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邪佛之仆
也许,他早已算准两次丰千星都会及时救下他?
如此一想,欧阳之乎又把自己吓了一跳,如果果真如此,那岂非等于说,眼下情况是中年儒士与丰千星串通好的圈套?
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想到自己向中年儒士出手时,丰千星只是以语相阻,而非出招,这样一来,停不停手,全由自己,若是自己不停手,而这中年儒士又是装死,那么便定已被长剑洞穿了。
那么,惟一的可能便是中年儒士已是生命垂危之人,那一弹一磕之动作,全是下意识而为,或者说是一种生命的潜能爆发而已!
这么一想,欧阳之乎又急了,因为他想到此人若并不是有意针对自己而发的劲弩,那么此人便极有可能真的是老家人——即丰少文生父!
若是老家人真的死了,即岂不是断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
欧阳之乎于是赶紧上前,一摸中年儒士的脉博,没摸到,再探他心跳,也是探不出来,不由泄气了,心道:“看来他是死了。”
蓦地……
一声“咣”的巨响,把欧阳之乎吓了一跳。一看,才知是丰千星抖着长鞭,击碎了那块铜镜,碎镜片碎了一地。
欧阳之乎心道:“这人好没来由,无缘无故地便把一块好端端的镜子砸了干什么?”
丰千星俯下身来,从地上拾起一块铜镜,向中年儒士这边走来。
欧阳之乎有些惊奇地望着丰千星,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见丰千星走到中年儒士身边,弯下腰,将那碎铜镜凑到中年儒士鼻下,将光滑的那一面对着中年儒士的鼻孔,片刻,拿了开来,仔细端祥。
欧阳之乎忍不住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铜镜已有点模糊了。
他这才明白丰千星之用意,丰千星是在探察中年儒士有没有气息。
只要有呼吸,无论多么细微,以铜镜凑上去后,气息定会在铜镜上凝结成雾水,由此便可断定人是死是活了。
欧阳之乎见镜片模糊了,便知中年儒士一息尚存,或许有救,不由大喜过望,正欲以真力相催救,却被丰千星阻住了。
丰千星沉声道:“根据镜片上的雾气看来,他的咽喉几乎已被利刃切断,若是你以真力催动他的呼吸,反而会使他的颈部伤口扩裂开,死得更快。”
欧阳之乎听他口气,似乎他另有方法,若是与他没有那么一点芥蒂,说不定欧阳之乎早已出言相求,让他出手相救了。
丰千星似乎明白欧阳之乎的心思,道:“其实,从理论上说,此人已是死了,这正如一条蛇被斩成两截后,仍可以活一段时间一样,现在我们出手相救,可以让他假活片刻,但最终,他仍是必死无疑。”
欧阳之乎听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却未动手,不由有些心急,几乎要出言催他了。
丰千星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金属盒,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十二枚银针!
丰千星静静地凝视着中年儒士的颈部,足足有半袋烟的工夫。
欧阳之乎已急得手心里直冒汗。
丰千星便在此时出手了!
只是他出手如电,十二枚银针转眼间便插在中年儒士的颈部,在那道殷红的伤口之下团团地扎了一圈。
欧阳之乎甚至未看清丰千星是如何出手的,但觉眼前手影闪动如乱蝶,他还未回过神来,丰千星已停手了。
再看丰千星,额头上已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喘息之声也粗重了些。显然,方才十二枚银针要一气呵成,准确无误地扎在应扎的部位,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之事。
扎完十二枚银针之后,丰千星便一动不动地望着中年儒士。
少顷,中年儒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欧阳之乎心中一喜。
中年儒士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待到中年儒士嘴角抽动第三下时,丰千星便又迅速出手,以右掌抵于中年儒士的胸前,一股真力绵绵不绝而出。
片刻后,却见中年儒士的衣衫开始有了轻微的鼓动,然后越来越起伏不定,到后来,整件衣衫便已如水波一般起伏不息。
丰千星这才住了手,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再看中年儒士,脸色已变得苍白,然后又变得红晕,待到红如赤火时,又慢慢褪下。
当红潮褪尽时,他的脸色已与常人无太大的不同,只是略略苍白一些而已。
便在此时,中年儒士睁开了眼。
他双眼睁开时,有一种茫然失措的感觉。然后,他的目光便定在欧阳之乎身上,先是一种惊愕之色,然后便是狂喜!
