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婚姻是一个跳板,自己一穷二白,却可以通过它提升高度。有人说,婚姻是一个牢笼,自己心如明镜,却义无反顾地跳进去。而对于周友辉来说两者都是,只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夜里,丁聪回到学校的宿舍,在当今学校只以升学率为目标的驱动下,像他这样的偏门课,只是为了应对上面的形式检查而象征性地一个星期开了一节课。学生把他的课当做了休息时间,学校把他当成了编外人员,工资奖金压了再压,连他最好的同事兼哥们儿王谨也劝他该换下科目了。可他惰性惯了,习惯了这种没压力的闲散日子,完全提不起劲去绷紧神经教那些主流课程。
今天发了工资,七扣八扣,到了他的手里竟只有不到两千,比起教主流的老师几乎少了一半。以前家里家外用钱都有杨小三担着,丁聪从来就没有担心过钱的问题,那时候觉得他那不到二千的月收入却是A市最富有的人。
而如今杨小三走了,周娇娇来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也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压力。钱,钱……他第一次如此渴望这个东西。
推开了宿舍门,周娇娇已经坐在了饭桌上。不到二十平米的宿舍,除了厨房卫生间,就剩下放床和放饭桌的地方。
“我去做饭。”丁聪努力地挤了点笑容说。
周娇娇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气鼓鼓地说:“那房子明明是单位给你分的,凭什么你就全给那女人了?我今天去了房管局问过了,虽然你已经把过户的资料递了,但是他们要在十个工作日内才会办理下来,期间你可以撤回这个申请,明天请个假,一起去把申请拿回来。”
“房子我已经答应给她了,哪有撤回来的道理。”丁聪答。
“答应了?”周娇娇说,“白纸黑字签协议没有?没签就不算数。”
“娇娇。”丁聪将她搂入了怀里,“从我提出离婚开始,她一句要求也没有提过,说实话,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觉得不安。所以这房子算是补偿,我们就别跟她争了。”
“说得轻巧了,那说实在了,我等得,肚子里的可等不得了,五一节我们就得把婚事给办了,到时候,你能拿得出钱买一套婚房么?”
丁聪听了,面露难色,思量了半天,答:“房子的事我想办法。你最重要的是安心养好身体,还有你那个工作,如果太累就辞了吧,一天站好几个小时,你受得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
周娇娇笑了笑,钻进了丁聪的怀里,说:“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夜里,周娇娇睡了后,丁聪坐在那台老掉牙的电脑前,将自己写了多年的诗集和散文翻了出来。丁聪有文艺青年的傲气,自己的作品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在他的心里怎么看都是最好的。
以前丁聪也找过出版社,推销过自己的作品,但以前他从未为生活愁过,所以自然就没有把作品跟钱画上等号,别人稍微评价几句,他就撂下了几句狠话走了,反正作品是自己的,爱出不出。而如今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多年的心血拿出来或多或少地换点钱。
因为夜里睡得太迟,彭惠琴知道周友辉昨日应酬辛苦了,一早起来见他睡得正熟,也没有叫醒他,周友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下了楼,彭惠琴嘱托人把早餐热上。
周友辉吃了早餐就匆忙出了门,彭惠琴才约了几个熟悉的阔太太们一起去美容院。一见面,彭惠琴就发觉了几个人脸上都有些不对劲,悄悄在嘀咕些啥,一见她来了,就立马闭了口。
过了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们一大早的在说些什么?”
几个人推诿了几回,终于,陈太太说:“没……也没什么,只是姐妹们想多关心下你。”
“关心我?”彭惠琴一听笑了,“这话说得见外了。”
陈太太感慨了一句说:“还是您看得开啊,若是我早就从十八楼跳下来了。”
“我什么事看不开啊?”彭惠琴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的。”
“我听说,你跟你们老周离婚了?”陈太太问。
“放他妈的狗屁。”彭惠琴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形象,一句粗口就蹦了出来。
陈太太一听有些尴尬了,说:“我是听尹太太说起的,说得振振有词的,还说是她老公亲眼见了你们的离婚证。”
彭惠琴一听骂了一句:“一派胡言!我跟我们家老周好得很。谁这么没事,找这种闲话来讲。”
“话不能这么说,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就是用最好的化妆品也抓不了青春的尾巴了。男人啊,见了年轻漂亮的女人,哪个没有那贼心?无风不起浪,关键的时候还是得多留份心思,灭了贼胆才行啊。”陈太太说。
彭惠琴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大早,丁聪揣着从家里拷贝了作品的U盘来到学校,偷偷地用学校的打印机打了好几叠,再仔细装订好,信封上恭敬地写上了地址,利用课间的机会找了家快递公司递了出去。回学校的路上,他忍不住开始想着快递出去的结果,这一想就想远了,竟把自己乐着了,幻想着自己的作品出版了,一炮而红,不停再版,钱跟沙尘暴一般滚滚而来,然后就给周娇娇买一栋别墅,一家三口开心住进去…….
