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天尊与神水真君相互一使眼然,提起内家真力,运至掌上,然后吐出。
欧阳之乎只觉得掌心“少府”、“劳宫”二穴一热,两股热流沿“手少阴心经”而上,转眼间便到了腹下丹田。
两股热流在丹田处交汇后,又沿全身各大经脉迅速游走,欧阳之乎只觉得全身暖怡舒适,说不出的通泰!
如果此时他睁开眼睛,将会看到“水火双邪”已是头顶直冒蒸蒸热气,全身更是已被热汗湿透!
欧阳之乎闭着双眼,心道:“二位爷爷疗伤之法倒颇为神奇。”
倏地,他忽然听到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所发出的,但仔细一辨认,却不是。
若不是自己所发出的如此粗浑的呼吸声,那岂非……岂非便是二位爷爷发出的?
欧阳之乎如此一想,不由大惊,忙睁开眼来。
这么一睁眼,便把他骇得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发现圣火天尊与神水真君头上有白雾在升腾。再看他们的脸色,已是显得极为衰颓,圣火天尊本就消瘦的双颊显得更瘦了,而神水真君那一把黄色的胡子显得更黄了,如一把枯草!
欧阳之乎何等聪明?一愣之下,便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急忙双掌内力一吐,身子便向后翻飞而出。
“水火双邪”吃了一惊。
欧阳之乎大声道:“孩儿怎可窃取二位爷爷的内家真力?”
“水火双邪”一愣,便知欧阳之乎已明白他们的作为。圣火天尊慈声道:“这怎可算窃取?此乃我们心甘情愿所为。”
欧阳之乎道:“在孩儿看来,却与窃取无异。二位爷爷的武功乃数十年辛苦修练而成,岂可为孩儿所占为己有?”
神水真君接过话头道:“你母亲丰红月武功已是不凡,那么你母亲的师兄武功定也是极为不错了。何况如今已是十七年过去了,他们的武功与十七年前自是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又阴险毒辣,而你却是孤身一人,我们恐怕你万一有什么闪失。如今你体力已注我们三十年的功力,再加上你本身修为,功力已是可挤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若是再贯入我们二十年的功力,那么你……”
说到此处,却被欧阳之乎打断了,他道:“请恕孩儿无理,违背二位爷爷之意。即使二位爷爷怪罪于我,我也是不再接受二位爷爷的功力了。若是二位爷爷失了功力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有通天神功,又有何用?”
“水火双邪”听他如此一说,知道再也说服不了他,便道:“之乎,你只管放心离去,环视天下,能赢得了我们联手一击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欧阳之乎见事已至此,自责也无用了,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悲声道:“孩儿这便下山了,二位爷爷请多多保重,也莫再整日争吵不休。孩儿除却仇人之后,定会回来,那时,孩儿再为二位爷爷劈柴做饭。”
“水火双邪”一闻此言,不由齐齐一颤,不知不觉中,两行老泪已流了下来。
圣火天尊颤声道:“快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随便跪下。”
欧阳之乎道:“孩儿已父母双亡,二位爷爷便是孩儿的惟一亲人了。”
神水真君道:“乎儿……记住……那……那堆柴只……只够烧上半年,我们便……便等……着你回来,要不我们便不生火做饭。”
圣火天尊却道:“回来之后,也不要你生火做饭了,我们替你找个俏媳妇,那时,她也得称我为爷爷了,再养个大胖儿子,便叫我……叫太爷爷了。”
说到此处,他又破涕为笑了。
欧阳之乎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后,站起身起,道:“二位爷爷,半年后孩儿定会回来!”
说罢,他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他的双眼,已是泪眼朦胧!
身后有一声颤颤的呼唤。
欧阳之乎硬着心肠,没有回头,他的双唇却已被咬出血来!
