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面后羿
其实,驰马的最好季节是冬天。
两匹马从南宫世家出来之后,便一路向北。
两匹马,一黄一白,都是神骏高大,鞍辔鲜明,黄马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黄衫,身形高瘦,白马上乘的是一位少女,二十上下年纪,白衫飘飘,极为俏丽。
二人都是腰垂长剑,两匹骏马都是头高尾长,白马全身浑白,偏偏额头上有一朵梅形的黄色图案,更绝的是黄马的全身也是没有一根杂毛,偏偏额头上也是一朵梅花形的白色图案!
黄马颈下挂了一串黄金鸾铃,白马的鸾铃则是白银所铸,马头轻轻一摆动,金铃银铃便都齐齐响起,但响声却又不同,黄铃是叮当作响,银铃却是叮呤呤,叮呤呤地响。
两种声音响在冬日的原野中,别有一种韵致。
江南的冬天不如洛阳的冬天那么干冷,即使有风,也蕴含着一种甜甜的温濡,吹在身上,也要舒服些,皇甫小雀与南宫或火气盛旺,加上一路颠驰,竟是毫无寒意。
皇甫小雀的心情无疑是很好,虽然南宫世家的人对她很不错,但这仍不能掩住她思家之情,今日离开了苏州,她便有脱离樊笼之感。
反倒是南宫或,一路上总似乎有心思,只是一声不响地策马而驰,显然,他为皇甫小雀的命运而担忧。
皇甫小雀也看出来了,她道:“想不到你还如此恋家,一离开苏州,便没见你笑过。”
南宫或一惊,暗道:“不能让她看出破绽来,要是她知道她爹已经惨遭‘无面人’的毒手,那这一路上,便是够我折腾了。”
当下,他努力展颜一笑,却笑得很僵硬。
倏地,一种直觉告诉他,已有人向他们二人渐渐接近!
但他丝毫未露声色,将马鞭一扬,他座下的黄马便从皇甫小雀的右侧转到她的左侧了,因为这条路的右侧只有低矮的几棵灌木,而且稀稀落落,而左边却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浓浓郁郁一大片,根本看不透。
若是有人袭击,一定是从左边袭来的,所以他有意无意地挡在皇甫小雀的左侧,万一有人发难,他可以保护皇甫小雀的安全。
皇甫小雀自是未曾察觉到这一细节,她仍是无忧无虑地策马而行。
倏地,一阵破空之声响起!
南宫或的眉头先是一皱,眼中精光暴现,但很快,他眼中的精光又灭了,因为他已发觉从袭来的暗器手法及劲道看来,偷袭他的人的武功极为平常。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右手疾伸,一对袖箭便已被他握于手中,他再一抖腕,袖箭又疾然反飞而回,只听得两声惨叫,显然,袭击他们二人的人,已是不死也得重伤了。
皇甫小雀吃了一惊!
未等南宫或开口,又从林子中旋风般冲出五个人来,一言不发,向南宫或疾攻而来。
南宫或突然从马背上消失了。
然后,只见这条路的上空有无数的松针落下,几乎已透天蔽日!
那五人一时愣了一下,便在这么一愣神间,又响起了千万声尖锐的破空之声!
然后,便听得五个人齐齐惨叫一声,双手极其痛苦地捂在自己的双眼上,却已有两缕细如游丝般的血线从他们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有一个人骇然叫道:“我瞎了!”
