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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个人的加速,无数人的逆行
作者:丢由   |  字数:4620  |  更新时间:2020-05-15 17:20:56  |  分类:

现实小说

拼命奋斗的李叶茴做了两个月的倒数第一。所有汗水凭空蒸发,没对现实生活起一丝一毫推进作用。对此,她经历了从惶惶不安到质疑人生,最终到达习以为常的境界。

唉,问心无愧就好。

某日物理测试后,李叶茴做好了再拿倒数第一的心理准备,在图书馆机械性地刷题。这时,物理老师进来了,在李叶茴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令人无法专注。

李叶茴满脸反感地抬头,正好看见物理老师正在看她,便赶紧堆笑。

老师问:“量子力学学得怎么样?”

“还……还好。”

“那就好,你目前为止都学得不错。”

还不错?各个学科加起来拿了差不多十个倒数第一,这也能叫不错?

逻辑常常分散的物理老师又开始喋喋不休他的大道理:“人生如此长,干嘛逼自己逼得这么紧?跑快了以后也会摔倒。学习是一辈子的事,要慢慢享受。大不了失败了明年再来……”

阴谋!杀手!李叶茴赶紧关上耳朵,生怕自己苦心培养的斗志被这“慢慢来”的阴谋论干扰。直到很多年后,李叶茴才渐渐明白“跑快了会摔倒”的意思。但此时的她只想尽可能抓紧手边的一切。

下午发测试成绩的时候,李叶茴发现自己一跃到了班级中流。她和李金同分,甚至一举超过刘星。

李叶茴明白这不过是随堂测试,得分其实也没有惊为天人。但她还是在心底为自己大大地欢呼了一嗓子:“倒数第一”的魔咒终于被自己老黄牛般的作战精神打破,全方位的翻盘指日可待。

在这几个月的自我折磨下,李叶茴构建了自己的学习体系,洋洋得意了几年后才得知这体系原来早在人间流传,且被世人称为“一万小时”定理。

“读书百遍,其义自现”。李叶茴不再强迫自己主动理解、费劲反思,而是进行大量被动阅读、再量变到质变。

题海战术是另一个大招,至少十三亿中国人都试过。市面上能找到的题目书都在她的书架上了。令人羞涩的是,为了短时间把大量内容掌握,她养成了看到题目先背答案的毛病。通过大量背诵答案,再在考场上照葫芦画瓢地默写,她的成绩有了显著提高。

李叶茴破解自己之前在应试教育中难以施展拳脚的谜团:想太多,做太少。她不要命的学习精神吸引了一批崇拜者,为首的就是一开始对她不客气的徐钱。

李叶茴对于徐钱来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在徐钱眼中,李叶茴一开始就是一个向死而生的扑火飞蛾,所以他才会对其不屑一顾。可是此时此刻,他眼睁睁地见证着飞蛾穿越火苗且毫发无伤……或者伤痕累累却依旧生机勃勃,打心底觉得这是奇迹。

能力不行,演技来补;能力上升,李叶茴可以稍微从“精英”角色中休息一下。不再是最后一名,她也终于有底气和同学做朋友、顺便治疗一下自己的社交恐惧症了。

最初,她还是会窘迫。不过成功和陌生人搭上话后,李叶茴开始放飞自我。像是刚学骑车的少年,一旦摆脱双手颤抖的阶段,就开始尝试冲刺、拐弯、超人……等危险动作:她的冷幽默和后天训练的包容力让她非常受欢迎。

她虽然还不是那1%,但现在她有希望、有朋友。

李金和刘星的生活则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李金犯上了网瘾,和新买的笔记本粘在一起。刚开始,他会在课间时看看电影,后来午休时他也拒绝和同学用餐。最后,就连上课他也停不下来。

最初,只有同桌李叶茴能瞟到他电脑屏幕跳跃的画面。后来,从明显的成绩下滑和李金眼镜上反光的游戏场景,讲台上的老师们也明白了这学生已然深陷水深火热。

当然,网瘾本就是留学生群体的一大顽敌,在这种交钱就进的私立学校更是泛滥。在此从业数年的各科老师目睹太多学生荒废大好时光、糟蹋前途无量、甚至最后产生心理问题。

可是这种做生意、而非做教育的学校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没权没收学生手机、要求学生罚站、或者勒令他们回家。因为学生就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这些老师虽着急,但能做的只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祈祷李金的淘汰之日能晚些到来。

