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急召,戴笠却寸步难行
当戴笠带着王汉光推开门进去时,痴痴呆呆坐在沙发上的余志英应声而起。她用一双忧怨的大眼睛打量着站在门边像不认识自己似了的“他”——寡情的军统局局长。一双还好看的双眼皮的眼睛里慢慢噙满了泪水。
戴笠却是满脸的不屑,站在门口,似乎在考虑着进不进来,一张拉长的马脸上,神情冷得像冰。由自己下令,在息烽集中营里关了两年的余志英,虽瘦损不少,但风韵依稀犹存。她显然是着意打扮过的,至今也才二十余岁的她,穿一件灰扑扑的暗花镶边旗袍,剪短发,发端别一个蝴蝶图案夹。椭圆形的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当初让他大动欲念的丰腴、鲜润却已是昨日黄花,荡然无存。
“志英,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戴笠略为沉吟终于说话了,尽量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怎么,你怕我来搅了你的好事?”过去的情妇余志英见戴笠这副样子,怒火中烧,顶上一句,话中有话。气焰嚣张的戴笠一听顿时气冲脑门,本想将她呵斥一顿,撵走完事,转念一想,余志英怕是有备而来,闹起来让胡蝶听见,岂不是前功尽弃?他在电影皇后面前百般讨好,最希望让胡蝶知道的是他对她的忠贞爱情。目前已大有进展,如果让余志英这样一闹,还了得吗?他决计出点“血”也无所谓——出点钱了事,将前来惹事闹事的余志英哄走了事。他知道,余志英年轻,空有一副好皮囊,有些脾气,却没有什么头脑。
“好好好,请坐,站客不好打整,你是什么时候回重庆的?”戴笠换上一副笑脸,招呼余志英坐下,说时,他坐到了沙发上,让王汉光给余志英上了一杯茶。
看余志英接过茶,喝了一口,戴笠开始哄:“当初,我之所以同意把你送到息烽去休养一段时间,实在是迫不得已,也是对你的爱惜!”戴笠甜言蜜语,“那时是一种什么情况?你却逼我同你立即结婚。我有难处,没有答应,你便大吵大闹,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了,有些报社也来凑热闹,作为花边新闻大登特登。我的一些仇人也趁机拿这事做文章,惟恐天下不乱,连委员长也知道了,很生气。这就到了影响工作的地步,没有办法,我只好同意,让你暂时到息烽去休养一段时期。我又特别下过指令,让他们关照你,对你优待,让你住在那里,像住疗养院一样舒适。怎么样,他们没有亏待你吧?”
“你是优待我?”余志英用一双泪花花的恨眼看着戴笠,忿忿地说:“虽说他们对我没有像对共||产党一样上刑,可那是人过的日子吗?在里面暗无天日,甚至还有个别家伙竟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整整失去了两年自由的日子,失去了两年的青春。”说着,掏出手绢揩眼泪时,破涕一笑,哼起了小调:“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戴笠一惊,看着余志英想,糟糕,莫非她成了一个花疯子?却低头连连叹气,做出一副很心痛、追悔莫及的样子,回头对王汉光说:“有这样违反纪律的事?你记下来,回头让人查一查,若真有其事,一定严惩!”
他注意到余志英听了他这番话,眼睛中的火渐渐熄灭。他劝慰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也怪我这两年手头的事太忙太多太杂,委员长又把我抓得很紧。我忙得整天头昏脑涨的,对你关心不够。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对你的损失,一定加倍补偿。”
“你怎么补偿我呢?我倒想听听。”余志英听了这话,对戴笠甜甜地一笑。戴笠对余志英这一笑,却感到浑身发麻。
“你若想要脱离组织,可以。”戴笠大包大揽,“你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你要出国留学也可以……”在军统,有条残酷的规定,只要当了军统特务,那就是只有进的,没有出的,除非死去。在戴笠看来,他今天可以说是网开一面,对余志英开了天大的恩,然而余志英却都不肯。
“那你今天来找我的意思?你究竟要怎么样?”戴笠看着余志英问,问得很小心,态度却显出相当的生硬、暴躁。
“我只要嫁给你,给你当姨太太,当外室都可以。”
“不行,志英。其他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满足你,就是这一条不行。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戴笠顷刻间又换了一副面孔,态度显得坦诚,甚至还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知道,我在浙江老家是有妻室的,我是孝子,这房乡下妻室是我的母亲给我娶的,我不能违逆,还生有一个儿子,我不能同你结婚。”
“戴局长,你哄哪个?”余志英火了,高声质问戴笠:“当初你是怎样把我哄到手的?等你把我像揉面团一样揉够了,玩够了,现在就像甩烂耗子一样甩。你说你老家有了妻室,不能在外面结婚?哄鬼吗?那么你把电影皇后弄到身边又是咋回事情!”
戴笠一下火了,现出凶相,对余志英咆哮开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余志英不吃他这一套,脾气也倔犟,旧话重提,咬死要戴笠对她负责,说她出生于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可不是一个乱来的女子,说是戴笠那个时候,为了得到她,讨好她,连化名都取成余龙。“你对我说,你改这个名,就是表示要做我们余家的乘龙快婿!”
戴笠听了这话,又羞又恼,相当粗野地吼了一句,“这又有什么,啥子贞操不贞操,女人嘛,扯了萝卜,眼眼在!”
看余志英一怔,杏眼圆睁,在门外望风的王汉光赶紧救驾,他大喊一声:“报告局长!”