“了”音未了,一个人影已从仍飘扬而下的松针中疾然倒掠而下,只听得“呼”的一声响,叫喊之人的身躯已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疾飞而出,飞出老远,才呼然落地,压倒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
另外四个人还没从惊讶中惊醒过来,已有一道寒光在他们眼前闪动如虹。
他们只觉得脖子一凉,一件冰凉刺骨的东西已深深地从他们喉管中一划而过,他们便这样无声无息的倒下了。
松针仍在一个劲地往下掉,最后,盖住了他们的脸。
南宫或这才飘然落下,稳稳地落于马鞍之上,神态闲逸得很,似乎方才击毙五人的人并不是他,他的剑自然已经入鞘,拔剑、出剑、归剑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皇甫小雀竟未能看清。
她不由笑道:“幸好你是用剑的,而不是用刀的,若是你也用刀,那么我爹爹这‘刀尊’的名号说不定便要被你给抢去了。”
南宫或不愿她多提皇甫皇,便转移话题道:“今天也多亏带了我这把剑,它已四五年未杀人了,没想到今日第一次见血,竟是杀这样几个不入流的家伙,大概这些人是打家劫寨的,见我们背着二个包裹,衣着又颇为鲜亮,便打起我们的主意,可惜却因此枉送了性命。”
皇甫小雀道:“可我觉得他们虽然品行不端,但你便这么一剑就要了他们的命,似乎有些残忍。”
“残忍?若是我不会武功,岂不是早已送命了?幸好,我是‘玉面后羿’。”
倏地,林中传来一声冷恻恻的声音:“原来是‘玉面后羿’少侠,难怪剑法如此精绝!他们五人也应是死而无憾了。”
南宫或对皇甫小雀轻声道:“下马,站在马的右侧。”然后,他运起内家真力,贯入声音中,清晰地吐字道:“阁下何人?为何不出来与我相见?却在那儿故弄玄虚。”
但听得那声音已换了一个方位传来:“南宫少侠果然怜香惜玉,倒不失南宫世家少主的风度。”
南宫或沉声道:“阁下怎么对这种无聊的事这么感兴趣?若再不现身,我便不能奉陪了。”
言罢,他一抖缰绳,对皇甫小雀道:“我们走!”
便在此时,他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路中央已赫然多出一个人来!
皇甫小雀向那人一看,“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那人的整张脸似乎被一只大手摸了一下,便把他的脸给摸得平平的了,他唇、眉、鼻,竟全是画出来的。
南宫或的心中也暗暗发毛,他感到脚底下有一股凉意升了上来,脊背也开始发凉了。
但他的声音中却毫无一丝惧意:“莫非,你便是‘无面人’?”
那人道:“不错,我想不用说,你也知道我的来意。”
皇甫小雀吃惊地看着南宫或,南宫或却已点了点头,道:“只是,不是说你已死了么?”他听了那人的话,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心中之惊骇可想而知,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无面人”已是死去之人,如今却又如幽灵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能不惊骇欲绝么?难得的是他竟能按捺住这种惊骇之感,以平静的语气与“无面人”交谈,可见其定力之不凡了。
“无面人”那可怕的红色画唇向一边歪了歪,大概他是在表达一个笑的表情,只听得他用从喉底挤出来的声音道:“如果南宫世家的人不知道‘无面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你们又怎么会露面?那我们要办的事,岂不多了些周折?”
“莫非,那是你们散布的假消息?”
“不错,你还算聪明,可惜你的聪明来得太迟了,因为,现在的聪明,已改变不了你将要死亡的命运。除非,你立即弃了这个女人而去。”
“阁下好大的口气!这位是我表妹,我怎么会弃之不理?”
“无面人”的声音更加怪异了:“你自忖你的武功比‘刀尊’皇甫皇更高么?”
他这话一出口,便听得一声清啸,南宫或已如一道贯日之虹般从马背上弹身而起,凌空直扑而出,手中“后羿剑”的寒光连串迸射,疾猛冷锐,宛若炸开的一颗火树银花!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无面人”的细锥已出手!不绝于耳之声响过之后,两人身形疾然分开,全都侧身而立,神色肃然!
南宫或是听“无面人”说起“刀尊”皇甫皇,才会抢先出手的,他不希望“无面人”说出真相来。
皇甫小雀虽未看出南宫或与那个模样阴森可怖之人的武功孰高孰低,但她已发现南宫或的衣袖上已有一个小小的破洞!
这是不是等于说他的武功略略逊于“无面人?”
她的一颗芳心不由暗暗提起,但她知道以她现在的武功,根本无法给南宫或帮上什么忙。
只听得“无面人”冷冷地道:“看来南宫世家能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还不见颓势,也是不无理由的!”
“好说!”南宫或以同样冰冷的口气道。其实,他已感到这一战恐怕不易战胜。更何况,据他所知,“无面人”行事一向极为严谨,他在这儿拦截自己,便一定有周密严谨的安排,自己即使能侥幸胜了,也未必就能走脱。
看来,数年未踏足江湖,今日一离开家门,便是一场生死决战。
“无面人”的脚尖在地上轻轻地划着,划着,倏地,他的身形突然暴进!