刘星也遇到了麻烦。她的自恋情结越来越严重,导致她自拍上瘾。

她的手机壳上本来写着“奋斗”二字,可是某天,李叶茴发现上面不知不觉被换成了一个镜子。这下只要刘星一掏出手机就能看到自己,来缓解她的焦躁不安。

李叶茴目睹她迈向疯狂。

身为文科生,刘星被黑心中介骗到“数理化”的世界。这路虽难,她却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来:谨慎、克制、正能量。

但现在,她开始像怨妇:下滑的成绩和下滑的斗志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李叶茴决定帮帮她,一心自救的刘星也决定配合。她每天把手机交给李叶茴,命令她绝不归还给自己,还发了毒誓,说自己再破戒就不得好死。她每日默念:我还有救,我还有救。

不过一般还没到下午,刘星就会用各种承诺,千方百计地从李叶茴手中骗回手机。

李叶茴一向讨厌扯皮,更不愿耽误自己的学习,只得无奈地物归原主,看着对方打开修图软件继续自我陶醉。

刘星和李金,在大家都并肩前行时,仿若被雷电击中般突然动弹不得。他们依旧是鲜活生命,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被剥夺了继续前进的权利,滑向被淘汰的出口。

看来,A水准班的每个人都心存压力,一旦找到发泄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李叶茴担忧地看着昔日好友堕落,却无能为力,夹在二人中间,只得努力出淤泥而不染。两个堕落的人,和一个埋头苦干的行者—这幅画面成了这一届A水准班的经典镜头。

新加坡多雨且气候湿热,李叶茴是个大马虎,从来不带伞,还美其名曰:少份负担。这次,为了赶时间,她又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瓢泼大雨,踩着湿鞋半走半跑了十分钟才想起那些昂贵的A水准教辅书还在自己不防水的拉杆书包里躺着,顿时心急如焚。

心疼之际,一把伞出现在头顶:一个皮肤黝黑、剃着板寸的男生对她微微一笑:“一起走吧,我跟你住在一个地方。”

“是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两个人开始往宿舍赶。李叶茴忘记自己的书包还在雨伞遮挡外,只顾着擦掉满脸雨水。

“你天天学习,怎么会注意到别人?”男孩顽皮地打趣。

他叫杨安星,不过16岁,脸上有几颗雀斑。浓眉大眼,却不秀气。来自福建。本来正在“高唱南洋”准备考新加坡本地高中,后来得知录取率太低,为了保险起见他申请降级到了普通语言班,准备结束这里的课程后去申请澳洲高中。

“嗯,这很正常,很多人都把新加坡作为去别的国家的跳板。”李叶茴表示理解。

“你是从O水准转到A水准的。真是太有勇气了。你可是大名鼎鼎啊,大家都说你是来这玩命的。每天光是应付语言班我都力不从心,正想着什么时候管你取个经。” 杨安星夸张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雨水从抖动的伞面花落,打湿了李叶茴的胳膊。

“如果失败了……你还会考虑别的国家吗?”他又问。

“不会。”李叶茴斩钉截铁地回答,就差跟上两个字:没钱。

男生护送她到自习室,帮李叶茴把湿成一坨坨的大部头打开摊在空无一人的桌上,便告辞了。

当晚,正当李叶茴在自习室尝试着用能量转换的方式解一道小球加速度的问题时,拉合门“刷拉”一声响了,李叶茴脑海中的小球滚了老远,她正没好气,发现是杨安星抱着一堆资料推门而入。

“我不吵你,你先忙。”他自顾自地坐在李叶茴身边。

“不做了,聊聊吧。”李叶茴趁他不注意翻个大白眼。

“哦,好,那就聊聊。”杨安星索性推开那堆子用来欲盖弥彰的书。

两个人聊了聊一日分离的所见所闻。李叶茴全天都在自习室,杨安星自从白天和李叶茴分别后,也在房间闷头读书:“可是,我讨厌死了背单词,就看英文小说,一边看一边查字典,一天就看一两页,读出来的剧情挺怪的,理解能力差,感觉读的是另一本书。我现在只想睡觉。”杨安星一脸颓靡地挠挠头,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高唱南洋国际学校,还有其他新加坡的私立院校里有太多整日昏昏欲睡的学生,无时无刻不抱怨着学习的乏闷。李叶茴曾经还不嫌事多地尝试开导:你们呀,要根据目标调节自己,不要总是根据自己调整目标。

