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婆还在絮絮叨叨,却见陈老爷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站起来说,“大家吃好,我先走一步。”骆癞头连忙道,“老爷咱们曲目还没点呢。”陈老爷沉沉道,“随你们定。”便大步走出门去。小老婆见势赶忙打住,起身追出去。
满屋子的人看的一头雾水,心想这俩人究竟是唱的一出什么戏。刘管家勉强笑笑,叮嘱骆癞头明天挑一些悲伤些的曲目唱,万万别出了错,便也匆匆离去。
刘管家一离开,大伙儿便“嗡”的炸开锅开始纷纷议论,骆癞头看出了大家的好奇,心想自己的疑团还没人给解,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群兔崽子跟着起哄,大手一挥,嚷嚷道:“都给老子闭嘴,吃完了滚回屋睡觉。”于是众人知趣的闭了嘴赶紧吃饭。
吃完饭困意更浓,回屋之后大家草草收拾了一下,不出十分钟便都躺下了。苹果本想立即合眼,却突然想到今晚吃饭时小黄杨几乎不发一语,便扭过头想跟她说说话。
谁料一扭过头,却见黑夜里小黄杨忽闪着的两只大眼睛,苹果吓了一跳,失声喊道,“你眼珠子瞪这么大干啥!”小黄杨并未理会,依旧忽闪着大眼睛,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好看吗?”苹果说,“好看,特好看。”小黄杨无声的笑了笑,深深的看了一眼苹果,“快睡吧,瞧你困的那傻样儿。”便扭过头去。苹果觉得无趣,便也睡了。
大伙儿都睡了,骆癞头却睡不得。虽然晚上这一出让大家看了场笑话,但骆癞头却明白,越是主家的事乱作一团,明天的戏越是马虎不得。骆癞头从16岁起就开始跑戏班子,他深知主家若是一团和气,戏班子就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即便有点失误,也没人真会放在心上,只要不砸了整个场子,主家都能一笑置之;而主家乱成一锅粥,自己现了眼不保颜面的话,保不齐就会拿戏班子出气了。演出没有毛病还好,但凡有点失误,都是要命的。加上这次本身是唱的白场,更需提起一万分的注意。
这次出来前,戏班子已经敲定了要演出的曲目,一共备了五出戏,算计着两天下来台上需要唱三出,留下两出做备用。现在主家不点曲子,这可让骆癞头犯了嘀咕。思来想去,他定了《窦娥冤》《金铃记》《蝴蝶杯》这三出,剩下的两出,《龙凤呈祥》太喜庆,《辕门斩子》怕触了主家的痛处,最终没敢上。
陈家的戏台子搭在了自家前院。本来以陈家这样的大户,应该设在宅子门口,风风光光的唱两天大戏给全村人们听。但毕竟不是娶媳妇聘闺女的喜事,而且死的是个孩子不是长辈,加上孩子也是小老婆生的,所以就按自家事来处理,没有声张。
一场堂会,最出彩的戏,一个要放在开场,一个放在收尾。开场就好比人的外表,乍一看上去干净利落,眼神不怒自威,让人觉得亲切又不失距离算是最好;若是开场太平淡,便是泄了气,整个戏班子的气场全失不说,能哆哆嗦嗦唱完全场都不容易。结尾是压轴,好比人的说话,要抑扬顿挫,有轻有重,让人过耳不忘,余音绕梁。结尾唱好了,是给整场堂会兜了个漂亮的底儿,结尾若是唱不好,前头再好也白扯,就好比百发百中的猎枪最后走了火,让人空落了笑柄。
开场的主角是班子里唱了十年的丹凤。丹凤是班子里的老戏骨了,虽然年纪大了,姿色不再,但上了妆,唱起花旦来,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拿捏的恰到好处,还正是那个滋味儿。
戏一开场,陈老爷和小老婆就都到了,几乎丹凤一开嗓,小老婆就开始落泪,陈老爷倒是一脸看不出表情的阴郁。陈老爷共有四个老婆。说是老婆,其实除了最大的是明媒正娶,剩下的三个只能算是非法同居。只不过多娶几个老婆已经成了煤矿主们的共性,乡政府又指着他们造福地方经济,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陈老爷最大的老婆,据说是在陈老爷小时候定的亲,当时的潮流是娶个年纪大三四岁的老婆旺夫家,陈老爷的爹陈老老爷敢于走在潮流前线,拍拍屁股给陈老爷娶了个大十岁的老婆回来。大老婆果然旺夫,陈老爷成年后没多久很快发迹,原本土里刨食的人家刨出了煤。于是陈老爷马不停蹄的找了其他的老婆们。大老婆懒得管这些,她年纪大,看得开,何况她和陈老爷坐在一起看似母子,让陈老爷守着老母过一辈子显然不现实。事实上在这个家,人人都将她视为老夫人,有时她也犯迷糊,虽说陈老爷是自己的丈夫,但总感觉自己像陈老爷的亲娘一般。
今天虽然有大老婆坐镇,但二老婆果枝和三老婆秋萍也是小动作频频。先是果枝阴阳怪气的明知故问“为啥今天来遭这个洋罪?”秋萍哈哈一笑,用细细的嗓音说,“还不是因为那个小死鬼!”果枝放佛恍然大悟一般“噢”的一点头,略带遗憾的说,“唉,可惜今天不能陪我家东华写作业了。”秋萍跟着说,“是呀,都搁在这儿,我也顾不上东明了!”果枝还不解气,叹口气道,“唉,有些人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生个儿子宝贝的什么跟似的,瞧不上我们陈家,名字都不随辈份了。可这名字再贵,也架不住命贱啊!”说完不无得意的拿眼瞟着小老婆青琪,心里是恨恨的痛快。
上午的演出和苹果的关系不大,她按捺不住好奇,便也没在后台,混在众人堆里看热闹,这一幕自然是被她尽收眼底。苹果便自然的认定了这两个人是恶女人,也不禁对一旁默默坐着流眼泪的小老婆青琪充满了同情。
对几个老婆的争风吃醋的场景,陈老爷已是见怪不怪,只要不是太出格,他从不阻拦。在他心里,女人都是一个德性。何况,长的再漂亮的女人,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什么出奇的。陈家家大业大,不在乎多养几个小老婆,无妨的。何况,这几个女人也不吃闲饭,下的崽,终归是陈家的种。
第一天演出,平平淡淡的结束了。出人意料的是,晚上陈老爷居然肯赏脸和戏班子一起吃饭,让所有人都颇为意外。骆癞头的高兴挂在脸上,他得意洋洋的说,“主家能主动和我们吃饭,肯定是对演出满意的很啦。这说明艺术不老,艺术对人民生活依然十分有必要!”骆癞头一高兴,就喜欢上纲上线,讲话不自觉的就带了领导的官腔。他小时候家里曾经风光过一阵,骆癞头的爹是村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高干子弟的光环下,因此耳濡目染了一脑袋他爹的官腔。大个儿曾经用一句话简明扼要的评论过这一点,就是“装蛋又装蒜,装不了里子装表面”。不过今天演出不错,大家兴致都很高,听着骆癞头的官腔便都觉得比较受用。
显然陈老爷的兴致比大家更高,居然在席间向大家频频敬酒,大个儿他们几个男人本就不禁撺掇,这下更是兴奋异常,和陈老爷一起喝的红光满面。头脑尚清醒的女人们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今天唱的是白场,陈老爷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是个死了孩子的爹,若给他披上个红衣裳,说是喜气洋洋的新郎官一点都不过分,兴高采烈的程度就如娶了个天仙回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