突然间,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下。丁聪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自己的哥们儿兼同事,同样教偏门体育的王瑾,他的体育高考有加分项,所以光景自然要比丁聪好一些。北方的男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一表人才,虽然是一穷教书匠,但眼界甚高,近三十岁了,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
“哥们儿,什么事这么高兴,我见你从校门口进来就这么乐呵着过来。”王瑾问。
丁聪尴尬地笑了笑答:“也没什么事,只是刚把自己以前写的一些东西投了出版社,试试看。”
王瑾听了啧啧嘴,说:“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随便写点东西就能当个三产卖钱。我这个教体育的要做三产,充其量也就是当苦力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以前把这些都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寻思着要卖儿子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嫂子有了,有压力了?”
丁聪听了,干笑了几声后,答:“对,你说得没错,是有了。”
“啊!”王瑾大叫一声:“你小子不声不响就升级在望了,可让我哥们儿羡慕的,恭喜恭喜。生了记得请我们大家搓一顿哈。对了,上次吃了嫂子做的茴香鱼,我至今记忆犹新啊。”
丁聪一听,笑得更加尴尬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匆忙走了。
杨小三一早就到公司,昨日睡得迟,今儿又起得早,所以到了办公室精神头就跟一天没抽鸦片一般,坐在椅子上连续打了三个哈欠。勉强站起来冲了咖啡,喝了好几口,这时发觉今天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仔细一看才发现,柳青松竟然还没有上班。正想着打电话问下,他已经走了进来,眼睛下两个跟鸽子蛋大的黑眼圈,跟个僵尸一般。
柳青松径直走到了杨小三的面前开始嚎:“那个吴总,我从没有见过精神这么好的人,我陪他去会所,他一个人竟然叫了五个……”
柳青松没有说完,杨小三径直对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柳青松立马捂着脚原地跳了三圈。
“酒醒了没有?”杨小三抬头问。
柳青松点了点头。
“回去做事,马上把吴总那份业务合同拟出来我看。”杨小三吩咐。
柳青松点了点头,坐在了杨小三旁边的格子,开始拟业务合同。平日里,柳青松大大咧咧,仿佛缺根筋一般,但做起事来却异常认真,第一次拟业务合同很多细节不清楚的,他都转过来请示杨小三。杨小三见他认真的样,即使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她也没好意思发火,而是仔细给他解释。
刘海燕走了过来,站在杨小三身边问:“昨日够受的吧?”
“还行。”杨小三说,“吴总已经同意了,正在拟合同。”
刘海燕一听,惊讶地问:“不是吧,公司里最厉害的业务员要啃吴总这块骨头,最短也得一个星期,被折磨得形销骨瘦才能办成。你啥时候有这本事了?”
杨小三还没答,柳青松的耳朵倒是听见,脚一蹬,坐在椅子上就滑了过来,一脸得意地说:“那当然是看谁出马了,你知道昨天谁来了么?说了你也不信,是周……”
话没有说完,杨小三的高跟鞋重重踩在了他的脚上。
“周什么?谁啊?是不是太子爷啊?”刘海燕一脸的幸福状,“三儿,你可别给我打马虎了,是不是太子爷?我猜就是他,这么英俊气度非凡的,加上那个家世,往吴总面前一站,还不手到擒来。”
杨小三瞪了柳青松一眼,答:“你都有结论了,还需要问我啊?”
“真的是?”刘海燕问,“是不是你去求他帮忙的?那我也去装装可怜去,早知道他这么有爱心,我就早点出这招的。”
“友情提示,你不仅有老公,还有个一岁大的女儿。”杨小三说。
“你啊,就是这般不懂,哪壶不开提哪壶,走了。”刘海燕说完,扭了屁股走了。
刘海燕刚一走,杨小三凑到了柳青松的面前说:“给我记住了,昨儿周总帮忙的事在公司里不要提。公司里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三八,不想被唾沫星子淹了,就少说点话。”
柳青松听了,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周友辉十一点多到的公司,整个总经理办公室的人都清楚,周友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假期,很少迟到。今儿迟到了这么久,每个秘书心里都猜测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周友辉刚坐下,秘书小刘就轻轻敲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周友辉问。
“周总,是这样的。”小刘把资料放在了周友辉面前,“这是您昨天要的资料,关于下午两点股东大会需要表决的事宜。”
周友辉低头看了看,答:“好,知道了。”
小刘说完后,点了点头,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下午,一季度的股东大会在巨人公司最顶楼的豪华会议室召开了。若无异常,这一次的股东大会又是周友辉主持。刚好两点,周友辉走进了会议室,秘书小刘抱着资料跟在了他身后。
周友辉在巨大的红木会议室的尽头坐下了,递了个眼色给小刘,小刘心领神会地开始逐一发着资料。因为今天的会议要公布去年巨人公司的业绩报表和表决今年一个大型投资项目的计划,几乎所有股东都来了。
周友辉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巨人公司去年的财务报表。刚说了几句,门轻轻地推开了,对面大门方向的一排股东们站了起来,堆着满脸的笑容,点着头说:“董事长好。”
周友辉转过身,见彭惠琴拎着限量版的LV提包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地走了进来。他赶忙起身让座,彭惠琴也没客气,径直坐在了刚才周友辉坐的位置上,小刘识时务地搬了一个凳子放在了彭惠琴旁边。
“坐,坐,都坐下。”彭惠琴说。
几个熟知彭惠琴父亲的老股东们,笑着用几近浅薄的奉承话套着近乎:“好久都没见到过董事长您了,这么久没见,您依旧这么漂亮。”
“你们都过奖了。”彭惠琴转头见周友辉仍恭敬地站在一边,于是说:“你也坐吧,我只是来听听的,只是刚巧从公司门口经过,记得你跟我提起过董事会的事,所以就顺道上来了。”
周友辉笑了笑,点了点头坐下,即使心中难免有些尴尬和屈辱,可是久经沙场的他表现出来的依旧是镇定自若、坦然面对的态度。他明白,即使自己做得再好,巨人的业绩再怎样辉煌,巨人公司始终不会是他的。
“你们开始吧。”彭惠琴下了命令。
周友辉点了点头,开始继续说起了报表。冗长的会议一直开了三个多小时,期间,彭惠琴没憋得住,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耐着性子等到会议结束,觉得屁股已经麻得不像自己的。等到她点着头笑着送走了一帮股东后,这才站了起来。
周友辉收拾好自己桌上的报表,起了身,见彭慧琴正揉着腰,于是忙放了手里的资料,体贴地替她揉了揉。这么一揉,彭惠琴回了头,看着周友辉笑了笑:“现在才知道,每天你的工作有多辛苦了。”
周友辉笑了笑:“几十年了,现在知道是不是晚了点儿?”
