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支那事变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是躲在幕后的‘76’号和重庆特务队的拼死博斗。如果没有76号的保卫工作,大概汪精卫和所有的人都会被重庆的恐怖活动所暗杀,建立南京政权大概就不能办到了吧!”
——(日)益井康一
“76”号主楼上的一间密室,门窗紧闭,连厚厚的紫色窗帘也都拉上了,气氛显得神秘而鬼祟。
负责分管特工的周佛海,神情肃然地,正在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他坐在长条桌上首,两边分坐着“76”号的大特务们,有: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马啸天、苏成德、王天木、戴英夫、汪曼云、顾继武、李志云、茅子明等11人。
自汪记“国民党六大”以后,76号虽然仍未挂牌,但已经有了正式称谓“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工总部”,丁默邨为主任,李士群、唐惠民为副主任。这个“特工总部”名义上直接由汪精卫管辖负责,实际上由周佛海操纵。尽管如此,周佛海还是感到名不正言不顺。他想,既然自己是特务委员会主任,他汪精卫又何必再来插上一手?
周佛海看了看在座的“阎王”们,用了上海滩上的袍哥语言说:“在座的都是中央委员,也都是特务委员会的委员。在座各位,加上不在座的罗君强、梅思平、章正范都是兄弟。是兄弟就要抱成团!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在即将成立的国民政府中,我们至少要争得十个以上部、次长的位置,让在座的兄弟都弄个部、次长当当。这样,我们不仅有相当的物质条件可以享受,而且在中央政府中亦有相当的发言权!”周佛海说到这里,场上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政府的人事安排,不通过我们不行!”周佛海看他的话说到这些“阎王”们心中去了,能得到这些“阎王”们拥护,他很得意,将心中的话继续说下去,越说越明确,越说越横。
“但是,有人同我们过不去!”周佛海的话说到这里转了一个弯子,面容也有些阴森。看大家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不点名地说,“有人在暗中组织‘公馆派’同我们作对。”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显得有些酸,也有所指,“从前在重庆,有蒋家天下陈家党一说。现在,再搞出一个汪家天下陈家党麻烦就大了!”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环视全场,见他的心腹大将们对他的话已心领神会,话锋又是一转,“我们是护卫新生党国的特务委员会,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形势相当严峻。大家想必都知道,这几天内,暗杀不断发生。继季云卿被重庆暴力团暗杀在家门口外,维新政府外交部长陈篆也被暗杀,甚至连杜月笙的大将张啸林因为同日本人套近乎,重庆方面也下了毒手……重庆暴力团的手段不算不毒,他们嚣张已极!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向我们挑战!我们不能不针锋相对,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不少人说戴笠的手段如何了得,蓝衣社和CC又是如何高明。在这种鼓噪声中,甚至连日本人也开始怀疑我们有没有还击、遏制重庆暴力团的能力……”
