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刺缓缓地道:“按理说这种事应该由我去做,可我已力不从心了。”
韩小铮暗自奇怪,心道:“你武功那么高都办不到的事,那我又如何办得到?”
叶刺站起身来,在洞内转了一圈,方道:“以后我便居于此处了,只要有被褥即可,你替我去屋中取些来吧。”
韩小铮信口道:“好的。”忽觉不妥,惊疑道:“木叔叔为何不居于我家中?你伤口尚未痊愈,在我家中照应也方便些。”
叶刺摇了摇头,道:“在这儿也得麻烦你照应,如今我已举步都难了,我是担心住在你家中,会为你惹来灾祸。”
韩小铮暗道:“莫非吕一海还敢来寻仇不成?他如今可是孤家寡人了。”
他还待再劝叶刺,但叶刺心意已决,他也就不再执拗了。
叶刺道:“知道这个山洞的人多吗?”
韩小铮道:“不多,就刘大鱼和李子木他们。”
叶刺点了点头,道:“你先回镇子里吧,待到晚上,再送些棉被吃食来。切莫让人瞧见了。”
韩小铮心想你也太过小心了,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回到镇子里,好不容易等到天黑,韩小铮才准备了一些吃食及换用的药,又去阿芸家抱了二床被褥,被褥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黄土,韩小铮拍打了好一阵,才将它拍干净。
他把这些东西全打成包,用一根扁担挑着,尽捡偏僻的小路走,走到半路,他想了想,将挑子搁下,猫着腰向镇子的“陈祥”杂货店走去。
自打前几日吕一海在枯水镇残杀数人之后,枯水镇的人们便都早早掩门了,“陈祥”杂货店也是如此。
韩小铮如入无人之地,很快便在杂货店里打了个来回,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坛陈年老酒和一纸袋花生米。
当他挑着担子沿着迂回曲折的山路到山洞时,山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韩小铮轻轻地叫了一声:“木叔叔……”
没有回声,韩小铮心中“咯登”了一下,忙用火石点着了火绒,他的手有些颤抖了。
借着火绒微弱的光向里边望去,韩小铮几至失声叫将起来!他看到叶刺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翻滚、抽搐着!
韩小铮急忙扔下担子,冲上前去,惶然呼叫:“木叔叔,木叔叔,你怎么了?”
叶刺的牙齿上下相磕咯咯直咬,这使得他的声音已严重变了形,好半天,韩小铮才听清他在说:“剑……剑……”
韩小铮一愣,他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找剑,找了半天,才摸到剑身,没想到剑就在叶刺的手中。韩小铮心中不由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他想莫非木叔叔已疯了,剑在他自己的手中却还要剑。
却听得叶刺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拔……”
叶刺的身子在不停地扭曲弹动,韩小铮抱着叶刺的上半身,虽然他看不见叶刺的模样,但他能从叶刺身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收缩中感受到叶刺在忍受着一种炼狱般的痛苦!
听到“拔”字,韩小铮一时不明其意,不由急出一身冷汗来。
“呛”的一声,剑身与岩石相撞之声响起,这使韩小铮猛然醒悟,叶刺是在叫他将剑拔出来!大概是叶刺自己已无法将剑拔出,因为他的四肢躯体已是无法控制自如了。
韩小铮摸到叶刺手中之剑,接了过来,“呛”的一声拔了出来,却不明白叶刺让他如此做的用意何用。
他的手突然被叶刺抓住了,抓得极为用力,以至于韩小铮怀疑自己的手是否被抓碎了。
但他忍住没叫出声来,因为他知道叶刺现在的动作已经失控了。
叶刺的手握住韩小铮的手握了好一阵子,终于动了,动作显得那么僵硬。他将韩小铮的手引到了自己的肋部。
韩小铮的心中一片惶然不安,他担心自己无法领悟叶刺的意思。他已是束手无措了,只能将希望寄于叶刺的指引上。
叶刺的手与韩小铮的手握在一起,贴于他自己右肋上好一阵子,也许,他在等待自己的手臂肌肉神经短暂的苏醒。
韩小铮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很干,心跳一忽儿快一忽儿慢。
终于,叶刺的手向上略略移动了约摸二寸之距,然后,便听得他以一种嘶哑古怪的声音道:“刺……刺!……剑!”