此时,已是夕阳如血。
“水火双邪”静静地站在草庐前,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早已泪如雨下。
他们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从不知何为“情”字,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牵肠挂肚”了。
△△△ △△△ △△△
欧阳之乎独自一个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他身上只有一柄朴素至极的刀,怀中揣着一本书,一本用血恨写成的书。
山路很静,只有欧阳之乎的脚步声回荡于幽谷之中。
夕阳已越来越贴近山梁,它将欧阳之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渐渐地走近山脚,岔路越来越多,欧阳之乎开始还犹豫着选择,到后来,便再也不去分辨,看见岔路,便拣最宽的那条路走。
这倒不失一个好方法,很快,他便看见一个村镇了。
镇子不是很大,但有酒楼,有客栈,有赌局,有店铺。甚至,还有一家青楼。
走近镇子时,天已全然黑了下来。
欧阳之乎不知自己应该走向何方,若是随便拉住一个人便问他是否知道十七年前的丰红月,岂不被人视为怪物?何况,如此一来,便极可能会打草惊蛇了。
他一人满怀心事地在镇子的惟一一条街上走着。
很快,他便被那浓香四溢的几家酒楼所吸引了。
他感到自己的肚子已在咕咕噜噜地叫了,但他身无分文,他便必须忍着,因为“水火双邪”千交代,万安排,却忘了行走在外不如家中,无钱寸步难行,而欧阳之乎此时若回头,便将会再有一次分离的痛苦,所以便直离而去。
可事实上,天下最难忍的,可能便是饥饿了。
忍了一阵,饥饿感不但未退去,反而越来越强烈。
欧阳之乎一口又一口地咽着口水,他觉得自己的腮帮都隐隐有点酸胀了。
酒楼里的欢声笑语,酒楼里的碗勺相碰之“叮当”声,酒楼里的灯光,无不在诱惑着他。
欧阳之乎避过那家最大的酒楼,在镇中踱着,踱着。
待他又在一片灯光前驻足时,抬头一望,竟又是在那酒楼门前了。
酒楼的名字很普通,便叫“客来酒楼”。欧阳之乎看着那四个浑圆的字,越看越像一个个的馒头。
他心中暗道:“总得想点什么办法。”
然后,他便看到一辆马车了。
那马车停在一个巷子前,马车很宽,竟比一般的马车宽上一半,当然,车也得用八匹马拉。
现在,正有两个汉子在扛着一个个的麻袋,往那马车上放。
也许那麻袋里面的东西颇重,那两个大汉显得极为吃力,旁边有一个精瘦的人已有些着急了,不停地催喝着。
欧阳之乎笑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晚餐!
然后,他便紧了紧腰带,向那辆马车走去。
还未走近,便有几声刀剑出鞘之声响起,那马车边上突然多出了四个黑衣汉子,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寒刃森森的弯刀!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之乎,似乎有点紧张。
然后,那个精瘦的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是出奇的温柔,温柔得让欧阳之乎有不适之感。
那人道:“你来得倒挺及时。”
欧阳之乎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精瘦之人会说这句话。
所以,他只有沉默着,嘴却微微张着,告诉对方,自己很奇怪,很惊讶。
那精瘦汉子接着又道:“我们万兽山庄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人敢动。”
欧阳之乎这才明白过来,于是他道:“在下只是想替你们将这些东西扛上马车,挣些饭钱,又怎么会去动这些东西?”
那精瘦汉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四个黑衣人又向马车靠拢了一点。
欧阳之乎见状,心知不妙,突然回头便走,那精瘦汉子厉喝一声:“哪里走!”语音未落,他的身子已平空掠起,如飞鸿一般向欧阳之乎当头扑去,手中一柄弯刀已赫然在手!
他的刀法倒也不俗,竟晃动如扇,映出一片莹莹青光,向欧阳之乎后颈狂卷而出。
欧阳之乎却似乎丝毫未觉得自己已危在旦夕,仍是那么静静地立着,腰中的那柄朴素至极的刀更未出鞘。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声,便在叹息声响起时,欧阳之乎出手了。
其实,精瘦汉子知道欧阳之乎出手了,是在自己身子突然一滞后。
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无形之劲力卷向自己的腰身,然后,他的身形便高高地抛起。
在空中,他至少使出四种身法想止住这飞抛之势。
但他失败了,他的每一种努力都无济于事,他的身子仍是无法挽回地重重摔在九丈之外。
精瘦汉子倒也强悍得很,竟一个鱼跃,站了起来。
但让他骇怕之极的事发生了,就在他刚站起身时,又一股急旋之力道袭向他,他竟再次砰然倒地。
然后,欧阳之乎平平静静地道:“在下只想以力气挣口饭吃,你又何必出如此辣手?”