他的细锥由下而上,划出一条优美的虹带,这条虹带仿佛如无数的细锥密密麻麻地排列而成,仿佛这一招已凝固了时间,沟通了生与死之间的那段过程!
寒茫一抹乍现!“后羿剑”狂吐十二次!然后十二道青光又汇为一抹,如一缕快如鬼魅过空般的冷电,向“无面人”的颈部飞旋划过!
“无面人”急忙侧翻,他的细锥已从南宫或的右肋扫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槽!
但南宫或浑如未觉,剑尖“嗡”的一声颤抖,千百条光链流曳交织,“无面人”在空中翻掠的身影一阵摇摆,同样抛洒着热血!
“无面人”的前额已被“后羿剑”撩了一剑!这让他那张本就诡异异常的脸更为可怖!
南宫或伤得更重,但他却能强忍疼痛,发出冷冷而不屑的一笑,似乎砍中的身体并不是他的,这种镇定与坚忍,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的确是难得。
“无面人”见南宫或受了一招之后,似乎并无大碍,不由暗暗心惊。
厉啸声宛如鬼泣一般,“无面人”再度飞扑而来,他的细锥与他的身躯连成一条直线,锥前身后,如虹贯日,人招一体,声势骇人!
南宫或已决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无面人”付出代价,只要拼个两败俱伤,他便有胜算,因为一侧还有皇甫小雀站着呢。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在接近着。
一道弯月形的森蓝弧光,猝而响着尖锐的声音,在空中乍现,异声倏入人耳,那是“无面人”的锥!
两道光芒在空中撞击,发出震天巨响!
蓦见“后羿剑”的冷颤剑光在空中一阵闪颤,如飘飞的幽灵般疾然划出!
同时,细锥也凝成一线,如利箭般点向南宫或的下腹!
血光迸溅!
南宫或的剑已深深地扎入“无面人”的大腿上!但同时,“无面人”的细锥也利用“后羿剑”一时拔不出来的机会,如毒蛇般地向南宫或的小腹直扎进去!
南宫或已感到腹部有一种冰凉、肿胀之感!
皇甫小雀被这个结局得失声惊叫,她的人已腾空而出,掠过两匹骏马,向“无面人”遥遥击来!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寒光从南宫或的腰间暴闪而出!
随着那道暴闪的一抹寒光,南宫或低沉地喝了一声:“找死!”
一种尖锐之物已深深地扎入“无面人”的咽喉处!
“无面人”的呼吸立即在那一瞬间停止了,他的细锥已无法按他设想的那样,作更深入的运劲,直到将南宫或的内脏捣个粉碎!
这一次,南宫或看都未看,左腕一拧一送,只听得一声骨骼碎裂之声传了出来,便见一支尖锐的箭头从“无面人”的后脑勺处穿将而出,箭尖上甚至还挑着一团白花花之物和一撮毛发!
“无面人”缓缓倒下了。
在他倒下之时,南宫或的左掌在“无面人”的颈部一拍,然后右手的“后羿剑”已疾然而出,抡出一道光弧。
一支利箭从“无面人”的后脑勺穿将而出,南宫或的剑也同时到达,剑身的力道拿捏的极为巧妙,那支箭竟被剑身抡得飞转起来!
南宫或又一振腕,那支箭立即又贯入他自己的腰中,一闪而没,谁也不知道他的箭藏在何处。
待他龇牙咧嘴地把“无面人”的锥从他的腹部抽将出来,他那件黄衫已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
南宫或强忍疼痛,对皇甫小雀笑道:“还好,我与解……解神医交情不错,他给了我不少极好的金创药,要不然,这一路上,你就得多个累赘了。”
皇甫小雀急忙替南宫或解开一只包裹,从里边取出金创药来,南宫或背过身去,撩开衣衫,洒上金创药,立刻,一种钻心的痛向他袭来,他的小腹几乎一阵抽搐,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渐渐地,剧痛过去了,腹部似乎已不属于他的了,只是觉得有点沉甸甸的。
南宫或暗暗运气一试,太好了,没有伤着内脏!他便转过身来,要找一块布扎上。
一转身,见皇甫小雀的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白布,向他递过来,她的那件白衫,已有一块衣襟少了一条。
南宫或感激地一笑,接了过来。
皇甫小雀关切地道:“伤得重么?”
