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已经道过别的几个高中同学赶来火车站送行,这让张子帆心里酸酸的。
让他意外的是,平时少有来往的一个女同学也来了。他们并不熟悉,所以他跟几个男同学闲扯一阵后,才问起她来。
她的眼里总是充满了光芒,声音也显得格外清脆干净。她说是从电话里知道他们要来火车站送人,所以自己也来跟同学们道个别。
离别时刻的时间过得尤其的快,上车的鸣笛声再次响起。
男同学和张子帆一一拥抱,而她从包里摸索出一个系有绕花丝带的笔记本来,送给张子帆。
“张同学,告别了!祝你前程似锦!”她微笑着说道。
他一下子脸红了,赶紧接下来,慌慌张张的说了一句谢谢,就转身上车了。
张子帆就这样不是滋味的告别了他高中时代的一切,踏上了开往大学的火车。
火车悠然的行驶着,田野、青草、群山,各种颜色光怪陆离的交替奔流着。张子帆的心情开始变得好起来,就如同此时窗户外面的世界一样,多姿多彩,充满着希望。
他等完全坐定,才慢慢打开了那个意外的笔记本。
扉页上干净的写着:
就此和你作别
你要像风的飞舞一样,划过彩色的长空
在无限的世界里,化作鹰一样翱翔
你将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和一首灿烂的诗歌
愿你回首过去
像纷飞的云翳闯入了你的生活
……
张子帆在纷繁的思绪里不能停留,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和家里的大水牛,想起了去年春天在院子里种的那颗枇杷树,想起了高二那年帮一个女生撒谎过后的那种难为情,他甚至开始模拟自己初到大学会面临的各种情景。但最让他绞尽脑子的是那个笔记本。
同学三年,他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他的座位隔着她很远,也只有每次作文课时才会听到老师点她的名字,把她的作文当成范文读给大家听,大家偶尔会从她的文字里读出诗的味道,这让张子帆觉得班里还有这样一个对手存在。如今她的几句送别语,让张子帆觉得受宠若惊,就像一个从未谋面的友人,突然偷偷的告诉你其实她一直就在你身边。
这好比蜜糖击中了他,心里又暖又喜。
一阵咣当咣当的火车声才把他从无尽的思绪中解脱出来,这才让他感觉到火车上的拥挤,整节车厢里除了人外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什么了,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已经完完全全把这点狭小的空间挤满了,站着的人想找个立脚之地都是徒劳,一旦有人要去上个厕所那境况简直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艰难。
张子帆才感到连腿脚都伸展不开,没过多久就有些肌肉酸疼了。不过看着周围挤满的各色人,他倒觉得有一种另类的热闹感觉。
他整了整衣衫,喝了喝水,不再动脑筋了,转而开始欣赏起眼前的这一切来。
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张子帆来说,火车上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他感到自己此时就是一只土拔鼠,要乘着绿皮火车去远方寻找粮食了。
他看到了大山中开凿隧道的工人正操纵着大家伙钻着洞沿的气派景象,看到了田野里金黄的收获和庄稼人汗水挥洒的动人场面,看到了城市里吊机正来回转动着木头、砖坯的忙碌样子,看到了树林中雷雨过后新绿的迷人颜色,看到了那些大自然鬼斧神工的艺术镌刻,这真是祖国万里河山美、万物生生不息热啊。不管是盆地、丘陵、平原,还是乡村、城市,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大干一场的味道。
这让张子帆激动不已,脑门上一阵发热。
别人坐火车的痛苦,却被张子帆当作了另一种幸福,那绿色的火车皮甚至给他带来了诗意,拉着形形色色的故事奔向原野、山脉和康庄大道。他觉得丝毫没有费力,火车已经不知不觉的到了他期待已久的那个地方。
中国能源大学位于铜州市,这个城市算不得很有名,但却是中国华东以北地区历史悠久的小城之一。这里一片片房子依凌云山而建,各色亚热带树木密密匝匝,映得这些古老而特别的建筑时隐时现,城市从这里为中心延展开来,不远处“小南河"羞羞答答的延展开去,汇入京杭大运河。一山一水养育着这里的人民,闲暇之余登山、游泳的人不计其数,遥相辉映,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个城市是有名的钢铁城,铜州市政府在60年代响应国家的号召大力发展钢铁产业,在这里培育起了一个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型钢铁集团——铜州钢铁有限公司,到现在年产值已经达到1000多亿了。很多炼钢需要的煤炭、采矿、加工、物流等小企业也依附它应运而生,终于汇成了一个大型的聚集区,占了整个城市的四分之一。这里成了整个城市的经济中心,城市的两代人都在这里上班下班,很多普通工人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里,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献了青春献子孙”。政府也围绕着它忙活,连市长见到了铜钢的董事长也得礼让三分,给他们跑项目、拉关系、放贷款。
