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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里逃生,海上漂流惊魂
作者:田闻   |  字数:6043  |  更新时间:2015-08-06 16:04:24  |  分类:

军史乡土

“对不起,汪先生,你受惊了!”前日本大本营参谋部中国课课长,现“梅机关”长影佐少将毕恭毕敬站在汪精卫面前,深鞠一躬后,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对汪精卫致意,“我代表日本内阁和大本营,向阁下表示慰问,向牺牲的曾仲鸣先生表示哀悼;并奉命保护汪先生一行近期离开河内。”说着,向汪精卫递上有日本外相有田、陆相板垣、海相米内和兴亚院总务长官联名签署的慰问信。

西装革履的汪精卫微笑着,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接过慰问信,说:“哦,谢谢。中日两国唇齿相依,手足情深,患难与共。请代向天皇陛下、平沼首相等内阁五相致以问候!”

然后,汪精卫请影佐入密室详谈。汪精卫一边说话一边细细打量起这位代表即将日本政府与他共事的“太上皇”。影佐祯昭40来岁,是个以全优成绩毕业于日本帝国陆军大学的“中国通”,个子在日本人中算高的,体格匀称,穿一身深色西服,打领带,戴眼镜,留平头,脸瘦肤白眉重。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完全不像一个军人,像个大学教授。汪精卫知道,尽管眼前这位影佐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可是个军功卓著的老牌特务。近年来,日本大本营见武力摧毁不了中国,打起了另一张牌——在中国扶植傀儡政权,欲“以华制华”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为此,日本在中国组建了四大特务机构——梅、兰、松、竹。

“梅”专对汪精卫,“兰”对两广,“松”对华北,“竹”对重庆。其中,日本军部对“梅”配备力量最强,寄予希望也最大。

影佐先向汪精卫报告了“梅机关”组织情况:陆军方面有谷狄大佐、一田中佐、睛气中佐等;海军方面有须贺少将、扇少佐等;外务省方面有矢野书记官、清水书房官等;民间方面有前首相犬养毅之子犬养健和兴亚院的冈田酉次等。此外,还有日本国内一些主要新闻媒介派出的记者,可谓声势浩大。

汪精卫在影佐向他报告时,频频点头。他由“梅机关”组成的庞大阵容中看出日本内阁对他的重视,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接着,影佐向他报告“营救”他们出河内的打算:“为了解除汪先生所处的恶劣环境的威胁,帝国政府决心伸出友谊之手,责成我率队完成。”

“出了河内,我们去到哪里?”问这话时,汪精卫心中涌起一阵苍凉和空虚。

“汪先生以为去哪里最好?”

“去香港吧!”汪精卫认为,若是去日本人控制的区域组建政府,会把脸面丢光。

“帝国政府认为汪先生应该去上海。”

见汪精卫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影佐解释:“香港是英国人的天下。汪先生若是去香港,不要说不好开展工作,连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因为那里重庆蓝衣社(军统)活跃,我们不好保护汪先生。汪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吧?”影佐说时,镜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犀利,让汪精卫不由地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就是今天早晨,”影佐说下去,语气中有种恐吓意味,“你们的南华日报社社长林柏生去上班时,在弥敦道一无人处,被蓝衣社的特务砍了头!”

“哎呀!”这个消息汪精卫确实还不知道,除了惊叹之外,也愤怒起来,“堂堂的香港,光天化日之下,林柏生竟被人砍了头,这成何世界,成何香港?”

“汪先生不必惊惶!”影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猾和轻蔑,“林柏生幸好头上戴了顶厚厚的绒帽。凶手持利斧虽砍在他头上,但因为有绒帽一挡,林柏生没有死,只是头上受了伤。”汪精卫这才吁了口长气。

正说着,陈春圃隔帘报告,说香港周佛海拍来一封紧急密电。汪精卫打开一看,是林柏生遇险受伤经过,与影佐说的别无二致。汪精卫心想,日本人的情报真是灵敏、快速,考虑得也周到,因此接受了去上海的安排。陈春圃出去后,影佐对汪精卫谈起出走的细节。

“对我们来说,汪先生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我来时,专门从日本带来了一艘五万五千吨的货船‘北光号’。船上给养、保卫、医务设备一应俱全。”

“不!”汪精卫将手一挥,拒绝了影佐的安排,“我不乘你们的‘北光号’去上海。我要自己雇船去上海,我要以与你们平等的兄弟朋友的身份,踏上祖国的码头!”

