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是新来的么，长得真水灵。”其中一个人冲着叶疏影笑笑，露出一口黄牙。

“可惜了，可惜了啊。”另一个人在一边一脸很遗憾的样子。

叶疏影冲着他们礼貌地点头打了个招呼，急忙地跟着夏雨走了上去，嘴里忍不住嘟哝着：“怎么都跟吸毒了似的。”

走到三楼后，夏雨推开门，里面一个穿着睡衣、一头鸟窝的男人叼着一个牙刷，呆滞地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走错了。”叶疏影急忙道歉。

“没走错。”夏雨拉着叶疏影就走了进去，顺口还问那男生，“第几天了？”

“第五天？客户已经改第五版了。”那男生一脸呆滞，“夏雨，我辞职信已经写好了，要我改第六版我就去辞职。”

“你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就一定能过。”夏雨鼓励他。

“你不懂。”那男生悲伤地摇摇头，叼着牙刷走开了，“这次可能真的要辞职了。”

“惨了惨了，睡过头了，我竟然睡了五个小时，这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另一个男生推开房门，冲了出来，看到夏雨，“哎，夏雨，你回来了……算了，没时间和你说话，自个儿玩去吧。”说完转头跑进了另一个房间。

叶疏影目瞪口呆：“这儿……是他们的家么？”

夏雨指指他们最近的那个房间：“这是剪辑师的休息室，你要不要感受一下？味道很浓厚哦。”说着就上去作势要打开房门。

“还是算了吧。”叶疏影拦住了他，“那机房呢，机房在哪儿？”

夏雨带着她往里走：“这本来是个三室两厅，老板把其中一个卧室改成了休息室，保留了一个小饭厅，你看，其他的地方被隔成了十个小单间，每个单间里面都是一台苹果剪辑机。”

夏雨正说着，一个小隔间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咒骂：“又卡了，老子没保存啊！这破机器。”紧接着就是一阵摔键盘鼠标的声音。

“因为这里的人常年熬夜，可能脾气不太好。”夏雨耸耸肩，“不管他们就好，我们也该开始干活了。”

叶疏影忽然想起不久前刚看完的韩剧《匹诺曹》，里面记者的工作就是这样终日不休，不管你之前多漂亮多帅气，都会变成一个头发蓬乱、几天不洗澡的工作狂。记得以前有个学姐曾和她说过：“做我们这一行，就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当时叶疏影哈哈大笑，学姐却是一脸认真：“这不是段子，这是事实！”

多年之后，这些终于变成现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开始明白之前大半个月清闲的日子只是开始，马上她将进入媒体人真正的世界了。

夏雨进去坐了下来，打开了前几天他们拍摄的素材，开始和她讲解：“每个人做片子都有不同的习惯，那我的习惯就是第一步，先精简素材，我们会把之前拍摄的素材都看一遍，然后将有用的筛选下来，没用的剔除掉；第二步就是根据整理好的素材理逻辑，写出剪辑大纲；第三步就是精剪辑了；第四步就是撰写后期特效和调色要求，让后期去做。”

“啊，特效和调色不需要我们自己做啊？”叶疏影问，“那后期是谁？”

“就不能要求简单点么！”隔壁传来了一声怒吼，“搞得这么麻烦干什么！知不知道时间来不及？”

“刚刚你见到的那些人，基本都是后期了。”夏雨双手一摊，“所以你没发现，他们说出那一句‘你来了’的时候很哀怨吗？”

叶疏影想了想，问：“那他们说的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可惜了的意思就是……”夏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搞笑部的潘阿姨也曾貌美如花，如今皮肤松弛、眼袋巨大，都是这间剪辑机房所给的……爱啊！”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两个人都盯着电脑在挑选素材，基本上夏雨在那里对着电脑上的剪辑软件修修剪剪，然后时不时回过头问叶疏影：“你觉得这一段怎么样，你觉得那一段好不好？这段和那段比，你会挑选哪一段？按你心里想说的说，不要按照我想听的说。”

叶疏影就跟着提一些自己的意见：“这一段会不会播出去对她不好？感觉她说完这段话后挺后悔的。”

“刚刚那一段话，虽然他讲得又长又无聊，但是感觉他真的很用心在讲啊。你就这么删掉了，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这个女生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留这么多干吗呢？”

“因为她长得好看啊。”夏雨答得漫不经心。

“这都行？”叶疏影不满。

“其实我觉得你说的这些都很奇怪。”夏雨放下了手中的鼠标，转头看她，“为什么我发现你都站在被采访者的角度思考呢？”