那精瘦汉子躺在地上,咧牙咧嘴地嚎叫道:“并肩子上!”
那四个黑衣汉子齐喝一声,便向欧阳之乎这边疾扑而来。
倏地,一个清脆如银的声音响起:“全给我住手!”
那四个劲衣大汉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齐齐停住。
便有一个人从马车前边走了过来,那人方才隐在那片黑暗之中,欧阳之乎竟未发现。
待那人在欧阳之乎面前站定时,他才看清这是一个小姑娘。说她小,是因为他的样子很小巧,小巧玲珑的身段,小巧玲珑的鼻子,小巧玲珑的嘴唇。
甚至,她腰上佩的刀也精致小巧,精致得像一件饰品。那刀的刀鞘大约是用什么动物的角制成,有一点韧性的光泽,但不是牛角,也不是象牙,刀柄上还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欧阳之乎却是辨不出了。
那小姑娘站在欧阳之乎前面,比欧阳之乎低了一个头,但她说话的口气却是老气横秋的模样:“为什么会想到替我们扛包?”
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但她的嘴角却分明藏着一丝笑意。
欧阳之乎道:“因为我饿了。”
那小姑娘道:“那又为何不索性抢走袋中之物呢?这里边全是黄金珍宝。”
欧阳之乎有点吃惊,但他还是平静地道:“我并不知道里面是黄金。何况,我只是需要吃一餐的钱,而不是一辈子的饭钱。”
这样的理由实在太怪了,其实欧阳之乎完全可以说些“不义之财岂可图”之类冠冕些的话,但他却未说。
小姑娘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忽道:“这样吧,你为我们押车,押几里路,我们便给你几天的饭钱,好不好?”
那精瘦汉子一听此言,忙道:“小姐,不可!此人来历不明,恐怕欠妥吧?”
小姑娘望着他,冷笑道:“若是他要劫取这车财物,你自忖能挡得住他吗?”
那精瘦汉子沉默了。方才,他已领教过欧阳之乎的神秘莫测的武功,既然以他与小姑娘的武功拦不住此人,那么他若要劫财,又何须绕个大弯子呢?
欧阳之乎忽然问道:“什么叫押车?”
小姑娘奇怪地望着他,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疯卖傻,但她还是向欧阳之乎解释道:“便是让你与我们同行,如果车子运行途中遇上什么拦路抢劫之人,你便出手将他们击退。”
欧阳之乎问道:“那车子要去的地方人多还是不多?”
小姑娘简直有点莫名其妙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问的问题总是如此古怪,但看他的眼神,却并不像是故弄玄虚。
于是,她只好照实道:“那儿是沧州府,人自然是很多的。”
欧阳之乎听了此言后,便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去。”其实,他是在想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可能打探与丰红月及其师兄有关的东西。
小姑娘便道:“待他们搬完,我们便上路吧。”
欧阳之乎看了看她,道:“我尚还未用过晚饭。”
小姑娘一拍前额,道:“忘了,忘了。”
然后,她便对其中的一个黑衣劲装汉子道:“快去替这位少侠买三个油饼来。”
欧阳之乎有点吃惊,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成了少侠,不过他还是道:“三个……恐怕有点不够吧,五个如何?我还可以替你扛几包东西。”
小姑娘“扑哧”笑了,道:“好,便五个吧。”
那精瘦汉子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小姑娘一瞪眼,给吓回去了。
欧阳之乎心道:“她小小人儿,倒也威风得很,却有些奇怪了。”
当车子驶动时,欧阳之乎在啃他的第二个油饼。因为没有水,所以他吃得有点艰难。
欧阳之乎与那小姑娘并排坐在前面的车厢里,车厢里敞开着,夜风吹来,颇为凉爽。
另外五人,则骑着五匹不知从何处牵来的马,分散在车前车后。
欧阳之乎坐在那儿,有点不自在,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与“水火双邪”生活在一起,从未见过任何女性,他只是在书中才了解到女人。但那与眼前活生生的人是不同了。
特别是当他闻到小姑娘身上好闻的香味时,他便有点心神不定,他暗暗奇怪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马车一颠一颠的,他的心也一颠一颠的。
那小姑娘忽然开口了,她道:“你为何不说话?只顾一个劲地啃着油饼,生怕别人抢走了似的。”
欧阳之乎忙将口中那块油饼用力咽下,方道:“在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姑娘道:“至少,你可以问我叫什么名字呀。”
欧阳之乎便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笑了半天,才直起腰来,道:“你呀……木木的。其实,我爹是不让我把名字告诉别人的,但你可以称我小六林子。”
“小六林子?”欧阳之乎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问道:“莫非,你在家中是排行第六?”
