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途中风云
古错当然满口答应,但他实在不是练琴的料,弹起琴来,便是嘈杂一片。
无奈,石敏便说改教他如何能超脱琴声,做到“琴有心,人无心”。
对于这个,古错倒颇感兴趣,便一心一意地学了起来,竟很快让他学会了,石敏又想让他学如何以声伤人,古错却又懒得学了。
如此优哉游哉地向临安驶去,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本来,如此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后面又垂着门帘,谁会知道里边会有笑天钺与他的两个女人?
将至临安府时,古错忽地记起醉君子来,他觉得九月初九之事,很有必要与醉君子通一口气,于是,他便将如此想法对石敏、珑珑二人一说。
珑珑当然赞成,虽然她是偷偷地从师父那儿溜出来的,但溜出来之后,却又想念她的师父了。
石敏也未反对。
于是古错便探出头来,对着赶车的那个汉子叫道:“兄弟,先别去临安,去醉君子那边。”
那人“嗯”了一声,马车便略略改了一个方向。
古错觉得有点不踏实,因为那赶马车的人太漫不经心了,于是他又问道:“兄弟,你知道醉君子那边如何走吗?”
那人又“嗯”了一声,表示肯定,这人也真奇怪,竟只说出一个字。
古错还待再问,他却忽然转过身来,用一种嘶哑的声音道:“别人都叫我‘老马’,长这么大,我走过的路成千上万,而我每走过一次,便会永远记住它。”
古错赶紧闭口,他发觉这车子不但车身神奇,而且连驾车的人也奇异得很。
“老马”果然能“老马识途”,他轻车熟路地驾着这辆看似平凡,实是精巧异常的马车,向醉君子那儿驶去。
珑珑探出车厢外,见马车所行之路果然无半分差错,也暗暗佩服。
倏地,马车突然戛然而停,若非古错三人武学精湛,恐怕早已从车厢中摔落而下。
饶是如此,他们三人仍是跌作了一团。
也不知这“老马”用的是什么手法,居然能把一驾本是狂奔着的马车硬生生刹住,而且是疾然而止,没有任何缓冲。
便在古错三人跌作一团之际,古错已听到有利矢破空之声,竟是同时从四个方向奔袭而来!
古错一凛,喝道:“小心,有人袭击!”
石敏、珑珑一惊。三人同时冲天而起,暴破车篷而出,掠上十余丈高空,方倒卷而下!
便在古错三人腾身跃起之后,那马车的车厢已被扎了个千疮万孔!
奇怪的是“老马”却不见了。古错正在惊惑之际,却见一个人影从那四匹高头骏马身下腾身而上,动作迅疾如电,又那么不声不响地坐在马车上,手中还是握着那根马鞭。
路两侧的丛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已涌出三十几条劲装大汉,为首的却是个文弱彬彬的中年人,其他的人全都蒙着脸,惟独他没有。
有一个劲装大汉见那马车车夫气定神闲的样子,颇为不顺眼,便又弯弓搭箭,欲射杀“老马”。
那文弱之士阴阴地说道:“荀老三,若是伤了这马的一点皮,我便要了你的脑袋。”
被称作荀老三之人似乎对他畏惧得很,赶紧住了手。
古错、珑珑、石敏三人已玉立那儿,三人俱是俊美非凡,把三十几个蒙面人看得目瞪口呆。
有一个蒙面大汉向前一步道:“朋友,我们姬爷要借你这马车一用,你们便自个儿上道吧。”
古错不觉笑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上一群劫匪,便笑道:“这破车,你们鸡爷也稀罕么?坐这车子,岂不辱没了鸡爷的身分?”
他故意说成“鸡爷”,那蒙面大汉却以为是慑于他们的威严了,便道:“你这小子倒识趣得很,在我们姬爷还没有不奈烦之前,赶快从眼前消失!”
古错却又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哥倒爱说笑,我好端端一辆马车,凭啥要让给你?”
那文弱之士阴阴地道:“我姬某要拿它作礼物,你便忍痛割爱吧。”话说得客气,语气却霸道之极。
古错忍住笑,问道:“什么人的喜事,要惊动姬爷大驾?”