韩小铮先是一愣,然后便呆住了,他没想到叶刺竟是要让他拔出剑来刺他自己的右肋部!
他下意识地道:“不……不,我不能!”
叶刺的声音显得很焦急:“快……快!……”
韩小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中一急,眼泪就“哗”地流下来了,他颤着手举起剑,对准叶刺所示之处,咬了咬牙,一狠心,手一用力,剑便刺了进去,但他不敢刺得太深,只进去寸余便赶紧拔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立刻,他悬于伤口旁的手中有了一种温热之感,一定是叶刺的血在流。
便在此时,奇迹出现了,叶刺竟渐渐地平静下来,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瘫软一般地躺在地上!
韩小铮赶紧抱来被褥,铺好,再将叶刺的伤口用自己身上的衣衫和带来的药物包扎好,最后把叶刺移到被褥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张过去后,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已湿透,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愿起来了。
叶刺的呼吸越来越平缓均匀,二刻钟之后,他终于开口了:“阿铮,你吓坏了吧?”
韩小铮道:“没有……没有……”
叶刺笑道:“还瞒我?”
韩小铮便“嘿嘿”一笑,他刚出了一身冷汗,如今被山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寒意,赶忙取出那坛老酒来,打开封口,“咕咚咕咚”猛喝几口,立即有一股暖意自心间升起。
他抹了抹嘴,又从包里摸出一对从山腰处顺手牵来的一对红烛,将它点头,洞内便亮堂起来。
叶刺道:“你倒心细。”
韩小铮把几样吃食都取了出来,加上那坛老酒,都在叶刺边上摆开,这才道:“木叔叔,你便凑和着吃些吧。”
叶刺挣扎着坐起,却没吃多少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他如今遍体是伤,喝些酒可助活血。他觉得自己身子很虚弱,连坐着也觉得甚为吃力,便又躺下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笑行者’的‘失魂失魄’如此厉害。”
韩小铮这才明白方才他是体内之毒又发作了。
叶刺又道:“笑行者便是自称左家四叔的家伙,他最先向我出手,我肋部那一刀便是他砍的,刀上下了他的‘无魂无魄’之毒。当时我仗着内功将毒压住,本可慢慢设法将毒逼出,但吕一海那狗贼老奸巨滑,他当日便围攻我,如此一来,我被迫运用内家真力,使已被压制住的毒性又蔓延开来。现在,我身受重创,已无力再将毒性逼出,我所做的,只能是尽量延迟毒发攻心之日的到来。”
韩小铮惊愕地道:“那岂非……岂非……”下边的话他竟不忍说出。
叶刺道:“不错,我已是必死之人了,只是死亡来得早与迟不同而已。”
韩小铮急声道:“不,我会去找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我一定能救活你!”
叶刺抚摸着他的头道:“救不了的。江湖中的毒与寻常之毒不同,各种名目古怪的毒药都是自行配制,谁也不知毒药中掺杂哪些毒草毒液,所以一般外人是无法解开的。更何况‘笑行者’的‘失魂失魄’是江湖有名的十大毒物之一,寻常药物,根本治不了它,反有可能让它恶化。身中‘失魂失魄’毒之后能活上一段时间就已是难得了。我没有当即将‘笑行者’斩杀,而是将他带了回来,便是想要逼他交出解药,谁知他竟宁死不交!”
韩小铮本以为叶刺躲过吕一海的追杀之后,已算是逢凶化吉,摆脱险境了,哪知他竟还是必死无疑!
如果早早地便知道一个人在不久之后一定会离开人世,那么对任何关心他的人来说,都将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你将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这,已近乎一种残忍了。
韩小铮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傻傻地坐在那儿。
叶刺却很平静,似乎生命即将结束的并不是他。他道:“你为何要如此帮我?本来这事与你毫无关系的?”
韩小铮暗想:“怎么又问这问题?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不帮你难道让我去帮吕一海吗?”但他想到叶刺已是不久于人世之人,便不忍心如此说,却道:“因为阿芸,因为我觉得你不应该死,该死的是吕一海。”
叶刺苦笑道:“你不了解我的过去,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沉默无言的木匠,所以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其实,武林中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和错,而我也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客。‘无涯教’中人没有一个是侠客,我们的品行不高尚,我们的作为不可敬,我们仅仅只能做到丧尽天良的事不做而已。”
韩小铮道:“我不管那么多,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只会以我的目光去分辨人的好坏。其实,好人中也有坏人,坏人中也有好人。想必,你就是坏人中的好人!”
