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而又混乱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杜沁茹蜷缩在颜非租的单身公寓里,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汹涌而至,就像那一年她独自躲在窗外,拼命咬紧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人好似笼罩在看不见的阴云中,杜沁茹全身冰凉,如坠梦魇:姐姐走了,爸妈走了,颜非也走了,他们都在那边等我吧?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冰冷险恶的世界里,你们别丢下我……杜沁茹慢慢伸出手,伸向茶几上的水果刀……
她的双眼黑得像两眼深不见底的枯井,泛着陈年的死气。生理性冷得发抖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她微微歪过头,近乎虔诚地看着水果刀并不锋利的刀刃,嘴角缓缓上扬,露出诡异的笑容。刀刃一寸一寸靠近手腕,杜沁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姐姐,你等我好久了吧?在那边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吧?我好想你,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我抢了你的父母,抢了你的幸福,我现在去找你,你要是还恨我,就把我挫骨扬灰吧……
刀刃终于落到了手腕上……
“叮咚——叮咚——”
不屈不挠的门铃不知响了多久,手腕上传来的刺痛终于把嘈杂的门铃声强行灌入杜沁茹失聪般的耳中。
杜沁茹出了一身冷汗,门铃声吵得她头痛不已,手腕上的血更是吓了她一跳。她连忙抽出纸巾擦掉手腕上的血,好在伤口不大。
杜沁茹大汗淋漓,狠狠甩了甩胀痛得好似要裂开的脑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瞥见掉在地上染着血的水果刀,杜沁茹心中一凛,难道我刚才要自杀?
颜非死了自己虽然很难过,但从没想过自杀啊!
门铃声已然喧嚣地连成一片,显然,外面的人已经等着急了,看这架势,再不开门就要破门而入了。
杜沁茹拉下衣袖盖住手腕,收起带血的水果刀,也压下了心中对自杀的困惑和惊讶,打开门。
门外的人是陶诺,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看到杜沁茹开门,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把颜非的遗物送过来了,可以进去吗?”陶诺轻声说道。
看到陶诺头上细密的汗珠,说一点儿都不感动是假的。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杀,但他确实救了自己一命。杜沁茹侧过身,礼貌地把他让进屋。
陶诺把箱子放在小客厅的茶几上。陶诺和颜非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两人性格都非常开朗,可谓一见如故。颜非在工作上是他的第一特助,在生活中是他可以一起喝酒一起撒欢的朋友。前段时间刚刚签了一个大项目,两人都非常高兴,本来说好一起去无人岛渡个假,好好放松一下,谁知他临时有事,耽搁了。颜非只好一个人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陶诺学过一段时间心理学,在追悼会上,他就发现杜沁茹神色不对,怕她出什么事,这才急着赶来,借送东西的名义来看看她。刚刚在外面按了那么长时间门铃都没人开门,他真的急坏了,差一点儿就强行闯进来了。
“我没有那么脆弱。”杜沁茹逼回眼中的泪水,掩饰性地低下头,打开陶诺抱来的纸箱,里面有各种书籍、记事本,零零散散的办公用品和生活用品,还有一盒SD卡,都是数码相机的存储卡。
颜非酷爱摄影,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就是带着数码相机四处转悠。
等杜沁茹再次抬头,就见陶诺手里拿着一本书,对她扬了扬,“这本书可以送给我吗?颜非向我推荐过,但是书店和网上都断货了。”
那是杜沁茹写的悬疑推理小说《完美犯罪》,曾红极一时。杜沁茹从大学时代开始写小说,一直都是写悬疑类的,至今已整整六年。
“你也喜欢悬疑推理?”杜沁茹素来低调,但颜非却喜欢炫耀:他的女朋友是知名作家。
“是的,很喜欢。”陶诺嘴角带着笑,竟似真的喜欢一样。
杜沁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帮我签个名吧。”陶诺从箱子里翻出一支笔,和书一起递给杜沁茹。
趁杜沁茹低头签名的空当,陶诺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女人,她有一张泛着灵秀之气的脸庞,双眼灵动,看着手中的书,带着一抹虔诚,非常动人。
两人的谈话围绕着悬疑推理小说展开,陶诺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和人打交道,他善于“窥探”人的心理,总能找到最有利于交流的话题。他不会告诉杜沁茹,其实他对悬疑小说并不感兴趣,只是为了开导劝慰她,特意上网查阅了资料。就像他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去做义工,疏导那些有心理疾病的人一样。
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暮色从窗外涌进来,带着无形的压力,缓缓将二人包围。
“一起出去吃晚饭吧。”陶诺邀请。
杜沁茹轻轻叹了口气,“我吃不下,没有胃口。”
陶诺温和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不吃饭,身体会垮掉,那些关心你的人,会为你担心的。”
杜沁茹在他的注视下竟奇迹般放松了些,但她确实不想出门,“我的身体向来很好,一顿饭不吃,不会垮掉的。”
“附近有一家餐厅,30分钟之内就能解决晚饭,你很快就能回来,继续悼念你们的过去。”陶诺拉开房门,回头望着杜沁茹,“如果实在不想去,我给你打包一份回来。”
“不用了,”杜沁茹满心无奈地抓起衣服走了过去,“我和你一起去。”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果然30分钟之内就解决了晚饭,一人一份套餐。陶诺惊讶于杜沁茹吃饭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
“吃饭速度太快,会消化不良的。”他忍不住提醒。
“习惯了,在国外要工作又要写作,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杜沁茹语气淡然,“谢谢你的晚餐,现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会垮掉了。”
陶诺嘴角现出一抹苦笑,这个女孩习惯于用一层厚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
餐厅外是一个小花园,初秋的夜风吹过树梢,在杜沁茹身畔徘徊。掠身而去的风声,依稀似颜非的轻唤:“沁沁——”
杜沁茹抬头望去,哪里有颜非的影子,只对上夜色中陶诺闪亮的眼睛。
夜风拂乱了她一头俏丽的短发,出门忘了添衣服,裸露在短袖衬衫外的双臂已感到凉意。
陶诺见状就要脱下自己的外套,却被杜沁茹婉拒了,“我不冷,谢谢。”
陶诺看着不知为何带上了戒备之色杜沁茹,微微皱了皱眉,“明明都发抖了,还说不冷?”