“快进来!”戴笠应声调头,求之不得。
王汉光闪身站在门口,挺胸收腹,站得端端正正。
“什么事?”
“委员长侍从室侍卫长陈希曾刚才来电话,说是委员长让局长立即去有要事相商。”
“那好!”戴笠心领神会,吩咐王汉光,“你立刻去准备汽车,我马上走。”
王汉光去了,走廊上响起渐渐远去的橐橐皮鞋声。
“志英,我很忙,军国大事,耽误不起,我得走了,我们的话就到这里,我叫人把你送回罗家湾局本部招待所去。”
“不行!”余志英知道戴笠耍花招,想溜,急了,一下给他跪下去,并一把抱着他的双腿,珠泪长淌:“我要嫁给你,我不放你走。”
戴笠的忍耐到了极限。“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婊子!”他不由得怒由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一下子露出了残忍的本性。他先是一记耳光打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在余志英白皙的脸上留下五根血红的手指印。可是,余志英仍然抱着他的腿不放。
“来人——!”戴笠咬着牙,唤了一声。王汉光和贾金南闪身而入。
“把这个婊子重新给我送回息烽集中营去!”戴笠暴怒不已,吩咐贾金南将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的双腿的余志英重新关起,一直关到死。“哪个敢把她放出来,我就要他的命!”
王汉光和贾金南上来拉余志英。可怜这个年轻的军统女人可能有轻微的神经官能症,一双手仍然将戴笠的腿抱得紧紧的,像是箍在桶上的一道铁丝。无奈戴笠的副官贾金南力比周仓,他同王汉光两个大男人,终于扳开了余志英的手,将他往外拖去。
“戴笠,你这个伪君子!”余志英迸出泣血的哭喊。她刚哭骂出半句,声音便戛然而止,因为贾金南用一条大毛巾严严实实捂住了她的嘴。
时近黄昏。当戴笠乘上他那辆流线型防弹凯迪拉克轿车,飞快地行驶在进城的山间公路上时,在他身后不远,跟着一辆黑色轿车,黑色的窗帘拉得紧紧,行动诡秘——车里装着被五花大绑的余志英。五大三粗,横眉暴眼的贾金南坐在旁边,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在车里被捆绑得粽子似的、口里塞了毛巾痛苦地翻来覆去的余志英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贾金南奉命,将余志英秘密绑架押回位于城里的罗家湾军统局。那里,已有人在等着将她再押回息烽集中营——这一回,余志英在戴笠手上死定了。
几多欢乐几多愁
林园沐浴在春阳中。
像卫兵一样拱卫着林园,镂刻着西方蔷薇花图案,爬满了青藤的铁栅栏,从大门两边分开,呈圆孤形向纵深伸展开去。园中建筑中外合璧,美轮美奂、楼台掩映,占地宏广。林园前后,茂密得海涛般铺向远方的树林,渐次呈现出浓绿、浅绿……
轻风徐来,雀鸟啁啾。林园内,那浓密树荫掩映中的红墙黄瓦宫观式建筑、飞翘的檐角上悬挂的风铃鸣响。一群白鸽响着鸽哨,在极有沟壑的林园上空辗转飞翔,散发着一种幽远幽静的气息。
林园,不愧是名园。整个看去,简直像是一个高明的油画师笔下的一幅油画,悦目动人。
这林园本是蒋介石在陪都的官邸。建成之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应委员长邀请来作客,他流连忘返,抚着颔下一把浓黑的胡须,赞叹不已。
蒋介石正想笼络林森,当即说:“既是林主席看得起,中正就送给林主席吧。”
林森一听,喜得心头乱跳,却连连摇手,说一口福建味很浓的官话:“不可,不可。君子不夺人所好。委员长的情领了,美宅不敢领受!”看蒋介石执意要送,林森就接受了。
“恭敬不如从命。”林森说,“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是暂时借住委员长的官邸。这一条,委员长一定要同意,不然,林森万万不能接受!”蒋介石知道林森的意思,就笑着同意了。之后,委员长没有要,林主席也没有还,这座美丽的庄园因林森而得名——林园。
蒋介石把林园送给了林森,在市郊黄山另建一别墅,从规模上,从外观精美程度上同林园比,当然就差了。1943年8月1日,林森因病故世,林园理所当然地为蒋介石收回,之后蒋介石长期住在“林园”。
这天上午十时,天气很好。
委员长处理完了公务,出了后门,沿着林中一条小径往前走去。他心中如同鹿撞——他要到溪边去找正在钓鱼的陈小姐。56岁的委员长今天气色很好,穿一身玄色长袍,脚蹬—双直贡呢布鞋,手中拿着一根象征身份的司的克,脚步轻捷,腰肢笔挺,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那份少有的洒脱、欣喜,是自抗战以来所没有的。这让跟在他后面的侍卫组长杨中良心中感慨莫名。
人逢喜事精神爽!委员长今天可说是双喜临门。年前,日本人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贵州独山。那时局势异常严峻。抗战期间,四面有崇山峻岭环绕的天府之国是国府最后的大后方,抗战堡垒。日本人多次挥师欲从夔门而入,都折戟沉沙,让国民政府喘了口气。如果日本人打下了贵州独山,再朝前进攻,一旦迁回进入了四川,局势就危险了,陪都也就无险可守。那么,委员长和他的国民政府也就别想再偏安西蜀,再退,就只能退到十万大山彝人聚居的大凉山西昌去了,再一步就只得考虑退到印度组织流亡政府了,那也就是亡国了!