在这个城市的南面,与钢铁厂相对应的就是能源大学了,这可也是铜州市的一大宝贝,市政府也不敢怠慢了它。能源大学是国家教育部直属重点大学,是这个城市除了钢铁以外的第二张名片,所以政府也是仔细的拿捏着和它的关系。市长对外总是要自豪的打个比喻,说这个城市是哑铃型发展,一头是产业,一头是教育,中间连着政府,这比喻虽然有些托大,但也觉着贴切,说出去也为铜州市赢得了不少的掌声。
在那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张子帆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她走来。
学校坐落在半山腰,被山里各色林木间次性的给隐藏起来,校门口牌匾上的校训——“艰苦奋斗、自强不息”在阳光下褶褶生辉,空气里一股潮潮的青木发涩的味道,一片片草地跳着妖娆的迎宾舞,一排排形同枯木的凳子安静的等待着。
“真美啊!”张子帆感叹道。他立刻变成了一只被放飞的小鸟,在热闹的校园里肆意的乱窜着,充满了自由与希望。
张子帆是宿舍最早到来的一个,他就着靠窗的一个床位安顿下来,然后美滋滋地把宿舍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
不久他就见到了第一个室友,高高壮壮,肤色黑幽,说话音调浑圆厚重,字字咬得分明但又连接得自然润滑,从他舒服的说话中很容易听出来他是东北人。一见到张子帆,他便主动寒暄问候,报上姓名王义,并把自己的家底一个劲儿的说了一遍,不用说,这是一个开朗好相处的大个子。
接下来到来的是一个本地人,叫宋书平。他额上的眼镜度数显然已经很深了,厚厚的镜片把鼻子都顶出了一个小凹痕,似乎已经承重不了,随时要塌下来的感觉,说起话来也彬彬有礼,穿着规矩而不失体面。他的家人都在北面的钢铁厂上班,父亲是经营管理部的副部长,母亲在计量处负责保管设备。据后来他说,他这个独生子很不容易考上能大,父母为此请了同事喝了整整一天酒,而且都把宋书平毕业后的工作铺陈好了,一毕业就让宋书平到钢铁厂应聘,谋一个职位。
从王义和宋书平开始摆弄收拾自己的地盘就能明显的看出,他俩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很多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是张子帆从没有用过的,这让张子帆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开始觉得自己上上下下都土气得很,他勉强的抽出几块钱去买了一些必需日用品,又特意穿上那身长袖的涤纶白衬衣来,好像这样就能够减轻此时他内心的自卑感。
不过让他稍感轻松的是,新住进来的于森也是农村人。他是宿舍最胖的,尤其肚子已经有型了,看起来就是一尊活菩萨,全然不像17、18岁的样子,普通话本就不好,还时常带着大山的味道,不仔细听便很难听清楚。当他扛着大箱子满面油光的走进宿舍的时候,张子帆立刻意识到这是一路上的人。他俩看起来也确实聊得来,从怎么考上这个大学到怎么来到这个大学通通的掰扯了一番,很快就仿佛形成了这个宿舍里的统一战线,吃饭、打扫、外出等就都混在一起了。
下一个人的到来几乎让邻近的几个宿舍都热闹起来,似乎这个“明星”是被一众人簇拥着进来的,搬箱子的搬箱子,拎包的拎包,叮嘱的叮嘱,前后照看的紧跟着,好不忙乎。这就是吴越,他是邻近柳梁市某局行政领导的儿子,母亲也经商有成,难怪那么大气派,他的母亲开着自家的小汽车,带着一干人等亲自把他送到学校,并在市里最大的超市帮他买好了一切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苦口婆心好一阵子才舍得离去。仔细打量他,他的皮肤精致白皙,仿佛把一个女人该拥有的给夺走了似的,引得人直羡慕,人很精神,光那身穿着就快让整个宿舍亮堂起来了,那衣服的颜色就跟山涧的水一样沁心蓝。
自然,这样的对比让张子帆格外别扭,让他更上火的是,吴越对着几个一一打过招呼,却始终对张子帆视若无睹,就好像压根没注意到他存在一样。
最后他们宿舍还空出一张床来,按照惯例原是六人,但这最后一人直到一个月后也没见踪影,事后据学院领导说,人不满意考到了这个学校,一狠心放弃入学,重新参加高考去了。真是有人感谢这个机会,有人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唯一不变的是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勇气。
大学的生活就这样像炸开锅的爆米花似的扑面而来,多么令人新鲜和激动。第一个晚上整个宿舍就沸腾在各种话题的讨论中,久久无以结束。张子帆很少说话,他一边静静的听着他们闲谈,一边思考自己的事情。他已经在面临着一个难题,一个农村的孩子来到城市所产生的自卑感,面对他的这些光鲜的同学,他还不知道如何平和的面对。
他就在这样的境况下久久不能入睡,整个周围都没有一点声音了,他还是闭不上眼睛,看起来他习惯性毛病也跟着来了,整晚他都感觉老想上厕所,起起出出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