经周佛海这样一激,昔日重庆特务组织中的干将,今日位置更上一个档次的汪记特工队伍中的大将们,无不气得嗷嗷叫,尤其是马啸天、苏成德等人更是气得立即站起身来请命,周佛海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周佛海的手在空中一扬一压,示意马啸天、苏成德坐下后,大声说:“在座的基本上都是我的老下属,各位的手段好生了得,这也是我知道的。原先各位在军统蓝衣社,或在中统CC,因为讲究论资排辈,讲究后台,各位的才干都受到限制。现在正是各位英雄一展所长之时……”看在座的都被鼓动起来,周佛海这就宣布了他和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拟定的作战计划,很周密,分为两个方面:一、教育方面:为了对上海三百万师生加以控制,由周佛海承头成立“教育委员会”;二、新闻方面:拟耗巨资对沪上所有大小报,从主编到编辑以重金收买。如果收买不了,就武力对付。接下来,对在座者一一分配了任务,监视、跟综、绑架、恐吓、暗杀——“76号”准备全面出击了。
然而,事与愿违,压迫愈深,反抗愈烈。上海市数百万师生、市民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他们高喊“打倒汉奸卖国贼汪精卫!”口号声、呐喊声,似滚过上海滩上的隆隆春雷。在新闻界,因为各报联合抵制,让汪记机关报中华日报及打上汪记色彩的时代晚报、总汇报等陷入孤立。尽管印刷这些报纸的设备一流,纸张也好,但日销售量加起来也不过五、六百份,少得可怜。
新闻界是各派争夺的前哨阵地。“76号”恼羞成怒,势在必争。几乎与此同时,上海数千家报刊都收到了“76”号发出的“中国国民党铲共救国总指挥部”的恐吓信,声称:“我等奉令谨慎行动,故未以暴力相加。无识之徒,认为我等无此力量,实属大谬。自今日始,台端主编之部份,如再发现反汪拥共反和平之记载,无论是否中央社之稿件,均认台端甘为共产.党爪牙,希图颠覆本党及危害国家,按照国法,断难容忍,并决不再作任何警告与通知,即派员执行死刑,以昭炯戒。见信与否,均希自裁。如必欲一试我等力量,也愿听尊便也。”
金融界的斗争更是短兵相接,硝烟弥漫。就在汪记“国民党六大”召开前夕,上海金融界破天荒地钻出来一个“中央储备银行”,由周佛海任总裁,发行中储券,遭到了上海银行钱业公会的强力抵制,所有的银行拒绝接受中储券,更拒绝与“中央储备银行”业务往来。“76号”以武力强行通过中储券,重庆方面以武力对抗。于是,在上海滩上一桩桩神仙打仗,凡人遭殃的事情频频发生。
先是汪记“中储行”银行专员季翔卿在上班路上,被重庆蓝衣社特务开枪打死。接着,重庆军统又袭击了“中储行”上海分行,设计股股长楼侗被害……
“76号”开始加倍还击。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淫雨霏霏。“76”号的两扇黑漆大铁门突然无声地洞开,两辆有篷大卡车从中驶出,驶进了雨夜。雪亮的车头灯光被雨帘折得弯来扭去,灯光吃力地小心翼翼地向前延伸。
坐在第一辆车驾驶室里,长得熊腰虎背的警卫大队长吴世宝,瞪着一双嗜血的铜铃似的眼睛,透过刮雨器刮开雨水的玻窗,凝视着前面。杀气腾腾、窄衣箭袖的他,手摸着插在腰皮带上的一只上了红膛、号称手提机关枪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他率领两大车的四五十个兄弟,个个凶神恶煞,像是阎王爷忘了上锁从阴间跑出来的一群恶鬼。
在雪亮的车灯光中,当街口闪出蓝底白字的“霞飞路”路标时,吴世宝顿时像被注放了一剂吗啡针,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像是一匹马上就要扑向猎物的凶猛巨兽。
他发出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两辆有篷卡车,在夜幕、雨声的掩护下,悄悄地停靠在了“江苏农民银行”宿舍门前。篷布掀开,四五十条黑影从两辆车上快速跳下来。吴世宝持枪在手,手一挥,率领着特务们,撬开大门,杀死门房,迅速上楼,逐屋搜索。很快,十一名银行职员被特务们从被窝里抓了起来,押到楼下,在雨地里站成一排。
吴世宝确信银行宿舍里再没有其他人了,便大手一挥,喝令开枪。与此同时,架在楼上的两挺机枪开始疯狂扫射。
