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米帕罗双掌朝内，在太阳穴上由内往外揉两圈，这个动作在二十世纪和“耸耸肩”的意义相同，“几年前我也买过一部，用了几次觉得没意思，就没再用了。”

“那是因为你本就是个俗人。”雷葛新打了个大呵欠，“无穷无尽的知识之海，我不过是个海边捡拾贝壳的小童……是谁说的话，俗人？”

“艾杰克·牛顿，古英吉利科学家。”米帕罗瞪了他一眼，但也并不是很在意雷葛新的取笑。

“好吧！算我不对，你不是个俗人。但是真的，想到有那么多的知识信息就在这个地方，”雷葛新指指自己的脑门，“真想一下子全部把它们吸收进去。”

米帕罗饶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那个眼神里居然有着担忧。

“雷葛新，我知道我的话也许你听不进去。面对浩瀚的知识之海，也许我连一个捡贝壳的小孩也不如，充其量只是一只寄居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就算是寄居蟹，好歹我也比你多看过十年的风风雨雨。我告诉你，真的要小心。我在核酸局已经待了十年，‘追求知识之海’，常常就是核酸犯罪者的动机所在。”

雷葛新仔细观察米帕罗的表情，想确定他这样说的真正用意。

“没有的事。”雷葛新勉强笑笑，“你想得太多了。”

“你不要以为我在关心你，我才不管你的死活。”米帕罗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只是因为我和你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很麻烦的，我可不想帮你擦屁股哦！”

雷葛新翻翻白眼，回瞪了米帕罗一眼。“你不会的。”其实他的意思是说，就算出了什么事，米帕罗哪里会帮自己扛下来？能不出卖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你还是想太多啦！”

“但愿我是。”米帕罗眼神谨慎地环视四周，确定办公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才悄悄地说，“你以为那些核酸犯真的都有再度称霸世界的野心吗？虽然他们的判决词中都会提到野心、阴谋，可是，有很多人真的就只是像你一样，‘追求知识之海’而已啊！”

雷葛新心里很明白，米帕罗说的没有错。他想起几天前目睹的那场核酸局前的大战，耳际仿佛又响起那个女人凄厉的声音。

“自主无罪，追求知识无罪！”

当时，她被阳风队长判了重刑，却仍坚定地在天空下大声嘶喊。

“总之，最重要的就是要小心。”米帕罗说着，又摇摇头，“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连累你爸爸我。”

虽然心里知道米帕罗说的没错，雷葛新还是忍不住嘴硬。“不可能的，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如果你认为我会变成和那些核酸犯一样，那你就是有毛病。”

虽然嘴上这样说，那天晚上，雷葛新把牛顿叫出来之前，还是有点犹豫，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黑暗的天际出现一个纯白的光点。

“我是牛顿。”牛顿以一贯的平静口吻说道，“雷葛新，您好。”

“我想知道，”雷葛新问道，“这几天我读取的信息有多少？不，这样说好了，我这几天读取的，和你储存的所有信息比起来，占多少比例？”

“万分之二点零八。”牛顿简洁地回答。

雷葛新陡地泄了气。他觉得自己就像走进童话糕饼世界的小孩，眼前的美味点心令他垂涎欲滴，但自己的嘴巴、自己的胃却那么小。

“真的有核酸工程这种技术吗？”雷葛新问道。

“请定义‘真的’二字。”牛顿说道。

“我是说，”雷葛新深吸了一口气，“核酸工程是一种实体，而不是传说？”

“核酸工程是实体，于二十四世纪普及于世，于公元2389年全面禁绝。”

“如果有百科全书的话，”雷葛新喃喃自语道，“还要核酸工程做什么？像我现在脑海中有了你——牛顿，基本上我就是无所不知了，对不对？那我还要核酸做什么？”

牛顿很罕见地有了短暂的沉默。

“无法归纳。”牛顿说道，“请重新整合问题。”

“核酸真的有那么神奇吗？”雷葛新问道，“像你，你这样的百科全书和核酸相比，有什么不同？”

雷葛新眼前慢慢升起一个老人的影像。旁白的备注写着，英千格博士，核酸工程学著名学者，为“超人计划”核酸研发委员会召集人。不过，据说他的下场非常惨，后来在“三十年超人战争时期”被“狂人莫里多”亲手处死。投影出来的英千格博士必须借由喉部扬声器来说话，牛顿忠实地模拟出他沙哑的声音。