彭惠琴点了点头说:“你是向我抱怨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尽心竭力地打理巨人,我呢,不也把伟志拉扯大了。”
“对了,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公司了?”周友辉说,“上次问你,你没说要来。如果早知道你要来,我就该让秘书安排一个舒服点儿的环境开会了。”
“去美容院回来,正好路过,而且伟志来上班,我也想看看他上班的环境。”彭惠琴说。
“这样啊,他在十楼,我这就带你过去。”周友辉说。
“算了,你忙你的去。你也说给儿子学习基层的机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怕他也就学不到什么东西了。”彭惠琴说,“我看也快下班了,我一个人下去接儿子,你去收拾一下,我们直接在停车场会合。”
彭惠琴走出了会议室,周友辉一直将她送到电梯才折了回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了门,资料往桌上一放,从包里摸了一支烟,坐在椅子上抽了起来。
吴总的合同牵涉到这几年与巨人的往来业务,杨小三去了底楼的资料室,一查才发现相关的资料一叠竟然有一米多高,杨小三贪图方便,不想为此多跑一趟,于是一个人抱着一叠资料,跟托塔李天王一般,慢慢地走上了电梯。
上了电梯,资料遮得人啥也看不见。只是闻着身边浓烈的香水味,知道旁边有人,于是说:“麻烦,十楼,谢谢。”
彭惠琴出了会议室,上了电梯,本打算自己去儿子那儿,突然想起了给儿子买的风水水晶放在车上,于是又直接到楼下拿了水晶。彭惠琴来公司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一大半的人不认识她,她也落得安静,免得有人总是凑到跟前献媚。
彭惠琴上了电梯,就进来了一叠一人高的资料,她赶忙往旁边一站,于是人跟资料都进来了,开口一句话竟然就是安排她按电梯,这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堂堂一董事长成了电梯“小妹”。幸好她也同样是到十楼,不然即使她说了声“谢谢”,彭惠琴也肯定不会降尊去按电梯按钮的。
电梯到了十楼,彭惠琴抢先了一步走出了电梯。不巧奢华而蓬松的毛领勾住了杨小三手里的资料盒一角,彭惠琴一心急着出电梯,也没有注意到,一用力被挂了几撮毛下来,杨小三的资料盒也失去了平衡,人转了好几圈也没有稳住,眼看着资料盒要倒了,于是尖叫一声:“前面那人,帮忙扶下,扶下……”
彭惠琴一听,忙闪到一边,杨小三手里的资料哗啦全落了地。
杨小三一见,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些资料一落全乱成了一堆,就单单整理好也得花上好几个小时,还别说万一差数据。于是一脸懊恼地收拾着资料,一边骂了一句:“你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就不能伸手扶下?”
彭惠琴一听火了:“你这不知道好歹的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不知道是跟谁说话?”
杨小三一听,才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平日里一定特别注意包养,乍一看也就三十来岁,穿着考究,奢华的皮衣。脸上的妆不算浓,却恰到好处地遮盖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瑕疵。杨小三心里偷偷计算着她身上所有的贵重首饰,算到一半时已经肯定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绝对是巨人公司或者巨人公司客户里的皇亲贵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小三赶忙道歉:“对不起了,抱着一叠资料,就没注意撞到了您这尊菩萨。”
彭惠琴一听她的口气,心里就更不舒坦了,本想着说几句话出气,可回头一想,跟一个丫头片子站在电梯口争吵有失身份。儿子刚来营销部工作,她如果利用巨人公司的董事长身份一压,一则对儿子不好,二则也怕儿子跟周友辉生气。于是决定忍了,低头用一副戴安娜王妃慰问平民的眼神看了杨小三一眼,转身走了。
杨小三摇了摇头,有钱的人都这德行。明明是她撞了自己的资料,让自己平添了几个小时的工作量,可到了最后反倒是她错了,接受了那女人如大赦天下的怜悯。
正整理着资料,眼前多了一双擦得锃亮的高档皮鞋。杨小三抬头,见是周伟志,于是也不客气,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有周伟志帮忙,资料都拣了起来,杨小三抱了一堆,周伟志抱了一堆。两人起身往前走,周伟志低着头凑到杨小三耳边轻声说:“姑娘家,也不知道注意些,刚拣资料的时候,底裤都被看见了!”