小姑娘道:“那倒不是。”
欧阳之乎道:“奇怪,奇怪,不是排行第六,却叫个小六林子,真是有点奇怪了。”
小六林子见他嘀嘀咕咕的样子,不由好笑,于是问道:“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下倒把欧阳之乎问住了,因为“水火双邪”曾一再叮嘱他,不要轻易地对人说真话,江湖中有很多险恶之人,一不小心,便会上当受骗。
但看眼前的小六林子,却无论如何也不像个坏人,于是欧阳之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实相告:“我叫欧阳之乎。”
但他的那么一犹豫,却已被小六林子看在眼中,只听她道:“我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不过我并不在意,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欧阳之乎不由苦笑,但他并不想解释,那只能是越描越黑。于是,他又低下头来,一心一意地啃他的油饼。
小六林子见状,觉得甚为无聊,便掏出那把精巧的刀玩耍着。
倏地,马车戛然而止!
小六林子本是心不在焉的,如此出其不意地停车,几乎把她摔下车去。
幸好欧阳之乎眼疾手快,伸手一抓,刚好搂住她那小巧的腰,一用力,便将她揽起,飞身掠下去。
小六林子似乎轻轻地“哼”了一声,下了车,她便冷冷地道:“放开你的手。”那声音没了方才的和悦,冷得可怕。
欧阳之乎吓了一跳,忙将手拿开。
再看前面,却有一个白衣人立在路前,他的怀中抱着一把剑,剑身极长。
再看他的脸,却是一片空洞,五官竟全如木雕石刻一般木纳,双眼更是一片虚无空洞,似乎他的灵魂早已脱离他的身子了。
在这样朦胧不清的月色下,如此一个诡异的白衣人面无表情地立着,情形颇为冷森可怖。
那精瘦汉子策马上前,用马鞭指着那人道:“朋友,借路一行!”语气颇为狂傲!
那白衣人却一字一顿地道:“钱……留……下!”
精瘦汉子一阵狂笑,道:“我还从来没听说有人连‘万兽山庄’的东西也敢动!”
欧阳之乎心道:“这个精瘦汉子方才还让我摔了两个跟斗,怎么一转眼又如此狂妄了?”
却听得那白衣人又一字一顿地道:“万……兽……山……庄,钱……留……下,命……也……留下!”似乎他的思维极迟钝。听他如此一字一字地说话,让欧阳之乎替他累得慌。
精瘦汉子一声厉喝,人已疾扑而出。
欧阳之乎心道:“此人武功不济,脾气倒是不小。”
同时,那四个黑衣汉子中的二个,也已拔刀上前。
那精瘦汉子出手便是狠辣之极的招式,寒刀如狂风暴雨般向那白衣人卷去。
但他的招式再狠,也无济于事,因为那白衣人丝毫也不回避,就那么静静地等待着那柄刀。
精瘦汉子被他那可怕的镇定吓住了,那如狂风一般的刀便停滞了一瞬。
便在这一瞬间,白衣人的长剑已划空而出,干脆、直接!