“核酸工程和生物植入式百科全书相差绝不可以道里计。一部百科全书，无论它的数据多么丰富，声光、互动设定多么真实，终究是个间接接口。仍究要经由‘学习’的过程才能进入人脑。而核酸是有史以来唯一一种能够直接传播知识的伟大科技。举例来说，一部二十世纪的原始光盘百科全书‘因卡塔尔’……”

这时出现了二十世纪末独裁大企业集团的产品“因卡塔尔”的影像。

“其数据虽然极度贫乏，采用间接学习方式仍需要超过一年的时光才能学习完毕。而一剂‘骨颅’百科全书核酸，信息容量为‘因卡塔尔’的三千五百倍，却能使人在二十分钟内吸收全部信息。”

英千格博士的资料数据很少，一下子就播完了。

雷葛新沉默良久，几乎忘了呼吸，最后，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

“那么……”他停顿了一下，一时间忘了牛顿并不是真人，问他这一个问题时还得考虑措词，“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核酸？”

霎时间，空间中响起此起彼落的警报声。各种警报在眼前急速划过，雷葛新被眼前的突发状况吓得愣住，场面之乱，仿佛下一刻就可以看见大队警力破门而入，要将他逮捕。

“什么事？牛顿！”雷葛新惊惶地叫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不属于牛顿的合成机械语声响起。背景仍是纷乱嘈杂的警报声，许多杂乱的视讯在眼前掠过。

“信息提取方式触犯联邦法规，信息提取方式触犯联邦法规。程序自发停机，程序自发停机。”

雷葛新像个酒醉患者般慌乱起站起身来，他碰倒了椅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股刺痛之感从大腿部位传来。

“啊噢！”他痛得大叫一声。

然后，仿佛是被他的叫声驱走一般。所有警报声、影像突然全部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强力的东西一下全部抽离。

房间里一片寂静，椅子翻倒在地，窗外偶尔传来远方警车出勤时的警报声。

雷葛新还是坐在地上，他被方才的混乱讯息弄得头脑有点昏沉沉的，但心脏跳动非常快。

过了一会儿，他才定下神来，低头看看大腿外侧，裤子上渗出一点儿血。他苦笑地伸手进口袋，掏出来他在办公室找到的戒指状东西。

方才在慌乱中，这枚东西的尖状尾端刺破了他的大腿，也是因为那阵刺痛，所有混乱的讯息才陡然消失。

雷葛新在昏暗的房间里仔细端详那一枚戒指状的东西，上头镌的“泰大鹏 2371”闪着比反光还要强的光芒，尾端的尖锐处还沾着一点儿血。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状况，一切似乎归咎于最后雷葛新问的那一句话。

“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核酸？”

看来，这个二十五世纪的最大禁忌，连在小小斗室中也无法触及。雷葛新从第一天进核酸局上班开始，那句核酸禁语就天天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像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盗用核酸，万劫不复。”

这句话，雷葛新在受训时便喊过数十次。不只要记在心里，训练员还煞有介事地要每一个学员大声念出来，“这样才会记忆深刻”。

不知道牛顿会不会因此而程序受损，花大钱买的百科全书一下子就付诸流水？

所幸，稍稍凝神之后，牛顿那熟悉的平静语声再次出现。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雷葛新小心翼翼地问道。

“信息提取方式触犯联邦法规，程序自发停机。”牛顿立刻说道，“建议停止询问该类问题，以免程序永久停机。”

“好好好。”雷葛新连忙应道。

“请输入选项。”牛顿说。

一阵沉默。

雷葛新对刚才的状况实在心有余悸，生怕再问到什么触及禁忌的问题。可是，他又舍不得叫牛顿回去。他的目光向四下一看，瞥见了那枚戒指状的尖锐东西。

“你看得到这是什么东西吗？”雷葛新把那个戒指状的物件拿在手上，凑近鼻梁。

“视觉互动程序启动中……”牛顿说道，“雷葛新，牛顿已经可以看见该物品。”

“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空间中投影出一个和这个物品样子相似、颜色却不一样的东西。雷葛新手上的是浅绿色的，投影上的是淡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