见古错说得恭敬,那文弱之士听来倒颇受用,故作矜持地道:“乃云飞山庄的大公子。”
古错一愣,接着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世间最好笑的事让他遇上了。
那文弱之士被他笑得无名之火顿起,阴声怒道:“我姬某叫你永远笑不出来。”
双手一扬,两道寒光激射而出,手法倒也娴熟得很。
但在古错眼里,这便如三岁顽童戏耍一般。也未见他如何作势,就那信手一抓,两把短刀便在他手中了。
文弱之士一惊,忽又一喜,暗道:“待这刀上的毒侵入你体内之时,看你再如何发笑!”
古错果然不笑了,他擦了擦笑出来的泪,一脸庄重地道:“那我便代我大哥谢过姬爷的盛情了。”
此言一出,立即惊倒一大片。
文弱之士更是张口结舌,道:“你……你竟是……竟是云飞山庄中人?”
古错颔首道:“云飞山庄的三公子。”
文弱之士便大为尴尬了,若是一个人,要用抢来之物送人,而被抢的人又是他将要送礼的人的兄弟,无论是谁,都难免尴尬。
看那文弱之士的脸,已是红如猪肝了。
古错坏坏地笑道:“如此重礼,我们云飞山庄是不敢接的。何况,我们云飞山庄与姬爷你素昧平生,姬爷为何如此多礼?”
文弱之士讪讪地道:“云飞山庄的喜事,已是天下皆知了。因为那新娘是……是……”突然,他恍然大悟地叫道:“你这杂毛,竟然骗我姬爷!谁不知云飞山庄的三公子早已落潭身亡!你如此刁滑,便怨不得我不留你狗命了。”
语音刚落,他已拔剑出手,向古错袭来,其他蒙面大汉见状,也大喝一声,向石敏、珑珑攻来。
文弱之士方才见古错空手接飞刀之手法,自知自己的武功与他有天壤之别,但他料定古错已为剧毒所侵,所以才敢出手。
但结果却让他失望了,他还没有挨近古错,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文弱之士在空中猛提真力,在落地时,立即双足一顿,贯力足下,企图稳住身子,挽回点面子。
却听得“咔嚓”一声,他的腿骨竟生生折断了。
原来,古错推出之劲道,看似平常,却力劲十足,那文弱之士若顺势地在地上打几个滚,倒也无事,但他却要逞强定身,被那一股奇大之力一撞,双足立断!
这文弱之士倒也凶悍得很,如此断腿巨痛,他竟哼也不哼一声,但那脸的冷汗,直涌而出,显然,是痛出来的。
更惨的是三十几个蒙面人,转眼之间,他们已倒下十几个!
古错道:“珑珑、敏儿,看在他们是为我大哥备礼的份上,且饶了他们一回。”
珑珑、石敏这才住手。
文弱之士看着古错,如同见鬼魅,因为到现在,他仍是看不出古错有任何中毒之症状,不由又惊又怕。忽想到:“莫非是焦七那小子浸毒时竟未浸好?”他便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好好收拾一番焦七那小子。
古错懒得理会这种鼠辈人物,携着珑珑、石敏,重上马车。
“老马”一言不发,似乎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又驾起马车启程。
珑珑边与石敏一起收拾车上的利箭等各类暗器,一边道:“想不到古天大哥的人缘这么好,连这打家劫寨之人也要为他备礼。”
仔细一想,觉得如此说法很不妥当,又道:“定是这些人自作多情,古天大哥又怎么会结识这样的人物?”
她们说到这儿,不由“扑哧”地笑了,因为她们忽然发觉自己这“自作多情”四字,用得实在不是地方。
古错道:“听那什么狗屁姬爷之言,送礼之人似乎是冲着新娘子而去的,却不知我未过门的大嫂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有如此大的面子。”
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忽地,马车停了,古错以为又有什么变故,正俗跃起,“老马”那平淡得像温水一般的声音响起了:“醉君子居所已到。”
古错自嘲地一笑,与石敏、珑珑相继下了车。
珑珑跑得最快,比古错、石敏抢先一步进得院中,显然,她很是想念她的师父。
等古错、石敏跨入院内,见珑珑一脸沮丧地站在里屋门前,嘟着好看的樱桃小嘴。
古错见状,不由暗自好笑,心道:“定是醉君子前辈教训她了。”
见古错、石敏二人进来,珑珑道:“我师父竟已不在,只留下一张纸条,上有数言。”
古错心中一动,道:“是否为你师父笔迹?”