杨小三一愣,没有想到周伟志竟然这么说。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的她,虽然此时心里有些尴尬,可嘴上却不能输半分,于是答:“看见了你不说,看完了你才说?你可真有种,不愧是国外回来的,耍流氓都这么有风度。”
说完,高跟鞋一脚又奔向周伟志的脚上去了。
电梯门默默地开了,周友辉站在电梯内又撞到这熟悉的一幕,唯一不同的是,两人此次手上多了一叠子的资料。周友辉轻声咳了一声,走出了电梯。
周伟志听出了父亲的声音,赶忙抱着资料退到了一边,恭敬地叫了声:“爸。”
周友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冷冰冰地说:“公司里还是叫我周总吧。”
周伟志点了点头,答:“好的,周总。”
杨小三一听,觉得这对父子俩完全不像是父子,就算是继父养子也不会如此生分,于是撇了撇嘴抱着资料往里走,没走几步,柳青松慌忙地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见杨小三抱了一大叠资料,忙说:“对不起,老大,对不起。”
“打了你几个电话,你去哪儿了?”杨小三白了他一眼,问。
“对不起,我刚在厕所。”
“厕所,你也能待半个小时,拉不出来的话,需不需要我借把剪刀给你?”杨小三问。
杨小三这么一说,柳青松尴尬了,本来就白净的脸红了,低头不说话,伸手就去接杨小三手里的资料。杨小三并没有把资料给他,而是看了下周伟志手里的资料:“该接谁手里的资料,还用我教么?”
柳青松一听,赶忙伸手去接周伟志手里的资料。周伟志本想拒绝,又怕这么推来推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于是就放了手。
杨小三一说完,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
正在此时,黄世仁带着彭惠琴走了过来。黄世仁眼尖,第一眼就看到周伟志正将手里的资料递给柳青松,于是第一时间就在心里把杨小三骂了个狗血喷头。自己连让太子爷倒杯水都不敢,她倒好,竟然让他抱这么叠资料,最最重要的是,在公司最大的两个头头儿的面前,自己一直努力经营的形象被这个丫头一朝就毁得七七八八。
换作往日,黄世仁早就亮出她的尚方宝剑,扣光杨小三的奖金了。可碍于周总和彭董,只好赔笑道歉:“对不起了,对不起了,是我管教无方,怎能让小周做这种体力活儿?您放心了,下来我一定追究。”
两个主角——彭惠琴和周伟志还没来得及开腔,倒是一旁的周友辉说话了:“年轻人,这算什么体力活儿,他来了,就应该跟大家一样的,黄经理可不要偏袒了他才是。”
周友辉这么一说,黄世仁笑不出来了,嘴角抽了抽,点了点头。
周友辉对彭惠琴说:“正好,咱们一家三口今天一起下班。”
彭惠琴听了点了点头。于是巨人公司最重要的一家三口走了,在场的三个人松了一口气。
杨小三抱着资料,看着周友辉的背影,原来她就是周友辉的老婆啊,年轻时定是个美人胚子,到了现在也是气质一流。看来周友辉对女人的审美能力与他的茶道水平比起来,都是顶级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周友辉站在周伟志身边,发现他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外的走廊。周友辉这么一看,心中就这么多了些杂乱。
到了停车场,三个人三辆车。周友辉做了决定自己当司机,命人把另外两辆车开回去。
彭惠琴坐了副驾,周伟志坐在后座。车没开多久,周伟志就发现了后座上放了一离婚证,于是问:“爸,怎么有一张离婚证?”
周友辉没答,彭惠琴一脸紧张地说:“给我看看。”
彭惠琴开了口,周友辉也不敢再多说。离婚证一到彭惠琴手里,她就迫不及待地翻开,却发现离婚证被书钉钉上。她压根儿没问周友辉,伸手就将离婚证扯开。
“杨小三!”离婚证扯开后,一张照片露出来,竟是刚才见的那个女人。彭惠琴愣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身后的周伟志叫了一声。
“什么小三的?”彭惠琴脸一沉问,“你才回国几天啊,好的不学,怎么把这个学着了。”
“妈,是你心急把离婚证扯坏了,名字的地方刚好看不到了,我是说她的名字叫杨小三。”周伟志说。
“这名字稀奇,不会是人如其名,为了什么原因而离了婚吧。”彭惠琴转头问周友辉,“她的离婚证怎么在你的车上?”