天保佑!这时的日本人已成了强弩之末,国际同盟国空前强大。在国际同盟的支援下,被日军占领的独山,经国军连日苦战,昨日克服。国内国外的媒体迅速报道了这个大好消息。此时此刻,重庆市内数十民众正自发地组织游行庆祝。作为最高领袖,他已经看出了日本败局已定。从此以后,他就可以从日本人的重压下缓过气来,一边准备摘取胜利果实,一边可以腾出手来打共||产党了。另外让他私心窍喜的是,夫人宋美龄到美国治皮肤病去了,他也就可以放心地同陈小姐在一起,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在陪都,他同陈小姐的罗曼蒂克可说是公开的秘密。可是,先前因为有宋美龄在身边,作为一个堂堂的国家元首,他也只能同他所钟爱的陈小姐悄悄偷情。他和宋美龄一般都住城内上清寺委员长官邸,被夫人看得很紧。只有在极个别的情形下,他借故去黄山别墅召集大员们开什么重要的会议,或去那里同美国人谈什么问题,才能得到夫人的允许,在黄山别墅住一两夜。而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让亲信侍卫去将陈小姐悄悄接来住上一晚两晚的。尽管如此,还要备夫人不时突袭。有一次,他同陈小姐已经睡下,侍卫突然来向他报告:夫人来了!吓得他赶紧叫侍卫长将陈小姐从后门送到黄山小学内藏起来。真是可怜极了!有什么办法呢?当初自己向宋美龄求婚时,人家就要求自己笃信基督教,在婚姻上也要对她绝对忠诚。当时,他很犹豫,觉得宋美龄的要求太过份,是密友张静江一句话将他点醒:“你这不只是同宋美龄结婚,你这是在同财神爷结婚,在同美国人结婚。”婚就这样结了。凭心而论,他同宋美龄结婚后,获益匪浅。宋美龄风姿绰约,仪表出众,比他年轻许多,精通六国语言。在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发动的“西安事变”中,暗中对他不满的何应钦想派出部队借机攻打张、杨,害他的命。关键时刻,是夫人站出来制止,并冒着极大的危险,在顾问端纳的陪同下,乘飞机去西安救他。下飞机时,夫人将一支小手枪给端纳,并且对端纳说,如有不测,你就用这支手枪将我打死。更让他感念在心的是,抗战中,夫人代表他去美国请求增加援助,在美国朝野大获成功。1943年的美国权威杂志时代上,曾以显著版面报道夫人在国会山的演说风采:“……这位身着黑色旗袍的苗条文雅的妇人,由副总统华莱士领着步上讲坛。她十分沉着地站在那里,先以那双大黑眼睛巡视四方,继而以动人的微笑,向她面前的听众表示感谢。她讲话缓慢,发音清晰,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种种事件……她的演讲引起全场掌声雷动。”
“她的演说不长,但她面面俱到地讲到她那在受苦受难的人民和他们的理想,她的丈夫及其献身精神……”
抗战期间,在重庆的美国作家布克如此描绘宋美龄:“她比我们以前所见到的更美。身穿兰色软缎中式旗袍,雅致、动人。她唯一的装饰品,是镶有宝石的空军徽章大扣花,这是总司令为感谢她从事‘航空部长’的工作而送给她的。她那又大又黑的眼睛,像熠熠生光的玉髓,白白的瓜子脸像木兰花瓣那样白皙。卷曲的黑发,松柔地从前额梳向后颈,在那儿打成一个光滑的发髻。
“在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里,我们在长桌的一端坐下,服务员用红花细瓷杯沏茶时,我觉得蒋夫人焕发着夺人的魅力,在那罕见的美貌后面,蕴藏着魄力、才能和力量。”
确实,他自己也多次公开、私下说过:“宋美龄的作用比得上二十个精锐师。”
然而,这是一方面的,人的天性是喜新厌旧的,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委员长是一国之首,自己也提出了新生活运动,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有男人的欲求和希望。
委员长就是抱着这样自怨自艾的心情走到了溪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溪边专心致志钓鱼的陈小姐。
这是林中一条丈宽的小溪。溪这边有茂密的垂柳依依,沟那边是茵茵草地。草地和小溪这个时分一边罩在阳光下,一边因为茂密的垂柳遮挡着阳光,清彻的溪水中,一边呈现出暗蓝色,一边浮光跃金。
天气已有些热了。陈小姐穿一身合体的白绸衬衫蓝绸长裤,坐在一棵婆娑的柳树下,头上戴一顶巴拿马草帽。她的面前,摆一根进口的美国钓杆,略呈孤形的钓杆顶端,有一根莹白如玉的细丝线,斜斜地垂进水中。