叶刺被他说笑了,道:“我不能算什么好人,只是有一点好而已。他们大多数也不算坏人,只是言行与人们所信奉的公德不相符而已,这便有点像你……”
“像我……”韩小铮吃惊地道。
“不错,就像你,平日常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可在关键时刻能仗义执言的却往往是你这样的人。”
韩小铮被他说得有些高兴,口中却道:“咱们这儿的人有不少人想食我肉,剥我皮呢!”
叶刺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如果一个人没有人恨他,那么这个人的出息也不会有多大。”
韩小铮一愣,越琢磨越觉得这话有意思,不觉有些发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看看洞外,便道:“木叔叔,已经不早了,若不回去,又得让我娘惦记了。这儿我给你留了些吃的,明日我再来看你。”
叶刺道:“去吧,木叔叔不会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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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韩小铮到山洞中时比前一次早,他一进洞,便看到叶刺正在用剑刺自己的左腿!
韩小铮惊愕不已,他不明白为何叶刺总要以剑刺自己,他便站在洞口,默默地看着叶刺。
叶刺拔出剑来,还剑入鞘,没有抬头便道:“你来了?”
韩小铮的语气中甚至包含了一种责备:“木叔叔,你……你为何要如此?”
叶刺喘息了一阵子方道:“惟有如此,才能减缓毒性的蔓延。”
韩小铮这才明白,可是以此法止毒,不是有些饮鸠止渴的味道么?毕竟人是血肉之躯,又能挨得了几刀,有多少血能流?
叶刺今天仍是不能吃多少,他的神色越发不好看了,双目开始陷下去,嘴唇也呈紫色。
韩小铮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牵挂惦记着阿芸却又没有能力去寻找她。韩小铮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陪着他默默地坐着。
山风在洞外呼啸来去,越发显得洞内的寂寞。
叶刺道:“恐怕我已见不着阿芸了,阿铮,你在我死后,一定要替我设法找到她。”
韩小铮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心中有些凄凉。
叶刺忽然又道:“不,你还是别去找她吧,江湖如此险恶,你虽然聪颖过人,可毕竟是不会武功的,跋足江湖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
韩小铮一拍手,道:“木叔叔,你教我武功吧,学了你这样本事,我就可以去找阿芸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叶刺有些高兴地道:“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大概是急糊涂了,可惜我伤得太重,恐怕没有把你教好,便已死了。”
韩小铮急忙道:“木叔叔以后不许你再说死字,你教我武功之后,我再出去设法为你找来解药,之后我们一道去找阿芸,那该多好!”
叶刺哈哈一笑:“好,好。”他也觉得对一个少年总提死亡,过于残酷了些。
韩小铮道:“这样我便得叫你师父了吗?”
叶刺道:“不必如此,你本来就是为我而学武功的,或者说,你让我的武功继续传下去了,说起来该是我感谢你才对,你以后还是叫我木叔叔吧。”
韩小铮也是性情中人,也不拘于这种虚礼,当下便道:“好,我仍叫你木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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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刺终于在二十六天之后,毒发身亡。
能将生命延续这么长的时间,已是奇迹了,这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叶刺,到后来,他的身上几乎全是剑伤,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整日总是觉得口渴,一天要喝好多水。
他的整个人,几乎瘦得如干枯的树枝了。
晕迷、清醒、清醒、晕迷,叶刺就这样以超乎常人想象的毅力,一次次从死神的手中挣脱出来。
每当清醒时,他便抓紧一切时间向韩小铮传授武功。
对一个从未接触过武学的人来说,乍一接触,感觉是混沌一片,束无手措,所以在前面的十天里,韩小铮的武功几乎便如老驴推磨一般只会原地打转。
就在他与叶刺都有点心灰意冷的时候,韩小铮的武功却已有了一个猛然的变化,或者说,他入门了。他从对武学的形的理解过渡到了对武学的神的理解。
这种过程,许多人要花上十年,数十年才能完成,而他却只用了十天!