珑珑道:“不错。只是笔迹有点生硬,大约是未饮酒之前写的。”
古错“哦”了一声,拾起放在桌上的那张纸条,轻声念道:“珑珑,为师有事外出,九月初九于云飞山庄当可遇见为师。”
珑珑忽道:“这纸上真是写着‘珑珑’二字?”
古错道:“不错?”
珑珑道:“这就奇了,我师父一向称我为珑儿的。也许,是我私自外出,让他老人家生气了。无妨,只要以后多替他煮点好酒,他便不再怪我了。”
古错若有所思,似乎未听清珑珑所言。
石敏道:“既然醉君子不在,我们不妨立即折向云飞山庄,也好在那边做些准备。今日已是九月初七,离九月初九只剩两天了。”
古错忽道:“走,立即便走!”
他如火烧眉毛般拉起石敏、珑珑往外便走。
就在古错三人离开小屋之时,从屋子的阴暗处闪出一个人,得意地冷笑着。
马车还在外边,“老马”坐在那儿打着盹。
古错拉着石敏、珑珑一跃而上,对“老马”道:“快,随便拣个方向出发。”
“老马”那永远平静的脸终于有了吃惊之色,但仍是未问原因,一抖马鞭,车子便疾驰而出。
古错将身子探出车厢外,望着四周,口中不时让“老马”改变行驶方向,大约奔出十来里路,眼前又有个小镇子,古错才让“老马”将车停下来。
一下马车,古错便道:“老马,你这便回去,我不再需用此车了,一路小心点,莫再让强人拦截了。”
“老马”第一次笑了,笑得极为高傲!
一个马车夫,笑得如此高傲,却让人丝毫未能看出有什么不协调,古错不由暗暗心惊,心道:“真是真人不露相。”
马车绝尘而去之后,古错又拉着石敏、珑珑胡乱狂奔一阵,最后拣一条僻静小道进了小镇。
一进小镇,他便拣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了进来,一进房中,立即关上门窗,这才安心地坐了下来,长吁了一口粗气。
珑珑又“扑哧”一声笑了,掩口道:“古大哥这么神秘兮兮,弄得咱们倒像是在私奔了。”
石敏一听,不由俊脸飞红。
古错却没有笑,只搓着手道:“可惜那‘鬼手’不在此地,可惜,可惜。”
珑珑道:“古大哥又欲扮作何人?”
古错道:“这次不是我易容,而是你们。”
珑珑奇道:“这又是为何?”
古错怕自己太过紧张吓着她们,反而易坏事,便道:“我大哥尚未成家,我这四弟却先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回去,那成何体统?”
石敏的脸更红了,娇声嗔道:“谁是你的……你的妻子了?”
古错笑道:“对,对,不是我的妻子,是我老婆,大老婆小老婆地叫,更亲些。”
珑珑一脚飞来:“越说越没个正经。若是你不说个正儿八经的理由来,别想让我与石敏姐姐扮来扮去的。”
她已将石敏称作姐姐了。
古错大声叫痛,道:“谋杀亲夫了,谋杀亲夫了。”
闹了一阵,古错一正容道:“事情严重,二位……咳……真的必须易容。二位……咳……若是怕被扮得太丑,我便让人手下留点情,二位……咳……便先委屈一阵,如何?”
珑珑听他“咳咳”有声,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不如直接将那‘二位老婆’说出来吧,你不难受,我也替你弊得慌。”
古错“嘻嘻”一笑,道:“小老婆已经同意了,大老婆也应没有什么意见。那二位老婆便在这儿稍等片刻,老公我出去办点事。”说罢,人已向外溜去。
珑珑喊道:“什么事如此猴急?”