委员长脚步轻轻地来在陈小姐身后,住了步,不声不响地、细细打量心上人。陈小姐只有二十三四岁,很是青春洋气。在她剪短了的黑发上,箍一根鹅黄色软缎带。于是,暗光中间的一道浅色,恰好和露出一截凝脂似的颈子,粉面上一点通红的嘴唇形成了对照,姑且不说她的体形和五官是如何完美,虽然这时她是坐着的,穿的又是一身休闲的宽松式服装,但那诱人的身材仍然展现得淋漓尽致。从侧面看,她那一双绒绒的长睫毛下的美目,还有那细细的腰身、丰乳、肥大的臀部,无不显示出女姓的成熟——这就是西方人所说的性感吧?可以想见,她全身匀称可人肌肤线条在宽松衣服的包裹中是如何在游动。她的个子有一米六七,亭亭玉立,非常迷人。
委员长就这样身心愉悦地想象着,轻轻蹑起脚,悄悄走到陈小姐身后,突然伸出双手,蒙着了她的双眼。正专心致志钓鱼的陈小姐吓得尖叫一声,伸出一双莲藕似的玉手去扳委员长的手,就要挣扎。可她的手刚触到委员长的手时,就立刻弄清是谁了。
“呀,吓死我了!”陈小姐将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的双手扳开,调过头来看着笑吟吟的蒋介石,娇嗔地说:“我还以为遇着强盗了呢。”
“委员长住的地方有强盗?那还得了吗?”蒋介石笑着说时,唇上那绺短髭像平时那样,有些神经质地颤动。但陈小姐感到今天委员长的每一根胡髭,都洋溢着欢愉和笑意。
“这么高兴?”陈小姐看委员长高兴,也就适时逗趣:“老太婆在美国又给你争取到美援了?”在陈小姐嘴中,无比尊贵的夫人宋美龄竟被她说成了老太婆,说着还瘪了瘪嘴,语气中满含醋意。
委员长也不生气,反倒乐得哈哈的,他说:“唔,不是的。我是因为同你在一起高兴!”委员长说着坐下来,坐在她身边。
知趣地、若隐若现地跟在委员长后面一段距离的侍卫组长杨中良见委员长坐在地上,也不吭声,赶紧上前,将早就准备好提在手上的两个尼龙垫垫在草地上,请委员长和陈小姐坐在尼龙垫上,又给委员长递上一根美国进口鱼杆,鱼钩上已上了饵食。
蒋介石接杆在手,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陈小姐说:“我们来比赛钓鱼,看谁钓的鱼大、鱼多。”说时,将手中的钓杆一扬,钓线进了水中,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浮子。
“看我的!”陈小姐高兴地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一仰,手中的钓杆将银线绷紧。她站了起来,将浮子慢慢拉到岸边,用劲一提,阳光闪烁中,一条四五寸长的泥鳅在银线底端蹦蹦跳跳。
蒋介石见状大笑。
“看你的呀!”陈小姐示意委员长钓杆顶端正在下沉的浮子,笑道:“鱼咬钩了!”委员长用双手将鱼杆往上一提,却提不起来。
“好!”委员长高兴地说,“我钓着大鱼了!”说着起身,用劲往上一提,只听“啪”地一声,钓上来的竟是一只大乌龟。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委员长脸气得通红。
陈小姐笑得弯下腰去。一边掏出手绢揩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笑着说,“我钓的虽是泥鳅,但还同鱼沾点关系,你钓的乌龟同鱼类没有一点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委员长强词夺理,“钓鱼容易,钓乌龟还真不容易。乌龟大补。我在日本留学时,日本人特别爱吃乌龟,连好些日本人的名字都带龟字。”
“啊,还真是的。”陈小姐不知是被委员长说服了,还是迎合他,在杨忠良替她取下泥鳅后,将手中鱼杆一甩,说,“我今天也争取钓一只乌龟。”
蒋介石问了候在旁边的杨忠良时间后,说:“我们回去吧!我今天要开一个重要的会,张群、陈诚、何应钦、陈布雷肯定已经来了。午饭后,我们还得回城。”
“那走吧。”陈小姐说时收了鱼杆。侍卫组长杨中良又替委员长收起鱼杆,看蒋介石同陈小姐手挽手走在了前面,快步上去,将另一只手中的拐杖递给委员长。
“谁叫你递这玩意给我?”不料蒋介石调头一声怒喝。侍卫组长愣了一下,都知道委员长走路并不是需要拐杖,而是为一种派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侍卫组长猛然恍然大悟,用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头。对了,委员长同陈小姐在一起,恨不得自己年轻许多,变成一个小伙子让陈小姐爱!而自己这个时候给委员长递拐杖,不是把委员长显老了吗?自己真是昏了头!