他说话了,声音竟尖锐如刀刃!
中年儒士用那种奇异已极的声音道:“少……少主!”
欧阳之乎立即断定眼前这个人便是老家人。他心中一动,暗道:“我何不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乃丰少文之生父?再说他已是将死之人,临死前以为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对他也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于是,他便道:“你不用再瞒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话音一落,中年儒士的眼神便大变,变得极为古怪,似惊似喜似哀似惧,一时谁也分辨不明那眼神之含义。
只听得他用那种尖锐如金属利刃一般的声音道:“少……少文,是谁告诉你的?”
欧阳之乎指着丰千星道:“便是他。”
中年儒士这才将目光投向丰千星。这么一望,他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极为愤怒!只听得他指着丰千星颤声道:“他……他……”
大约是太过激动,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颈上的银针也开始颤动不已,而他身上的衣衫则鼓动得更厉害了。
丰千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说杀了丰寒星的人便是我,对不对?”
中年儒士有点吃惊地望着丰千星。
丰千星接着道:“这已为我所猜中。事实上,今日去我‘清歌茶楼’杀我的人也是丰寒星。”
此言一出,中年儒士脸上的惊讶之色立即变得极为愤怒。
丰千星再次阻止他开口,他道:“当然,这全是假象,杀我的人不是丰寒星,杀丰寒星的人也不是我,只是有人扮作丰寒星与我而已。”
中年儒士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信了。
丰千星接着道:“你若不信,可问……问丰少文便知。”
中年儒士便望着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点了点头,道:“那假扮丰寒星之人去‘清歌茶楼’杀丰千星时,我……孩儿刚好在场,可以为他作证。”
中年儒士听欧阳之乎说出“孩儿”二字,似乎极为欣喜,至于欧阳之乎之言,他更是深信不疑了。
于是,他便对丰千星道:“千星少主,我倒错怪你了。”
欧阳之乎听他称丰千星为“千星少主”,不由心道:“丰千星乃‘邪佛上人’之徒弟,按这种称呼推定,那么中年儒士,或者说丰少文的生父,便是‘邪佛上人’当年一个属下了,但似乎‘邪佛上人’并未成立什么门派,只收了八个弟子而已。”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奇怪。
却听丰千星道:“唐木大哥,我早让你别如此称呼我。其实我不过是一个孤儿而已?又算得什么少主?”
欧阳之乎一听“唐木”二字,吃了一惊,暗道:“这不是冬姑姑所说的为‘邪佛上人’伺养‘无影鹘鹘’的那个仆人吗?”
却听得中年儒士道:“我只是一个下人,又怎敢与你称兄论弟?”
听他如此一说,那么他便是唐木无疑了。
丰千星道:“咱们先别为如何称呼之事伤神。你已身受重伤,恐怕……恐怕不能说太多的话,所以,我便拣要紧的话问你,你看如何?”
唐木点头道:“其实我也自知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又何必掩饰?”
丰千星听他如此一说,不由有些不好受,口中却道:“你却是过忧了。”
唐木苦笑了一下。
丰千星道:“你可知今日杀入‘残雨楼’的共有几人?”
唐木道:“为首的是一个扮作你的人,奇怪的是他也会你的‘十字鞭’,武功极高。”
丰千星哼一声。
唐木接着道:“还有一个身着红色劲装之人,武功极为诡异,手上没有兵刃,竟是以一对尖锐锋利的利爪伤人。”
丰千星说道:“果然是血蝙蝠。”
唐木道:“血蝙蝠这个名字形容他,倒真是贴切得很……另还有一人,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绳索兵器,那兵器一端为精钢铸就之杆,有三尺长,末端尖锐如枪尖,边上尚有倒刺,而另一端则是一个斗大的绳环,也不知那细绳索是何物制成,莹亮闪光,竟比蛛丝粗不了多少。”
丰千星神色一变,道:“想不到当今四大杀手中,竟已出动了二个!”
欧阳之乎不由惊道:“此人是谁?”
丰千星道:“蚊子。四大杀手中排名第三的蚊子。”不知为何,他的眼中充满着怨毒之意。
蚊子杀人不眨眼,血蝙蝠眨眼便杀人,血蝙蝠在四大杀手中排名第二。
唐木接着道:“剩下的人,却更是奇异得很,个个神情木然,眼神呆板,似乎已被人慑去了魂魄。”
欧阳之乎心道:“看来丰魂星手下无魂无魄杀手倒真不少。”
丰千星沉默了片刻,道:“唐木大哥,当年夏荷交给丰少文一物,你可还记得是何物吗?”