周友辉保持着镇定说:“那你就要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了。”
“妈。”周伟志说,“这事真不怪爸了,是我的原因。前日回家我坐爸的车,遇见了她,见她一脸着急打不到出租,于是我就让爸停车,顺道载了她一程,没想到她粗心大意竟把离婚证落在车上了。”
彭慧琴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周伟志答,“妈可得信自己的儿子啊。”
此时,周友辉心里一串串的疑问终于解开了,为什么尹总会那样问他,为什么彭惠琴会突然来到董事大会。想到这里,他心中忍不住就多了些酸楚,这就是婚姻的阵痛吧,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越来越频繁,直到一纸宣判呱呱落地。
这个世界上,对于女人来说,婚前男人说的话都可信,婚后男人说的话都不可信。一路上,彭惠琴坐在旁边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周友辉一改往日的态度,一句闲话也没说。彭惠琴心里明白他是在生气了。但以她多年的性子,即使猜出了周友辉心里的疙瘩,也不会低声下气去道歉。于是,她转头跟儿子聊。
到了家,彭惠琴开门下车,周伟志正准备下车,被周友辉叫住了。
“车后面带了几瓶酒,伟志帮忙拿下。”
彭惠琴听了,走进了别墅。周友辉一边将酒递给儿子一边问:“工作了几天有什么感觉?”
“就那样了。每个人都把我当尊佛一样供着,独独一个人没把我放眼里。”周伟志答。
周友辉一听就能猜到周伟志说起的是哪个人,于是说:“工作上的事情顺其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你的态度没有问题,就不用在乎别人的态度。”
周伟志点了点头。
“只是。”周友辉慢慢地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爸不是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希望别把这些问题带到了公司里。”
周伟志听到这里,总算明白父亲把自己留下拿酒的原因了,兜了一大圈子原来是在告诉他,别在公司里搞男女关系。于是笑了笑答:“爸,你放心了,儿子心里有数。什么是同事、女人、老婆,还是分得清楚的。”
周友辉听了点了点头。
夜里,周友辉回了卧室。进门时,彭惠琴正煲着电话粥,见周友辉走了进来就挂了电话。周友辉笑了笑说:“看来是我不对了,搅了你的兴致了。”
彭惠琴听周友辉这么一说,猜他的气算是过了,于是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帮你澄清了些事,这些人就喜欢嚼舌根,事情根本就没有弄清楚,一知半解的就上电视台广播了。彭家是A市有头有脸的,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我们好,一门心思地想抹黑我们呢。”
周友辉听了笑了笑,说:“这点事你也气成这样,当心长皱纹!人正不怕影子斜,谣言什么的就让别人说去了。”
彭惠琴回头一想问:“话又说回来了,那女人我今儿见着,就觉得是个有点心机的女人,天生的狐媚样。再说了,是个好女人也不会离婚啊。伟志才上班几天就被勾了魂了,竟然还帮她抱资料了!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伟志说说。”
当儿子在车上说出那夜的事时,周友辉就猜到了彭惠琴的想法,早做了安排,于是答:“这事你就别操心了,这些话还是我这个做爸的说好些。刚在车库我已经跟他谈过了,你放心,儿子比你我聪明,懂得分寸的。”
“那就好。”彭惠琴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那就寻个机会把那女人调走吧,待在伟志身边,指不定生点事端出来。这种女人我见多了,为了钱什么都不要。她更好,连名字都这么张扬,恨不得就把小三贴脸上了。”
周友辉听了,竟然没有如往常一般合理掩饰自己的情绪,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说:“调动的事情以后慢慢来。马上这么调动,倒是对儿子不好,别人怎么猜儿子?”
彭惠琴也不好反驳,只好点了点头。
丁聪算着日子,发出去的稿件出版社应该早就收到了,于是一大早偷偷在办公室打通了编辑部的电话。
电话通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稚嫩却很有礼貌:“请问您找谁?”
“你好,是这样的,我前几天跟贵报社快递了自己的作品过来,想问问你们收到了没?”
女孩一听是投稿的,声音来了个大转弯,冷冷丢了一句过来:“应该是收到了吧,你这才寄了几天啊,等等吧,有消息了会通知你的。”
不等丁聪继续问,女孩已经挂断了电话。
丁聪握着电话,有些不甘心,又拨了回去,还是女孩接的,丁聪忙说:“麻烦您看看吧,署名是丁聪,我在A市的都市报上发过好几次散文的,文笔……”
不等丁聪说完,女孩打断了他的话:“这年头写书的比看书的还多。知道吗?二十一世纪最掉价的就是作者!现在满大街随便抓一个人都会自称自己是写手、打手,光上个月快递送我们的稿子就堆了一座小山,你觉得我们有那么多眼睛马上看完么?”
说完,女孩又挂断了电话。这一断,丁聪感觉自己像从云端跌了深谷,本激动得夜里睡不着,幻想着自己成为著名作家的梦想,持续了不到七十二小时就被不到一分钟的电话灭了,连个火苗子都没有留下。
下午丁聪回家,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怎么努力也无法精神起来。见了周娇娇,很努力地挤了点笑容,之后就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房子的事办得不顺?”周娇娇问。
丁聪点了点头。
周娇娇一看来了劲,凑了上来,指着丁聪的脑门儿说:“你可自己承诺房子的事你担着,我看你怎么个担法?”