影佐看了汪精卫的架势,沉吟半晌后让步道:“好吧,汪先生。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就叫——尊敬不如从命。”

1939年4月25日,越北著名风景胜地下龙湾,椰林婆娑。绵长的海岸线,细浪轻吻着金屑似的沙滩。一轮夕阳渐渐沉入大海,一望无垠的海面上抖起万千条血红的光波。海边寂寥无人。椰林深处,随着轻柔的海风,送来阵阵如泣如诉的具有浓郁民族风韵的独弦琴声。

迎着落日,一列车队,首尾衔接,穿过椰林,停在了码头上。车门开处,陈璧君走下。她穿了件灰色风衣被海风吹得下摆飘飘的。她看了看泊在码头前,在海浪击打中不断起伏的小个子“紫罗兰”号货船,不禁皱起眉头,问身边的下属,前国民党外交部日苏科科长周隆庠:“难道我们就乘这艘小破船回上海?”

“是的。”周隆庠向她报告,“这是汪先生选定的。这是一艘中立国瑞典的货船。日本人心细,将船上的中国水手全部换成了日本人,为了确保汪先生和夫人你的安全,他们还特意在船上安排了两个日本宪兵。”

“嗯。”陈璧君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船吃水多少吨?”

“750吨。”

“哎呀!”陈璧君惊叫一声,气得直跳脚,“坐这样一艘吃水仅750吨的小破船,能经得起远洋中狂风大浪的颠簸?能回得了上海?你们说这是汪先生定的?汪先生书生一个,你们这些人真不会办事!影佐呢,我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

周隆庠嘟囔道:“影佐坐‘北光号’先走了,说是边走边等着我们。”

“我不走!”陈璧君大发脾气,当着大家的面,一屁股坐在沙滩上,“这明明是去送死!与其死在海上,不如就死在河内。”

“璧君,你怎么这样说话呢?”这时,汪精卫在陈春圃、陈昌祖和两三个保镖陪同下,从椰林里走了出来。汪精卫今天兴致很好,穿了套笔挺的白色西服,头戴一顶白色越式盔帽,右手拄根司的克,容光焕发,风度翩翩。好像不是要飘洋过海,而是要到波澜不惊的海上去领略月落乌啼的韵致。

“兆铭!”陈璧君霍地站起身来,对汪精卫大声喝道,“你要慎重行事,我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看夫人太失体统,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大声咆哮,于是向来怕夫人的他以教训的口吻对陈璧君说,“安全固然重要,但名节更重要!当年你我潜赴北京谋刺清廷重臣摄政王,安全在哪里?你我何曾考虑过生死?仁人志士,宁杀身以成仁,勿伤死以害义!”说着,迈开大步踏着舢板上了船。陈璧君看他又犯了犟脾气,情知无奈,便也上了船。

披着落日,“紫罗兰”离开了下龙湾,驶向公海。当船驶离下龙湾时,汪精卫用拄在手中的那根漂亮的司的克,兴致勃勃地指着逐渐远去的下龙湾说:“下龙湾,这名字好,也很吉利。下龙湾,这名字含意好深,预示着我们有一个光明的前景。有好的名字,就是事业成功一半的保证。”陈春圃、周隆庠等赶紧凑趣。

上半夜,船体油绿并有白道的“紫罗兰”像只美丽的白天鹅,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轻快地滑行,让人感到快意。一轮皎皎圆月倒映海中,静影沉璧,浮光耀眼,美丽极了。汪精卫身披风衣,在陈春圃等人陪同下,在甲板上观赏美景。

汪精卫兴致高涨,回到卧室后,仍意犹未尽,浮想联翩,得诗一首,赶紧提笔记下:

卧听钟声报夜深,海天残梦渺难寻。

柁楼欹仄风仍恶,灯塔微茫月半明。

良友渐随千劫尽,神州重见百年沉。

凄然不作零丁叹,检点平生未尽心。

……

在汪精卫看来,历史上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一千古绝唱的文天祥和为国蹈海的陈天华都已去矣。今天,真正能救民于水火者,只有他汪精卫了。