其实,他问此问题的目的并不是要询问什么,而是要借唐木之口,为小六林子在“清歌茶楼”所说的话,作个证明。
唐木的神色却已变了,激动得面上赤红,喘息急促,丰千星知道这并非好兆头,不由有些后悔。
只听得唐木用那种尖锐如刀刃般的声音道:“我又怎会不记得?那是一块玉,一块软玉,名为‘双鸣玉’,可与另一块硬玉吻合后发出共鸣之声,只是……只是少文他不懂事,把那块玉给了……给了人家了。”
他终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说少文的不好,不肯说出是给了“千娇百媚楼”中的小乔,而说成是“给了人家”。
欧阳之乎不由有些感触,忙将自己所佩着的那块玉取出,拿至唐木眼前,道:“那日,我听……听了你的责备后,便立即去向……向人家要了回来。而且,孩儿从此便不再……不再胡乱行事了。”
他本是欲以丰少文之口气称唐木为“爹”,但终是无法说出口,为了照顾唐木的面子,他也未说出“小乔”二字。
欧阳之乎知道这丰少文生性风流,唐木一直不满,所以他便说从此不再“胡乱行事”以安慰唐木。
丰千星听了欧阳之乎的所说,不由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赞许之意。
唐木一听欧阳之乎之话后,不由极为兴奋、欣喜,只觉全身气血上涌,登时双面更为赤红!
丰千星忙阻止道:“唐木大哥,你便不需再说话了,待到伤好之后,再说不迟。”
唐木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了。少文他能改过自新,对我来说,已是……已是莫大的欣慰了,便是……便是死了,又有何妨?只是,我尚有一个心愿,一直……直未能实现……”
欧阳之乎忙道:“你便说出来,孩儿一定会为你办到的。”
唐木看着欧阳之乎,目光中满是慈爱,他的声音已变得极为迟钝,便好像一把本是尖锐的刀,现在已钝了一般,生涩迟缓。
唐木道:“小时候,你尚未成为你义父的义子之前,你不会说话,而后来……后来,我已无法与你相认了,所以……所以一直未听过你叫我一声爹,今天……今天你能……能叫我一声吗?”
这下,欧阳之乎为难了,毕竟,他与唐木并无血肉之情,如何能叫出一声“爹”呢?
唐木已看出他的犹豫之色,心道:“这十几年来,他一直不知他生父是谁,突然有人告诉他,那个整日佝偻着身子的老仆人便是他爹,他一时之间如何能转得过弯来?虽然他已认了我这个爹,但要他叫这一声‘爹’,却是太难了。”
于是,他便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对欧阳之乎道:“算了,只要你心中认了我这个爹便行了。”
但看他神色,却是极为失望,本已是赤红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如纸,嘴唇也翕动着,似欲有言。
欧阳之乎不由有些后悔。
他没有想到,一声称呼,对唐木竟如此重要。因为他也是从小便无父无母,所以虽然他极为渴盼有一对亲他爱他的父母,便对亲情却并无真正的了解。
眼下,他看到唐木伤心欲绝之色,不由心中一动,心道:“我们为子之人对父母有极深之情,而为父为母者又何尝不是如此?人都说十指连心,而子女便是如父母之指,若是亲生儿子近在眼前,却不肯相认,该是何等的不幸?”
他如此想着,一时便愣在了那儿。
唐木见状,不由更为自责,心道:“我这又是何苦来着?倒叫孩子为难了。”
于是,他便轻轻地拉过欧阳之乎的手,用自己已渐渐冰凉的手抚摸着,爱抚着,想到十几年来,他与少文相距咫尺,却又远若千丈,眼看着少文不求上进,他却不能教管,其心之痛,其情之伤,又有何人知,有谁明了?
想到此处,他已是泪流满面了。
欧阳之乎的手上,有唐木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欧阳之乎的心,已止不住颤抖起来,他自幼便与“水火双邪”生活在一起,“水火双邪”虽然对他极为疼爱,但他们终是性情古怪之人,表达情感之方式也异于常人,又何尝如此抚爱过他?
