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癞头惜钱,也惜字,上来就直奔主题。他的意思简单明了,苹果太莽撞,惹下这档子事,资历又浅,要开除苹果,以减轻这件事的不良影响。
苹果听见这番话,大惊,怎么也不相信因为这么档子事就要开除自己。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小黄杨开口了。
小黄杨悠悠道,“骆大哥,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苹果年纪小,资历浅,犯错在所难免,您何必在她刚来的时候就对她这么严格呢?何况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她,还要怪那帮怂猴子。您若真开除了苹果,虽然外界说咱们管理严格,可难免说您心胸不够宽阔。何况这事儿,我也有责任,咱就别都怪在苹果身上了行不行?”
小黄杨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听起来颇为周全。而且完全把骆癞头放在领导者的位置上,这让骆癞头十分满意。本身骆癞头就并不想开除苹果,只是想吓一吓这个小姑娘,也当敲山震虎;于是骆癞头微微松了松口,但又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开除她了,再给她个机会。不过要是大伙都这么大胆,可不行啊!”
骆癞头这番话,除了端个姿态,更主要的是他心疼白白流失了的500块钱,打心眼里想补回来。果然,小黄杨道,“唉,教训是一定要吸取的,这样吧,下个月去山西那一趟,苹果的抽成少要一半,我的抽成也减了,怎样?”
听了小黄杨这番话,骆癞头简直心里美的要开花了,心想姑奶奶你可真是老子肚里的蛔虫啊,嘴上却依然淡淡的说,“好吧,那就这样,苹果以后好好学着点,年轻人可不能这么气盛。”
于是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因了这件事,苹果对小黄杨充满了感激。她甚至为自己对小黄杨的看法而自责。苹果觉得自己单凭一件小事去断定小黄杨是个轻佻的人,实在是太过草率。而且,就算是小黄杨那般轻佻,又和她苹果有什么关系呢?青春本来就是一个年轻姑娘的最大财富,再不起眼的丑姑娘因了这青春,也有可以嚣张跋扈的资本,更何况是美丽,远近皆知的“头牌”小黄杨?想到这里,苹果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苹果今年17岁,正是青春飞扬的少女时期。在十里八乡,17岁便出嫁的女孩子大有人在。虽说还不满20周岁的法定婚龄,但是村里也不十分看重这个红本本,他们更看重热热闹闹的、长辈全出席的、有全村父老相亲见证的拜天地。拜天地嘛,听起来就是这般的神圣,要拜父母,拜高堂,拜家里的列祖列宗哩,这才是正正经经热热闹闹的结婚哩。哪像一个红本本,扯了给谁看?有的姑娘到了年龄还记着补个红本本,大多数的干脆权当没有这回事。反正,全村人都见证了,俩人就是拜过堂的夫妻,生来一对死也一双,谁都拆不散的。
王芬芳夫妇却没有让女儿这么早早的出嫁,一是俩人为了李海亮操够了心,再者因为茉莉和苹果一直上学,家里人也就没提起这回事。但是姑娘长大了,对男女之事总是有些憧憬的。有时苹果和茉莉晚上也会偷偷聊起这方面的事情。茉莉总是甜蜜的说,以后要找个年长一些的老公,这样才懂得疼人。而苹果心思也活络起来,但是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自己也说不出。对这方面,她终究是有些迟钝的。
奶奶庙演出完毕后,演员们歇息了两天,便开始为山西之行准备了。这趟去山西,是一个私营小煤矿主夭折的儿子死了一周年,大张旗鼓的请了和尚做法事,还要请班子唱上两天戏。这么大的阵势,倒也不算稀奇。90年代初,适逢山西私营小煤窑遍地开花,造就了不少爆发户,因为钱来的容易,他们讲究排场,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但骆癞头还是有些迟疑。他心想山西本地的草台班子那么多,为啥非得跑到河北来请?前来的人神神秘秘的跟他说,“死了的儿子是煤矿主的小媳妇生的,这小媳妇是河北人,说平日里想家想的紧,就好听这口儿。”骆癞头这才犹犹豫豫的应了。
当然,骆癞头之所以答应出这趟远差,最主要是原因还是煤矿主出价高,骆癞头算了算,来回一趟,少说能挣五千块。五千块是什么概念?在这青黄不接的年岁里,一年也难得碰上这么个大买卖。只要有钱赚,莫说去山西,就算去西天,他骆癞头也有胆子尝试一下。于是收了定金,定下出发的日子,骆癞头便让演员好生准备着。
虽说那小媳妇点了名要听梆子,但整个班子的人是一个也不能少的。平日里的小演出,观众的心思都在劲歌热舞上,梆子是没有几个人正经听的,因此一般都唱文戏,台上就俩人,来来回回的唱;但梆子最出彩的还是在武戏上。到了人家点名要的演出,就该上武戏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武戏,从花脸,武生,花旦,到杂行,需要十几个人都未必够;到了这时候,便需要全体齐上阵了。
前面已经说过,班子里每个演员,都是身兼数职。几个练杂技的,就充当杂行,冬来长的帅气,功夫又好,便充当了武生;唱二人转的大个儿和春根儿,就演了花脸;小黄杨虽说只会唱歌,但因了身段好,便演了个花架子的花旦;苹果头一回上场,便安排了她在武戏里面当个小卒,文戏里演个不出声儿的丫鬟,权当充个数,壮壮排场。
堂会里有辆大篷车,是骆癞头几年前置办下的。那是戏班子风头正劲的时候,东跑西颠的各地演出是常有的事。当时骆癞头手头正宽裕,便豪爽的大手笔买了这台大篷车。大篷车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放服装道具,上面坐着演员,虽说人多了也挤,但比起其他班子里坐着牛车的演员不知要洋气多少倍。这台车也成了骆癞头在农村演艺事业霸主地位的写照,多少年后当其他的草台班子纷纷解散的时候,骆癞头凭借其坚实的硬件实力顽强的保持了屹立不倒的地位。
如今要出远门,大篷车又要派上用场了。临出发的前一晚,骆癞头找人把车里好好拾掇了一番。掐指一算大篷车买了也有七八年了,如今虽然看起来不如当初白的耀眼,但硕大的个头和车头上花枝招展的彩旗依然看起来威风凛凛。骆癞头上下左右的细细打量着这车,心里不禁回想起当年的风光,今昔对比,嘴里感慨个不停。
车收拾完了,便叫演员把服装道具和自个儿的行李搬到车上,第二天一早出发。
苹果第一次出远门儿,兴奋的不行,一路上不停的观望车窗外的风景。小黄杨则不以为意,她从14岁起就来到了戏班,走南闯北的时候不在少数。其他人有的比小黄杨来的还早,最早的刘三喜,唱老生的,来了已经有快十年了。“当初我演出的时候,这趟线走了不下十回了。现在后生们一茬一茬的蹿起来了,我们都成老东西啦。”刘三喜感慨的说。
但到底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都觉得出门新鲜的很,连见到大片的玉米地也夸张的惊叹一声。大个儿嘴又贫了,唱到:“苞谷地里白花花,姑娘我今年才十八!不爱金银不爱花,就爱和哥哥往地里扎!”听了这流氓话,有姑娘开始骂街,于是大伙哈哈的笑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