杜沁茹抿嘴不语。
旁边的花丛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直奔杜沁茹扑了过来。
杜沁茹还没反应过来,陶诺已经先一步挡在她身前,一把抱住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孩。
“小檬,”陶诺抱住那个女孩,语调温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身体不好,我送你回去!”
“诺哥哥,”小檬伏在陶诺怀里,声音带着哽咽的暗哑,“你怎么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要我了吗?再也不理我了吗?”
陶诺好言哄着,“我怎么会不理你呢?她是我的工作伙伴,我们是在谈工作。”
小檬望过来,乌黑的眼珠空洞迷惘,定定地停在杜沁茹脸上。
杜沁茹吓了一跳,女孩的脸瘦削、苍白,一对眼睛大得吓人。这是陶诺的女朋友吗?怎么跟个鬼似的,那是什么目光?
杜沁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我先走了,不妨碍你们。”
不再理会那对黏黏糊糊的男女,杜沁茹转身离开,一路疾走,额头微微沁出汗来。到了公寓楼下,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抬头看去,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三楼住处的窗口有光透出,忽明忽灭,她记得走时并未开灯。
杜沁茹心念一转,大概是颜非的父母过来了。她一口气爬上三楼,伸手摁响了门铃。
老半天没动静,趴在门上听了听,屋里明明有响声,杜沁茹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人在里面?
这是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建成的老旧楼房,没有物业,也没有保安。杜沁茹壮着胆子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杜沁茹摸索着开了灯,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屋里就像被洗劫过一样,乱作一团。装着颜非遗物的箱子被拆开,物品七零八落地丢了满地。卧室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她特意放在床头柜上那盒颜非的SD卡不见了。
杜沁茹脑袋“嗡”的一下,为什么颜非的遗物刚被送过来,家里就失窃了?小偷为什么要偷走那盒SD卡?
“出什么事了?”陶诺看到一片狼藉的出租屋,一脸惊愕。
“我也不知道。”杜沁茹声音发抖,“家里好像来了小偷。”
陶诺急问:“丢什么东西了?”
“SD卡。”杜沁茹攥紧冰凉的手,“只有颜非那盒SD卡不见了,里外被翻得乱七八糟,明显是冲那盒SD卡来的。”
“要报警吗?”陶诺问。
杜沁茹摇了摇头,“一盒SD卡,连内容都不知道,报警有意义吗?”
陶诺眯起双眼,“颜非的东西一直锁在抽屉里,我今天才撬开,怎么马上就有人知道了?”
陶诺走进卧室,通向阳台的门开着,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凉飕飕的。老房子的安全设施很差,阳台没有栏杆,小偷肯定是顺着水管爬上三楼,从阳台进来的。
陶诺回到客厅,见杜沁茹蹲在破破烂烂的纸箱前,看着满地凌乱的物品发怔。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透着孤寂和悲伤。
陶诺莫名有些心疼,他走到杜沁茹身边,蹲下身,“这地方今晚不能住了,你还有其他地方住吗?”
“我去找家快捷酒店。”杜沁茹开始收拾地上的物品。
陶诺上前帮忙,两人很快将屋里收拾整齐。杜沁茹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两人一起出了门。
“天已经晚了,找酒店不方便,不如……”陶诺迅速组织着语言,“我表哥,就是你见过的海悦集团董事长,有一套空置的公寓,可以先借你住段时间。”
“不用了,谢谢。”杜沁茹依旧礼貌地回绝,“颜非的身后事多亏你们帮忙,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陶诺的手机适时响起,杜沁茹听他唤了一声“云岚”。云岚,是董事长太太的名字,陶诺的表嫂。
陶诺走到一边接电话,说了什么杜沁茹听不清,可又不好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过了一会儿,陶诺回来,径直将手机递给杜沁茹:“董事长太太有话要和你说。”
杜沁茹疑惑地看了陶诺一眼,接过手机。
“你好,杜小姐。”云岚的声音又柔软又悦耳,“我听说了失窃的事,我们有一套公寓,平常没人住,你暂时住那儿吧。不用担心麻烦我们,颜非是很优秀的员工,与陶诺还是好朋友,现在他走了,我们关心你是应该的,希望你不要拒绝。”
听云岚提起颜非,杜沁茹眼眶热热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哽咽了一下,没敢说话,她怕忍了一天的眼泪被云岚温柔的声音诱哄出来。
“我就在附近,你稍等片刻,我去找你。”云岚说着挂断了电话。
杜沁茹呆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直到陶诺提议说外面冷,回屋里等,她才回过神来,找出钥匙开了门。
杜沁茹坐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女朋友呢?”
