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婿微笑着将丁古扶起,温言道:“观夫人携令公子前来,想必是想送他入私塾就学吧?”说罢微微瞥了丁氏一眼。
丁氏腼腆地道:“不错,犬子已然到了学龄,人又笨了些,若不早日接受夫子管教,只怕将来难成有用之材。小妇人大胆恳求,还望夫子大义成全。”
谷子婿微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生理上的小小缺陷,其实并不影响孩子对知识的习受。刚才令公子的三个响头,就算是拜夫子之礼吧。这孩子,我收下了。”
丁氏自是大喜,丁古更是喜不自胜,急忙又跪下连叩了几个响头,直到谷夫子将他拉起,他才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瞧那样子,就差没有跳起来欢呼了。
谷夫子问了一下丁氏家里的情况以及丁古以前接触过的学识,也不征求丁氏意见,便开口免了丁古的学费。丁氏推辞了半晌,但道理上说不过他,只好作罢。
不过那一篮子鸡蛋她却是恳求谷夫子一定收下,谷子婿拗不过她,只好收了。
丁氏对于谷子婿的宽容和大度自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就这样,丁古的私塾生涯便开始了。
不过,谷子婿虽然收下了丁古,但是丁古的私塾生活并不好过。
当天,当谷子婿带着丁古走进学堂之时,全学堂一阵哗然。
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当即站了起来,指着丁古大声问道:“夫子,你怎么带了这个兽孩进来,不知道他爹是一头野兽么?我娘说他是一个扫帚星,我不要跟他同一个学堂。”这胖小孩就是昨天说他的那个小胖子。
丁古委屈而羞怯的瞅了谷夫子一眼,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谷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也站了起来,脆声道:“夫子,我娘说这丁古是妖孽投胎,说不定还会吃人,我也不要跟他同一个学堂。”
小孩子的思想是单纯的,但所说的话也是最犀利的,丁古对这些话早就听得多了,此时听到这些小孩在夫子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谷夫子面色一整,肃然道:“你们都坐下。”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辜辜的嘟着小嘴坐了下来,显然谷夫子对此事的态度他们心里都不大乐意接受。
谷夫子环扫了学堂里的学生一眼,这才拉着丁古的手举了起来严肃地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丁古同学俨然是因为在母体时发生异常才会长成这般模样的,须怪他不得。我们不但不应该歧视,反而应该同情他、鼓励他、并跟他好好相处才对。你们知道吗,人体本来就是一种甚为奇怪的生命体。”
他说的这些这些几岁大的小孩们自是听不懂,但却被他的所说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于是个个都竖起耳朵听他往下说。
谷夫子显然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微笑着点了点头,续道:“你们也许不知道我们人类是如何来的。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根据灵物志异记载,我们人类是由上古人猿衍生变异而来,经历了数百乃至上千年的不断进化,才长成我们现在这般模样。
“而在类人猿时代,人猿身上也长着象丁古同学身上这样的棕毛。经过不断的进化之后,身上的毛发不断的脱落,才现出光洁的皮肤来。不过在后世之中,仍然有不少身上长毛的人出现,更甚者,还有长着尾巴的。”
先前那个说话的女孩惊呼出声道:“夫子,你骗人,人怎么会长尾巴的?打死我我也不信。”
学堂的其他小孩也是嘘声一片,俨然没有人相信一个好端端的人会长尾巴。
谷夫子摇了摇头,举手示意大家安静,待得众学生都静了下来,方才缓缓地道:“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在生物学科上,这种情况叫做返祖现象。什么是返祖现象呢,就是……”
谷夫子后面说了很多,也打了很多比方,不过丁古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不论谷夫子说的话是真是假,丁古都已然完全相信了。此刻他的心里,已经被兴奋完全包裹了起来。
“原来我并不是妖怪,也不是兽孩,更不是杂种,我只不过是一个生得有些返祖的人类。”他的眼泪在尘封了多年之后,再一次淌落,待得谷夫子一说完,他便咚的再次跪下,不停的给谷夫子磕起头来。
多年的委屈、多年的疑惑得到了澄清,对于小丁古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而显然的,学堂里的小同学们也都接受了谷夫子的说法,虽然他们都听不大明白谷夫子所谓的“返祖现象”的理论,但于似懂非懂之间,他们还是勉强接受了小丁古是一个“人”的“事实”。
不过,这些小同学们虽然勉强同意了夫子的说,但在安排座位时却没有人愿意跟小丁古挨近,至少在“扫帚星”这一说法上,大人们的话还是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在这一点上,也不知道是谷夫子疏忽了还是因为找不到好的理由来说服这帮小同学,抑或是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谷夫子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在学堂的后面角落里给小丁古安排了一个座位。
但是这些对小丁古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了,毕竟他最在乎的东西都得到了夫子的澄清,也得到了小同伴们的认可,这些于他而言,便已足够。
私塾的学习是快乐而又枯燥的,丁古更是最快乐的一个。虽然依然没有几个同学愿意跟他玩耍,至少大家已经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而镇上的大人们也因为谷夫子收了丁古进私塾之事来找过谷夫子理论,最终也还是为谷夫子所说服。
于是渐渐地,人们也都接受了小丁古是一个“人”的“事实”。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一年多过去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丁古虽然仍然不能说出一句完整人话来,但他的学习成绩在学堂里却是最好的。
而小同学们对他的态度也在慢慢改变,一些穷人家的孩子也开始愿意与他玩耍。
谷夫子对他们娘儿俩也甚是关心,逢年过节的都会拿一些乡亲们送的东西去看望他们,还主动帮他们做一些粗重的家务活,俨然就是一个仁慈的长者,模范的夫子。
这一年,可以说是丁古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年。对谷夫子,他除了尊敬和感激,更多的还是一种濡慕之情。
在他的内心深处,父亲的形象就是谷夫子之样,有时他也不自禁会想:“倘若我爹就是谷夫子,那该多好!”
又要过年了。
雅秀镇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大红纸,换上了精致的窗纸。有钱人家还在门前、屋角挂上了大红灯笼,小朋友们则是聚在一起燃放爆竹烟花,好不高兴。
这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厚达一尺有余。到了白日里,也还下着小雪,地上的积雪一直未化。
下午时分,丁古正跟着镇上的几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大榕树下玩堆雪人。住在他们家前面的四婶路过看到他便喊道:“丁古,你还不回家呀,刚才我看见谷夫子了,人家谷夫子多好呀,听说你娘这几天身体不好,你们娘儿俩没什么好东西过年,便提了一只鸡提前给你们拜年去了。”
丁古呼地站了起来,高兴的向四婶依呀着比划了几下,意思是问:“真的吗?”
这四婶倒也是个好人,平时没少帮助他们娘儿俩,与丁古也常有交流,他的简单手势还是看得懂的,便道:“当然是真的,你见四婶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丁古一听,连手上的粘着的雪花也不擦,扭头便往他家的方向冲去。
四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笑道:“这孩子,跑得比猴子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