“哒哒哒!”随着密如飞蝗的子弹扫过,顷刻间,血花飞溅,惨叫声声,十一名无辜银行职员惨死在“76号”特务们枪口下。吴世宝还不放心,走上前去,用脚上的皮鞋将死难者一个个踢过来、翻过去,确认十一人都死后,这才率领着他的弟兄们呼啸而去。
其实,吴世宝这次奉命要杀的是与“76号”对抗的“中国农民银行”的人,并非“江苏农民银行”的职员们。只是李士群在向他交待任务时,他心不在焉,结果杀错了人,但这对于吴世宝而言犹如杀错了几只鸡。事后,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反正杀的都是农民银行的人。误杀几个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杀人成性的吴世宝,一开杀戒便成瘾。以后一连几日,他又带着杨杰、万里浪等特务,借着夜幕出去滥杀无辜。一天晚上,他们的车开到“中国银行”职员宿舍时,吴世宝又如法炮制,带着特务破门而入,将该行的108名职员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悉数从被窝里抓起来,两人一副手铐铐上,押回“76号”拷打审问取乐。“76”号的暴行,让整个上海滩都震惊了。最后经好些社会名流、贤达站出来说项、斡旋,无辜被抓、饱受磨难的108名银行职员才得以从魔窟里解脱出来。
然而,在“76”号,恶贯满盈的吴世宝还仅算得上是徒弟,李士群才是师傅。
“姚师!”这天,李士群派人把化验师姚任年叫到办公室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手艺好,赶紧给我做两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姚任年不敢不从。炸弹制作好了,李士群命特务将这两颗定时炸弹连夜弄去英租界中央银行上海分行藏好。
天明时分,只听“轰、轰!”两声巨响从英租界方向传来。李士群高兴得手舞足蹈,对身边特务们说:“我们成功了!”果然,那两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几乎将中银上海分行全部炸塌,死15人,伤无数。事后,周佛海派人送来大洋三万元,以示奖赏。李士群接了,却不以为然地说:“这么小气!这么点钱,还不够我造两颗炸弹的本钱!”
“76”号本为鸡鸣狗盗之徒聚集之地,特务既多且杂,什么肮脏龌龊事都干得出。在租界、华界两不管地区,“剥猪罗”(剥男人衣服)的、“剥绵羊”(剥女人衣服)的、“剥田鸡”(剥小孩衣服)的……都有“76”号的人。
对共产.党,“76”号更是恨之入骨,一旦发现,必欲杀之而后快。
那是一个寒风瑟瑟的晚上,十时左右。从四川路职业俱乐部里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妇女。她叫茅丽瑛,面容端庄,衣着朴实,神态沉稳,梳一头短发。看上去精干而温柔。她原是上海海关的一名打字员,也是一名没有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在海关,她因积极从事工运活动,保护工人利益,深受大家爱戴,被推举到职业俱乐部做了主席。最近,她正用职业掩护,为苏北地区的新四军秘密筹集资金物品并送去了一批药品、寒衣。
她正思索着下一步的工作,不知不觉间来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一片黑黝黝的棚户区。这里,路灯稀疏,了无人迹。她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那个她熟悉的棚户还隐隐约约亮着灯,心中不禁一喜。那灯,好像是大海上一星远航的鱼火,好像是做工人的丈夫下班了在等他夜归的那双清亮的眼睛,像是刚刚七岁的女儿送上来的吻……一丝欣慰的笑,浮上了她的脸颊,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茅丽瑛!”一声陌生、粗野、瘽人的呼叫从前侧那黯淡、摇曳的树荫中猛然传来,令她不禁一悸,停下步来,循声望去。就在这时,“砰、砰!”两声枪响。茅丽瑛似觉身上被人猛地一推,又似一根尖锐的针一下插进了自己的胸脯……她本能地用双手护着自己流血的胸脯,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最后望了望就在眼前的家,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天一早,当“76”号的大头目丁默邨走进办公室,一眼看到摆在办公桌上的,当天刚出的报纸,不由得气从中来,大发脾气。