听者除了漫不经心地点头就是漫不经心地点头,点着点着就又睡着了。李叶茴看穿了他们其实不是困,是懒。索性道不合者不相为谋,那之后别人要睡觉,她就帮忙递枕头。

杨安星又是一脸崇拜:“唉,真的,你太厉害了,那么厚的书都能啃下来,还是教科书。”

李叶茴无奈地笑笑:“都是一点点适应过来的。你们承受的痛苦,我也承受过。”

“可是你能承受住呀。”十六岁的杨安星一脸无奈

李叶茴停下笔,认真地看着少年青涩的面孔:“你也可以承受住,只要你愿意。崇拜我干什么?我就是一石头,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做你崇拜的那种人吧,年华有限啊。”

杨安星的大眼睛扑扇了两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借口,且甘心做了别人的观众。

做自己崇拜的那种人?杨安星没想过。他要好好想想了。

从这次相识后,杨安星就开始和他的“精神领袖”李叶茴共同出入宿舍部。到了周末,杨安星黏着李叶茴一起自习,李叶茴不会去,他也不会去。所有人都说他们是:“自习室的两口子”。

流言蜚语逼着李叶茴胡思乱想,但她很快恢复冷静。

不可否认的是,杨安星的眼神中开始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光芒。

一日,他约她周五去操场聊天。约定当天,杨安星和朋友去了新加坡附近的乌敏岛旅行。李叶茴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在自习室里一边学习、一边看表。

八点五十五分的李叶茴还在奋笔疾书,九点时她已然端坐在操场的观众台上。一天没喝水,李叶茴有点渴。

九点零五分,杨安星抱着一个椰子狂奔过来:“这是送你的。岛上的原住民没什么做生意的机会,就检点椰子啊、石头啊,在上面涂鸦,再卖出去。”

李叶茴才注意到椰子上画着她最爱的蜡笔小新。冷冷的月光中突然吹出一阵清风,让人神清气爽。她在自习室待久了,感觉自己被焖成了一缸泡菜,一下子这么悠闲地坐在户外,自觉像是挂在阳台上吹风的腊肠。

“李叶茴,我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讨论。”

他坐在她身边,双手相扣、十指摩擦、睫毛微颤。

“请讲。”

“李叶茴,你知道吗,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女侠一样的形象。你真的很勇敢。”

“嗯。”

“每天陪你自习,看你为了梦想奋力奔跑,我感觉自己之前的人生都荒废了。虽然还是没有你用功,但奋斗的日子让我感到脱胎换骨了。可是我的语言班要结束了……”他声音沉下去。

“你要回国了?”李叶茴有点吃惊。

“对……”杨安星耸耸肩,“可是我不想走。和你待久了,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安逸的人生。”

然后他使劲揉了揉脸,五官都挤成一团,好像接下来的决定将耗费他一生的力气:“我想转班,去尝试新加坡本地高中,这样能给我省两年时间……可是我不敢。”

李叶茴在这个男孩身上看到最初那个举棋不定的自己,那个被学费、升学率、他人的目光等现实条件限制的自己。这些因素像一根根熊熊燃烧的木材,曾经焚烧着被悬于火上的自己。是谁把自己挂上去的呢?还是自己。

李叶茴问了问基本情况,才得知杨安星也是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进入本地高中,就可以得到政府资助,而且有很大机会上新加坡两所好大学。如果去了澳洲,家里虽承担得起,但听说那里像牧场,只有牛和羊。”

李叶茴看着杨安星期待的眼神,突然明白曾经不敢给她贸然建议的人。一个选择能决定一段青春年华,而青春年华多半定义了人生的荣辱成败。这责任太大。她怕自己害了这个好朋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能为你的人生做决定。我不敢支持你,更不想打击你,但是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我都挺你。”

风吹开少年额上的头发,露出眉间愁云密布。令人熟悉的愁云密布。

“如果……如果我输了怎么办?”

再熟悉不过的问题。

李叶茴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这问题是杨安星问他自己的。

这场谈话到此为止。李叶茴又失眠了。她握了握拳头,发现曾经受伤的手指还会痛。这痛感带她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在操场边撕心裂肺地求母亲给自己一个机会的夜晚。

杨安星,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

第二天,杨安星黑着眼圈、夸张地拉开自习室门、一屁股坐在李叶茴身边:“我一晚上没合眼。我不知道我未来要做什么,但我确定不要平庸的一生。我转班了。”

李叶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空气中有一些东西只有这些冒险家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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