向来遵守时间的蒋介石身着一身国粹——深着长袍,脚蹬朝元布鞋,轻步走进林园小客厅时,围坐在一张长条桌两边等待多时的张群、陈诚、何应钦、陈布雷赶紧站了起来向委员长致意,身子挺得笔直。
“唔,都坐、坐。”委员长今天气色很好,挥了挥手,随即坐到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上首。委员长面前照例摆着一杯白开水,下属们面前摆着一杯清茶。
委员长正了正身姿,倏然间,先前脸上的随和荡然无存,讲话前,先用眼挨个审视了一番下属。前驻华美军司令官、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曾对蒋介石有过一番相当精彩、入木三分的描述:“他身材修长,言谈简洁,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很机敏,以其犀利的目光可以洞察一切。他的卓越才干不在军事上,而在政治方面,他这种才干是在各个派系和各种阴谋之间玩弄奥妙的平衡术而锻炼出来的。”
“唔,独山已经收复。”顿了下,蒋介石说话了:“日本人已经快完蛋了,接着是共||产党同我们争天下。现在的共党共军力量强大,且非常猖獗。”说到这里,他环视左右,旧话重提:“抗战期间,他们趁我与日寇血战,无暇东顾,他们将势力伸入敌后,发展迅猛。现在,他们不仅摆出一副要同我们争天下的架势,而且目前在东南沿海线十分嚣张的新四军,对我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虎视耽耽。在东北,共党林彪部更是装备一流,堪称精锐。”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水,表情痛苦忧虑,似乎他饮下的不是水,而是苦药。
“我们的主力,国军精锐,抗战期间,为顾全整个大局,好大一部赴缅甸作战。现在急需用兵之时,却陷在滇缅、云南,一时运不到前线,可谓鞭长莫及。一句话,在这抢时如抢宝的紧急关头,该怎样对付心腹大患共||产党,我想听听诸位意见。”
“报告委座!”蒋介石的话刚落音,新任军政部长陈诚“啪”地一声站了起来,挺胸收腹,他人虽不高,却很精神,说话也冲。“请委座放心!”陈诚提劲,“辞修正在三条线上同时向共军出击,彻底消灭共党共军指日可待。”
“唔?”蒋介石似乎来了劲,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陈诚。谁都知道,这个戴了浙江老乡、黄埔学生两顶金帽子的新任军政部长是委员长的爱将。
“辞修,你的哪三条线?”委员长说,“说来听听。”
“一、我正同美国人通力合作,夜以继日向沿海一线战略要点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空运作战部队。这方面进展顺利。”陈诚说得振振有词,“二、我去西安作过巡视,胡宗南不仅已按布置,将共党巢穴延安围得铁桶一般,而且已经枕戈待旦。只等委座一声令下,就可端掉共||产党的窝子;三、华北方面,有常胜将军傅作义坐镇。在东北,我已空运去了中央军范汉杰部……”陈诚报告完大好形势后,喊操似地用一句话结尾,“总之,日本人投降之日,就是共||产党在中国灭亡之时,他们不要想钻我们的空子。”陈诚这番话说得可谓漂亮极了。坐下时,特别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冤家”——陆军总司令何应钦。
何应钦的军帽放在面前,头发梳得溜光。他听了陈诚的话,一张有些虚胖的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一手下意识地摩娑着放在面前的那顶大盖帽上的军徽。
“敬之!”蒋介石注意到了何应钦不以为然的表情,点名问道:“你的看法呢?”
“敬之以为!”被蒋介石点着名的何应钦站了起来,“局势并不那样乐观,我们目前要做的工作很多……”在场的大员都知道,两个“生冤家死对头”这会儿又较上了劲。论资格,何应钦比陈诚老得多,原来职务也高得多,甚至一度连委员长也不得不让他三分,可何应钦就是同蒋介石搞不到一块去,最典型的例子是1936年在“西安事变”中,何应钦的表现让蒋介石伤了心,也记在了心。当时,南京分成了主战主和两派。以宋美龄、宋子文兄妹为首的主和派,主张同张学良、杨虎城谈判,一切以保全老蒋的生命安全为出发点和落足点。主战派的首领是何应钦,何应钦主张用武力立刻讨伐张、杨。这在蒋介石、宋家兄妹看来,何应钦冠冕堂皇的外表下,实则包藏祸心——希图在对西安张、杨的讨伐中,一举夺去老蒋的命,国家最高大权,自己取而代之。
当时,身在南京的宋美龄在写给蒋介石的信中,称:“南京局势,戏中有戏……”
“西安事变”以蒋介石最终同意停止内战,组成包括共||产党在内的所有党派团体,形成最广泛的全民抗日而和平解决了。在抗战中,委员长佯作不知,继续让何应钦担任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可是,年前,日本人刚刚现出彻底失败的迹象,委员长便开始“医治”何应钦。有天,委员长从何应钦处调看全国部队序列。蒋介石翻了翻何应钦送上的记载全国部队序列的厚厚册子,皱起眉头说:“怎么搞的?我早对你说过,要借抗战的机会,将地方部队逐渐淘汰,削弱共||产党!然而,现在地方部队在你手中却越来越多,共||产党的力量越来越大!”借这个茬,委员长将军政部长这个军中要职从何应钦手中夺了过去,给了一直眼红此军职的爱将陈诚。
何应钦滔滔不绝说下去,委员长也是一副虚心听取意见的样子。
“卑职以为!”何应钦不管不顾地说下去:“目前,最要紧的是保证沿海重要城市、国内重要战略要点不被共军夺去。要做到这一点,凭我们目前的力量,部队调动的情况布置,谈何容易,更谈不上有把握必胜!”
陈诚一脸通红。蒋介石却说:“唔,敬之说得对。”说时连连点头,做出一副很赞赏何应钦,鼓励何应钦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我看,要保证沿海所有城市不落入共党之手,还得打日本人这张牌。”何应钦此话一出,全场肃然。
“当初,中日大打,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共||产党在里面捣鬼。”何应钦旧话重提,“结果,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为什么这样说呢?毛泽东在他的星星之火为什么可以燎原一文中供认:共||产党是钻了这场大战的空子。八年中,日本人不止一次提出和平协议,其中关键的一条就是中日提携,共同反共。可见,日本人的心腹之患也是在共||产党,而不在我!”看委员长沉思着点了点头,何应钦越发来了劲,继续说下去:“因此,在日本人即将战败之时,我们可以秘密地同日本人联系,还要同在南京的汪精卫伪中央政权联系。让他们同我们合作,共同对付共||产党,将沿海大城市交到我们手中,这是完全可能的!”他的话说完了,坐下时,挑衅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陈诚。
“敬之的发言很好。”蒋介石咳了一声,“敬之的发言很有见地!”今天,他对何应钦的发言确实满意,虽然刚才何应钦的发言有翻案之处——抗战前夕,在最高国是会议上,何应钦就不主张对日开战,是个有名的亲日派。但是,八年抗战的结果,证明何应钦的看法也有许多地方有高明之处。比如因为抗战,让共||产党成了气候,就是他蒋介石深切痛之的。他在何应钦落座时,很客气地说:“那就烦敬之会后对所设想的作一个详细的考虑,拟一个书面计划出来!”