可以说,在叶刺创造生命奇迹的同时,他同时也在创造着武学奇迹!
这不仅仅是因为韩小铮天资过人,也不仅仅是因为叶刺教诲得当,仅凭这些,是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进步的。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因为韩小铮是在面临一种特殊的压力下学习武功的。
叶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随时都有可能晕迷过去之后再也不会醒来,所以每一天对韩小铮来说,都有可能是他最后一天谛听叶刺的传授。
这种压力,迫使他把整个身心全部都投入到武学中去,他已不仅仅用肉体用四肢去学一招一式,而是把自己的灵魂与生命浸入其内。
当这种变化完成之后,以后的路就顺坦多了,在二十四天之后,他已将叶刺名动江湖的“少留剑法”烂熟于心。
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对剑法的领悟,比叶刺还独到与深刻!
只是,他的剑法已臻一流,而他的功力却是近乎空白。因为内力不同于剑式,它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日积月累,所以尽管在这二十六天里,韩小铮内力提高比常人快上不少,但仍是与他的剑术无法比拟的。
第二十六天时,叶刺已感觉到自己时限不多了,他将韩小铮叫到身边,握着他的手,道:“很好,江湖中人练武能如你一般进展神速的,几乎寥若晨星。如果你不习武,对江湖来说,将是一大损失;对你来说,不涉足江湖也许更好。因为江湖太复杂了,复杂到有时你连自己都看不清……”
韩小铮默默地听着。
叶刺继续道:“如果你能自勉自勤,定会成为一代武学奇才。而我的这点武功,到那时根本就不入流,越是深入江湖,你就越会发现江湖中高手如云,有些人的武功已达到骇人听闻的境界,也许,我所起的作用,便是抛砖引玉吧……”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他又吐出血来,血已呈不正常的淡黑色!
韩小铮忙道:“木叔叔,你别说了……”
叶刺摆了摆手,喘息了好一阵子,才道:“按理,我还应该再与你说一些江湖中事,让你对江湖有一个……一个大致的了解,可惜大概我已没有时间了。”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奇形怪状的似玉非玉之令,交给韩小铮道:“这块‘无涯飘令’你带在身边,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当下,他把如何与“无涯教”中人联络的方法细细说了一遍,韩小铮心想自己又怎会让“无涯教”的人帮忙?但他不想违了叶刺之意,也用心计下了。
叶刺想了想,又道:“以后你若是见了‘无涯教’无解堂堂主伏仰大哥,你便代我向他赔罪,并告诉他希望他能原谅我,常来我坟头坐坐!”
韩小铮听他如此说,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叶刺道:“以后涉入江湖,可不能如此轻易就动了感情。许多事情,是真假莫辨的,你若是一不小心,便会吃大亏。”
他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唉,那么多事,一时也说不完了,你要好自为之。世上本无好人坏人之分,所以你要认定真心真意对你好的就是好人。”
他终是从“无涯教”这样的帮派中出来的,所以有些看法难免与众不同。
韩小铮虽然觉得这话自己不能完全理解,但也不愿反驳,仍是点了点头。
叶刺缓缓地道:“按理像你这样古怪精灵的人,我应该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因为在我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让别人吃亏的份……”
韩小铮道:“那是乡亲们大度,不与我一般见识,以后我要改了这毛病。”
叶刺强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毛病……你将我的剑拿来。”
韩小铮依言而地。
叶刺道:“你拿着吧,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韩小铮听他今日说话,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不由有些不安。
叶刺的右手自始至终一直握着韩小铮的手,韩小铮除了觉得他今天的手心有些微热之外,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说到这儿,叶刺才将手放开,他的脸上有着一种极不正常的红润。
叶刺喃喃地道:“可惜,我只剩下三成功力了……”
然后,他的身躯便向后倒去!
韩小铮大惊,悲呼道:“木叔叔!木叔叔!”
但叶刺的身子已变得越来越凉了!