南宫或轻松地道:“不重,你看我这容光焕发的样子便知道了,我这人很怪的,受了点伤,反而更来劲了。”
皇甫小雀见他如此模样,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便道:“你还逞能?方才若不是你还藏着一支箭,那个怪人早已用他的锥子把你刺个透穿了。”
南宫或道:“这怨他自己了,既然我被人称作‘玉面后羿’,那么后羿能没有一支箭吗?后羿有十支箭,射了九个太阳之后,还剩那么一个没有射,于是也就留下了一支箭来,现在那支箭便在我的身上。”
说到这儿,他转过身来,道:“好了,一切妥当!反而更为精神抖擞了。”
这句话也有一半是真的,因为南宫或早已听说了与“无面人”有关的事,知道他曾连杀数名武林高手,其中包括“刀尊”皇甫皇也未逃过他的追杀,可见其武功之高了。现在,“无面人”竟被他杀死了,他能不精神抖擞吗?
若是爹爹南宫伐知道了,他定会大喜过望。
皇甫小雀道:“这个‘无面人’尚未开口,你就知道他的来意,这却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南宫或打了个哈哈道:“未卜先知呀,我可以上知五百年,下知八百年。”
皇甫小雀知他又在胡诌,也不计较,道:“这人的模样如此古怪,想必这也不是他的真面目吧?若是人长成这模样,即使是地狱中的鬼见了他,也会被吓活过来的。”
南宫或心中一动,暗道:“这倒有些道理,这‘无面人’定是戴了人皮面具,我倒要看看他的真面目,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如此猖獗地追杀武林中的成名高手。”
于是,他向地上那“无面人”的尸体走去。
倏地,一声尖啸声从林子中传了过来。
南宫或听得一怔,便未去挑开“无面人”的人皮面具。
尖啸声再起,但所在的方位却已变了,听起来似乎甚是焦急!
第三声尖啸声响起时,距离他们二人已极远了。
南宫或与皇甫小雀惊疑地互相望了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林中如此边驰边长啸而去。
南宫或抽出“后羿剑”,向“无面人”疾挥而出,但见一片薄如纸帛之物应剑而飞起,“无面人”那张恐怖的脸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相貌颇为清朗的中年儒士。
但当南宫或看清这中年儒士时,他脸上已露惊愕之色,比见了“无面人”戴着人皮面具时的丑恶模样时更甚。
因为,这个中年儒士竟是步青飞!“乱戟”步青飞!
“乱戟”步青飞一向隐居于深山幽林之间,极少涉足武林之事,南宫或自然未见过他,但普天之下像“乱戟”步青飞一样双耳都长着一只小肉瘤的又有何人?
但步青飞一向用的兵器自是他的戟了,为何现在又换成了锥子?他已戴着人皮面具,还怕人认出他么?何况,以步青飞从前的性格来看,像这样接连追杀数人之事,他是不会做的。
甚至于,他想做,也未必能做到,比如“刀尊”皇甫皇的武功,便不在“乱戟”步青飞之下。
何况,爹爹南宫伐也说过,“无面人”的身后,必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否则,不可能那么成功地追杀了数名武林高手。
如果步青飞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那倒不可怕了,因为步青飞的武功虽高,但能胜他的人也不是没有,他南宫或便侥幸胜了。
如果步青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卒子,那么,便有些可怕了。
忽听皇甫小雀娇声道:“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这么一路看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到洛阳。”
南宫或忙道:“就走,就走。”话这么说,他却已艰难地蹲下身来,拾起那张可怕的人皮面具,揣入怀中。
这个动作被皇甫小雀看在眼中,不由道:“那么可怕的东西,你要它有何用?”