“是!”何应钦身子往上一蹭,朗声答应。
“诸位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蒋介石这会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我看东北方面,文武两手并用为好!”发言的是委员长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密友,号称“智多星”的张群。
“政治还得要强过军事!”看委员长含笑频频点头,张群说得具体了些:“我看,拟让同共||产党人关系较好,在国际上也有声望的孙科院长,以行政院的名义发表一个声明,说东北共军受苏俄武装指使,目无法纪,我们表示抗议。这样一来,势必引起国际上,首先是美国人的重视。夫人正好在美国治病,这样,我们得到一些美援是毫无问题的。”
“唔,好极了、好极了。”张群这番话说到蒋介石心里去了,他一边连连赞叹,一边对坐在身边的心腹文豪,侍从室副主任陈布雷吩咐:“布雷!请你散会后,立即用你的生花妙笔写一篇关于东北问题的声明。”
“好的、好的。”周年四季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脸色黄恹恹,行止严谨的陈布雷点头答应时,提了一个建议,“我们正暗中同南京汪精卫伪中央政府联系,步骤极为重要、火急。这事是不是交给戴雨农负责进行?”
“好的,非常好。”委员长环视左右后,看没有人再发言,高兴地说:“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已经是中午了,我请诸位吃顿便饭!有话我们还可以边吃边谈。”说完,按了一下桌下的暗铃。
侍卫长陈希曾进来,委员长吩咐他去叫厨下将饭都送上来。一会儿,几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年轻侍者手中端着髹漆托盘快步进来。他们像耍杂技一样,将托在盘中一个个亮晃晃银盘挨次放在委员长和与会者们面前——这是中餐西吃。每人盘中和格子中分别装着西饼、三明治、蛋炒饭,外加一杯清茶。
委员长的饭食与大家完全一样,不同的是,他喝白开水。
吃完饭,大员们纷纷向委员长告辞,坐上自己的专车走了。自然,陈诚、何应钦这两个冤家是分开走的。
下午四时,委员长带着陈小姐进了城,住进了上清寺的委员长官邸。蒋介石在他的小客厅里等军统局局长戴笠。
计已定:还美国人颜色
上清寺委员长官邸坐落在嘉陵江畔。高墙环绕中,是一座一楼一底的西式洋楼。周围点缀着几丛阔叶巴蕉、几棵海棠、几棵翠竹,花径两边,排列着修剪整齐的油绿绿的冬青……
官邸规模当然不能同林园相比,但占地也相当广宏,很是清幽,相当雅致。这会儿,委员长站在窗前,背着手,眺望陪都的景致。视线所及,一轮金阳缓缓西垂,奔腾的嘉陵江上,有一艘巨大的木帆船正在逆水而行。拉纤的船夫,像是栓在线上的蚂蚱,齐声喊着号子。他们全都赤裸着上身,挽着裤腿,腰弯得像要贴在地上。赤脚在江边拉着船缓缓上行。虽然看不清这些川江船工的样子,但完全感受得到他们肉体和心里的沉重。
喟然一声长叹,委员长将视线提高了些。泛着金波的大江两边,就是陪都重庆市区:层层叠叠、破破烂烂的木质结构吊脚房,在夕阳照耀下,格外的朽败。而那些在其中鹤立鸡群般的洋楼却已经性急地亮起了灯。有一片霓虹灯闪闪烁烁,勾勒出的商标都是“美孚”等外国名字……
“当当!”这时,他身后的自鸣钟敲响了五下。钟声刚落,受过相当专业军事训练的他,虽然没有转身看,也没有听到报告声,但已感觉出戴笠准时来了,就在门外,虽然戴笠的脚步轻得像一片树叶。
“是戴科长来了吗?”委员长始终改不了口——那是戴笠的军统才开张时的官职。
“报告校长,戴笠奉命来见!”只听背后戴笠声音宏亮,双脚相碰,发出“啪”地一声。委员长这才转过身来,只见戴笠站在门口,挺胸收腹,一张马脸神情俨然。军统局长平时不着军服,而这天却是军容严整,腰系军皮带,背一副希勒式刀带,佩中正剑。一手垂直,一手端着军帽,头发马鬃似地又粗又硬,脚上一双黑皮鞋擦得很亮。
“唔,坐吧!”委员长今天少有的客气,他在让军统局长坐时,自己将袍裙一撩,率先坐在当中一把长沙发上。
戴笠硬着腰肢,坐到了委员长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得怯怯地,他是正襟危坐,半边屁股在沙发上,半边屁股吊起,目不转睛地看着最高领袖——他的校长,似乎随时都要跳起来接受命令。平时,蒋介石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客气过,对戴笠,就像对下人对一条狗一样,想骂就骂,想吼就吼,无所顾忌。不过,戴笠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心中窃喜。因为他知道,这是校长心中对他毫无介蒂。对待心存介蒂的政客,委员长反而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如四川乡下一句俗话:“口里说得蜜蜜甜,心中揣把锯锯镰。”
委员长一时没有说话,对眼前的军统局长视而不见,只是端起白开水抿了一口。暮色朦胧,房里没有开灯,光线越发暗淡起来。贴墙那一长溜装着线装书的书柜玻璃在暮色中闪着微光,正面墙壁上,挂的那幅张静江写的“寓里帅气”的条幅,字迹已快看不清了。
戴笠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这时,高深莫测的委员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直直问了一句:
“你准备如何对付共||产党?”这话虽有些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戴笠毕竟是戴笠,他立刻站起来,胸一挺,大声报告校长,将上午对胡宗南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唔唔!”蒋介石对戴笠的工作是满意的,特别是谈到汪伪政权保证将所占沿海城市如上海、南京交出来十分感兴趣。
委员长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起步来,“唔,好,就这么办。”说到这里,委员长突然止步,问:“你的黑室破译了日本人向美国飘气球炸弹的秘密一事,你没有告诉梅乐斯吧?”