△△△ △△△ △△△
韩小铮在江湖中飘来荡去整整两年多,仍未得到任何与阿芸有关的消息。
在这二年中,他到过了无数地方。既有烟雨朦朦的江南,也有风沙肆虐的戈壁,既到过千里冰封的冰国,也去了四季如春的南国。
每一次飘泊,都是为了某一个线索,而每一次的结果都让他大失所望。
曾有一次,他听说齐鲁有一位女子惯用红绫为兵器,便不远万里来到齐鲁之境,结果发现那女子在三年前便死了。而她的三位师兄见韩小铮打听她的消息,便一口咬定师妹是韩小铮所杀,使韩小铮几乎命丧齐鲁境内。
后来,他又听说南疆一带有一群马贼,常常深入中原,掳掠中原年青女子。而马贼贼首便是一位三旬女子,韩小铮便又去了南疆,与这一群马贼发生了冲突,最后虽然将他们斩杀大半,但他自己在突围之时误入沙漠深处,几乎困死其中!而这一次仍是未打探到阿芸的行踪。
在这二年多时间内,江湖中的风霜雪雨磨练着韩小铮,使他从一个毛小孩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表现在他的外表体形,更是隐于他的内心世界。
他的剑法高超得与他的年龄不成比例,而他的功力却又与他的剑法无法匹配,这使得他格外引人注目。后来,他已知道叶刺在临死之前将自己体力剩余的三成功力全部传入他的体内了。
换句话说,如果叶刺不如此做,那么他还可以借助这三成功力将生命再延长几天,尽管这样换来的生命是有限短暂的,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许多人在面临死亡之时,他愿意以任何东西来换取多活一天,甚至一个时辰!
韩小铮凭空出现于江湖之中,而且剑术不凡,所以这使得他格外引人注目。两年多的时间之后,已有许多人知道江湖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剑客韩铮。
是韩铮,而不是韩小铮。许多人觉得韩小铮这样的名字与他的剑法实在不协调,所以,他们更喜欢称他为韩铮。
韩小铮能纠正的就纠正,不能纠正的,就一笑了之,他想无论是韩小铮还是韩大铮,不都是我吗?何必为一个名字费神呢?
韩小铮已近十八岁了,与许多十八岁的年轻人一样,他体型已是高大威猛了。江湖中许多女人说他很帅,韩小铮听多了便想:“也许她们说的是事实吧?”但他对这一点并不在乎。
让他在乎的东西总是不多。两年多来,真正让他牵挂的只有寻找阿芸一件事。
其实连他自己对能否找到阿芸都没底,他只是觉得必须找,好像这种寻找已成了一种惯性。
“江湖如此变幻莫测,也许她早已不在人间了。”这样的念头在韩小铮心里也冒起过,尽管这种想法很残忍,却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叶刺使他成为一个江湖人,那么他就应为叶刺托付给他的事而存在于江湖。虽然他自认为自己并不很高尚,但也不至于卑鄙到连一个已死去的人也欺骗。
何况,阿芸是他的朋友。特别是那天当他从阁楼上跳下枯江时,阿芸有意高声叫喊以吸引左家的人这件事,更让韩小铮将阿芸认定是值得他如此去做的朋友。
刚刚涉入江湖时,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常常吃亏。幸好同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财物,没有名气,没有仇人,没有恩人,所以即使吃亏,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后来,他便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以前他一直奇怪江湖中人不耕不种不商,靠的是什么生存?难道都去抢去偷吗?那样岂非就没有“大侠”存在了?后来他便明白江湖人可以赖以生存的东西太多了。你可以替某个富豪去教训某一个人;也可以帮助某个镖局追回镖银;为某个官宦追回被山贼抢走的千金等等,只要你身手好,就不必愁一辈子没吃喝了。有时候运气好了,你可以什么不做也会有人送银两给你,因为每一个年代中总有一些家财万贯有凭侠之气而无任侠的武功之人。他们以结交武林中人为荣,你在他那儿住上一段时间,他便会乐得合不拢嘴。
韩小铮就遇到过这样的人,他还差一点成了那家人的女婿。
说这么多事,就是要表明韩小铮已不再是以前的韩小铮了,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都透着一种江湖气息!
△△△ △△△ △△△
韩小铮默默地走在一条官道上,许多的日子,他便是这样走过来的。
他的身后响起了马车轰轰而来之声,似乎驶得颇快,韩小铮便往边上让了让。
马车从他身边驶过,他听到车内有一个人催道:“快些,若是误了事姑娘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马夫“啪”地甩了一声响鞭,但马车已够快了,任他如何催促,也只能如此。
韩小铮暗道:“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吗?”
