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河的头又望向了那已经干涸的通惠河中，他的神色中略有些黯淡，虽然才刚刚出院，但是依照这位老人家的性子，他根本就在家里面呆不住，经常到这河边来溜一溜，这条河随着自己的记忆流淌了一辈子，有童真、有青涩，有甜美、有辛酸。

一转眼，自己已经行将就木了。

“小果，你俩是不是又在闹什么别扭了啊？”陈镜河收起自己的感慨，望着田小果说道。

田小果摇摇头，缓缓地说道：“其实也没有，陈盼有自己的想法，而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只不过现在他的想法和我的打算并不是那么的不谋而合罢了。”

陈镜河笑了起来，他对着眼前这个对爱情有些迷茫的女孩子说道：“之前咱们可是聊过的啊。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陈盼陪着你去上海，那里机遇多，对于他的发展有更大的机遇。但是，小盼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

“我也理解，小盼他最孝顺不过了，他心中牵挂着您，不愿意离开您。”田小果认真地说道：“现在从北京到上海，顶多也就是6个小时，如果他要是想你的话，我可以陪着他一起回来，周末两天的时间都能够走个来回了。”

“有时候，距离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而心才是。”陈镜河笑着说道：“其实，今天我站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年我经常站的地方，而河的那边，就能够经常看到小盼的奶奶，这条河看着并不算宽，那会儿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就那样隔河望着，只要能够看到对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哪怕是隔着一条河也不算什么。”

“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相隔，而是阴阳相隔。”陈镜河缓缓地说道。“现在呢，我也经常会后悔啊，如果我要不是去河上清河，你奶奶也不会把小病拖成大病，然后离我而去。等我醒悟过来，要好好地疼爱自己的女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一定要多珍惜对方，有时候我觉得陈盼这小子挺幸运的，有你这么知书达理的女朋友，你所做出的牺牲，我看得到，我相信陈盼也一定能够看得到。”陈镜河意味深长地说道。

田小果这个时候并没有搭腔，而是认真地听着。

“所以呐，丫头，不要给以后留后悔。”陈镜河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多了一丝苍老和凄凉，面对着这条正在换颜的通惠河，意味深长地说道：“等后悔了，也就晚了。”

“爷爷，我也知道，但是我心里真的解不开这个结，陈盼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我也非常好，或许是我们站的角度不一样吧，我是一个女人，只想着要家庭美满幸福，只希望陈盼能够给我一个安全感，但是现在我感受不到。”

“那不是害怕和担忧，而是责任和爱。”陈镜河笑了笑，认真地说道：“丫头，陈盼他对你的心意没有变，只不过他有更重要的责任去承担，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矛盾，男人呢，以世界为责任，而女人呢，以男人为责任，所以啊，不过他心有多大，最终还是要回到你的身边，只有女人才是男人避风的港湾。”

田小果略微地沉吟了起来，他在思考陈镜河的话。

陈镜河仿佛陷入到了回忆之中，他的神情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哀伤，“每次清淤回到家，总是能够看到小盼的奶奶在河边等我，那种幸福感，会让所有的疲惫全部都消散的。对于男人来说，那一刻才是最幸福的，只有家人才是最舒适的归宿。”

“所以呐，爷爷也后悔，因为工作忽略了对家人的关怀，这也是我一生都要背负的伤痛。我记得呐，那年也是个冬天，我就在河上，通惠河那年要清淤六十里，回到家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雅琴了，小盼他爸大概从那时候起就开始记恨我，也把这条河给记恨上了。”

“直到现在，小盼他爸仍然无法打开这个心结。这是爷爷的遗憾呐。”想到儿子不顾个人前途极力地想要调离市规划局，陈镜河的心里面莫名地闪过了一丝丝的无奈。

“小果，小盼从小跟我在一起，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按理来说，老头子我是不应该掺和到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的，但是爷爷希望你们俩个人能够相互扶持，更要相互理解和体谅，本来嘛，感情这东西是需要双方来精心呵护的，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陈镜河看着低头沉吟不语的田小果， 他淡淡地说道：“男人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业，女人也必须要守护自己的爱情，所以说，只有这样，才是家，才是温馨和圆满。”