远远地,古错应道:“养家糊口。”
古错一走到小镇的街上,便四处寻找丐帮中人。
他见一个墙角边有两个乞丐在晒太阳,便赶紧上去,掏出怀中那块曾土所赠数来宝,在那两个乞丐面前一亮,又收了起来。
那两个乞丐看了看他,又眯起了眼睛。
古错以为他们没有看清,又掏出来亮了一次,却还是没有反应。
古错一恼,便把那块数来宝在两个乞丐面前拼命地晃。不料,那两个人仍是无动于衷。
古错气道:“你们不认得这个吗?”
乞丐道:“大爷,这数来宝是我们要饭的吃饭家伙,怎么不认得?可大爷你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又有什么用?大爷你总不会也想做这要饭之人吧?大爷你若要寻开心,也别向我们要饭的人寻。”
古错奇道:“二位竟识不得丐帮……”
另一个乞丐不奈烦了,道:“要饭的就一定是丐帮中人么?那岂不是有奶的便是娘了。”
古错听得一愣,讪讪起身,暗道:“惭愧,惭愧,我倒以为天下要饭的人全是那‘飞天穷神’管着呢?”
正在失望之际,有人撞了他一下,古错本已是一肚子火,这下更是火旺了,一回头正要开口就骂,却忽地怒脸变喜脸了。
撞他的人也是一个乞丐,而且身上有五袋,古错如获奇宝,赶紧远远地跟在那乞丐的后面。
走到一条僻静小巷,那人方止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古错恭声道:“笑少侠有何吩咐?”
古错吃了一惊,道:“你是如何知我名字的?”
那人道:“普天之下的丐帮弟子已得帮令,知道帮主的数来宝在笑少侠这儿,而且帮主已传令见此物便如帮主亲临。”
古错一听,大喜道:“我现在有一事需丐帮朋友帮忙。”
那人道:“笑少侠吩咐便是。”
古错道:“我有两位朋友,需扮作你们丐帮中人,不过她们比较爱美,所以便手下留点情,扮成一个好看的乞丐便是。”
那丐帮五袋弟子道:“我帮易容高手‘鬼手’离此地太远,只好让‘镜子’出手了,他的手法却要略差一点。”
古错道:“无妨,无妨。”当下便把那小客栈的地址告诉他,接着道:“要多加小心,别让人跟踪而至。”
那丐帮弟子道:“对付跟踪的狗,丐帮人是很有一套办法的。”
古错不由笑了,那人便告辞而去了。
古错回到客栈时,石敏与珑珑已等得心里发慌,但一见古错回来,便又绷起一张俏脸,气鼓鼓地坐在床边上。
古错哈哈一笑,道:“我在外面遇见你们二位的师兄了。”
石敏、珑珑大为惊奇,那脸也就绷不住了,问道:“我们何时有了师兄?”
古错道:“有,有,而且数目成千上万呢。”
珑珑何等机灵,心念一转,便已有所悟,娇声道:“莫非你竟要将我与石敏姐姐扮作丐帮中人?”
古错瞪起一双俊目,故作惊讶地道:“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珑珑不依不饶了。
但此时房门外有上叩门了,然后是店小二的声音:“客官,这儿有位大爷找您。”
古错忙对珑珑“嘘”了一声,然后便去将房门打开。
房门一开,古错便骇了一跳:门外哪有什么丐帮中人?竟是站着一个郎中,挎着一只大药箱!
古错大惑不解,道:“不知先生欲等何人?”
那人谦谦一笑,道:“阁下可是笑掌柜?”话是如此问,人却已向里边走来,已是一副不请自进的姿势了,似乎他已认定古错便是他要找的人。
古错正要再问,那郎中已把房门掩上,然后恭身道:“丐帮六袋弟子‘镜子’见过笑少侠!”
古错道:“为何你竟不穿丐帮之衣物。”
“镜子”道:“笑少侠可曾见过有叫化子进过客栈吗?”
古错恍然道:“糊涂了,糊涂了。只是据说丐帮帮规已规定丐帮弟子不得私卸百衲衣,不知是真是假?”
