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天路滑,马车行进的速度其实比丁古徒步前行的速度快不了多少,走了两个时辰,还没有看到昭日城的影子。
不过官道两旁的房屋已然渐渐多了起来。
“前面有一家小茶馆,我们在那里休息片刻,喝些热茶再上路,这天寒地冻的,都冻到心里去了。”拐了一个弯道,姚西木指着前方不远处高高扬起的“茶”旗兴奋地道。
想到“热茶”,丁古也不禁有些向往,从年初一那天算起,他已经有三天没有喝过一口烫嘴儿的滚水,更没有吃过一样热汽腾腾的饭菜,几天来都是白雪、窝窝头、肉干,哪一样不是冰冷冰冷的。
这小茶馆就建在官道边上,周围也没有人家。两间茅草房,前面搭了一个较大的茶棚,虽然简陋,倒也能挡一些风雪。
最重要的是茶馆的确提供能烫嘴唇儿的热茶。
一进得小茶馆,茶家便提着大茶壶冲了上来,嘴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先每人给他们满上一杯热腾腾的粗茶。
此时此刻,对于冒着风雪赶了大半天路的人来说,不在于茶是粗是细、是好是坏,而在于那滚烫的开水。
丁古一抓滚烫的茶杯在手,便感觉到一股暖意透过满是冻疮的手指直传进他的身体,通身说不出的舒畅。
姚西木伸手在他的茶杯上试了一下,笑道:“这水还挺滚烫的,小兄弟,小心些喝,可别烫着啦。”
丁古初逢大祸,本已性情大变,未料到出门遇贵人,主动与自己结伴同行,可搭乘马车,这姚西木大叔还如此关心自己,他心里一暖,心道:“这姚大叔真是个好人。待会儿我问问他古狼镇怎么走。”
当下点了点头,捧起热茶便喝了起来。
热茶入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数日来的饥寒之意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紧接着……紧接着他便看见了很多星星,那些星星一闪一闪的在对着他眨眼睛,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孩子,你很累了,睡吧,好好睡一觉。”
似乎是星星在跟他说话,又似是姚大叔在跟他说话,然后,他就真的睡了过去。
“啪——”
一声尖脆的响声如惊雷一般冲进丁古的大脑,紧接着他感到后背剧痛,呼地便跳了起来,惊恐地哇哇大叫起来。
这一叫,他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叫出的声音便是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袁大丛。
这是一间黑呼呼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冒着幽幽红绿火苗的油灯,寒风从门口的缝隙吹进来,火苗不停地跳动着。
袁大丛手里拿着一根丈余长短的皮鞭,冷冷地站在距他不足一丈处,眼中迸射出残忍凶恶的眼神。
丁古以为自己在做梦,暗暗咬了一下小舌头,很疼,不似是在做梦。而背部剧烈的疼痛似乎也证明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坏人!”一个念头从丁古的脑子里闪过。而灌输给他这个名词的恰恰就是此时如凶神恶煞般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袁大丛的同伴——那个一脸慈祥、说话和蔼可亲、对自己甚为关心的姚西木。
“难道姚大叔也是一个坏人?他们两个都是坏人?”丁古吓得浑身颤抖,他越想想不对劲,想起姚西木刚见到他时说的那句话,“别让人卖了都不知道”,如若这姚西木真是一个坏人,真是一个拐卖儿童、贩卖奴隶的人贩子,那么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出那句话来。
“小子,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已经进了狼窝,从此刻起,老姚和我便是你的主人。”袁大丛举起手中的皮鞭凌空“啪”地一甩,冷冷地道。
一阵寒意打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无尽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笼罩着丁古幼小的身心。
突然之间,他想明白了:那姚西木主动与自己搭讪,其实早就跟在自己的后面良久,看到自己是独自一人方才有意而为。先不说他们是久行江湖卖艺的,就算是普通的人,在官道上问路也不会去问一个看上去只有几岁大的小孩。
而他看到自己身上长着棕毛之事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诧,那是因为他在后面早就看到了。
后面的主动示好,邀结同行,都只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真正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却是在那一杯热茶上。
当时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一时也想不出有哪里不妥,现在想来,却显得再清楚不过。那姚西木要探茶水滚不滚烫,何需要来摸自己的杯子,他自己面前的那一杯热茶也是同一时间倒的,他摸自己杯子,只不过是趁机在自己的茶杯做了手脚。
一杯热茶,竟然把自己卖了!
“我为什么这么傻?我为什么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这世上还有好人吗?还有人值得相信么?温文尔雅的谷老贼,却只不过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对我跟娘的关心和照顾,只不过是想藉此机会接近娘,想欺负娘;一脸慈祥、嘴巴说得头头是道的姚西木,我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对他甚有好感,并轻易相信了他,但他只不过是一个戴着假脸谱的人贩子……”就在这一瞬之间,丁古的心突然跌进了深渊之中。
“嘭”
他跌坐于地,呆了。
只不过,袁大丛却不给他有发呆的机会,他甫一坐下,袁大丛的皮鞭便狠狠地甩了过来,“啪”的一响,大力的抽在了他的身上,虽然隔着几层衣服,却也痛得他跳了起来哇哇大叫。
只不过,还是与先前一样,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回,他变成了真正的“哑巴”。
他自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自然不知道在他昏睡过去的时候,姚西木已经给他服下了他们秘制的哑药。那哑药视份量而定,份量少的,可以让一个人舌头肿大,说不出清楚的话来;份量重的,却可以完全破坏掉一个人的声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无疑地,姚西木给他下的份量是重的。
“小杂种,给我放聪明些儿,你乖乖的听话,便可以少受一些苦,若是不配合,不听话,嘿嘿……”袁大丛说到这里,又是一皮鞭大力抽了过来,丁古想躲,却哪里躲得开,身上又着着实实的被抽了一鞭,痛得他冷汗直冒,心都揪紧了。
袁大丛似是要故意让他尝到苦头,皮鞭并没有停下。皮鞭在他的手里使将出来,就象是一条黑色的毒蛇,轻灵却又狠毒,不消片刻,丁古已然是遍体鳞伤,趴在地上簌簌发抖,爬不起来了。
他身材瘦小,看起来身无四两肉,袁大丛倒也怕真个打死了他,见他不动了,这才住手,嘿嘿冷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明日我再来教你怎么做。我警告你,明天最好给我乖乖的。”
说罢收了鞭子,打开铁门走了出去,随着铁门“嘭铛”一声巨响,将丁古隔在了这间又黑又冷的房屋里。
丁古只觉又冷又饿,全身的筋骨更是如同被针尖扎入骨髓一般的剧痛。
躺在地上,过了很久才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甫一站起,极度虚弱的他又跌坐了下去。
悔恨、恐惧、迷茫、失望等等一系列的阴寒感觉紧紧地笼罩着他。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着他的,除了那冰冷的皮鞭还有什么。他心里暗暗发誓:“若是能逃出这两个恶魔的魔掌,我丁古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