突然,他的思路一跳:“这声音好熟悉!”
他苦苦地思索着,终于,他眼前一亮:“不错,是在‘春风得意楼’里听过!当段如烟死后自己挂于屋檐下时,他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便是第一个冲进探出窗外说了一声“好快的身手”的那位子男的声音!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牢固,完全是因为那天的经历太离奇了,而这位男子的声音又那么嘶哑!
八成就是他!
当韩小铮想到这一点时,马车已跑出很远了!
他急忙跟上,他的内力并不很深厚,所以越追那辆马车离他越远。
但他并不气馁,只要有线索,他可以一直追下去。
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转着:“这人在段如烟死时出现,而且言行颇不正常,一定有些古怪。而段如烟的死又与左之涯有关,左之涯又是阿芸的丈夫……”
他决定一定要拣这条路查下去。
其实,当他刚入江湖时,便已想到要以此线索查找,但当他到了花石城之后,才知整个“春风得意楼”已无影无踪了,只有空空的屋子在那儿。韩小铮四处打听,谁也不知“春风得意楼”的人去何处了。
这本身就说明这事大有蹊跷,否则仅仅一个青楼女子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在那样的年代,不知有多少青楼的女子过早死去!
如果马车上的人真是在“春风得意楼”上出现的男子,那可谓:柳暗花明了。
韩小铮顺着官道一直追,这儿没有可供马车行驶的岔道,所以他无须太多考虑。
经过第一个镇子时,他打听到这辆马车继续前行了。
到了第二个镇子,仍是如此,不过曾在这儿稍作停留,去了二家杂货店和一家药店之后又重新启程。
韩小铮暗道:“他去杂货店和药店做什么?”
到第三个镇子时,太阳已西斜了。韩小铮一进镇子,没有再去打听,因为他已看到那辆马车了。
马车正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韩小铮远远地观察了一阵子,仿若无事地走进那家客栈。小二立即迎了出来。
韩小铮道:“要一间房,靠这条道边的,太静了我睡不习惯。”
小二点头道:“有,有,客官随我来。”心里却道:“这人真是古怪,竟然不喜欢静些的屋子。”
韩小铮进了屋子,小二便告退了。
他将屋子察看了一番,屋子还算整洁,就是地板太陈旧了,人踩在上面总觉得晃悠悠的不踏实。
韩小铮打开窗,探出头去,看到马车仍在那儿,小二正在给马喂料。
韩小铮在屋内找了找,找到了一只已风干了的粟子,他赶紧拾了起来,看准马的脑袋,用力弹出,射了个正着!
马受痛后长嘶不已!
之后,便见从韩小铮这间房向东二间处有一个脑袋探出来:“小二,怎么回事?”
小二哪知是怎么回事?他支吾着道:“我……我……”
那人气哼哼地道:“这可是大宛名驹!要有什么差错你可担当不起!”
小二赶紧道:“不敢,不敢。”
那人这才将头缩了回去。韩小铮虽然只看到他的侧影,但他已听出这人的声音正是那种极为嘶哑的声音,韩小铮心道:“总算找到你了。”
其时天尚未全黑,韩小铮断定那人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便下了楼,向小二要了几份菜和一壶酒,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慢慢地吃了起来。
待到这一份饭吃完,天也已完全黑了下来,韩小铮看了看窗外,马车还在,小二已回了屋。
韩小铮从自己随声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套黑色衣衫换上,然后轻轻地跃上窗台,右手在一根窗栏上一借力,人便已翻上了客栈的屋顶。
韩小铮慢慢地由屋顶向东走出一段距离,然后蹲下身来,从一条瓦缝中向里望去。
房间内坐着一个人,正对着满桌酒菜自斟自饮,但桌上的碗筷却有两副。
他是在等人?还是已有人吃完之后走了?