“镜子”道:“是真。丐帮帮规十七条规定:私自卸脱百衲衣者,杖三十,降一级。”
古错道:“如此一来,不是要连累你了?”
“镜子”道:“但违抗帮主或持帮主信物数来宝之令者,是要废去武功乃至格杀勿论。”
古错叫道:“这却不妥,不妥。我定得叫曾帮主免你之罪,还得多加勉励。”
“镜子”道:“如此,便多谢笑少侠了,我们这便动手,如何?”
古错道:“你就将我二位朋友易容作贵帮弟子吧,为五袋弟子,相貌么?清秀点吧。”
“镜子”便对石敏、珑珑遥遥一揖身,道:“二位姑娘,多有得罪了。不过,我这叫化子只会化装点脸。”
古错心中道:“你倒挺会说话。”同时,也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化装成郎中进来,郎中因职业的关系,总比一般人容易让人接受些。
这次,“镜子”却先戴上了手套,以示对珑珑、石敏的尊重,因为易容要求不高,所以很快便完成了,从脸部来看,二人已是地地道道的丐帮中人了。
然后,“镜子”又对全身的化装作了一些指导后,便与古错二人退出门外,边退边道:“那箱子里有我丐帮百衲衣,请二位姑娘换上。”
在外面等了少顷,珑珑道:“可以进来了。”
古错一进房中,乐了:两个丐帮五袋弟子出现在他眼前,一身百衲衣,一双破鞋,污头垢面,但两人一笑,那牙却洁白如玉。
“镜子”还想对牙齿改进一番,古错却道不必了,只要出去找两根棒子拄上就行。
“镜子”便起身告辞了。
古错这才低声对珑珑道:“九月初九那日,留意一下你师父有无异常。”
珑珑与石敏都大吃一惊,才知古错为何如此神秘兮兮,可珑珑的师父都未曾出现,他又如何发现有不妥之处呢?
古错道:“这只能是以某种感觉来解释,也许,我的感觉错了,那是再好不过。否则,便是醉君子也已有不测了。”
珑珑一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古错沉声道:“现在急也无用,一切需到九月初九,才能一见分晓。若是我们现在便先自己乱了阵脚,反倒让铁血王朝群奸有隙可乘了。”
珑珑一听,勉强按捺住性子。
眼看天色尚早,若是现在便出去,岂不是让人大吃一惊?进来两个貌如天仙的女子,出去两个污头垢面的乞丐,反倒更引人注目了。
于是等到天黑,石敏、珑珑才从客栈窗子跃出,借着夜幕,避过人眼。
古错接着也弹身而出,找到石敏、珑珑二人,轻声道:“你们只顾向临安而去,我会在暗中跟随。”
于是,三人便连夜往临安府赶去。
天刚拂晓,便已至临安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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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本就极为繁华,今日,却更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古错远远地跟在石敏、珑珑后面。
天尚未大亮,街上便有如此多的人,倒也让人吃惊。
许多人都在争相买书画店里的画。
画是很平俗的那种《送子观音图》之类的画,到后来,只要画上有个小孩娃娃什么的,就立刻被抢购一空。
因为,云飞山庄又有大喜事了,买画的理由是这样:云飞山庄庄主古令木本有三个儿子,但三儿子早已失足落潭而亡,二儿子也于不久前突然暴死,所以只剩下一个大儿子。如今,古令木的大儿子要娶妻,娶妻便为生子。所以,临安府的人便要用这画,向云飞山庄讨个彩头。
早在二十年前,他们便已这样做了,云飞山庄的谢礼相当可观。
与二十年前古令木娶段烟飞不同的是,这一次临安府出现了许多的武林中人。各门各派各帮各教,男女老少,丑美高矮……临安府倒像在开武林大会了。
大多数武林中人都是挎刀、背剑,三大五粗、趾高气扬的样子。
这都是些三脚猫的角色,是来凑凑热闹的。