汪精卫甚至觉得,乘桴浮于海,特别是像今夜这样,当海波不兴时,犹如住进了水上疗养院,真是太舒服了。几乎每次出海,他都诗兴大发,文思泉涌。汪精卫这个名字,就是当年他第一次跟随孙中山先生漂洋过海去马来西亚从事革命活动时触景生情取的。那时,他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海天之间,有群海燕在勇敢地翱翔,它们快乐地鸣唱着,一会儿翅膀贴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直上云霄……饱读诗书极擅诗词的他,面对此情此景,豪情满怀。倏地,头脑中幻化出了精卫鸟填海的故事。山海经·北海经载:发鸠之山有鸟焉,名曰精卫,其鸣自詨,常衔西山之木石以湮于东海……传说中,一只精卫鸟,竟有衔石填海大志,我汪兆铭要推翻清廷、开天辟地,要的就是这种精神。于是,他开始用“汪精卫”一名。他成名了,“汪精卫”也取代了他原来的名字汪兆铭。而今,他这只精卫鸟又要迎着暴风骤雨,辗转啁啾,振翅高飞,去衔石填海了。

汪精卫正独自坐在舱中沉思默想时,“紫罗兰”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呀——”熟睡中的陈璧君被猛地颠醒了,猝不及防,被摔到了甲板上。汪精卫站起身来,想上去扶起她,不意随着剧烈抖动,他的身子也踉跄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抓着牢牢支在甲板上的桌子才没有摔倒。一边拉开舷窗上的窗帘,往外看去。大海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月朗星稀,此时一片漆黑,就像是有一口硕大的黑锅倒扣到了头上,一切变得那么可怕。随着呼啸的海风,小小的“紫罗兰”被巨浪撞击得“砰、砰!”发响;只有750吨的“紫罗兰”被排排巨浪玩弄于鼓掌之间,一会儿被托向浪峰,一会儿被抛进浪谷,显得异常脆弱、渺小,随时会被巨浪打翻、吞噬。

“啪!”汪精卫放在桌上的派克金笔滚落在地上,碰弯了笔尖。

“天呀!”向来做事果断坚决的陈璧君怕极了,脸色惨白,头发散乱地紧紧抱着固定的床架,浑身哆嗦得像一片风中残叶。

幸好汪精卫头脑还算清醒。他双手支在桌上,硬挺着身子,打开室内送话器,大声吩咐陈春圃:“通知船长,要他立刻用无线电通知影佐,要他的‘北光号’迅速向我靠拢!”

“船长说……船上的无线电失灵。”传话器中很快传来陈春圃断断续续的回答,伴着阵阵呕吐声,“影佐联、联系不上。”

“文惺、文杰他们怎样?”陈璧君毕竟是母亲,在这生死存亡关头,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孩子。

那边又传来陈春圃的回答:“都眩晕,呕吐不止……”

“我命休矣!”汪精卫冷汗直淌,满面凄凉。

“兆铭,你不要这样!”陈璧君怒目圆睁,“我对你说过,这船不行,你却不听,说是名节要紧。如果连命都没有了,看你还到哪里去找你的名!”说着,在剧烈的颠簸中,把牢一根铁架,通过传话器吩咐身在隔壁的陈春圃,“你告诉船长,闯过了这一关,他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陈春圃很快回过话来:“船长说,这是一场少见的狂风恶浪。他不是为了钱,为了船上所有人的平安,他和他的船员们要竭尽努力,这是他应尽的职责。现在,浪仍大,所幸风势已经转弱。为了保证船只行驶安全,他决定来个‘以毒攻毒’,调正船头,直直对着海浪辗过去。”汪精卫、陈璧君听了,心稍安。很快,船只虽然还是浮上浮下,但不那么剧烈颠簸了。

危机四伏的一夜终于过去了,黎明姗姗来迟。咆哮一夜的大海似乎也疲倦了,巨浪渐渐变得平缓。可是,死里逃生的“紫罗兰”已是遍体鳞伤:用以指明航向的罗盘坏了,无线电通讯坏了,轮舵也失灵了。被解除了一切“武装”的“紫罗兰”,像片渺小的树叶,飘浮在茫茫的大海上。所幸,中午时分,船长的望远镜中出现了一个荒岛。“紫罗兰”驶向荒岛,犹如躲进了一个天然的海港。船上饱受惊骇磨难的人们不禁齐声欢呼起来。

甲板上,汪精卫从船长手上接过望远镜,打量起这个海图上没有的荒岛。它足足有一平方公里,林木茂密,怪石嶙峋。向着沿海边倾斜的浅滩上,是一片茵茵草地,草地上开满了各种叫不出名的叶子阔大的鲜花。几条银色的山泉,从因藤萝缠绕而显得阴深高耸的山上流出来,曲折地流向大海。站在汪精卫身边的女儿汪文惺欢呼雀跃,从父亲手中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说:“爸爸,岛上风景那么漂亮,我们何必闷在船上,上岛去看看吧!”话未说完,忽然惊叫起来,“我看见草丛中有眼镜蛇,还有树上的蛇。”她用手指着,脸色惨白地说:“那是一个蛇岛!”