田小果抬起头，从陈镜河那有些浑浊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坚定，“爷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太过于执着于谁付出多一点，我想明白了，所以我会留下来的。”

“呵呵，那样就太好了，小果你是个好丫头，所以爷爷希望你能够多体谅一些陈盼。”陈镜河调侃了一下，“陈盼之所认舍不得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他一切的记忆，恋旧也是陈家的男人遗传下来的。”

“因为我在，所以他不想走；如果我要是不在了，陈盼更不愿意离开了。”

陈镜河低喃地说出了这一句话，这句话不像是在说给田小果听，倒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一样，陈镜河的心里面涌出了一丝丝的欣慰，人老了哪个不希望自己可以拥有儿孙绕膝的幸福，陈镜河是普通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当然了，你是他最重要的牵挂之一。”

这句话从最了解陈盼的爷爷嘴里面说出来，田小果感觉心里面甜甜的又暖暖的。

“他不想离开这里，是因为他觉得他要不断地去修缮自己的记忆，大运河就是我们记忆的承载，这份承载不光是美好的记忆，还有我们的感情，是我们这些世代都生活在运河边的普通人感情的寄托。”

田小果看着爷爷，重重地点点头。

她现在或许还不太明白这份承载和寄托的重要，但是从陈镜河的话里面她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陈盼完全是受到了爷爷的影响。

“小果啊，让他割舍这些很难啊。”

现实和真相向来是最残忍的，即便是田小果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她的心里面也同样地有些难受，或许是被这凛冽如刀的河风刮得漂亮的脸蛋有些僵硬，田小果此时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是啊，这些我都知道。”

“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觉得一份感情最好不要轻易放弃，有时候坚持着到最后的才是胜利，你们是感情的当事人，如果就连你们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那么这段需要浇灌的感情会枯萎，最终只有被遗弃。”

田小果觉得爷爷不是在提醒他，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两人就这样在河岸边站着，一言不发，河上机械轰鸣的那股子火热劲儿让这四九天的寒意一扫而空。

不过，田小果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无形中地逼迫陈盼，一边是和自己的爱恋之情，而另一边是忆恋之情，自己的态度让陈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是，她觉得，这样的为难正是对他们感情的考验……

陈冼冰在不停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戒烟这种东西是需要坚持的，如果要是一旦破戒的话，很容易就会由一个极端达到另外一个极端，就像是现在的陈冼冰一样。

烟灰缸的烟蒂已经堆满了，但是他焦躁的心情却是没有半点儿平静下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他的申请报告已经递上去一个星期了，批复却是一直都没有下来，这种等待让陈冼冰倍受折磨。

他需要寻求解脱，那种精神上的压迫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很明白这一步走错了，但是他却不得不去迈出这一步，或许只有这样才会让他的心情舒畅一些吧。陈冼冰知道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就在他等得无比焦躁的时候，办公室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陈冼冰赶紧接了起来，电话是柳庆国打过来的，他在电话里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地凝重。

“冼冰同志，请来我办公室一下。”声音是区规划局局长柳庆国的，如此机械，根本就没有带一丁点儿的感情，这让陈冼冰心中蓦然地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冼冰将烟蒂掐掉，然后站了起来，他觉得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正在一点一点地放松着，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哪怕是再回到房山的那个偏远小镇，他也非常地乐意，他需要卸掉这个背负在身上的枷锁。

门被推开了，柳庆国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对着刚进门的陈冼冰略微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然后示意陈冼冰坐在沙发上。

“陈冼冰同志来了！”柳庆国那富有慈性的嗓音响了起来。“正好现在我没什么事儿，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陈冼冰看到柳庆国的脸色有些不善，他拘谨地坐下之后，脸上藏不住一丝马上就要解脱的笑容，“柳局，我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

“是的！”柳庆国再一次认真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此刻加在陈冼冰身上的除了“另类”这个词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规划局副局长，通惠河景区河改造项目工程的总负责人，这一系列的头衔，再加上那份人人都羡慕的殊荣，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对于别人来说，都是想要挤破了脑袋要把这个位置弄到手，这不光是政绩，更是一种无上的荣光。他倒是好，硬是想要往外推。柳庆国心里微微地摇了摇头，就连他也根本搞不明白这位倒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