“这是怎么搞的?”他让一个小特务去把总队长林之江叫到办公室来,指着报纸上的文章责问林之江,“这是你干的吧?你叫什么神枪手?茅丽瑛根本就没有死嘛,她当晚被人送进了附近的山东路‘仁济’医院。而且,取出了子弹头!这下好了,羊肉没有吃到,反倒沾上一身腥。”
“哈哈哈!”受到丁默邨责备的林之江不但不恼,反而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笑的?”烟鬼样的丁默邨脸上乌云密布,简直绞得出水。
林之江笑够了,阴险地解释:“茅丽瑛要这样死去才好,我就是要茅丽瑛这样死。一枪结果了她,反而便宜了她。我打出去的子弹是加工过的,我用刀子在子弹上划出一个个十字,再用毒药浸过。茅丽瑛中了这样的子弹,不仅痛苦无比,而且必死。我敢保证,茅丽瑛无论如何熬不过今夜。”
丁默邨听林之江这一说,半信半疑。果然到下午,大美晚报便报道了茅丽瑛的死讯。
抗日志士茅丽瑛之死,很快就真相大白,激起了大上海,乃至全国人民对汪记特务暴行的切齿痛恨。在上海,有数十万人上街游行,前去吊唁茅丽瑛的有几十个社会团体……
夏夜。
百乐门歌舞厅二楼上一间包房里门窗紧闭。夜已深,一小束乳白色的灯光照耀下,桌上杯盘狼藉。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刘森借着酒兴,将身上敞开的白衬衣一脱,露出满身疙瘩肉;胸前黑森森的胸毛根根直立。他红着眼睛走上前去,一把将“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的情妇文英拦腰一抱,就势在她的香腮上亲了一口。
“乖乖!”刘森说,“我好想你,我现在就想要……”
“馋猫!”文英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眼波流转,半推半就道,“你温柔点不行吗?”她的嗲声嗲气、香言软语进一步刺激了刘森。顷刻间,情欲加上酒意的刘森像头发狂的雄狮,一下抱起她来,扔在旁边席梦思床上……过度发泄后的刘森,像是散了架似的。而睡在他旁边的文英却余兴尚存,她用手掀了掀懒得动的刘森说:“喂,你这个狗东西,今天如此尽兴快活!该怎么谢我?”
伏在床上的刘森转过身来,反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精致的的小手枪逗着眼前的情妇:“喜欢这只小手枪吗?”文英接过,拿在手上反复把玩。这只精致的小手枪确实可爱,不仅可作单独的艺术品欣赏,而且名贵,枪把上镶有一层纯金,绿色的翡翠在枪把上镶成了一副梅花图案,灯光下,这纯金、这梅花图案五颜六色、闪闪发光耀人眼目。文英不是一般的舞女,她是上海滩著名的女流氓、交际花,见过世面,摆过花会,开过妓院。她知道这枪价值连城,真是爱不释手,便问刘森:“这是什么枪,这么漂亮?”
“这枪可不是平常之物。”刘森得意地说,“这叫‘掌心雷’,是世界著名兵工厂——德国克虏伯兵工厂造的名枪,数量有限。它不只漂亮,照样打得死人。既然你喜欢,我就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你。”看自己的情妇喜之不尽,刘森又教她如何瞄准、打枪。说着,卸了弹夹,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上枪、装子弹。文英将一夹黄澄澄的小子弹托在手中,问刘森:“一夹子弹不是五颗吗,怎么这一夹少了一颗子弹?”
“我用这颗子弹杀了上海滩的一个名人,这只‘掌心雷’就是从他身上捡来的。”
文英一惊,问:“是哪个名人?”