面色憔悴的汪精卫听女儿这一说,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劫后余生的欣喜,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种无路可走的威胁清楚地摆在面前,让他焦虑不已。

天晴了。一轮血红的太阳,升起在白云缭绕的天空,好像一个炙热的火炉,暴晒着一动不动的“紫罗兰”,就像烈火无情地烤着一条薰鱼。大家不敢上岛,也不敢下海,因为船舷边不时蹿过凶猛的鲨鱼。瑞典籍船长和他的船员们周身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露出黑黝黝的胸毛,近乎赤身艕体地在船上走来走去。就是陈春圃等人也因暑热难耐,脱得只有一条裤衩。船上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只有自视为元首级人物的汪精卫不能随意,陈璧君也不能随意。船上的淡水有限,饮水都是严格限量,更不用说洗用了。汪精卫、陈璧君夫妇只好躲在自己的舱里,张大嘴不住喘气,像两只就要干涸死去的鱼。

第一天熬过去了。趁着夜晚凉爽,大胡子船长指挥船员们加紧抢修罗盘、轮舵、无线电通讯设施,但因损坏严重,收效甚微。当第二天来到,太阳又从海上升起,将万把金针洒向大海,准备再次向“紫罗兰”号肆虐。苦不堪言的船长站在甲板上,举着望远镜瞭望时,突然激动起来。他忽地亮开衣襟,胸脯上那片红毛,一直红到脸上。举着望远镜的手不住颤抖,他向站在身旁莫名其妙注视着他的汪精卫说:“汪先生,船来了,我们有救了!”

汪精卫一听这话,一改平日的斯文,一把从船长手中抢过望远镜。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亮了。望远镜中,“北光号”正在向自己驶来。“紫罗兰”立刻向“北光号”打起求救旗语。

是“北光号”首先发现“紫罗兰”的。当按照事先与汪精卫商量好的路线,“北光号”先行一步时,影佐考虑到“紫罗兰”吨位小,为以防万一,要求“紫罗兰”同自己保持五海里的距离。谁知当天晚上后半夜突遇罕见的狂风巨浪袭击。影佐大惊,急命“北光号”调转船头,循原路去搭救“紫罗兰”。可是,沿线寻去,哪里有“紫罗兰”的踪影!当时,影佐的心直往下沉。在他看来,载重量55000吨的“北光号”抗击这样的狂风恶浪都很吃力,何况只有750吨的小不点“紫罗兰”!在急风暴雨的经夜打击下,“紫罗兰”很可能樯倾楫摧,船毁人亡。当第二天的黎明到来时,“北光号”已在“紫罗兰”走过的航道上,反复搜寻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影佐凭着日本军人特有的固执,站在高高的塔楼上,举起手中的高倍望远镜,向四周海面反复观察。而在他心中真是沮丧极了,在他看来,汪精卫一定是随着“紫罗兰”葬身海底了。这个时候的汪精卫,对两脚深陷中国大陆泥沼的日本军方来说,是一个无价宝啊!正如他的副手——今井武夫事后在日记中记述的那样:“时日军陷入泥坑,出乎意外地汪兆铭跳了出来。他提出的计划要建立和平政府作为解决时局的方针。老实说,纵然没有像在地狱里遇见菩萨那样的信任心,也有在渡口遇着船时的安慰感……”

影佐为此深感自责,他下定决心,就是翻遍整个大海也要找到汪精卫。一旦确定汪精卫果真遇难,他这个专事对汪精卫的“梅机关”的机关长,就一死以报天皇。因而,当发现了“紫罗兰”,并指挥着“北光号”靠近时,同样形容憔悴的影佐见到活着的汪精卫,喜极而泣。他一步跳过船去,紧紧抱着汪精卫,连连说:“真是吉星高照呀,今天是天皇的生日!”说着,“扑咚!”一声跪在甲板上,面向东方,连连叩头,“托天皇洪福保佑……”

影佐当即将汪精卫一行转移到“北光号”上。

在日本船员的帮助下,“紫罗兰”上损坏的无线电通讯设施等,很快得到修复。影佐给了瑞典籍船长赔偿后,“紫罗兰”返回了越南下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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