南宫或翻身上马,道:“有用,有用。”
其实有什么用,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因为“无面人”这么一搅,二人便不那么惬意了,尤其是南宫或,随着那马身一颠一颠的,他的腹部也一跳一跳地痛,痛得他不敢将马赶得太快,皇甫小雀虽然心急,但人家已受了伤,她也不好摧。
本来计划好的路程,今天看来是赶不到了,将近天黑时,他们二人进了一个小镇。
进小镇之前,南宫或已用一件衣衫将自己下腹的血迹遮掩住了,这样的打扮虽然有些怪异,但比起一身血迹来,却要好些。
南宫或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道:“今夜便在这小镇上歇一宿,明日再赶路吧。”
皇甫小雀心想若再往前走,到天黑之时,未必就有村镇可以住宿,那岂不更惨?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南宫或领着皇甫小雀在小镇上寻找客栈。
小镇太小,好半天,他们才找到一家勉强可以住人的客栈。
走进客栈的一刹那,南宫或突然回头!四下一扫视,才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
皇甫小雀道:“什么事这么一惊一乍、神秘兮兮的?倒把我吓了一跳。”
南宫或道:“没什么,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动作。”
其实,南宫或一进小镇,便已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他一路这么慢慢留意过来,却仍是一无所获,所以才在进客栈之前,突然来这么一下,希望能有所发现,但他失望了。
一个客栈的伙计懒洋洋地迎了上来,道:“住店?”
南宫或道:“对,两间房,要挨着的,窗子要朝北,你让人去替我把那两匹马照料好。”
那个伙计便大叫一声:“老羊!”
一个穿着白皮羊袍的老汉便从一个角落中闪了出来,也不应声,自顾向南宫或的那两匹马走去,顺手从一侧抱过一大捆干草。
南宫或惊道:“你……你们便让我的马吃干草吗?”
那伙计一翻眼道:“你不知道这大冷的天没有青草吗?”
“你们店里连青豆也没有吗?”
“青豆?你该不会还要叫我们做豆腐给你的马吃吧?不就是一匹马么。”
南宫或气极反笑道:“我这么两匹马能将你们这么一个小客栈全部换下,你知不知道。”
“我只知道可以把马放进客栈里,不可以把客栈放进马棚。”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南宫或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一刻钟后,他与皇甫小雀又回来了,因为小镇上实在找不到别的客栈了。
那个伙计一见他们,本就高昂着的头,这一下扬得更高了,几乎是鼻孔朝天。
南宫或道:“请问有两间房么?”
伙计道:“房间是有,不过不是朝北的。”
南宫或忙道:“不打紧,不打紧。”
伙计又道:“现在那捆干草也被别的客人的马用了,如果你不想让你的马饿一个晚上的话,便只好吃干稻草。”
南宫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的马胃口一向很好!”
现在,他已恨不得把这伙计的心掏出来,炒了给他的两匹马吃了。
那个伙计得意地笑了,道:“进来吧,小心别把门边的那个瓦盆踩着了,这边!这边!”
楼板大约已是好几百年没修了,踩在上面“吱吱咯咯”地让人心里发慌,南宫或的心里像堵了一团乱草,难受得慌。
那个伙计打开了两个房间的门,道:“今夜你们便睡在这儿,注意,不要将窗子打开,也不要将桌子挪来挪去,更不要把墙上的铜镜打破了。”
便听得“当”的一声响,一块铜镜已被南宫或一拳捣个粉碎,他的手也被划出一道小小的血槽,南宫或把手举了起来,凑到嘴边,伸出长长的舌头,一脸狰狞地舔着伤口,目露凶光!
伙计的眼中不由有了惊骇之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宫或从怀中掏出一绽银子,摊在手上,然后又慢慢合拢,再打开时,那锭银子已变得扁平扁平了。
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赔你!”
那个伙计飞快地从他的手中抓过那“片”银子,一溜烟地出去了,远远地在外面喊了一声:“不准把灯点得太久了。”
皇甫小雀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她道:“看来恶人还需恶人磨!”
南宫或龇牙咧嘴地道:“我像恶人吗?”说完,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道:“回去歇着吧,天已黑了,男女授受不亲!”