“季云卿。”
“啊?”见文英眼波闪闪地看着自己,重庆派来的军统特务刘森半是得意,半是讨好,一五一十地将日前他如何接受组织命令,如何在季云卿的家门前暗杀了这个向汪记靠拢的“名人”抖了个干干净净。刘森说着说着声音就模糊起来,后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刘森醒得很晚。醒后发现文英已不在了,身边的那只“掌心雷”也不见了。他知道这只手枪是情妇带走了,所以并未在意。
第三天深夜,正在熟睡中刘森突然被捕。在“76”号阴森恐怖的刑讯室里,起初,他百般抵赖,但当亲自审讯他的“76”号大头目丁默邨将“掌心雷”拍在桌上时,他一下瘫了。刘森的命丢在了情妇文英的手里。其实,文英不仅只有他一个相好,一个很有钱的掌房师爷张德钦也是她的相好。文英头天晚上陪了军统特务刘森,第二天晚上就陪张德钦。张师爷年龄并不大,有钱脾气也好,文英一心想做张师爷的姨太太。
为了讨张师爷喜欢,文英对张师爷曲意奉迎以后,将“掌心雷”又送给了张师爷。张师爷果然喜欢,反复把玩后,照例取下弹夹,数了数子弹,就问文英怎么这夹子弹少了一颗,文英知道男人也是会吃醋的,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就将刘森为取悦于她送给她这只“掌心雷”的前后经过说了。文英的原意是想向张师爷传达这样一个信息:追我的男人很多。不意张师爷与上海滩青红帮和汪记“76”号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警惕性也高,知道抓到重庆军统特务刘森肯定是有奖的。因此第二天一早,张德钦就到极司斐尔路向汪记“76”号特工总部报告了此事。
看着萎了下去的刘森,稳坐在审判桌后的丁默邨冷笑一声:“这下明白了吧?要想活命就得老实交待!”说着用手指了指在两边侍立的几个杀气腾腾的打手,又指了指审讯室里的皮鞭、老虎凳、烧红的铬铁,威胁道,“如果你不来个竹筒倒豆子,我也就只好公事公办了!交待了就好办,况且,你我都不是外人!”
军统特务刘森个子大胆子可不大。他胆怯地看了看烟鬼似的丁默邨,讨好道:“丁先生,我保证如实交待,没有一点隐瞒,我这就来个竹筒倒豆子。”
“那你说吧。季云卿如何死的就不说了,我只问你,是谁指使你杀季云卿?”
“陈恭澍。”
“是他?他到上海来了吗?”丁默邨闻此言,相当振奋,瘦额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
“他被戴笠秘密派来上海,任军统上海区区长。”
“这真叫不是冤家不对头。”丁默邨就将手在桌上一拍,吩咐旁边坐着的两个记录员,“作好记录,刘森你详细说。不得有一点隐瞒!”
“是。”刘森为了将功赎罪,有多少说多少,真正来了竹筒倒豆子。
月黑风高夜,特务活动时。
因为刘森招供,第二天晚上,“76”号警卫大队大队长吴世宝奉命,率大队特务去沪西将在军统内有“四大金刚”之称的陈恭澍顺利“捉拿归案”,刘森却并没有得到宽大处理。就在当夜,汪记特务借口转移,将他押往上海中山北路租界处麦根路的小森林里,用匕首刺死。
抓获军统“四大金刚”之一的陈恭澍,是汪记特工的重大收获。
在“76号”的一间密室里,周佛海亲自出马审讯陈恭澍,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等皆来作陪。
“陈先生,久违了!”坐在一张宽大锃亮的审判桌后的周佛海,看着坐在对面作为犯人的陈恭澍如此讽刺一句,脸上闪过一丝奸笑,一双眼睛锥子似地发亮。周佛海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打量着眼前这位军统要人。40来岁的陈恭澍,稍高的个子,精明干练——他是河北省宁河县人,毕业于黄埔军校和中央陆军大学,1932年进入军统。曾先后任军统北平区区长、陪都重庆卫戎司令部稽查处处长……素称干员的他,为军统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深受戴笠器重、赏识。现在,戴笠将陈恭澍派到上海来,可见重庆方面打算与汪记汉奸在上海滩上来一番生死较量。周佛海决定,要千方百计撬开陈恭澍的嘴,进而将蒋介石布在上海地区宠大的特工系统一举摧毁!