在唐木的抚摸下,他不由想起了他从未谋面的双亲,若是他们尚在人世,自己岂非也是如此地受着他们的抚爱?
想到自幼便身负深仇大恨,父母均含恨而死,他不由悲从心来,双眼也模糊起来,再看唐木,哪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儒士?分明是他每夜都会梦见的父亲欧阳也!
看着幻觉中的欧阳也那满带慈爱的目光,他不由悲呼一声:“爹!”
此声一出,唐木全身一震!
唐木本已不抱什么希望,虽然他自我安慰了一番,但失望却是难免的。
如今欧阳之乎竟肯开口称他为爹,他真是又惊又喜。
一阵狂喜涌来之后,他已觉得喉头一甜,颈部的那道伤口迸开了。
一缕鲜血从那环形的伤口处渗出,欧阳之乎与小六林子同时惊呼一声。
唐木本就是被丰千星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的,能活过来,已是奇迹。如今伤口再次迸开,那无疑便等于宣告他的生命即要结束了。
但唐木的脸上,却有一种极为欣慰的笑容,一种释然与超脱的笑容,他拼尽了全身力劲,以钝刀般的声音道:“少文,那只……那只无影……无影鹘鹘你……你要代……代爹养……养下去……”
欧阳之乎含着泪点了点头。
他现在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的名字。悄然中,他已把自己当作了那个不学无术的丰少文,心中又是悲伤又是自责,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唐木的神情更为欣慰,他看了看小六林子一眼,道:“可惜……可惜……爹……爹看不到……你……你们……”
他误将小六林子当作是“丰少文”之女友了,甚至,他已认定“丰少文”愿痛改前非,一定是这位美若天仙姑娘的功劳。
所以,他本欲道:“无法看到你们成家的那一天。”没想到却一口气提不上来,便那么阖目而去了。
欧阳之乎见唐木身子往后一仰,才明白过来,忙将唐木将倒之身扶住,却见唐木的脸色已是死灰一片了。
但他的神情,却并无痛苦之状。
欧阳之乎不由心中一哀,他也无法解释为何会有如此感觉。
小六林子的感觉也是怪怪的,她是何等的聪明,早已从唐木的眼神中看懂了唐木欲言又未言出之话。
不知为何,她竟俏脸一红,偷偷地看了欧阳之乎一眼。
她不由暗暗自问:“我这是怎么了?唐木他一句只说了一半的话便让自己如此心神不定,真是可笑之极!”
她生起自己的气来,强自要把心中的不安按捺下去,却如何抑止得了?
于是,她的那张俏丽如月的脸更是飞红如霞了,身子竟也微颤起来。
原来,那个月夜,她无意中与欧阳之乎相遇后,见欧阳之乎生得极为俊朗,但又不同于一般年轻人的俊美,在英俊中带有一种羁傲与倔强,还有一种别有魅力的野性,芳心便已一动。
后来,她发现这个自称“欧阳之乎”的年轻人极为质朴,简直质朴得有点憨厚,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啃那几个油饼,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更为钦佩他这种超脱的平凡。
小六林子无兄弟姐妹,所以一直极受丰灵星的宠爱,加上丰灵星的武功颇高,“万兽山庄”的名声甚响,寻常年轻人虽然极为倾慕小六林子之美貌与聪慧,但都有一种可望不可及之感,于是纷纷对小六林子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小六林子能接触的年轻小伙子便极少了,即使有,那些人在她面前也是敛容正神,一付规规矩矩的样子,倒让小六林子觉得滑稽了。
慢慢地,她自己也矜持起来,目光也变得高高在上,傲得像是一只美丽的小孔雀。
表面上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渴望也能觅得一份柔情的呵护?
欧阳之乎的出现,便给了她这种感觉,也许,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便是她所期盼的那种人。
他的朴实,他的野气,他的倔傲,甚至还有一些她也说不上的东西,让她有了这种感觉。
但后来,竟会意外地遇上那个“无魂无魄”的白衣人的袭击,接着又有人设计引开欧阳之乎,然后便有五个无魂无魄杀手向她的那辆马车袭来。
几个属下很快战死,若不是她听了庙中呼救声时,有所戒略,恐怕她也已脱不了身。
当时,她先是有些怀疑欧阳之乎与那帮人是不是已串通好了。担后来一想,便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按欧阳之乎与白衣人相斗时的武功来看,欧阳之乎若是要抢马车上的财物,压根儿不用装神弄鬼,绕那么一个大弯子。
他只需直截明了地向自己出手,便可成功了,何必费那么多神?