皇甫小雀娇嗔道:“别臭美了,看你那一脸横肉,我今晚肯定得做恶梦了。”
说罢,她便回她的房间了。
南宫或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便在床上和衣躺下,这么一躺,小腹的伤痛便轻了许多,南宫或轻轻地抚摸着伤口,暗道:“不知下一次受伤,又会是哪个部位,与良医之子为友就是好,不出意外,我的伤口后天便可大致全愈了吧。”
渐渐地有了寒意,他便拉过了被子盖着。
突然,隔壁皇甫小雀那边响起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南宫或的心一沉,已弹身而起,向门外疾然扑去。
身子尚在空中,他便看到皇甫小雀一脸惊惶之色地从她的房中跑出,向他这个房间跑来。
南宫或若是便这么扑上去,势必要撞上皇甫小雀,情急之下,他双手疾然向左右两边伸出去,在门两侧用力一击一推,便生生将去势收住。
但他如此一掠之势被他转到门框之后,那门框如何受得了,只听得“轰”的一声,门框便断了,连同门框边上的墙身一齐塌裂了一大块!
却听得皇甫小雀道:“老鼠!我的床上有一窝小老鼠!”看她那已被吓得苍白的脸色,南宫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不就是几只小老鼠么?我还吃过老鼠肉呢,倒把我吓了一大跳,回去吧,回去吧!”
“不!”皇甫小雀的声音大得把南宫或吓了一跳,他忙道:“莫非你竟要与我同居一室?”
皇甫小雀纠正道:“不,是同坐一室,我要你陪我坐到天亮!”
“不会吧?你不知道我是重伤之人吗?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我不管!我坐床这头,你坐在那一头,我们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说着,皇甫小雀便在床的一头坐下了,挑战似的望着南宫或。
南宫或唉声叹气:“好命苦,让我遇上你,我恨不得也变成一只老鼠。对了,你有没有吃过‘三叫’这样的一道菜?”
皇甫小雀疑惑地摇了摇头。
南宫或在床的另一头坐下,盘起腿,然后道:“我听说南方有一个野蛮的地方,有一道菜十分出名,便是将刚出生的小老鼠——他们将老鼠称作耗子的,他们将刚出生的耗子,那种眼还未睁开,全身光溜溜没长毛的小耗子抓来,放在一只大盘子里……”
皇甫小雀道:“别说了!”
南宫或却更起劲了:“然后呢,用一个碟子调出一碟调料,比如酱呀,醋呀之类的,与那活的小耗子放在同一桌子,现在便可以吃了。你先用筷子向一只小耗子插下去,那只小耗子便‘吱’的一声痛叫,然后你便将小耗子夹着放进调料碟里,又是‘叽’的一声……”
“啊哟,别拧我,再拧我,我便抓你的痒了……”显然是皇甫小雀在使劲的拧南宫或了。
这时只见南宫或接着道:“……这便叫了两声了,第三声呢,却是将那只半死不活的小耗子扔进嘴里,用力一咬时,那只耗子便最后叫了一声,所以……啊哟……”
只听得皇甫小雀又气又急地叫道:“你再胡扯,我便把你的肉拧下来喂耗子,说得我毛骨悚然!”
“我的肉?我的肉是酸的,哪如耗子的肉好吃?嫩嫩的,肌头还没长硬,一咬便是一声脆响,就怕有时候你将耗子的身子吞进了,它的尾巴还留在你的嘴边,转呀转的……喂,你要去什么地方?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再说下辈子就变成耗子,好不好?”
皇甫小雀这才重新坐下,小嘴嘟着,别有一番风韵,她那娇滴滴的脸,玲珑凹凸的身段在昏淡的油灯下,格外地诱人,南宫或看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晃了晃脑袋,道:“不得了,不得了,再看下去,就经不住你的诱惑了,你把灯吹灭了,吹灭了我便看不见了。”
皇甫小雀不理他,但灯却在她的身边。
南宫或爬了过去,“噗”的一声,将灯吹灭了,转回来时,却一不小心身子一歪,手不由自主地向床上一撑。
这么一撑,他便如火烫着般叫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这边,好半天,他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我的妈呀。”
方才,他竟一下子撑到了最不该掌的地方,只觉一片温热,他虽是整日地嘻皮笑脸,但骨子里却是极为拘泥之人,要不然,以他身为南宫世家的惟一少主,怎么会至今还是形影相吊?
这一下,却把皇甫小雀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就在此时,却听得客栈的楼板开始“叽叽咯咯”地响了,听声音,来的似乎不止一人,至少有四五人。
那个伙计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四位爷走好,这楼梯有些陈旧了,小的替你们备下两间房,两人一间,你们看如何?”