“没有!”戴笠肯定地回答,“这么大的机密,在没有得到校长的同意之前,雨农决不会告诉任何人。”
“美国人娘希匹的!”委员长突然发怒,用他的浙江宁波话骂起美国人来,声音也变得尖锐了:“他们自高自大。当初,我们告诉他们日本要轰炸珍珠港,他们竟讽刺我们在挑拨他们同日本人的关系。过后,看到了我们的实力,又千方百计来买好我们。唔,成立中美合作所?无非是想分享我们破获日本人的情报而已。美国人是功利的、实际的很。梅乐斯最近来见我,有段话说得极其好听……”时年56岁,记忆力仍然好得惊人的委员长,竟将梅乐斯绕口令般的话,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对日本帝国主义这个敌人,由于中美特务人员的亲密合作而取得战胜它的许多条件,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巨大成绩。这一成功的合作,虽然随着对日作战的胜利,可能暂时结束。但看目前的情况,恐怕不是很远的将来,而是很快的明天,美国还将尽一切力量帮助中国战胜另一个更为厉害的敌人……”
虽然戴笠跟了蒋介石多年,又是军统局长,对他的校长脾气的乖戾可谓稔熟于心,可是对于蒋介石今天这番出乎其然地表现还是感到惊讶,口中却说:“校长好记性!”戴笠一边给校长拍马屁,一边解释,“梅乐斯虽然同我朝夕相处,关系也不错,但事情涉及到国家利益,我决不会泄露一点给他。梅乐斯刚才的话,在我耳边说过不止一次,我可就万万不如校长,怎么也记不清。”
可是,蒋介石自顾说他的,在戴笠面前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梅乐斯说话也算不了什么,他代表不了美国朝野。夫人这次去美国治病,代表我向罗斯福提出增加美援,以对付力量日渐强大的共党共军。可是,罗斯福这个软脚蟹理都不理!”听到这里,戴笠才明白委员长突然暴怒的原因。
蒋介石又坐到了沙发上,喝了一口水,情绪安静下来,开始说正事。
“政治就是秘密,秘密就是政治!”暮色朦胧中,蒋介石看着戴笠交待,“我了解日本人。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理解难以想像的民族,他们的手段常常神出鬼没。日本人飘炸美国的秘密,你的黑室破译了,这是抓在我们手中的本钱。一定要保守秘密。等到美国人吃够日本人的苦头来求我们时,我们再来同他们敲价钱,嗯!”
戴笠赶紧一个立正,大声答应:“是。”
屋里的灯亮了。看来正事也谈完了,戴笠以为委员长会挥挥手,让他离去。然而,这天委员长似乎很有闲心,对他们军统局的事感兴趣,坐下来,又挥挥手,让戴笠也坐下来。
“我听说,你们中美合作所的参谋长贝乐利用金项链拴在腰上的包都给人家偷了?唔,有这回事吗?”蒋介石问。戴笠又是一惊,想不到这样的小事委员长都知道了,还问起来。
“美国人的事没有小事。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戴笠注意到,委员长说这话时,语气中很有些对美国人不屑的意味。
“报告校长。”戴笠的身板挺得笔直汇报,“是有此事,不过已经破案了,雨农亲自破的。案子虽然离奇,但要怪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贝乐利好色!”
“唔?”委员长看定戴笠,眼中先是闪出一分惊讶,然后滑过一丝笑意。看来委员长对此案也有兴趣。是的,桃色事件,人人都有兴趣,不管是国家元首,还是平民百姓,这是出自人的本性。于是,戴笠顺其所好,绘声绘色地讲述开来。
身为中美合作所参谋长的贝乐利,像很多美国军官那样,在非公开场合常常放荡不羁。这个身高一米八几,年届五十的少将,常常身穿没有徽记的美式黄卡其军便服一个人在重庆的大街小巷转来转去,领略风土人情。
有天此公东转西转,转到枇杷山下,正在流连往返时,一辆黑色轿车嘎的一声停在他面前。
“哈喽!”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车窗里探出一个少妇的头,少妇极美艳。好色的贝乐利一见如此美艳的少妇,身子顿时就酥了。贝乐利会说北平官话,可是令他吃惊的是,那个美艳的少妇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问他,你是个来华助战的老兵吧?
贝乐利说,你的眼力不错。
美艳少妇说,我对不远万里来华助战的你表示敬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家里坐坐?