“娇,要不,咱们就不忙买房子,先租一个?你知道的这几年房价涨得多厉害了,国家又正在调控,指不定房价哪天就大跌了,我们买了也亏,不如等等?”丁聪问。
“我有说过买房子么?你那臭老九的工资,那也买不起房啊。现就有一套,路都指明了你却不愿意做。你说怎么办?反正,没房子别说结婚的事,改明儿我就去医院把孩子给流了,咱们一拍两散。”
“娇娇,你怎么能说这话?”丁聪听了脸一沉,“孩子是无辜的,也是无价的,怎么能为了房子而不要孩子了。”
“不管你说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周娇娇说,“我算过了,还有五个工作日,你再不去撤销那个更改产权的申请,咱俩的事就免谈了。”
丁聪一听,手抓得双腿直发疼。
杨小三一早收到了深圳东莞快递来的一个文件袋。一见地址,她就拿着快递找了一块僻静处拨了张敏的手机。手机响了很久,总算接了起来,杨小三忙说:“祖宗,你总算接起来了。你的合同到了,啥时候过来取。”
“合同?什么合同啊,你是杨小三么?”接起来不是张敏的声音,而是宋林坤。
杨小三一听急了,就像是做了天大的坏事,平日说话的气势低了好几分,说:“我是杨小三。”
“你跟敏敏有合同?”宋林坤问。
杨小三一听,就猜到夫妻俩已经成史密斯夫妇了,于是答:“是份保险合同,婚姻意外险。”
宋林坤平日里也知道杨小三的性格,知道她借这个话题在数落自己的不是。如果再问一句,定会被杨小三奚落一顿,于是转了话题说:“你啊!认识敏敏就认识你了,你这个脾气还真像敏敏评价的,就没与时俱进过。敏敏去洗手间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我让她给你打过来。”
“好的。”杨小三挂了电话,总算是松了口气。
杨小三拿着电话,正准备往回走,电话就来了,于是又折了回去接起来。
“刚才你说了什么没有?”张敏紧张地问。
“能说什么?没想到宋林坤接的电话,漏了嘴,幸好你家那宝贝怕我这张毒舌,被我糊弄过去了。”杨小三说。
“我可警告你了,以后这种事问清了人再说,而且不准发短信、发邮件、发QQ,一切可以留下痕迹的都得注意着。”
杨小三一听说:“祖宗,你当我在安全局工作啊,要不要再跟你签个保密协议?既然你怕他发现了,你查什么查啊?”
“你不明白的。”张敏答,“说正事,什么事?”
“合同到了。”杨小三答。
“拆了没有?”
“拆什么拆,没你的命令我哪里敢动?”杨小三说,“别人两口子闹矛盾,你们也闹,可怎么别人是正面战场,你们俩就成了谍战了?还把我拉进来当炮灰。”
“男人指望不上了,能指望上谁?三儿,我可是把你当坚强后盾了,什么事你都帮我扛上,我就是哪一天说要阉了他,你也得把刀递给我。”
杨小三一听,答:“阉了他,你真舍得啊?不跟你说这些了,清官难断这家务事,合同怎么办,你过来拿,还是怎么的?”
“放你那儿,你现在先拆了看看里面的银行账号是多少,我今天先把钱汇过去。”
“要不要再考虑下,总觉得这事不靠谱。”杨小三有些犹豫。
“马上拆了。”
杨小三把手机夹颈窝,拆了外面的纸袋,两页纸掉了出来,低头一看,忍不住大声骂了一句:“你丫的,门被挤了?QQ记录、电话记录、宾馆视频记录、银行交易记录……这些你要查?那你家男人被用了几次,用了几个安全套也查个清楚吗?”
“……”
张敏挂了杨小三的电话,随手拿了皮包和外套走出了办公室。刚一拉开门,迎头就撞上了一个人,宋林昆笑眯了眼站在门外:“老婆,你要出去?我送你。”
“不用了。”张敏答,“下午还有一个项目的推进会,你忙。我去A市一趟。”
宋林昆听了,犹豫了好几秒,见张敏要走,终于问出口:“刚才你的手机放在我的办公室了,见是三儿的电话就接了起来,她说是合同的事。”
张敏挎着包着急着走,于是找了个借口说:“A市一个客户的合同着急要,就让三儿帮忙先给拿着了。”
张敏这一解释,宋林昆被堵住,心里却不舒坦了。
张敏出了门,上了电梯,一眼就见了一熟人,虽然有将近一年没见面,张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杨小三的老公丁聪。于是,热情地叫了声:“你怎么来这里了?”
丁聪看见张敏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说:“我来L市办点事。”
“哦,这样啊。这三儿也真是,刚刚才跟她通了电话,她也没告诉我你来L市了。正巧了,我刚好要去A市,要不要我顺道送你回去?”
丁聪一听,摇了摇头答:“刚来L市,这事还没有办完,你忙你忙。”
正说着,电梯停在了二十一楼,丁聪回头对张敏说:“我到了。”
说完,就像欠了张敏高利贷一般慌忙走了。张敏特意看了看,是二十一楼,没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只有一个公司是做出版的。看来这温室里的花朵也知道要给家里刨点人民币回来了,真是件喜事。张敏笑了笑,打算待会儿见了杨小三损她几句,看来她最近这几年对丁聪的教育改造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了。
丁聪下了电梯,深吸了口气,迈了大步就走进了九州出版公司。公司的地方不大,来来往往的人流跟菜市场一般。这么多年来丁聪在杨小三的照顾下,上的唯一一所大学就是“家里蹲”,所以他脸皮子薄,应酬喝酒、吹嘘拍马一样不会。他站门口待了好几分钟,也不招呼人,也没有人理他。
终于,走来了一个男人,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问:“打手?来问自己稿子的吧?”