一声惨叫,精瘦汉子倒跌数丈,胸前已被扎了一个大洞。
那两个黑衣汉子的刀也已向白衣人攻至,一上一下,刀划过夜空时,挟起丝丝破空之声,那白衣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冷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两个黑衣汉子与那精瘦汉子一样,也是被此人的镇静感到不可思议。但他们已察觉出了精瘦汉子失败的原因便是那么犹豫了一下。
所以他们不准备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尽管他们感到此人的冷静有一种阴森的感觉,但他们仍是硬着头皮将那招使完。
但接下来的事却让他们更觉得可怕。
面对汹涌而来的刀光,那人竟视若无睹,相反,却用身子迎将上去,朝那刀光飞身扑去。当然,他的身法很好,那本是砍向他脖子的刀变成深深扎入他的胳膊,而本是想切他下腹的另一刀,竟是扎进了他的大腿!
然后,他手中那柄奇长的剑便已出手了,剑法仍是那样干脆利落,但有效。
两颗人头高高飞起!那颅腔中的热血则喷了白衣人一脸一身,他竟擦也不擦!
现在,他身上的白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了,有黑衣汉子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那胳膊上,腿上的伤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他却似乎已忘了,一步步地向欧阳之乎及小六林子这边走将过来。
他的目光仍是那么空洞无物,似乎刚才那场血腥对他全无影响。
欧阳之乎忽然觉得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走动的尸体。只有尸体,才会如此不知恐惧,不畏死亡。
欧阳之乎想起小六林子告诉自己押车的职责,忙迎将上去,大声地道:“我是押车之人,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理,非你之物岂可强取?”
那人将长剑横起,口中发出一声空洞的声音:“死!”
但欧阳之乎的脾气却比精瘦汉子好多了,而且,他记住押车人只需保住车上之物便可,不需非得要出手伤人。
这次,却是那白衣人沉不住气了,他一拐一拐地向欧阳之乎走来。
欧阳之乎没有退却,但也没有上前,他便那么静立那儿。
那人长剑倏然出手!
欧阳之乎便在这一瞬间认出对方乃是青城派的剑法,最为直接,干脆。从来没有拖泥带水,更没有繁琐花招,而此人的青城剑法更是如此,他是在出卖自己全身的破绽后向对方出击。
也就是说,与他对阵,要么他倒下,要么对方倒下,没有择中可取。
青城死士,本就是江湖中最为出名的杀手组织,他们是一群从不畏死的职业杀手。
而这个白衣人,竟比青城死士还要不畏死亡!
白衣人的长剑只攻不守,在欧阳之乎身体四周变幻莫测地同时从十几方向击出,最后全都指向欧阳之乎的心脏。
他的剑法奇绝而险异,令人魂惊魄寒,目眩神迷,似乎在逼你与他赌一局,他把全身化为破绽,然后让你用刀用剑去刺他,砍他。可当你刺中他时,他的长剑也会同时递出。
最后,便看谁的刀剑击中之处更致命些了。
可惜,他碰见的是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的那柄朴素已极的刀闪现了,在武林刀史记载中,刀无光泽,便是沉默的一把刀。
但在欧阳之乎手中,那柄刀便立刻有了生命,它如一条无声无息的毒蛇闪出,做出了完整而凌厉的一击。
它没有攻向白衣人的胸,也没攻向咽喉,刺向下腹,更没有拦腰斩去。它只是以极快的速度在那白衣人的手腕上点了一下。
这么点一下,便已足够了,白衣人的长剑已把持不住,脱手而飞!然后,欧阳之乎的左掌已出,掌劲凌厉霸道之极。
方才他的那刀法便是从圣火天尊的“断河剪”演练过来的,名为“火中取粟”。
而这掌,则是以“神水功”将它使出。
便见那白衣人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而上半身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向后压得倒去。但在他上半身将及地面时,那力道突然消失,立刻又转到他的背部,向上托起。
白衣人受那力道下压时,自是运起真力抵挡,如今上面的劲力突然撤去,下面却突然有了一股凌厉无匹的劲力,他如何把持得住?
便见他本是跪着后仰的身子,突然间向上弹起,但在直身之时仍未能停止,而是继续向地面伏了下去。
但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嚓”之声,待白衣人抬起头来,已是没了门牙二颗,鼻子也已骨折了,整张脸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白衣人却一跃而起,再次向欧阳之乎疾扑而来。
倏地,一声尖锐而慑人心魂的哨声响起!