“那应该站在什么角度？”

“我们要站在整个片子的角度。什么样的片子出去，收视率会高，点击率会高，哪些话题能成为爆点，哪些人会成为网络热议话题。你说刚刚那段女生的话播出去后会不好，但是你看她痛骂了前男友一顿，这播出去，肯定会有人出来痛骂，有人出来赞同对不对？这就会引发一个话题和讨论，点击率不就上去了？”夏雨认真地分析。

叶疏影抿了抿嘴，她知道夏雨说得没错，但是心里忽然有些失望，她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可是我们难道不用在乎被采访者的心情吗？他们接受我们的采访，不是因为想要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吗？我们这样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真心？”

夏雨愣了一下，神色严肃起来：“你知道吗？我以前刚毕业的时候，和茗茗在一家广告公司，一家婚庆公司需要我们拍一个关于毕业就结婚的宣传片广告。其中有一对情侣，他们的故事很感人，说的也很好，审片的时候大家都看哭了。可是客户那边的老板却说，这对情侣实在长得太丑了，让我们把他们所有的内容都删掉。当时我就说：为什么要删？最打动人的明明是他们，这支广告片的灵魂是他们。”

“那边怎么回应你？”

“他们说，这支片子是需要放在他们公司前台的大LED屏那边循环播放的，代表的是公司的形象。来他们公司的人并不一定都有那么多的时间看完整个片子，所以他们只需要最美的，最好看的情侣。”

“最后呢？”

“最后我就来这里上班了啊。”夏雨苦笑了一下，“不然现在应该也和茗茗一样，一脸广告精英的样子了。”

叶疏影没有再说话，她心想夏雨刚才那番话，虽然说得很现实，但也是自己经历过很多后得出来的，说给自己听未必不是想让自己早点看清这些道理，虽然她觉得自己要接受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走。

夏雨见叶疏影不再说话，继续捣鼓自己的素材线。叶疏影只看到他敲击了几下键盘，鼠标点了点后，开始重新播放之前的素材，放了一会儿，叶疏影瞪大了眼睛：“啥？这些不是你刚刚删掉的那些素材吗？”

夏雨叹了口气：“我刚刚不是删除，是剪切，我把它们都剪切在一起，然后复制到新的素材线上。而你刚刚认为我留下的，恰恰是我决定删除的。”

“那你刚刚说的那些……”叶疏影一时弄不明白夏雨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记住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夏雨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对你说刚才说的那些话，那是他们认为正确的标准。但你也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能打动真心的，只能是另一颗真心。以后我不管，现在我是你的实习老师，我教给你的，就是这样的理论。”

“夏雨……”

“怎么……”

“我忽然发现，你竟然有点帅！”

“滚！”

在杭州拍摄时虽然感觉很轻松，但回来整理素材时才发现竟然拍摄了那么多的素材，整整十个小时的素材，而最后只会被剪成一部二十分钟的微纪录片。因为大多数的人面对镜头都是语无伦次的，所以精简素材的过程远比叶疏影想象的困难。她忽然明白之前许司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竟然还跟我说拍片子要去外地拍，北京怎么你了？这么好的一个地儿，这么多演员是吧，你找几个人来演下真心流露的男孩女孩多简单？上次我们拍北漂青年的专题纪录片时多轻松？那眼泪鼻涕，说来就能来……给他们写的台词，说得多么真心，就像是他们自己写的一样！”

真要那样也的确省事多了，而且写的台词足够感人，倒也不违背夏雨的真心理论呢。毕竟那么多电视剧、电影都是演的台词，也让人哭得一塌糊涂呢。

“夏雨，你点外卖吗？”隔壁机房的人过来敲门，叶疏影转头看去，是个壮硕的大汉，难怪摔起键盘来的时候那么铿锵有力。

“你片子做完了？”夏雨没有回头。

“早着呢，吃个饭再继续。”大汉长叹了一口气。

“就点楼下那家湘菜馆吧。”夏雨问叶疏影，“可以么？”

叶疏影点点头：“可以啊。”

“唉，真羡慕你，剪片子还有美女作陪。”大汉酸溜溜地丢下一句话就转头走了。

半个小时后，叶疏影就跟着夏雨去了大厅和大家一起吃饭。早上见过的那些就像吸毒犯一样的人也在，还有那几个穿着睡衣的人也换上了正常的衣服，但头发依旧像个鸟窝。叶疏影感觉自己和夏雨坐在他们其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