“打手?”丁聪一愣,反问。
“就是有双打字的手,一天能敲几万字的人,比起写手还差一个等级。”男人说,“第一次来吧,直走,尽头有个资料室,里面有个阿姨,你去问问吧。”
说完,男人捧着一叠资料走了,丁聪将信将疑的,顺着走廊往里走。一直走到了尽头,一个小房间,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储藏间,十多平房的空间里,堆着好几叠一人多高的稿件。丁聪走上前,看了看,几乎一大半稿件没有拆封。
“你是来找自己的稿子的吧?”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丁聪回过了头,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找吧,这是这个月的。上个月稿子已经让编辑们过了稿,没过的都已经清理给收破烂的了。”女人答。
“一个月都这么多?”丁聪问。
“这个多么?”女人反问,“这都什么年代了,我都比你大一轮了,也知道是无纸化办公时代。现在投稿都是电子稿了,若是早些年一个月的稿子,这间储藏间都装不下。”
丁聪听着,心里第一次觉得窝囊。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女人的丈夫,如今将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二十八岁的年纪,竟然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窝囊。这该说他是大器晚成好,还是说他属猪天生命好呢?丁聪默默咬着唇,低头在成堆的资料中翻找着自己的稿件。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牛皮纸的外壳清晰地保留着自己认真写下的地址,原封不动,没有一丝被拆开过的痕迹,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凉透了。
A市的咖啡厅里,张敏见到了姗姗来迟、一脸疲态的杨小三。她刚坐下就点杯咖啡,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摊在了沙发上。
“你这是咋了?不会昨晚做功课做得太勤奋了?”张敏问。
“是啊,是做功课做得辛苦了。”杨小三答,“只是在办公室做的功课,熬了个通宵。”
“你们家老板这么刻薄啊?”张敏说,“要是我,立马炒了他。”
“不提这事了,总之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说完,杨小三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信封递给了张敏。
张敏接了过来,拉开自己的小包,塞了进去。
“你真要查啊?”杨小三问。
“姑奶奶你是答录机啊,问我第几次了?你不嫌烦,我倒是嫌烦了。”张敏说。
“我就不明白了,那些细节你了解来做什么?写小说还是给自己写回忆录啊。有种堵是别人强加的,而你这种堵纯粹自己找的。”杨小三骂了一句。
“细节流程他都跟我交代过的,我就是要查查,他到底骗没骗我?”张敏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再这么问我,我跟你急了。对了,我今儿在公司那幢写字楼遇见了一个熟人,你猜猜是谁?”
“猜不着。”杨小三回答得很利索,“也不想猜。”
“你的心肝宝贝儿丁聪,你别告诉我不知道他去了L市。”张敏说,“你家那‘大闺女’啥时候被你感化了,竟然学着赚钱了。我见他进了出版公司,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大作出版的事。你以前不常说他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换不成钱的摆设么?人家现在可是要证明给你看看成绩哦。”
杨小三一听,尴尬地笑了两声,正想着怎么回答,救命的电话打了过来。杨小三低头一看,是柳青松的。
柳青松尖叫着:“我受够了,我不干了……”
杨小三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回了一句:“既然不干了,还打我的电话做什么,咱俩啥关系,工作之外没有义务给你辅导心理问题。”
说完,不等柳青松回答,“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张敏笑了笑:“你这臭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了就是没改过。”
杨小三听了,答:“你不也一样,决定的事神州八号都拉不回来。”
两人看着对方,忍不住都笑了。
过年后,一直阴雨绵绵的A市,总算在午后露出了阳光。三十层的巨人大厦顶楼是阳光最好、视线最宽广的地方。周友辉躺在真皮躺椅上,阳光这么一照身上乏得很,不经意就睡着了。
三月,在周友辉的老家应该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成片的油菜花开得正盛,空气中的柳絮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金色的雪花飘荡在湛蓝的天空下。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多年,年迈的父母早已去世了十多年,周友辉仿佛已经忘记了那曾经活在记忆中的景色。
……
“爸,你不要走好不好?”稚嫩的童音问。
“丫丫乖,爸爸得出远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赚很多的钱回来,给丫丫和妈妈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丫丫问。
站在金灿灿的油菜花中间,周友辉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说:“明年吧,明年过年后爸爸就回来了,到时候爸爸再也不走了。”
丫丫一听,甜甜地笑了。周友辉蹲下了身,丫丫凑了上来,在他脸上香了一个。
……
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周友辉从梦里惊醒拿起了电话,彭惠琴打来的。
“也没什么事,只是打电话来问问,怕你只顾着忙工作,忘记了午餐的时间。”彭惠琴体贴地说。
周友辉低头看了看表,竟然睡了一个多钟头,已经中午一点多,于是答:“还是你关心我啊。这一忙还真忘记了,我现在就去吃饭。”
“你啊。”彭惠琴说,“刚我也给儿子去了一个电话,你们两个果然是父子,都是要工作不要身体的人,都一点钟了,竟然还没有吃饭。要不要以后每天中午,我都来公司亲自监督你们两个吃饭啊?”
