞山庄庄主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青年侠士沈红尘的只有四人:现在的云飞山庄庄主之母古老太太、我、你,还有他自己。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沈红尘武功最高,所以天绝最早对沈红尘,也就是现在的古令木下手。天绝深知沈红尘剑术高超,若不能一击而中,闹得一番纠缠打斗,那即便能杀死古令木,可天绝他的形迹也会暴露,所以他采用了最悄无声息的杀人方法:下毒!但那时沈红尘得我预告,已防着一手,而且天绝也疏乎了一点,那就是沈红尘的母亲是‘血孔雀’,武林中一向有‘血孔雀,毒鹦鹉’之说,此二人乃是南北毒家高手,一身毒术独步武林。天绝下毒方式尽管绝妙,终是未逃过‘血孔雀’之眼,但她深知天绝如发觉阴谋未成,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于是‘血孔雀’就与沈红尘商定来个诈死,沈红尘之母又精通易容术,她按那毒物之中的症状将沈红尘一化妆,然后大办丧事,又派人四处追杀凶手,最后竟瞒过天绝耳目。半个月后,沈红尘与其母秘密离开他的家乡彭城,南下临安,一番易容后,他们成了云飞山庄庄主和庄主母亲古老太太,沈红尘甚至不惜抛弃原有的超凡入圣的剑术,改练云飞山庄原庄主古异的武学销魂扇,也亏得他天资禀异,竟很快练成。从此,世上便多了古老太太和销魂扇古令木,少了‘血孔雀’与‘沈红尘’。”
古错心道:“这就是了,我说幼时父亲怎么传授武学时,总有漫不经心的感觉,原来如此,那论起来,我得改叫沈错了。也真难为爹,竟连我母亲和我们兄妹也都瞒了过去。”
墨白接着道:“自此我便极少来见沈红尘——哎,还是称古令木吧,以免引来天绝之祸。古令木也安安份份地做他的庄主,交些新朋友,做些小生意。直到去年冬天,古令木的小儿子突然失足落入一个潭中丧生之后,古令木便变得沉不住气了,他见我要告辞,却死留住不放,他说我倒要看看那天绝老贼能把我如何?我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三个月,竟也无事。”
古错不由暗暗担心家人,一时也猜不透天绝是真的没有发觉爹爹未死,还是忌惮他与墨白以及奶奶联手不好对付。
也许,惟一可以确保家人安全的方法,就是自己引火烧身,转移天绝的注意力。于是,他问道:“墨前辈以为这附近一带有什么人是该死而未死的呢?”
墨白明白他的用意,道:“我也知道阁下武功高深,但还是请阁下三思而后行,一旦让天绝动了杀机,天下几乎无人能脱逃,甚至包括哭神农这样的一代奇才,你又何必卷入这场纷争?”
古错大笑道:“我已死过一次,又岂会惧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又岂会言而无信?何况天绝如此赶尽杀绝,残杀无辜,若仍任其飞扬跋扈,岂不是天道倒逆了?你但说不妨!”
墨白见古错昂首大笑,豪气万丈,竟大有当年哭神农之风范,不由暗喜道:“也许,是扭转乾坤的时候了。”于是便说道:“苏州有一钱庄,掌柜的人称朱大善人,平日经常做些善事,但我已探知称朱大善人的财产来历不明,似与当年黄河洪灾赈灾银两被劫案有关,那次银两被劫后,所有押镖车的镖师,趟子手全被杀死,这显然与一般匪人劫物不劫命的习惯大不相同。”
古错道了一声:“好,很好。”转身就走。
墨白起身,站立良久,竟也朝同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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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江南名城。苏州的园林与苏州的美女一样的典雅、秀丽、细腻多情。
苏州有丝绸,人称“东北半城,万声机声。”所以苏州富庶一方。富了,便会多出许多闲人来,他们吟诗聚会,把酒临风,赋诗应和,于是便有了一幢挨一幢的酒楼。
“迷楼”就是这样的一座酒楼。
“迷楼”名气不大不小,所以“迷楼”的生意不好不差,客人不多不少,古错很满意。他现在是一身文士打扮,所以也坐在窗边,把酒一盏,就着几碟小菜摇头晃脑,晃了一阵,他一击掌,吟出一句诗来:“摘花不插花,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吟罢,美美地饮上了一口酒,侧目斜视。
果然,一个瘦若竹竿的绿衫男子站了起来,远远地一揖手道:“好诗,好诗。我看兄台气宇非凡,必是文采四溢,有幸一闻,果然如此。不知能否让小弟敬你一杯?”
古错心中暗自好笑,刚才他只是将杜甫的一首五言绝句背了一遍而已,这酸迂文士竟连叹好诗,口中却谦让道:“恐怕兄台错爱了,在下不习声律,倒让兄台见笑了,说到敬我,又岂敢当?不如你我把酒共叙,可好?”
那人连道:“然也,然也。”赶紧让小二把酒菜并作一处,古错又让小二添了几个菜,便与那酸文士扯着“子曰诗云”之类的话题,渐渐地那人已不胜酒力,舌头也大了,古错见时机已到,便问道:“兄台可知在下为何有兴致来此消遣?”
那人睁着一双小眼道:“我却不知。”
古错道:“因为我中了秀才,这全都得仰仗朱大善人他老人家,若非他,我只怕已成饿鬼矣!”
那人忙问道:“此话怎讲?”
