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虽小，新国大却很大。从学校一头到另一头需要坐足足半个小时的校车。当然，不是直来直往，而是曲里拐弯地绕过各个专业楼、再上上下下地跨过各个小坡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大学，也不是什么大山，充其量是几个八九十岁老人家爬上去都不喘气的小坡。考虑到新加坡本地最高峰“花伯山”不过海拔115米，学校依靠的这片山地再不够“波澜起伏”也不可能被轻易忽略了。

这些日子，吴松毅不知犯了什么神经，硬是要和李叶茴写信交流:“我想节约更多花在路上的时间来学习，这样就可以一起变成更好的人啦。”

李叶茴当然求之不得，一想到自己又有了私人时间，便开心地在床铺上打滚，不过仔细一想：写信？自己写点什么都是又臭又长，传递思念的话不可能比校车来得快。再加之，言多必失，万一说错话，惹他生了气，又要哄上几个小时。

可是这是她主子吴松毅的命令，她当然不会反驳。

为了展示文采，也为了满足吴松毅对李叶茴的文采的期待，李叶茴每天除了完成艰巨的学习任务，还要熬夜给吴松毅写信。

她冤屈地想，从小到大自己要给王小红每日上交一篇日记，来换取只能买一包三无小零食的钱零花钱，现在还要再为男朋友笔耕不辍……上辈子肯定是个文盲，这辈子才要苦练文采。

李叶茴向来主张该玩玩，该学学，双管齐下，都不耽误，但她的生活节奏正一点一滴地被吴松毅打乱。但她不敢反抗也懒得去哄，只得更加勤奋地学习、更加努力地谈恋爱。“和吴松毅终成眷属”俨然成了一项人生使命。

虽然爱情的到来为李叶茴的紧绷神经做了SPA，她还是整日惆怅。A水准换班期间，她最爱问别人“考不上怎么办”，而现在的她困惑于：“我是怎样的人？我的一生要做什么？”

最初的李叶茴填写志愿的时候写的是“机械工程（航空制造专题）”，可是此系好进，但此专题难进，李叶茴只得落到第二志愿，被电子工程收录。可是电子这些东西都是一块大物件里的小零件，再细化点说就是除了密密麻麻的电路设计，甚至电路里面肉眼不可见的电流也要好好了解一番。

李叶茴一直想不明白，人类从那只会咆哮的野人是如何蜕变成如今的“人模狗样”的，而手中的工具竟从实实在在的大棒槌变成电脑这“戏法盒子”。这过程想着就让人心梗。

所以每次在课堂上插电路，她都觉得迷茫。“这不是我想要的路，而我离真正的梦想越来越远。”她很痛苦，却也无奈，责任心逼着她学好电子，而这任务本身就占据她很多研究副业的时间，再加之失眠啊、乱发脾气的吴松毅偶尔添的堵啊，这条学习之路便越来越不顺心如意。李叶茴每次小心翼翼地把各色电线分门别类、或者奋笔疾书地计算“00110 + 10101”的时候都深感绝望。

袁野，那个也是从高唱南洋考到新国大的学长，管了一个不到十人的志愿者项目，每周都去老人院送温暖。中秋节期间学长想为老人们组织晚会，便邀请李叶茴前去帮忙。

在新加坡，做志愿者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从小学到高中，每一年学生们都要完成特定的志愿者小时数，而到了大学，不用“强制”，学生们就已经养成习惯。对于中国来的奖学金得主们，他们需要完成特定的志愿者小时才能顺利毕业。

志愿者项目也五花八门。当然了，照顾猫猫狗狗的虽然找不到，但是光是照顾老人，整个大学就几十个项目，兼顾到十几个老人院、十几个特殊学校和特殊团体，整所大学基本上每个人都有着规律奉献的习惯。

李叶茴对此不排斥，也不赞同，因为做志愿者实在不够酷。她想要的人生是可以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人生：哪怕是乐队表演中在角落里做配角的灰姑娘，也不做随时随地热心肠的聒噪志愿者大妈。她需要太多的“技能”让自己的青春绽放得漂亮一些，而不是将宝贵时间花费在替陌生人端茶倒水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学长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李叶茴便在中秋节当天在老人院打了一天的杂，又是帮忙端做月饼的烤箱、又是帮忙换坏了的音响。

老人院叫做德善慈济院，坐落在离新国大四站地铁的直落布兰卡站。

新加坡本就是多民族种族国家，因为老人院中也是各色皮肤的居民都有。他们大多失智、也鲜有亲人照料。老人本身皱巴巴的可怜模样，再加之缺少子孙绕膝的幸福晚年，就算无意奉献的李叶茴也开始心疼。

新加坡是热带国家，湿度很大，老人的身体在湿气长年累月的侵入中，产生了变化，一些老人的一条腿肿得像大象腿、一些老人的骨关节竟自行扭曲。他们的皮肤上有着斑斑点点，棕褐色的老年斑之外盖着大面积浅灰色的皮肤，而老年斑之内却也密密麻麻遍布着瘆人的湿疹小红点。

这让李叶茴内心产生些许退缩。她看着这些坐在轮椅上，像一批货物一样被人搬来运去的老人，看着舞台前被主持人怂恿着高举双手、跟着音乐摇摆却一脸瞌睡的老人，再看看身边忙前忙后、充满朝气的年轻志愿者，还有自己，那个虽说一切不顺但是依旧努力奔跑的自己，突然觉得“浪费时间”去奉献的事没那么糟糕了。

志愿者活动结束后，李叶茴心中柔软许多。她和袁野学长一同坐车回学校。

“假期想做什么？”学长问。

“还没定。”

“要不要去海外义工？价格不贵，还可以免费和当地人一起居住，算是人生体验……”

李叶茴连连点头，但事实上，她对海外志愿者非常排斥，觉得这完全都是为了噱头。

若想奉献，为何先为他国奉献？把往返机票钱用来买点物资，或者直接捐现金出去，岂不是作用更大？何必为自己的贪玩做幌子、千里迢迢地伺候陌生人，假装是现代白求恩？

那时候的李叶茴还不懂得“精英教育”的精髓。她的思维简单且现实，一个志愿者就是一份免费劳动力，她看不到这件事所产生的蝴蝶效应。

正如奥运之火人手相传，志愿者精神又何尝不是？这些往往无意义、却又必须要做的事情其作用就是播种，算是善心领域的“投资”。一个小时候不计算成本的志愿者，长大后可能就是个慈善家，虽说可能不是个会管账的慈善家。

但是中秋节的奉献让李叶茴难以忘怀。她有些筋疲力尽的情感库突然又注入活水。这次不再是因为千篇一律的爱情心动，而是因为一份尚未被挖掘的人性本善。

漫长的三个月暑假即将到来，李叶茴点开垃圾箱，找到那几百封来自非营利海外义工组织“Aiesec”发来的骚扰邮件，点击了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