她脱身之后,并未远去,又偷偷折回身来想看个究竟。
却见欧阳之乎赶回来时,急切地叫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刚要出口应答,却又立即想起若是欧阳之乎真的与那帮人是一伙的,自己这么一应,岂不是自寻死路?
于是,她又把已溜到口边的话生生咽下肚中了。
然后,却有另外一个呻吟声响起!
小六林子先是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这儿还有受伤之人,后来,她便有些明白了,但却又不能肯定。
欧阳之乎却已径直向那丛荆棘走去。
再后来,欧阳之乎突然倒下了。
小六林子一惊,几乎喊出声来,她不由对自己的袖手旁观而自责不已,心中暗道:“若不是方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早地提醒欧阳之乎,然后与他联手,那些无魂无魄之人又能奈我们何?”
她又悔又恼又惊,竟把自己急得眼泪直流。
她看到有一个女子从荆棘丛中出来后,又将一粒药丸喂入欧阳之乎口中,然后,欧阳之乎就变了,变得如方才那些人一样——木然、呆板、无魂无魄!
小六林子更是芳心大乱,心道:“全是我不好,害了欧阳之乎,现在他的魂魄也被这妖女慑去了,我该如何是好?”
小六林子见这时只有那个女子一人,本欲出手,却突然想到欧阳之乎既然已被慑去了魂魄,那么便是身不由己了,若是那女子叫欧阳之乎杀了自己,欧阳之乎也是会听从的。
而以她的武功,又怎么是欧阳之乎的对手?
于是,她不单恨自己,又恨起那个妖女了。那妖女不但慑去欧阳之乎的魂魄,而且还不知羞耻地用食指去碰欧阳之乎的嘴唇!
在她的心中,已不知多少次想将那女子的食指齐根剁下。
再后来,妖女又用她的鬼啸声引来了另一个妖怪(在她心中,已把那个女子当作真正可恶的妖怪了。)
对方既有帮手,她更无计可施了。
她只好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来到了红儿她们谷前的湖旁。
待到红儿将欧阳之乎带入谷中后,小六林子才悻悻而回。
之后,她的家中便遭了巨变,父亲丰灵星被无魂无魄杀手杀死了。
而她自己,也在去外祖父“孤风叟”长孙术所在的黑风崖时,被三个无魂无魄之人截杀,父亲丰灵星属下庄子宋拼死抵挡,力战而死。
若不是丰寒星及时赶到,恐怕小六林子便要命丧那三个无魂无魄杀手之手了。
于是,小六林子对那些无魂无魄的杀手更是恨之入骨。
无怪乎在‘清歌茶楼’见到那几个无魂无魄杀手时,她便不顾一切地出手。
而当时,她并不知道那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便是欧阳之乎所扮。
待她知道“丰少文”便是欧阳之乎后,她又同时听到另一个让她大为震惊的消息:欧阳之乎竟是自己父亲的师妹丰红月的儿子!
虽然丰灵星从未对她说起当年之事,但从欧阳之乎的神情看来,他对自己的父亲丰灵星似乎有着刻骨之仇恨。
而且,当时小六林子已从丰寒星、丰千星口中得知了十七岁前的事情,不由心哀如死。心道:“既然他与我父亲有那么深的仇恨,那他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父亲了,至于我,他也肯定是一并恨上了,又如何说得上……说得上……”
她终是一个从未爱过的少女,有些东西竟连想的时候也不敢想。
小六林子又怎会知道,当日杀死自己父亲的人正是欧阳之乎!
虽然当时欧阳之乎乃无魂无魄之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清楚过来后,却已从香儿口中得知了真相,他已杀了丰灵星。
当然,他并未后悔,因为丰灵星本就是他要杀的人。
但当想到小六林子便是丰灵星的女儿时,他却有些不安了。
当然,这种不安,并不是针对丰灵星的,而是为小六林子而发。欧阳之乎自幼丧父,对无父无母之痛再清楚不过,想到从此那个本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便少了欢乐,多了仇恨,他便隐隐有些不安了。
欧阳之乎心道:“也许,有一天我便会与小六林子作一场决斗吧?虽然以武功论起来,小六林子是绝对比不上自己,但自己即使胜了,得到的又何尝是快乐?”