古错道:“说来惭愧,在下一向只知孔孟,不知柴米,先父留下几亩薄地,没多少时日,便慢慢变成几卷经书与一些口粮,待到后来,竟无米成炊,眼看着就得揭不开锅,却不知朱大善人如何得知,遣人送来银两,还说若是不够,再去取也无妨,全赖朱大善人大发慈悲,在下才有今日……”
周围有人开始插进话来:“这又有什么稀罕,谁不知朱大善人乐善好施。”接着有人道:“那也得他造化大,我咋就没听多少人受朱大善人馈赠。”
又有一人道:“怎的没有,每月十五,朱大善人就会在广济桥施粥,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救济。”开始那个说话人反驳道:“几碗薄粥,有甚稀罕?”
随后便有人总结道:“总之,朱大善人是个大善人,要不怎么就称朱大善人?”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逻辑,却引得众人点头称是。
古错突然提高声音道:“不过在下倒发现一件怪事。”众人忙都看向他,古错慢慢地道:“前几天我把朱大善人的银两施给前来化缘的和尚,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这银两,你道为何?”
众人皆摇头不语。
古错一字一顿地道:“那和尚说这银两上有血腥之气,佛门弟子,岂敢收纳?”说罢,古错掷下一纹银两,不理这伙目瞪口呆的人,扬长而去。
离开“迷楼”,古错将苏州出名的园林游了个遍,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个小店进去,问道:“小二,可有空房?”小二忙道:“有,有二间上房。”古错道:“打点热水,我要洗洗脸。”那小二把古错引进房去,又腾腾地下楼去端水。一会儿功夫,小二将水端了进来。道:“客官,请趁热洗吧。”说罢就反手带门出去。古错一天下来,也真累了,撸起袖子,就要往脸上泼水,突然门外人影一闪,古错心中一动:“这么快朱大善人就找上门了?”当下决定不露声色,低头就要先脸,只见一小团黑物从窗外疾射而进,古错猛一闪身,才知那东西并非射向自己,而是落入脸盆中,古错一看,竟是一只小耗子,正要发作,却见那耗子在脸盆中先是发黑,然后肿胀,最后“啪”的一声暴裂开来!这脸盆中显然有剧毒!看来门外人影是友非敌,若非他暗中提醒,恐怕自己的脑袋早已如这小耗子一样暴裂开了。
古错一转念,闪身藏在门后,然后发出一声惨叫:“啊……”,声音似有无限痛苦,然后将旁边一张方桌推倒,又一掌震翻脸盆,水“哗”地泼了一地。
很快门外有了脚步声,两个青衣汉子一闪而进,却未见人中毒倒地,正惊愕间,其中一人忽地觉得脖子一凉,未及哼出声来,便翻倒在地,另一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利器已架于脖子上,一位白衣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笑,不由大惊,一股尿热热地流了一裤子。古错喝问道:“谁让你来的?”那人战战兢兢地说声:“朱大……”古错未等他说完,手一用力,便见一股热血喷洒而出。
看来,朱大善人真的有点来头了。
古错收拾东西,下得楼去,对掌柜说道:“退房。”掌柜笑道:“退房可以,先留下一样东西。”
古错道:“什么东西?”
“你的命!”话音未落,手中算盘已疾飞过来,离古错身子二尺远处,突然“啪”的一声,有九只盘珠飞射出来,声势凌厉,直击古错上中下三路,同时店小二手中的一条长凳亦横扫过来,用的竟是“罗门断魂枪”中的“拔云见日”,但见古错一拧腰身,天钺在手,一招“大漠落日”施出,天钺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虹光,竟将九粒珠子全部削成两半!同时身子又腾空跃起,左手骈指如枪反戮那小二‘曲池’穴,小二将身一挫 ,堪堪避过,不料古错右腿扫到,击中前胸,那小二的身子被击得直飞窗外,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掌柜见一击不中,自己这方反送了一条命,心下恐慌,双掌一按柜台,借力飘向门外,只见人影一闪,掌柜竟与门口一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古错!扭头又想逃走,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竟被点了‘环跳穴’,古错扣住掌柜的双腕,只一拧,便听得“咔嚓”一声,显然是双臂已断,然后一拍环跳穴,说道:“麻烦你回去跟朱大善人说一声,就说笑天钺问他能否慈悲为怀,将命借我,不用送来,今晚子时我自会去取。”
掌柜大汗淋漓,撒腿飞奔而去。
子时,朱家豪宅竟无一点灯光,似乎整个庄子里的人全都凭空消失。
古错悠闲地走来,轻轻叩了叩门,倒像是来串门的朋友,里面没有声音,古错举掌一推,厚厚的门“吱”的一声开了。古错气沉丹田,汇全身之精气,舌绽春雷:“笑……天……钺”,那声音刚落,便见一只飞在空中的蝙蝠挣扎了几下,便一头栽下!
古错一步步迈向庭院深处,他已听出有五处传来轻微的喘气声,这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才会这么喘得像牛。一步,又一步,古错的脚刚要抬起,踏向通往大厅的台阶,却忽然侧身飞出一脚,一根直捅过来的铜棍恰被踢中,铜棍给踢得如灵蛇飞出,插入另一个正挥刀砍来的青衣汉子的胸口。这时,一柄朴刀,一杆长枪,一把长剑从三个方位同时向古错递来,古错怒喝一声,天钺抖出一片白茫,三人同时无声无息地倒下,古错却未闲着,人如大鸟凌空,遥扑台阶上的那个手持软鞭的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