韩小铮所利用的瓦缝极小,只能观察到那张桌子附近的范围。他想要调整一下角度,却又怕弄出声响,让里边的有所发觉。
屋内的人忽然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来踱去,样子显得有些急躁不安,当他来回走动时,韩小铮才看清这人的脸。
这人的脸庞很大,而他的一张脸上最大的又是他的鼻子,但鼻子却是横向发展,并不高,与其说那是鼻子,倒不如说是一块肉团更合适些。
他身上的衣衫是作商绅打扮,但韩小铮已留意到他的脚上所穿的靴却是武林中人常穿的快靴。
无论这人是否就是“春风得意楼”中人,但至少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人!韩小铮已可断定这一点了。
下面的人看似烦躁,韩小铮更是难以忍受,他必须长时间地保持同样的姿势。
突然,他听到了衣袂掠空之声!这让他吃了一惊。
然后,便见房子里已多了一个女人!若非韩小铮刻意屏息静气,也不可能听到衣袂掠空之声。
果然大有文章!韩小铮不由兴奋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的情形。
但那女子却一直站在他不易观察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她的身躯,却无法看清她的容颜。
只听得她道:“田七,你这么急着要见我,究竟有何事?”
韩小铮不由暗自一乐,心道:“世上竟然也有如此古怪的名字。”
只听得田七嘶哑着道:“属下有事要向姑娘禀报。我们安插在华山派的内应已被华山派察觉,力战不敌后死于非命!”
女人冷冷地道:“死得好!”
田七吃惊地道:“姑娘……”
女人道:“办事不力,死有余辜,即使华山派不杀他,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田七脸色有了惊惶之色,忙道:“主人圣明!”
女人的声音和缓了一些:“不过你能及时将这件事告诉我,也算功劳一件,看来华山这块骨头,得另想办法呢。”
田七又道:“在下另有一事。”
“说!”
“前几天我手下的几个弟兄在荣城内发现了伏仰那老贼,可惜他们跟踪了一程,竟又让那老贼走脱了!”
听到这儿,房顶上的韩小铮吃了一惊。
女人怒道:“无用的蠢才!不过只要他露出尾巴来了,就不信揪不住他!我会多派些人手去荣城那边!”
田七恭声道:“姑娘安排下去,谅那伏老儿插翅也难飞了。”阿谀之色,溢于言表。
女人的声音又道:“听说左之涯也在荣城出现了?”
未待田七回答,女人突然哼了一声:“什么人!”韩小铮大吃一惊,心道:“竟让她发现了!”
只听得一声长笑,一个黑色人影从这间屋子的屋檐处冲天而起,凌空一个斗折,便如一片枯叶般向远处射去,速度快得惊人!
紧接着一条白色人影从屋子里掠出,正是那个女子,从背影上看,她的身姿极为优美。
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如二缕淡影般向远处射去!
韩小铮看得呆了,心中自叹费如。
却听得屋内的田七吁了一口气,叹道:“好快的身手!”
好快的身手!与两年前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韩小铮立即断定这人正是在“春风得意楼”出现过的人!
韩小铮心中迅速地谋划着,他不知道田七武功如何,但他已看出白衣女子武功应在自己之上,如果冒然出手,万一白衣女子折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正踌躇间,却听得一声暴哼,然后便是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声音竟是从他身下的屋子传出!
韩小铮急忙俯身去看,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又多出了一个红衣姑娘,与田七战作一团!
田七手中持的是一柄链子枪,武功倒是不俗,身躯旋走盘掠间,链子枪枪影飘忽迸射,招式凶悍霸道!
而红衣女子则是一柄软剑在手,武功以灵巧多变见长,软剑盘旋点扎,线路鬼神莫测,尤其是她的轻身功夫,更是让韩小铮咋舌,如此有限的空间里,她竟可如水中之鱼般穿飞挪掠,从从容容。
反观田七,虽然呼喝连连,模样凶悍无匹,链子枪更是挥动成一团光轮,却是久攻无果,反不时被红衣姑娘出其不意从刁钻角度攻出几剑逼得他手忙脚乱。
韩小铮不知他们为何而打,所以也不知是否要出手,但如此这红色女子要杀了田七,那么他可不答应了,他还得从田七口中打听东西呢。
红衣姑娘手上忙着,嘴中也不闲着:“这一剑是为青衣社老大而出!”
“嗖”的一声,田七的衣袖便添了一个洞。
“这一剑是为青衣社老二!”