他决定,先礼而后兵。
“陈先生!”周佛海的话说得很艺术,似乎也很有些人情味,“咱们都是老熟人。我就在这里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是一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在这个时刻,没有办法,只得委屈你。我希望你能同我们合作,接下来,你该说些什么,我们希望你说些什么,你这个老特工是知道的。”
周佛海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平素不抽烟的他,这时从丁默邨那里要了一枝烟点上,默默地等待陈恭澍的反应。
陈恭澍被捕时,一定是经过相当反抗的,这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来。到这会儿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上,还有一道血痕。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衣,撕烂了一道口子……
最初,陈恭澍表现得很强硬,他对周佛海说:“我们现在是两个营垒的人,我们是敌人,我不会同你们合作的。我陈恭澍是蒋委员长的学生,始终牢记委员长教诲,为党国尽忠,不惜杀身成仁!”
“哈哈哈!”周佛海忽然仰起头大笑起来。坐在他身边的丁默邨、李士群、唐惠民等先是惊了一下,接着似乎悟到了什么,也附和着大声笑起来。笑声中有种不屑的意味,笑得陈恭澍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都是些套话、空话。”周佛海笑够了,用手夸张地揩了一下似乎笑出泪来的眼睛,看着陈恭澍说,“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会那么蠢。‘为党国尽忠’?尽什么忠,他老蒋给什么人尽过忠?人只有一条命,命丢了,还谈什么?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分分合合,说不定蒋委员长一个晚上‘磨子上睡觉——想(响)转了’,同我们走到一起来了,你陈先生一条命不就白丢了吗?”
“你要知道!”周佛海的话说到这里,语气越发变得凌厉了,“像你这样重量级的人物,被我们抓到,日本人不会不知道,不会不榨出油水来的,就在今天他们已经开始向我们过问了。我们对日本人说,我们会解决得很好的。如果陈先生采取这种不合作态度,我们将你交给日本人,日本人就不会像我们这样客气了!”见陈恭澍略为沉吟,周佛海抓着机会,趁热打铁,继续攻心,“还是借一句四川话说吧,我们干脆来一个‘月亮坝里耍关刀——明砍’。我们来做一笔交易,陈先生你肯同我们合作,以往你欠我们的血债,就一笔勾销,什么都好说。化敌为友,何乐而不为?假如陈先生执迷不悟,哼哼,就不要怪我周某人不讲交情了!”周佛海说时身子前倾,镜片后眼神凌厉,最后加了一句,“这也是汪先生的意思。”说完,周佛海看着陈恭澍。陈恭澍的表情不再似刚才那么桀骜不驯,开始低头沉思。
周佛海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调头示意丁默邨、李士群等再劝他一劝。
“陈兄!”丁默邨很亲热地对陈恭澍说,“脑袋不是韭菜。韭菜割了一茬可以再长起来,脑袋掉了,什么原则、主义、信仰都没有了。这些,刚才周先生都说得够透彻的了。你我原来都是一个甑子里舀饭吃的人,因为政见不合竟成仇人,丢了脑袋,值得吗?其实,现在究竟是蒋先生做得对,还是汪先生做得对,你我说得清吗?细想起来,我们的所作所为,同蒋先生又有多大区别?我们反共,蒋先生不也反共?我们同日本人合作,蒋先生不是也说过‘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只不过我们不要一块遮羞布,步子比蒋先生迈得快一些,如此而已。陈先生,你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看陈恭澍又有所动,李士群、唐惠民再轮番上阵劝降,并给陈恭澍递烟上茶,表示亲热。
与这边文戏劝降相反,隔壁进行的是一出声色俱厉的武戏。