白衣人本是扑向欧阳之乎的声形,竟在闻得哨声之时,生生收住,然后一个转身,向那哨声响起之地弹身过去。
剩下的两个黑衣汉子见有机可乘,便旋风般向那白衣人身后席卷而去。
白衣人随手格开一个人的刀后,仍是只顾顺哨声响起之处奔去。
另一个人的刀便在此时划过白衣人的咽喉!
一股血箭飞射而出!
但白衣人的步子却仍未停下,向前跑出好几步,才轰然倒地!
欧阳之乎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却听得小六林子在自语道:“果然又是那帮人。”听她的语气,似乎是若有所思。
欧阳之乎不由暗道:“莫非她早已见过这人?”
现在,只剩下欧阳之乎、小六林子及两个黑衣汉子,还有一个车夫了。
小六林子道:“我们骑马走吧,这样可以及早发现异常情况。”欧阳之乎没有拒绝,依言上了其中一匹马。
马车重新启程。
几个人一路戒备着,却再也没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众人不由渐渐地放下心来。
欧阳之乎却想:“听那哨声,可知白衣人定是有同伙之人,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忽听得小六林子道:“咱们先在这儿歇上片刻吧。”
欧阳之乎一看,原来这儿是一处平阔之地,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座破落的庙在远远地立着,若是有什么人来偷袭,远远地便可一览无余,早作提防。
欧阳之乎不由暗暗佩服起小六林子的心计。
欧阳之乎席地坐下后,又啃他剩下的那块油饼,啃得是那样的起劲。
小六林子忍不住道:“欧阳……欧阳兄,莫非你竟将这油饼当作天下最美的美味了?”
欧阳之乎边嚼着油饼,边含糊不清地道:“但现在却只有油饼,我倒不如把它当作美味看待。”
小六林子先是一愣,接着不由笑了,她发现这个人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说得极有意思,若是你手头上只有油饼,最好是把它当作美味吃了,而不要去空想什么别的美味。
月光很淡很淡,只能照出几个淡淡的人影,这反倒让欧阳之乎不再有拘瑾不安之感。
小六林子忽然又道:“刚才你分明能取那白衣的性命,为何却不出手?”
欧阳之乎淡淡地道:“我只负责押车,保你财产不失,挣些饭钱。”
小六林子狡黯地道:“但你若替我杀了他,我给你的钱将多上一百倍!”
欧阳之乎霍然起身,沉声道:“此钱我却挣不了。”言罢,便转身欲走。
小六林子忙拉住他,道:“你怎可不负责任,将杀人之罪一古脑儿推给我。”
欧阳之乎奇道:“我又何曾杀过人?”
小六林子一笑,道:“若是你不出手,我们数人定然胜不了那个白衣人,对不对?”
欧阳之乎点了点头。
小六林子接着道:“我们胜不了那白衣人,自是无法杀那白衣人,对不对?”
欧阳之乎想了想,觉得此话也甚是有理,只好又点了点头。
小六林子脸上有了得意之色,她道:“只有当你伤了白衣人之后,他的同伴见无取胜可言,才要召回他,而我的属下才有机会杀了他,说起来,杀他的根源便在于你!”
欧阳之乎被她说得直跳将起来,口中道:“你……你……”却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六林子的话听起来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虽是歪理,却能歪打正着。欧阳之乎心道:“白衣人虽不是我杀的,但也许,也许我也算是帮凶吧。”
如此一想,他便愣住了。
小六林子笑意更浓,她接着道:“若是你一走了之,那你便又是在杀人。”
欧阳之乎把他的眼睛睁得几乎要掉出眼眶了。
小六林子道:“你一走,潜伏于四周的人便会杀了过来,这次他们不单单要钱,还会要命了,因为他们得为白衣人报仇。本来我们可以舍财保命,现在因为你杀了白衣人,让我连这条路也走不成了,那我岂不是又是因你之错而死?”