他如此一想,不觉有一种万事万物都是那般索然无味之感。大爱大恨,又有何用?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纠缠不清?一样的混沌一片?
当小六林子满脸绯红地望着他时,他已察觉到了,却故作未看见。
他看到小六林子的神色忽喜忽怒忽哀,以为她正在想着自己要如何如何地报杀父之仇,所以欧阳之乎的神色便有些不自然了。
他心道:“虽然我也不愿你成为孤儿,但这事也怨不得我,世上岂有不报父母之仇的事?”
他哪知道自己在“万兽山庄”杀死丰灵星时,小六林子根本就不在“万兽山庄”内,而是在去黑风崖的路上。
他这么神情一不自然,便已被小六林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怆然道:“我猜得果然没错,今日他看我的神色都已不自然了,想必在思索着如何报他的家仇吧。”
如此一想,她不由心生一种莫名酸楚,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已流了下来。
待泪珠滴到自己手上时,她才一惊,心道:“我这是怎么了?他若要为父报仇,那便由他了,我小六林子又岂会是贪生怕死之人?但无论如何,我得先报了杀父之仇之后,再与他了断情仇。”
于是,她恨恨地一擦脸上的眼泪,转身跑出门外。
丰千星有点惊诧地望着小六林子的背影。
欧阳之乎也有些诧异,心道:“她怎么不向我出手?莫非她竟不为父报仇了?大概是觉得暂时无法胜得了我,以后再等待时机吧。若是如此,我却是不怕的。”
于是,他便不再管此事了,俯下身来,将唐木的尸体抱起。
这么一抱起,他才发觉唐木身后,有六处机关按钮!
欧阳之乎这才明白房中另外二具尸体的死因了。
显然,他们均是被唐木用机关所发的暗器所杀的。
以方才那排劲弩的来势看,其他暗器的奇异迅猛也是可想而知了。
那为何唐木要在丰少文(或许应改称唐少文)的房中设下这些机关呢?
也许,唐木知道有一日他人会来杀唐少文?
一切似乎都已成不解之谜了。
却听见丰千星道:“欧阳公子,我们还是先将唐木安葬了吧。”
欧阳之乎点了点头。
他只是点了点头,因为他仍是不愿与丰千星多说话。毕竟,丰千星是他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人。
在欧阳之乎为唐木掘坟时,丰千星也为丰寒星掘了一个墓坑。
待二人都安葬好后,他们又去“残雨楼”后山找了一个山洞,然后将院中所有的尸体全都背到山上,放进山洞中。
欧阳之乎与丰千星一起,对着山洞洞口挥出内家真力,只听见“轰”地一声,洞口已轰然倒塌,将山洞掩了个严严实实!
至于那些灵魂会不会在地狱灵堂中再缠斗不休,便不得而知。
丰千星的哀伤之色自是比欧阳之乎更甚。
但欧阳之乎此时却是一脸茫然。
他本是怀着一腔仇恨而来,现在才知道,世间的事原来是这般复杂,其中的盘根错节,又有几人能将它悉数解开?
便是穷其一生精力,恐怕也是不能。
丰飞星已死了,丰灵星也死了,现在丰寒星也毙于血蝙蝠手上,而丰千星就在自己面前,可他现在能杀丰千星么?
不能。他已分不清丰千星到底是不是杀他父母亲的凶手。甚至,可以说极有可能丰千星是被人嫁祸。
这种感觉,欧阳之乎说不出理由,是他的心在告诉他的。
有时候,人的直觉,比严密细致的推理更可靠。
那么,丰易星呢?丰甲星呢?
他们二人,是不是也是被人所嫁祸?
在欧阳之乎的心中,他们本是自己欲杀之人,而现在,一切都已不像原先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而欧阳之乎之性格,又决定了他不是嗜杀之人。
如此一来,惟有丰魂星是惟一可以确定的敌手了。
想到这儿,欧阳之乎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因为他已有了一个仇恨的对象。
事实上,欧阳之乎岂非本就是因为仇恨而生?他的生命中已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必须为这份仇恨而奋战不息!