“说!”吴世宝的咆哮声如雷,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刑具撞击声从隔壁屋里传来。
“滋——”是烙铁烙在身上发出的声音;“呀——”一阵撕心裂胆的惨叫声传了过来,令人闻之心惊,毛骨悚然。
“把烙铁再烧红些,待会儿让陈恭澍也好好吃一顿‘红烧肉’!”吴世宝瘽人的低吼声也时不时地传了过来。
陈恭澍那一双又深又黑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犹豫,紧接着为恐怖所代替。在隔壁阵阵揪心的惨叫声中,他觉得有一只魔爪紧紧地攥住了心,让他紧张恐怖得透不过气来;陡然间,全身都哆嗦起来,满头满脸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
在76号“阎王”们的注视中,陈恭澍的喉结动了动,哑声道:“给我一杯水。”
唐惠民赶紧站起身来,亲自给他递去一杯水。
“咕咚、咕咚!”陈恭澍仰起头来,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放下杯子,低下头,哑声道:“我说……”
军统局中“四大金刚”之一,新近派往上海担任军统上海区区长的陈恭澍,就这样在汪记特务头子周佛海等人的威胁利诱下,投降了,并将所知道的情报全部作了交待。这些情报价值大得惊人。据陈恭澍交待,戴笠在上海的布置方略是“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拟在近期内,赶在汪精卫还都南京前夕派人刺杀汪精卫等要人。日前,戴笠已向上海方面派出了三名杀手。一名戴星柄,神枪手,是个少将特派员,有一手飞檐越壁的本领,现潜伏在法租界内。
第二个陈三才,是个留学美国回来的特务,在上海的掩护职业是北冰洋公司经理。
第三个人已经打进了汪记高官林柏生内部,是美食家林柏生新近延聘的广东名厨黄逸光。其人极擅近身搏斗,双手出奇地有力,在南洋森林中曾只手单拳打死过一只老虎。林柏生属汪记“公馆派”要员,同汪精卫个人关系很好。戴笠的安排是,趁汪精卫去林柏生家中吃饭时,要黄逸光瞅住机会直接刺杀汪精卫……
戴笠不愧是职业杀手,被外国同行称为“中国的特工王”!他的布置一环套一环,势在必得!经陈恭澍交待出来,在座的特工老手们不禁暗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庆幸这些天竟钻出来一个舞女文英,让他们顺藤摸瓜,抓到了陈恭澍,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76”号根据陈恭澍提供的情报,轻而易举地逮捕了陈三才、黄逸光。然而,在抓军统少将特派员戴星柄时,却颇费了些心机。去法租界捕人很不容易,得先同法巡捕打招呼。难的是法租界巡捕多为军统收买。当李士群亲自带着特务去法租界抓捕戴星柄时,虽然计划周密,但还是走漏了风声,因法巡捕放水扑了一场空。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李士群再去法租界,会同法巡捕抓戴星柄时,故意走错地址。当法巡捕们离去后,他再率特务火速直扑戴星柄藏匿处,将其拿获。事后,虽然法租界巡捕房为此大为不满,但人已拿去,也只好接受现实了。
周佛海大获全胜,他将这一重大成果向汪精卫作了汇报,并听候汪主席亲手裁定这三个重庆特务的命运。
向来优柔寡断的汪精卫,看过材料后,毫不迟疑,用他那只白皙的手提起朱笔,在报告上作如此批示:“将戴星柄、黄逸光、陈三才立即处死。陈恭澍因戴罪立功,同意你等意见,留在‘76’号用……”
因为陈恭澍叛变,汪记“76”号特工组织在同重庆的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斩获颇丰。他们不仅将戴星柄、黄逸光、陈三才这三个“定时炸弹”挖了出来,收缴了军统在上海的秘密电台九座,枪支弹药、特务器材若干,并由此引发了埋伏在上海的军统中层以上干部百余名向“76”号投诚。与此同时,汪记特工组织还在中华日报上公布“渝方蓝衣社上海区组织系统及其名单”大肆炫耀战果。军统上海区的十个部门、八个行动大队、五个情报组的所有人员名单一并在报上披露,并且其中大部分人员已为“76”号接收。
至此,蒋介石在上海地区布下的特工系统几乎被“76”号全部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