“Ok!”这正中贝乐利的心意,他乐不可支。他应邀上了她的汽车。司机驾着汽车在山城中一阵东绕西拐,好一会车才停下了。那是离储奇门不远的一幢大理石砌的很气魄的楼房。少妇领着贝乐利下了车,上了五楼,再领着客人进了屋子。客厅很大很堂皇。地上铺着华贵的波斯地毯,一色的意大利家俱,落地长窗上玫瑰色的窗帘低垂。女主人说,我丈夫是个旅美华侨,在洛杉矶有很大的产业,最近回美国工作去了,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在美国住惯了,一个人住在这雾气沉沉的重庆实在无聊得很……说着用讲究的德国杯具给他上了道地的巴西咖啡。
贝乐利觉得,在这地方能遇上这个会讲一口流利英语的美艳少妇,简直就是上帝见自己太辛苦、太寂寞,给他送上的尤物。他边喝咖啡边色迷迷地上下细细打量少妇。她有一张鹅蛋形的脸,五官很端正,肤色黑红,很健康。一头浓浓的黑发,烫得像黄果树飞泻的瀑布。她身材很高很丰满,穿一件暗绿白花的紧身旗袍,这便将她身体动人的性感勾勒得淋漓尽致。旗袍开叉又高,露出一截令任何人看见都会浮想联翩的丰腴的大腿……这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脸,西方女性感身材的尤物!贝乐利不禁心神荡漾起来。
咖啡喝完了。贝乐利说,美丽的小姐,我能同你跳一曲舞吗?
当然可以。美艳少妇说着,款款走到蹲在那边的真资格美国高级音箱旁拧了一下开关,屋内响起了快节奏的探戈舞曲。贝乐利上前搂着大大方方美艳的少妇跳了起来。她跳得很好,快捷的步子,令人想起林中欢快的梅花鹿。贝乐利的舞是跳得不错的,但是太胖,又欲火烧身,步伐越来越乱,不是合不上拍子,就是踩着了她的脚……
贝乐利情不自禁,一把将她搂紧,喘喘地说,亲爱的,我想同你睡……
美艳少妇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笑得咯咯的。于是,身高力大的贝乐利将她一把抱起,朝里间的席梦思床上走去……贝乐利同那个性感美艳的少妇一睡就睡到天黑,这才爬起来,脚酸手软地回到中美合作所。
贝乐利回去后发现自己一件珍爱的东西掉了,那是一根由纯金项链拴着的腰包。项链掉了无所谓,他心疼的是那个腰包。腰包里有不少的美金,美金掉了也无所谓。问题是包里装着他离开美国时同妻子儿女的合影。贝乐利虽然在外经常拈花惹草,但这在美国根本算不了一回事。他本质上是一个珍惜与妻儿之间感情,有强烈责任感的丈夫和父亲。他决心第二天到那个美艳少妇家去把皮包要回来。
贝乐利第二天带着一个卫兵,亲自开一辆美式吉普车去到储奇门,寻到那幢黑色大理石砌的洋房。上到美艳少妇居家的五楼,却怎么也敲不开门。对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白俄老妇。问及住在对面的美艳少妇,白俄老妇告诉贝乐利,这幢房子是她的,房子出租,里面根本没有住过一个什么从美国洛杉矶来的华侨夫妇。对面是住过一个美艳少妇,不过据说是一个舞女。昨天,她租的房子满期,今天一早走了……说着白俄老妇打开了五楼的那个房间。人去楼空。贝乐利傻了眼,原来这屋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女人向房主租的。
贝乐利来了牛脾气,找到中美合作所主任戴笠,要求一定要找到那个欺骗了自己的女人。
“唔!”显然委员长来了兴趣,抿了一口白开水,问:“那你最后是怎样找到那个女人的呢?”这会儿,委员长脸上素常的严厉不见了,漾起好奇的微笑,竟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神情。
“别的人遇着这种事,我可以不管。但贝乐利我不能不管。”戴笠说,“我问了贝乐利,知道那女人身上有个特征——右边耳背后有个黑痣。
“我通知重庆侦缉队。可是寻遍了重庆所有舞厅妓院,那个女人却似上了天、入了地,找不到。我判断那个女人是个下江来的‘白拆党’,而且没有离开重庆。突然间想起,‘白拆党’女人一般都信菩萨,重庆南岸有座庙宇,内供菩萨,据说很灵,香火很盛,想必是那女人也要去烧香还愿的地方。我那天化了装,身边带两个人,等在庙宇旁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监视。从早晨等到午后,来了不少烧香拜佛的女人,但那女人没有出现。我都快失望了,正准备离去时,来了一辆黑色汽车,就是贝乐利说的福特车。车停,下来一个女人。穿得很朴素,体形与贝乐利说的很像。我假意也去烧香,走到她身边一看,她的右耳后确有一个黑痣。我示了一个意,随从一拥而上,逮着了她……”
“啊!”听完戴笠的叙述,委员长好像是听完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似不放心地问:“你是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她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确实是个从上海来的舞女,不时作些皮肉生意,别的倒没有什么。我征求贝乐利的处理意见。他已经收回了他的宝贝皮包。大大咧咧地说,算了算了……于是,我便把她放了。”戴笠在委员长面前当然隐瞒了一点,那就是他宽待美艳少妇,人家也是付出了代价的,同他睡了觉,并且向他保证:随叫随到。
“你这样做是对的。”委员长说时竟有一种怜香惜玉的表情。然后抬头看钟。戴笠会意,赶紧站起说,“如果校长没有什么再吩咐的,雨农告辞了?”
“晤,好的、好的!”委员长今晚特别客气,也站了起来,并再次嘱咐,“雨农切记,在当前你要特别处理好同美国人的关系。尤其在日本人的气球炸弹问题上,要稳得住,要让美国人找上门来求我们,晤?”
“是!”戴笠胸脯一挺,皮鞋一叩,“啪”地一个立正,给蒋介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过身去,迈着军人的步伐,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