真正的高手便很难看出来了。
也许,是那个拿着旱烟,佝偻着身子的老汉;也许,是那挎着花篮叫卖的卖花姑娘。甚至,可能是青楼上向你乱抛媚眼的风尘女子。
他们,才是九月初九临安府的主角。
古错本是跟着石敏、珑珑,后来,反倒变成珑珑二人跟着古错了。
只见古错如掉了魂一般乱转,从东城转到西城,又从南城转到北城。珑珑二人暗暗称奇,人也被他折腾得很累,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跟着。
九月初八的晚上,倒是古错辛苦些,珑珑与石敏在城西找了一个观音庙,见那庙的一旁有一个小小侧殿,便钻了进去,她们要在这里过上一夜。
古错便远远地找了家客栈,要了一间恰好可以望着这庙的房间,然后,一个晚上便那么站在那儿,望着这观音庙。
他怕珑珑二人万一有什么闪失。
一夜困倦,所幸他内功精湛深厚,倒也无多大影响。
第二天,即九月初九,天一亮,古错便出了客栈,买了几个大油饼,自己大嚼一个,然后瞅个无人的机会,向观音庙的侧殿扔了两个,便转身离去。
走了一程,古错偷偷回头一看,有两个污头垢面的人在啃着油饼远远地跟着,心中暗自好笑,向西走去。
云飞山庄,便在临安府城西。
在通往云飞山庄的石板路上,人很多,有来有往,人群分为两类,一种是临安府的百姓,另一种就是千奇百怪像个大杂烩般的各类人物了。
古错现在也插在这个大杂烩里向云飞山庄走去。
古错的心情怪怪的,他已有很久没有从这石板路向云飞山庄走过了,山庄依旧吗?亲人依旧吗?
而古错,却早已不是从前的古错了。
长久在外面飘泊,第一次回家,便要为自己家中迎来一场血雨腥风,身处此境,谁会平静得下?
山庄依旧巍峨,雄伟。
山庄前面的石狮子还在一动不动地虎视眈眈着。
古错随着众人,走进院内。院子里排着两排桌子,东边一排,西边一排。临安府的百姓朝西边那一排走去,送上《送子观音图》之类的画,自然会有人回赠一点礼物,然后道声:“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同喜。”
朝东边走的那些人,便复杂了些,不但人复杂,连礼品也复杂,简直五花八门。
当古错走近那东边的桌子时,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很精致的瓷盆,瓷盆里盛着一盆水,竟是淡蓝色;又有一只硕大无比的苍鹰站在桌上,目射凶光,也不知是哪一位仁兄送的;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草根,也许是什么药草;更奇怪的是桌子边上还拴着一头牛,除了一身白毛外,这牛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古错往前走,靠近桌子时,前面的一个矮胖老头背着一个麻袋,那麻袋居然在不时地抖动。
那矮胖老头将肩上的麻袋放下,一揖手,大声道:“恭喜,恭喜。”然后弓下身来,又道:“小小贺礼,请笑纳!”边说边在那麻袋里掏,看他的样子,似乎掏得很吃力,半天,才将东西掏出来,却是一条鱼,全身长满了彩鳞。
众人不觉好笑又好奇。
却听得那云飞山庄中的一个精瘦汉子唱了喏:“南海云叟,天衣鱼一尾!”
那矮胖老头哈哈一笑,道:“好眼光!”便进入客厅里了。
古错心道:“怎么办?我总也得送点礼给大哥吧?”左摸右掏,他掏出了从“玉笛”崔元身上摘下的那个绿色金属小环来。
情急之下,他便把那绿色小金属环递上去。
立刻,古错的潜意识告诉他,身后至少有四个人在注视着他,他感到背上冰冰凉凉的。
那云飞山庄的仆人刚要抬头唱喏,却立刻眼睛发直了!但他的定力着实不错,颤抖着把话说完:“三公子古错,绿环一只!”
然后,他便“咕通”一声,向后倒去,竟然晕过去了。
前边那么多古怪的人物,古怪的名字,都没有让云飞山庄的人吃惊,如今这么一喊,却把整个山庄震得静了片刻!