南宫或暗暗奇怪这伙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恭顺客气了,全无方才那趾高气扬的神气。
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道:“我们不喜欢有人打搅,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这店里不可以再住人。”
“这……那是,那是,只要四位爷住得开心,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脚步声从南宫或的门前经过,继续向前,最后停下了。
似乎那个伙计还嘀咕了一句:“怎么一个大姑娘家晚上连房门也不关。”大概说的是皇甫小雀那个房间吧。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脚步声又响起,这次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显然是伙计一人下楼了。
一切又归于平静。
南宫或已很久没有如此整日奔波了,现在便觉得全身乏力,颇为疲倦,不由打了两个哈欠,便那么斜斜倚在床头,想要打个盹。
倏地,屋顶上似乎有一声轻响,立即把南宫或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出来,他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
但是,接着却已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南宫或正自疑惑中,却听得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翻于地上,然后是一声暴喝:“什么人!”
喊声未了,便又是一声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开来,然后是一片怒吼之声及金铁交击之声,从这客栈的楼下院子里传来!
南宫或轻声道:“我们出去看看,注意别让他们发现了,若是江湖帮派之间的争斗,对旁人的介入,是很不喜欢的,说不定会两头不讨好。”
皇甫小雀道:“看看热闹也好,反正我们又不能睡,与其那么干坐着,倒不如看别人打斗!”
南宫或轻轻地拉开那扇已关不严实的门,一弯腰,窜了出去,皇甫小雀也小心翼翼地过来了,二人便借着一根粗大的柱子的掩护,向楼下望去。
借着淡淡的星光,他们看出楼下有三个人正在围攻一个人,因为离得比较远,一时也看不清面目,但看情形,三个人的武功合力对付一个人,还是显得有些不济,竟是攻少守多。
皇甫小雀“咦”了一声,轻轻地道:“方才伙计不是说有四个人么?怎么变成三个人围攻一个人?莫非他们本是一伙的,现在却反目成仇了?”
南宫或暗自佩服她的心细,眼睛向二楼的另一端望去,那边是方才那四个人的房间,这么一望,他便明白过来了,低声道:“另一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在哪儿?”皇甫小雀有些惊讶地道。
南宫或一指走廊的那一端,道:“看,地上的那一团,便是一具尸体。”
这时,又听得一声惨叫,又有一个人踉跄着退开了,却不是被围攻的那个人。
南宫或低声道:“看来这四个人此次要全都死于非命了。”
皇甫小雀道:“这还用你说?明摆着的事,只是不知孰正孰邪?”
说到此处,只听得独斗的那人骂道:“你们还要负隅顽抗么?倒不如乖乖地交出东西来,说不定我一高兴,便会放了你们一命!”
另一个声音道:“我们‘赤鹰堂’的人不是吓唬大的!别说我们身上没有你要的东西,即使是有,你也别妄想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拿走!”
皇甫小雀道:“赤鹰堂是洛阳的一个小帮派,武功平常得很,但骨头倒是很硬。”
南宫或道:“也不知在抢什么东西。”
却听得独斗之人一声厉喝,方才受了伤之人的头颅突然暴裂,向后倒下,还有一人的腿似乎也受了伤,步伐有些滞纳了。
独斗之人阴恻恻地道:“十一月二十四日进‘刀尊’屋子的人有三十七个,现在已经死了二十九个,你们二人便是第三十、三十一个了。”
此言一出,皇甫小雀与南宫或的脸色同时巨变!但因为是在黑夜之中,彼此都未发现。
南宫或伸手去拉皇甫小雀,道:“没意思,又是为什么钱财宝物之类的打斗不休,没什么看头,我们回去吧,风刮起来也怪冷的。”
皇甫小雀却一动不动,低声道:“不!他们提到了我爹!”