“女朋友?”陶诺微一怔,随后一脸恍然,“你说小檬啊?她才16岁,我还不至于老牛吃嫩草。她是个臆想症患者,我尝试着帮助她,却成了她的幻想对象。”
“她把你幻想成了她男朋友?”杜沁茹柳眉轻扬。
陶诺无奈苦笑,“大概是吧,经常跟踪我,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哭闹,我真是怕了她了。”
“后悔帮她了?”杜沁茹往沙发上靠了靠。
陶诺摇头,“既然决定帮她,就没有后悔的道理。只是,我现在很烦恼,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她家里人想送她进精神病院,我觉得太残忍了,一直劝他们先不要送。”
“她去哪了?”
陶诺叹口气,“她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她哥哥一路追过来,把她带走了。”
说话间,门铃声响起,云岚来了。
“动作真是迅速。”陶诺斜倚门框,漾开一张笑脸,“杜小姐就交给你了。”
云岚优雅地走向杜沁茹,鞋跟踩在红砖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杜沁茹忙起身,礼貌唤声“凌太太”。
云岚柔声询问:“杜小姐准备在这儿住多久?”
“过几天就回澳洲,”杜沁茹神色黯然,“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徒增伤感。”
“既然这样,就更没有必要住酒店了。”云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拂面的三月春风,舒服宜人,“今晚我正好要去公寓住,我先生出差了,公寓离我上班的地方近些。我一个人住害怕,你就当是陪我吧。”
杜沁茹满怀感激,点点头,人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拒绝,就着实不近人情了。
陶诺抢先提起杜沁茹的行李箱下楼,行李箱十分沉重,他一个大男人提着都很费劲儿。到了楼下,他忍不住问:“这么重的箱子,你是自己提上楼的?”
“是啊。”杜沁茹很随意地回应,“提不动就拖,总能拖上去。”
陶诺低声自语:“真是个神奇的人。”他能感觉出杜沁茹从骨子里透出的独立与倔强。
陶诺将行李箱放进云岚的后备箱,很绅士地为杜沁茹打开车门,“今晚就跟着凌太太混吧,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用担心。”
杜沁茹卷曲的长睫毛扑闪了一下,“谢谢你。”
“不要老说谢谢,听多了会烦的。”陶诺冲她挥挥手,“bye-bye,睡个好觉,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的。”
“bye-bye。”杜沁茹挥手作别。
车子启动,车窗外陶诺的身影迅速后退,直至消失。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杜沁茹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一股暖流淌过心田。
公寓有人定期打扫,收拾得干净整洁。滨海市的万家灯火,都闪烁在大落地窗外的云雾里。云岚安顿好杜沁茹,打开电视,照例收看晚间新闻。云岚是报社的编辑,收集最新资讯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杜沁茹洗完澡,换了睡衣走下楼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滨海市著名慈善家王一彪,将在他捐建的孤儿院旁边再捐建一所小学,不仅可以为孤儿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还能帮助周边的孩子就近上学。
王一彪面对镜头,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我们都将失去父母。因此,一个人在小时候失去父母不应让他们变得特殊。我试着从孤儿的角度为他们设想,我想给予他们我能想到的一切。”
“又在作秀。”云岚一脸不屑,一回头,就见身后的杜沁茹瞪大了双眼,眼中不知为何竟似带着恨意,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更加冰冷。她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怎么啦?”看着这样的杜沁茹,云岚的心好似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王——一——彪。”杜沁茹一字一顿,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他是个很有名的慈善家,喜欢四处作秀,”云岚语带嘲讽,“尤其爱上电视,听说随身携带一把小梳子,上镜前会很仔细地梳理头发。”
“他什么时候来的?”杜沁茹对云岚的话恍若未闻,“什么时候来滨海的?”
云岚轻皱娥眉,“你认识王一彪?好像是前两年来的,据说是到滨海旅游,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就留下了。”
杜沁茹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电视前,俯下身,似是想要看清王一彪的面部表情。她微躬着背,双手握拳,肩膀一抖一抖的,极力克制着什么。
“杜小姐,杜小姐。”云岚连唤两声,杜沁茹才直起身来,回过头。
“怎么……”云岚刚想问什么,手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嘴角泛起甜蜜的笑意,站起身向餐厅走去,“凌董事长,这么空闲?”
“我想你了,云主任。”凌峻曕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相思和爱意,“新官上任,还适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