周友辉笑了笑:“那怕你要挨饿了。事说来就来,迟了一两个钟头吃饭是个常事。我的胃是练出来了,就怕你跟着受累了。”
彭惠琴听着,心里觉得舒坦,也就嘱托了几句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本来还有些胃口的周友辉,却一点胃口都没了。
有人说,婚姻是一个跳板,自己一穷二白,却可以通过它提升高度;有人说,婚姻是一个牢笼,自己心如明镜,却义无反顾地跳进去。而对于周友辉来说两者都是,只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周友辉走出了办公室,此时,即使在这近百平方米的空间里,即使打开所有的窗户,他仍旧觉得很闷。出了门,他对秘书小刘说:“小刘,我下午出去一趟。”
“周总,您下午两点有一个会。”小刘低着头翻了翻日程表后,弯着腰,恭敬地回答。
“让冯经理去吧。”周友辉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巨人公司,周友辉开着车在A市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竟鬼差神使地开到了那天杨小三下车的地方,停了车,挤入了拥挤的人流中。吆喝声、谈笑声、商铺廉价音响发出来的音乐声入耳,焦躁似乎少了些,周友辉笑了笑,心里琢磨着,看来那丫头片子的方法果然有效,至少对自己来说起了很大的作用。
走了半天,周友辉才觉得有些饿了,在一个小巷子找了一个面摊坐了下来,要了三两牛肉面,也顾不得上万元的衣服,坐在油腻腻的小桌上就吃了起来。正吃着,突然听见有人叫了声:“友辉!”
周友辉抬头一见,竟是当年一起来A市创业的同乡韩云。周友辉前几年见他时,就知道他混得不太好,如今怕是更加雪上加霜,一看就知道地摊货的西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头上的白发又比前几年多了好些,明明跟周友辉同龄,乍一看倒像大了十岁。
“韩云,你小子,好几年没见吧,坐。”周友辉拉了身边的凳子。
“你周总什么时候这么雅兴,来这种地方吃饭了?”韩云坐了下来,从筷笼里熟练地拿了双筷子。
“闲来无事到处逛逛,这么巧遇上你了。”周友辉笑了笑。
“周总好福气啊,想当年我们一起来A市发展,你小子运气好了,挑了个捷径走。不像我,到现在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周友辉听了,笑了笑问:“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友辉吧,周总周总的生分。你现在在忙什么?”
“能忙什么啊,瞎忙哪比得上您啊。我和老婆、儿子在路口开了家精品屋卖点水晶饰品什么的。”韩云答。
“不错啊。”周友辉听着心里竟多了分羡慕,一句话不经意溜出了口:“一家人在一起可比什么都幸福。”
韩云听着周友辉的话,觉着他心里像兜着些事,于是问:“想老婆跟女儿了?”
周友辉听了笑了笑,指了指他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袋:“看你说哪里去了。这事不说了,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要去办事?”
韩云知道周友辉想岔开话题,于是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是要去趟批发市场拿点货。”
周友辉答:“反正我也没事,我送你好了。”
韩云听了点了点头。
吃完面,周友辉开着车,韩云坐在副驾,第一次坐这么高档的车,韩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边摸一边说:“真皮的……座椅下面还会发热…….”
周友辉听着笑了笑,也不好意思答,直到韩云突然间问:“离婚证!你又离婚了?”
周友辉这才看到,被彭惠琴扯坏掉的离婚证正放在储物盒上,韩云把车当自己家了,毫不客气地拿了起来:“杨小三?天底下还有这等名字?”
周友辉忙又推出了儿子这个挡箭牌,说:“儿子朋友的,上次坐我的车落车上了。”
韩云听了,心里的猜测多了几分,却没有戳破,装着相信地点了点头,说:“哦,这样啊,可是怎么把离婚证扯得这么破?”
经韩云这么一说,周友辉这才正儿八经思考这事,于是问:“离婚证能不能补办的?”
韩云一听乐了,说:“我听说过补办身份证、驾驶证的,就没有听说过有补办离婚证的。这么在意这个离婚证,不会另有乾坤吧?”
“你小子,都老大不小了,还跟当年一样,想像力丰富。”周友辉笑着答,“扯坏了当然要赔啊,不然怎么还给别人。你刚才不是发现,我真忘记了这茬儿事了?算了,看样子只能用透明胶粘一下还给人家了。”
正说着,批发市场到了,韩云下了车。他跟周友辉打小就认识,同一个小学中学读书,参加工作又同在一个厂,所以说话也随意惯了,刚见面时稍稍有些拘谨,可聊着聊着也就随便了,于是下车前凑了上来,贼笑着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到底是你重口味,还是你儿子重口味啊?”
说完,不等周友辉答,走了。
周友辉一愣,足足呆立了一分钟,反应过来时,韩云已经走远了,于是叹了一声,发动了车。别了韩云,周友辉一时也想不到去哪儿,狡兔三窟,周友辉的房产如星辰般点缀在A市各个角落,但如今他却一个地方也不想去。
思量许久最终决定回公司。他四十多岁人生中总结的一条经验,为了不让自己空虚,就是工作,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