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月21日夜,宽阔的长江江面上横扫过来的寒风,在六朝古都金陵南京城的上空呼啸、扫荡。瑟缩在寒夜里的南京正在沉睡。猛然间,“轰轰!”几声猛烈的爆炸在中华门一带响起,将这一带的居民从睡梦中惊醒。饱受战乱的人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敏捷地躲在床下去避枪子。可是,惊天动地的轰轰几声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居民们睁大惊愕的眼睛,望了望沉沉的暗夜,又睡了过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不危及自己的生命,平民百姓哪有那么多闲心去管外面发生的事。为生计忙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困极了,天一亮,他们又得去奔自己一家老小的营生。
而这时,在夜幕的掩护下,中山陵旁边的梅花山上,有一群人影在晃动,显得非常鬼祟——他们是一支正在完成特殊任务的国民党工兵部队。他们先用炸药炸开了一个灵柩外面坚硬无比的硬壳,接着用钢钎撬开了大理石砌就的内椁。一群人钻进坟墓的心脏部位。
在挑起的火把和电筒照耀下,兵士们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一口保存完好、四周边上走有金线的黑色楠木棺材的盖子。躺在棺材中的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面容如初,眉清目秀,气宇非凡。细看这男子有60来岁,穿一身崭新的民国大礼服,脚上蹬一双黑直贡呢白底朝圆布鞋,胸前佩一朵红绸折迭而成的大红花,一条宽宽的红绸带斜斜地从他的胸前滚过去,从右肩跨过背,结于左侧腰际。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双目微闭,似乎刚刚才睡了过去,却又双眉微蹙,似有无限忧怨……
士兵们在长官的指挥下对死者作了细细搜查。结果,一无所获,既没有搜到一文钱,更不要说金银财宝了。只是在他贴胸的衣袋里搜出了一张质地很好的白色铜版纸条,上面写有一行字迹娟秀的楷书钢笔字:“魂兮归来。妻陈璧君挽。”进行搜索的士兵们,大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他们认不得这些字,即使认识也弄不清这死者是谁,挽者又是谁;只是按照长官的命令,然后将死者从描金楠木棺材中抬出来,扔上汽车,拉到附近的凉山上一把火焚之。
一个星期后,位于南京祡金山第二峰茅山南麓的中山陵戒备森严。刚刚还都的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在何应钦等一大批军政高级官员的陪同下,缓步登上一级级汉白玉台阶。他们夫妇名为祭奠先总理孙中山而来。
今天穿一身青色绸缎长袍、脚蹬一双黑直贡呢轻便皮鞋的蒋介石,精神气色都很好。五十多岁的他,长身玉立,行动健捷,右手挽根司的克(拐棍)。都知道,他手中握的那根拐棍是他身份的象征。身为最高领袖,也曾经留学过日本的蒋介石,始终是个守成不变很传统的中国人。就像平时他们夫妇出现在大庭广众中一样,纵然是在爬山,蒋介石也是保持着一副传统的中国绅士模样——左手挽着他的“大令”——宋美龄。宋美龄穿件黑丝绒旗袍,肩上披一条刺绣白色披巾,丰茂光洁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与她明亮端正的脸庞相映衬。宋美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她的皮肤很好,又白又红,不由令人想起民间流传她是素常用牛奶洗澡的轶闻。她的身量不高不矮,很匀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她不像一般达官贵人的夫人那样珠光宝气,淡淡妆天然样,只是耳轮上坠有一副绿得非常可爱的翡翠耳环,在风中滴溜溜的,在她身上平添了一分典雅、一分高贵、一分美丽、一分大气。
蒋介石挽着他的“大令”,就要踏上中山陵时,突然停下步来,转过身去,用手中握着的司的克,指着眼前的梅山问:“嗯,这个这个,就是那边?”
紧跟在他身后的新任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快步跟上,向他轻声报告说:“是的,委座,就是那边。为迎接委员长还都,我已下命令把汪精卫的坟墓整个都炸了……”蒋介石没有说话,只是将司的克端在手中,眯起眼睛傲慢地斜睨着那边——雨后的梅山。
雨后天睛,梅山郁郁葱葱,秀丽而壮丽。目光收回来一些,就在对面,那一片被炸毁的汪精卫的坟墓废墟上,已然建起了一座很有中国特色的八角小亭。红柱绿瓦、檐角飞翘。清风徐来,将挂在檐角上的只只黄铜风铃撞击出袅袅清韵,在漫山遍野中久久回荡。山上那一片片的梅花,红的似火,白的似雪……正在渐次开放。
看着这熟悉的景致,看着这好容易重新到手的江山,蒋介石咧开嘴笑了笑,说:“好的。”
就在蒋介石要转身继续向中山陵走去时,不意“大令”宋美龄却挽着他,指着天边要他看。
蒋介石再次驻步,先是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的大令——她那张木兰花瓣般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像是熠熠生辉的玉髓。只有一副微微有些挑起的远山似的眉宇间有一丝忧蹙。这是怎么了?一时,看着自己的“大令”,蒋介石有些发怔。
从小在美国长大,并在美国名牌大学毕业的“大令”,不仅人长得美丽,气质高贵,而且很有才华。她精通六国语言。在“西安事变”中,现在柔驯得像只绵羊的何应钦,那时却是蒋介石的政敌且是手握大权的军政部长。在汪精卫等人的鼓动挑唆下,为了得到自己的私利,何应钦竟不管不顾他的安危,准备提调全中国的海陆空三军,向张学良、杨虎城和他们的东北军、西北军大肆挞伐,派飞机轰炸西安。如果这样,他蒋委员长的命可能就没有了!
关键时刻,是“大令”挺身而出,她不仅制止了心怀叵测的何应钦,而且带上她的私人顾问瑞士人端纳冒险去西安看他。是他的“大令”救了他。“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大令”又出面为他专门组织了一个对外的宣传机构,起的作用不小。不止于此,抗战中,“大令”在空军的建设中,建立了殊勋,是一个没有授衔的空军司令。现在她佩戴在胸前的那枚镶有宝石的空军大扣花,就是她对这段不平凡日子的纪念。在抗战中和抗战后,她曾两次赴美争取美国援助,特别是在抗战期间那次赴美,她在国会山演说震动全美。她的风姿绰约,她的博学,她为了祖国和他丈夫的事业赴汤蹈火的精神,不仅引吸引了全美的目光,而且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还有抗战期间,在埃及开罗召开的一次有中、美、苏、英四大国首脑参加的会议上,英国首相丘吉尔曾经私下对人说:“对蒋介石,我没有什么印象。而有关中国种种,我之所以能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却全在于他能干的夫人……”
蒋介石也曾经在公开和私下场合多次说过:“夫人的力量要超过我手中的六个精锐师!”……
“你看——”他的思索被夫人打断,循声望去,原来夫人要他看天。顺着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瞬间又是风云变幻。刚才好好的天,这会儿又变了,一团乌云从茫茫一派的大江上涌起来,腾地升上天际,又要下雨了。
“走吧!”蒋介石不敢再停留,紧紧挽着夫人的手,拾最后几级汉白玉台阶向中山陵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