接着,里边便成了一锅乱粥。
最先出来的是古令木,他毕竟是一庄之主,虽然吃惊,却未乱了分寸,一出来,便沉声喝道:“牛二,不可胡言。”
有几个新来的仆人道:“牛二已经晕过去了。”
古令木一愣,一扫视,便看见了古错,他惊呆了。
古错一看他爹,已是苍老许多,比上次在“天钺酒楼”见到时多了些皱纹与白发,那身古错熟悉的青色长衫本是极为合身,现在却有点宽大了,风一吹,显得有点空荡……
古错只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远远地便一跪而下,哽咽着道:“不孝孩儿古错叩见爹爹!”
古令木毕竟是一代豪杰,虽然见古错死而复生,恍如一梦,吃惊异常,却仍能不露声色,和声道:“错儿,这几年过得如何?”
古错颤声道:“孩儿一切都好,只是掂记爹娘、奶奶与诸兄弟。”
古令木强抑心中的激动与惊诧,道:“也好,今日是你大哥大喜之日,你又回来了,也算双喜临门,这本应高兴方对。你先进去见过你奶奶及你娘。”
古错恭声道:“是!”便进了厅内。
门外一阵窃窃私语。谁都知道云飞山庄的三公子古错数年前便已落潭身亡,现在突然又冒出个古错来,岂不让人心惊?
已有人道:“此人似乎便是‘笑钺酒楼’的掌柜笑天钺。”
又有人道:“杀死朱大善人,废了梅寒星武功的似乎也是他。”
另有一个道:“古庄主也真沉得住气。一个儿子死而复生,他居然神情自若得很。”
古令木似乎一句未听见大伙儿的议论,他轻咳一声,朗声道:“承蒙诸位大驾光临,使我蓬荜生辉,古某实在感激。我已让下人略备薄酒于后院,以表谢意,古某另有要事在身,失陪片刻,怠慢之处,望诸位多多包涵!”言罢,他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谦然一笑,回转进屋内。
古错一进屋中,但见屋内已是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在门上,一对红烛已端放于大堂之前,后院门上亦是数对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几串鞭炮已用几根细竹竿高高挑起。
古老太太已由古错之母段烟飞挽扶着出来,两侧站着古天、古灵,几位古夫人也立于古老太太身后。
她们全都惊愕地看着古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古错母亲段烟飞先回过神来,惊喜交加地道:“真是我儿古错吗?”
古错跪了下来,悲声道:“娘,正是不孝儿古错。”言罢,已是哽咽不能语了。
段烟飞一听古错那熟悉的声音,热泪便倏地盈出眶来。上前将古错扶起,捧起古错的脸,仔细地端详:鼻、眼、脸、唇……边看,那泪边哗哗下流,洒湿了古错的衣襟,她口中喃喃地道:“果然是我的傻儿子,果然是我的傻儿子……”突然,她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古错大惊,一把拉住,古天、古灵也冲了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好半天,古错母亲才醒转过来,望着古错紧张的脸,强笑道:“娘吓着你了吧?”
古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古天、古灵已发觉古错的神智已与常人无异,但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加上古错八岁疯了之后,与他们就很少说话,所以这么乍一相见,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向古错投去问候的目光。
古错向他们感激一笑。
古老太太终是经历过风风雨雨之人,她能在众人皆惊慌失措时一直保持清醒。她觉得古错突然死而复生,实在太过蹊跷,其中会不会有诈?所以她便威严地干咳一声。
古错一下醒过神来,赶紧向古老太太叩首道:“孙儿古错叩见奶奶,愿奶奶寿比南山。”
然后,他又向古令木其他几位夫人一一见过礼,众人见他言辞清晰,不由暗暗奇怪。
古老太太慈祥而不失威严地道:“错儿,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古错依言站起上前,古老太太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暗暗扣住他的脉门,另一只手抚摸着古错的后脑勺。
然后,古老太太脸色一喜,道:“错儿,你是如何从那潭中生还的?而且还改了以前头脑不清醒的毛病。”
原来,古老太太在古错后脑勺摸到了那块疤痕,那块当年古错从山崖摔下后留下的伤疤,便已断定眼前真的是古错。
古错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然,里边的情节略有改动。
此时,古令木也已进来了,他静静听完古错的叙述后,长叹一声,道:“苍天总算有眼。”
众人见古错的言辞流利,思路清晰,都大为欣慰。
古错为缓和气氛,便对古天道:“恭喜大哥娶了个貌如天仙的大嫂!”