她竟将杀白衣人的责任全推给欧阳之乎了。但她讲得快,欧阳之乎一时竟未听出来,他只知奇怪地自问:“我就那么一走了之,与他人又有什么相干?岂会又是在杀人?”
正在思索之际,突然有隐隐约约的呼救声响起。
众人皆惊,如此黑夜,又在效野之外,怎会有人呼救?
静了一会儿,那声音又起,众人都听出是一个女子的呼救之声,其声极为凄厉恐惧!
欧阳之乎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的手已握在刀把上,他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小六林子有点吃惊地望着他。
欧阳之乎忽道:“我先过去看看。”说罢,他便凝神细听,要听清声音从何而来。
但那声音却好长时间未出现了。
便在欧阳之乎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之时,远处的破庙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向外狂奔。
很快,里边又追出来四五个人,将那女子又抓了回去。
欧阳之乎忽然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来,他的双目已尽赤,手紧紧地握着刀把。
小六林子知他心意,便道:“千万别去,这定是一个圈套。”
欧阳之乎冷声道:“我看站在这儿,反倒更像站在一个圈套之中。”
言罢,他人已如惊雁凌云而上,然后斜斜向前飘去,一下子便已在十几丈外,身形甫落时,他又一点地,身子再次飞贯而起,几个起落后,已近那破庙。
此庙不知建于何年,外面已是破落得不成样子,有一堵墙已摇摇欲坠。
那呼救之声再次响起,那声音便在庙中。
然后是一阵男人的淫笑之声,似乎有四五个人同时在笑。
又有一阵裂帛之声响过,那女子的呼救声更为急切,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欧阳之乎钢牙直挫,闪身至庙门前,然后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同时暗中长刀纵空而出,护住全身各大要害。
厚实的庙门应声而开,还在那儿“吱呀”有声地来回弹了几遍。
欧阳之乎长刀一抡,飞身而入!
然后他便觉得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破庙里悄悄的空无一人。
欧阳之乎不禁揉了揉眼,月光虽淡,但有无人影还是辨得清的,可这破庙中除了一尊已坍了一半的观士音菩萨的塑像外,已是空无一物。
但方才分明有呼救声,有几个人从庙中跑出来。不但他看见听见,小六林子也一样。
可如今那些人便凭空消失了,便如蒸发到空气中一般,看不见,摸不着。
欧阳之乎不由奇怪地揉了揉鼻子。突然,他的身形从庙门往后到掠而出,然后施展绝世轻功,绕着这破庙疾奔一圈。
破庙四周的角角落落他全部查看过了,结果仍是让他失望得很,他不由惊讶地“咦”也一声。
倏地,小六林子那边响起惨叫之声。
欧阳之乎大惊,暗叫:“不好!”
他的身形已在瞬息之间跃起,如一缕虚无的轻烟的一般,向小六林子那边电射而去。
数十丈之距,转眼即至!
但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八匹马全死了,马头青一色地从马脖子处断开,咧牙咧嘴地滚了一地,那脖子处斗大的窟隆正在往外冒着温热血,汩汩潺潺地淌了一地。
那个马夫也死了,是被他自己手中的马鞭绞死的,鞭身几乎已整根没入他的脖子里。马夫的模样极为可怕,舌头伸得老长,两只眼睛鼓得似乎立刻会爆开,再看他的脸,已是青紫的可怕!
两个黑衣汉子也死了。他们死得极为干脆利落——“一剑穿喉!”
所以他们躺在地上的样子颇为平静,平静得就像睡着一般。
车上的那些麻袋自然也已不见了。却有一块闪着光泽的东西遗在车上,欧阳之乎俯声拾起一看,竟然是块金子。
是什么样的劫匪,居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和周详的计划?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打劫,而是另有内幕?
欧阳之乎百思不解,便在月光下来回踱步。突然,他惊呼一声:“小六林子。”
小六林子不见了,不但活人没有,连尸体也没有一具!
欧阳之乎觉得自己腋下已有‘嗖嗖’凉意渐渐生起,他没想到初入江湖的第一个夜晚,便遇上如此诡异的事,看来“水火双邪”的唠唠叨叨也不是毫无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