但他的体内,又有着欧阳也的血液,那是一种文人的宽厚容让,一种文人的谦逊大度。
有时看起来,这种宽厚有些迂腐,但更多的时候,它是可爱的。
现在,欧阳之乎已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将手中之剑,插入丰魂星的胸膛!
至于丰易星、丰甲星,则先搁置着。
于是,他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没走几步,却听得丰千星在身后道:“欧阳公子请留步!”
其实,按辈份论起来,丰千星乃欧阳之乎的叔伯辈,他如此称呼欧阳之乎,自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未有水落石出,而不便以长辈自居。
欧阳之乎听他说得客气,也不好拒绝,便停下了步子,回过身来,望着丰千星。
丰千星道:“欧阳公子是否打算去找丰魂星?”
欧阳之乎有点惊讶地望了望丰千星,他有点惊诧于丰千星的未卜先知。
丰千星继续道:“老夫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欧阳之乎道:“不妨直说吧。”
丰千星道:“欧阳公子若这样去找丰魂星,恐怕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便已被人杀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
欧阳之乎一听,心中的那股野气被激了起来,于是冷声道:“死又有何惧?明知不可而为之,也是无妨的。何况,我也不信丰魂星的脖子就那么硬!”
丰千星微微一笑,道:“欧阳公子果然豪气过人,只是欧阳公子尚不知一件事。”
欧阳之乎沉默着。
丰千星继续道:“那便是丰魂星早在十几年前,便已得到了你父亲欧阳也的‘易佛心经’。”
此言一出,把欧阳之乎听得一怔!
当年,欧阳之乎的父母之所以遭了毒手,全是因为这一本‘易佛心经’,而后,夏荷、冬青分头跑开,亡命江湖,也是为了这“易佛心经”。
但冬青姑姑交给自己的半部“易佛心经”明明还在怀中,而丰千星却说“易佛心经”已被丰魂星拿去了,岂不矛盾?
欧阳之乎不由又对丰千星起了疑心,他也不揭穿,要看丰千星如何再演戏。
却听丰千星道:“自从丰魂星从夏荷手中夺去半部‘易佛心经’后,日夜修练,武功大进,已远在我们几个师兄弟之上,幸好他只得了半部,武功尚未至登峰造极之境,否则,以丰魂星为人,势必掀起一场武林浩劫。”
欧阳之乎一听他说是夺了半部“易佛心经”,心中疑虑方去。
他不由心道:“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如此爱起疑心了?”
欧阳之乎听说丰魂星的半部“易佛心经”是从夏荷手中抢去的,便想知道当年丰魂星究竟是如何抢去夏荷的半部书,而后来,唐木又如何与夏荷结为夫妻,有了唐少文之后,为何又将他交付给丰寒星抚养。
于是,他便开口问道:“丰魂星为何只抢得半部书?”
他如此问,自是为了隐瞒冬青尚在人间,且与他联手之事。
丰千星道:“因为夏荷手中只有半部书,另外半部书在你母亲丰红月的另一个婢女冬青手中。”
欧阳之乎突然冷哼了一声,道:“我母亲将书交付给谁,你又如何知道?”
他显然又以为自己看出丰千星的破绽了。
丰千星道:“此乃夏荷亲口对老夫所言。”
欧阳之乎哈哈大笑,笑罢,方冷声道:“你无须再蒙我了,即使当年你真的未对我母亲出手,便在夏荷、冬青眼中,你却是凶手之一,她又如何会对你说出此事?”
他接着道:“若说她认不出你,那就更不可信了,因为她本是‘邪佛山庄’的婢女,与你们师兄弟自是熟络得很。”
丰千星道:“欧阳公子说得没错,当年,我就曾被夏荷追杀过,只是她武功远不及我,才被我击退。”
他如此说,倒是有些道理,所以欧阳之乎未再说什么。
但他已发觉从丰千星这儿,可以知道许多东西,虽然未必全是真的,但欧阳之乎相信自己能分辨得出真假。
但是若要他出言对丰千星相求,却是不可能之事。
却听得丰千星道:“欧阳公子若要报仇,就须得理智冷静,而不是凭一己之勇乱撞乱杀。恕老夫直言,你现在的武功虽然是惊世骇俗,但与丰魂星相比,至多只能战成平手。可丰魂星尚有不少属下,而且当你与丰魂星斗个两败俱伤时,其他仇家,比如我,再向你出手,你又如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