“你爹?没有吧?我听他们说的是‘道尊’,陕北人称道士便是这样称呼的,也不知哪个臭道士竟也牵扯到这种无聊的纠纷之中。”
皇甫小雀却似乎已充耳不闻,只是死死地盯着楼下,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显然有些紧张与激动了,连呼吸之声也沉重起来。
南宫或暗暗着急,默默祈求下面的人千万莫再提“刀尊”之事,若再提,自己麻烦就大了。
哪知下边的人却偏偏抓住这个话题不放。
“原来洛阳城中突然死了那么多的人,全是你所为,你……”下边的话又断了,显然是被另外那人逼得手忙脚乱。
又有一个人忙里偷闲地叫道:“你所要找的东西的确不在我们这儿。”
“那为何你们四人要逃出洛阳城?”
“莫非……啊哟……莫非我们连出洛阳城的权利……啊……”最后发出的是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号。
场上只剩下四个人在打斗了。
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客人,竟点起了油灯,大概是想看清楼下的情形吧,灯光一亮,南宫或与皇甫小雀同时失声惊呼!
楼下武功高超的那个人,竟然是“无面人!”
灯光很快又灭了,因为“无面人”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已冷冷地向灯亮的房间扫了一眼,他那如厉鬼一般的眼神足以让人后悔为什么要点灯。
即使灯光只亮了这么一会儿,也足以让南宫或看清那人正是“无面人”,因为“无面人”的那张脸太过诡异恐怖。
明明被他杀死的“无面人”,突然又在如此黑夜中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皮底下,他能不心惊肉跳么?皇甫小雀更是脸色都已煞白,向南宫或这边靠了靠,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地道:“他……他怎么还活着?”她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了。
南宫或自然不知其因,但他却道:“谁还活着?他还站着,自然是没有死。”
“我指的是‘无面人’,白天被你杀死的那个‘无面人’。”
“你一定是看走眼了,也许白天那种场面对你刺激太大了,让你产生了幻觉。”
倏地,又是一声闷哼响起,四人中最后的那个人已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空中落了下来,顿时萎缩于地。
“无面人”抢上一步,手中的兵器抵在那个“赤鹰堂”之人的喉间,冷声道:“说!这是你惟一的一次机会了。”
那人怪笑一声,道:“要找那件东西,便去阎王殿问皇甫皇吧!”
“无面人”冷哼一声:“还嘴硬!我便让你去阴间代我问皇甫皇那老家伙一声!”
兵器一递,那人一阵抽搐,全身僵直了。
蓦地,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其声极为尖锐!
“无面人”一惊,兵刃疾扬,沿全身四周飞速游走如电,一阵叮当之声响过,“无面人”又卓立不动了。
方才,他已封住八枚手法各异的暗器的袭击,待他住手时,他的身前已立着一个身姿卓美的女子,那女子一柄利剑横胸而立,夜色中也看不清她的脸。
这女子正是皇甫小雀,当她听到与皇甫皇有关的对话时,她再也忍捺不住,立即射出八枚暗器,同时,人也飘然而下。
南宫或没料想到皇甫小雀会突然出手,想要拦阻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不由为皇甫小雀捏了一把汗。
估且不论这“无面人”奇迹般地复活过来让人吃惊,其中似有蹊跷,冒然而入太过凶险,单以武功而论,他与“无面人”交手时,已感到自己与之相比要略略逊上一筹,自己凭什么断定皇甫小雀的武功不如自己?她至今还未出过手呢。
以她的暗器手法与轻功身法来看,尚不至于很快落败,当下他便强忍着,伏在那儿要看个究竟。
皇甫小雀见南宫或竟未跟着跃下,不由好生失望,当下,她便喝问道:“阁下为何一再出言辱及我爹爹?”
“无面人”一愣:“你爹?”立即,他便明白过来:“哈哈,你说的是皇甫皇吧?原来你这丫头竟是藏在此处,害得我好找!想不到你竟自投罗网来了,如果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我便可以赐你一个全尸!否则,我便要慢慢地折磨你,让你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间!”
“你以为弄张人皮面具便能吓住姑奶奶了吗?装神弄鬼之人最是不济事了,我要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无面人!”
听她揭出他戴的是人皮面具,“无面人”倒吃了一惊,当下,便冷喝道:“小丫头,莫再逞口舌之利了,我便打发你去见你爹!”
“我爹怎么了?”皇甫小雀听“无面人”如此一说,不由惊骇欲绝!
“怎么了?嘿,待会儿你去问阎王老儿吧!”
“吧”字一出,他手中兵刃便已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