古天笑道:“四弟是如何知道她貌如天仙?恐怕是谬夸吧?”
古错道:“小弟早已听外头的人传得纷纷扬扬了。”
古天道:“看过便知。”
古错感觉到他与古天提到古天之妻时,云飞山庄大多数人都很高兴,惟有他父亲古令木与古老太太似有隐隐的忧虑,不由暗自奇怪。
外面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古错便对古令木道:“门外忙得很,孩儿便去打理一番吧。”
古令木点头应充。
古错走到前院中,已有一个美少年进来,他的礼物也极为奇特,是四位貌如天仙的年轻女子,牛二有些为难,但仍是唱道:“杏花楼楼主金胜衣,美……美女四人!”
金胜衣,高丽人氏,因仰慕中原武林,迁居西安,身家无数,爱广交中原豪杰,名声颇响,高丽人爱纳妾,而且是在新婚之日便纳妾,金胜衣送来的四位美女,大约便是此意。
古错接过登记礼品之活,牛二唱一个,他写一个,忙得不可开交。
只听得牛二又朗声唱道:“醉君子,酒一壶!”
古错手中狼毫一抖,在簿上点了一个小点,忙抬起头来。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相貌清朗之人,正含笑望着古错,不是醉君子是谁?
古错忙起身道:“敝庄区区小事,竟惊动醉前辈大驾,今日定请醉前辈不醉不归。”
醉君子哈哈一笑,道:“好一个不醉不归,老夫这便进去了。”古错一躬身道:“请!”
醉君子的眼光,似乎不经意地扫了古错拿出的小绿环一眼,嘴唇一牵。
古错对云飞山庄的一个老仆人耳语几句,那人神色变了变,然后忙向大堂跑去,对着古令木耳语一番。
又听得牛二唱道:“墨白,甲鱼二只,牛肉大排三十斤,上等洞庭紫米一袋!”
古错心道:“这墨白以为天下人都像他一样是暴食之人呢!”忙向墨白打个招呼,墨白还了一礼。与其说他笑了,还不如说他的脸部肌肉牵动了一下。
古错看着他那细若竹竿的身影,心道:“今日对于墨白来说,也许倒是个大日子。”
正思忖间,听得牛二的声音唱道:“丐帮帮主曾土及丐帮二位五袋弟子,咳……咳……虎头帽一顶,小夹袄一件,摇篮一只。”
一阵笑声传来,显然大伙儿觉得这丐帮帮主的礼送得有意思,古天尚在成亲,他便先想到古天的儿女了。
古错大喜,站起身来,道:“曾帮主帮务百忙,竟也偷暇来此,实是难得难得!”说话时,古错往曾土二位丐帮弟子望去,不是珑珑、石敏二人又是谁?
曾土笑道:“我老叫化忙什么?不忙不忙,倒是我下边的兄弟,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说罢又是仰天大笑。
古错听他如此一说,便知丐帮弟子已在各地有效地牵制了铁血王朝的力量,不由暗自欣喜。
石敏、珑珑却似乎压根儿不认识古错,随着曾土进去了。
此时,已近正午,虽是初冬,日头也不小。
忽地,牛二的声音变得有点激动地道:“义亲家天绝老人到,玉如意一对。”
这一瞬间,古错觉得自己的呼吸已停滞,甚至连思维也没有了,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响:“天绝,天绝,天绝来了……”
但他很快醒过神来,向那老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天绝前辈,居然劳您的大驾,实乃不胜惶恐!”
此话说完,他才能静下心来,打量了天绝一眼。
这么一看,让他吃惊不小。
没想到天绝居然是如此一个慈眉善目之老者,让人一看,便有亲切之感,想起邻家哪位老爷爷。
可听牛二之言,似乎这天绝是大嫂的义父,这倒也巧了。
天绝很和蔼地望了望古错,道:“古公子果然是人中俊杰。后生可畏呀,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