田七急一弓腰,剑光从他头上划过,将他头发削去一撮!田七不由又怒又惧,一张大脸也扭曲了!
“这一剑是为老三!”红衣女了娇喝一声,一团剑光便已将田七前胸罩住!
田七大吼道:“青衣社之人全是你的野汉子么?”链子枪“哗啦啦”地一抖,如一条怪蟒般扎向红衣姑娘的喉间,用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红衣姑娘身躯似乎全无分量,竟凭空向后飘去,口中道:“滥杀无辜,还要恶语伤人,今日你是死定了!”
娇喝声中,她的软剑“呛”的一声,几乎弯曲成一个剑环,然后突然如灵蛇盘弹开,直点田七手腕!
“啊哟”的一声,田七的链子枪竟已把持不住,脱手而飞了。
红衣女子一振腕,软剑便以惊人之速向田七的喉间抹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巨响,屋顶的瓦片“哗啦啦”地落了下来,一个人影跟着飘落!
红衣女子一惊,剑势不由一缓,田七乘机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一丈之外方翻身而起!
红衣女子眼见便可手刃田七,却被这意外的变故搅乱了,不由大怒,一声不响便向来人疾刺一剑!
“呛”地一声轻响,然后她便发现对方的剑已抵在自己的右肋!
这让她吃惊不小!看起来对方只有十七八岁光景,没想到剑法已如此不可思议,竟可在一招之内便压制了自己!
惊怒之下,她不顾已败之事实,右腕一抖,软剑便如附骨之蛆般缠住对方的剑,然后用力向后一拉!
对方的剑竟被拉得向这边而来,这让她吃惊不小,暗道:“莫中了他的奸计!”软剑倏又挺直,斜斜直撩对方前胸。
在她的剑将要及对方前胸的那一刹那间,她忽地觉得脖子一凉,竟又是对方的剑抵于自己的颈部!
这人正是韩小铮,他见田七眼看就要毙于红衣姑娘的剑下,那么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便又断了,当下就不顾一切地出手救下他来。
其实红衣姑娘的软剑缠住他的剑后,只要再用力一拉,他的剑便会脱手飞出,因为他的功力还不如这红衣姑娘,可红衣姑娘见他剑法那么高超,便以为这是韩小铮的诱敌之计,于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取胜的大好机会。
韩小铮并无意与她结仇,所以一招得手,立即撤剑!
红衣姑娘两次受挫,哪里受得了这份气?正要挥剑再上时,却见田七已乘他们两人交手之际,要借机悄悄溜走。
人影一闪,挡在他前面的竟有二人:韩小铮与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有些惊讶地看了韩小铮一眼,然后转头冷声对着田七道:“有我在,你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韩小铮也对着田七道:“有我在,你别想死在这间屋子里!你必须活着走出去!”
红衣姑娘气极反笑,道:“朋友,你为何总是与我作对?”
韩小铮道:“不敢,我说的是事实,即使姑娘你不出现,我也是要如此对他说的。”
红衣姑娘柳眉一竖:“但你一出现却是阻碍我将自己的话付诸实际!”
她的软剑“嗡”的一声脆响,似乎又要向韩小铮攻来!
韩小铮忙退了一步,道:“莫急,莫急,我有一个方案保证你会同意!”
红衣姑娘不知韩小铮如果真的与她交手反而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她对韩小铮所使的剑法感到有点高深莫测,因此闻言反暗忖:自己若真的与他动起手来,定不是他的对手,倒不如先听听他如何说法,心中这么想,却没开口说出来,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韩小铮何等机灵,他已听出这是她表示同意的意思,当下,他便道:“我们将这小子带到无人僻静之处,再来商议如何处置他,你看如何?”
红衣姑娘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要是到了那儿你与他串通起来害我,那我岂不是上当了?”
韩小铮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他道:“如果我对姑娘你有什么恶意,方才不就得逞了吗?何必要多此一举找个僻静的地方呢?我是担心他的同伴回来,那丫头武功可高明了,就算你与我捆在一起与她打,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谁与你捆在一起?”红衣姑娘高声叫道,似乎是说要把她与一只猪捆在一起似的。
韩小铮道:“打个比方么!何必如此敏感?”
“去便去!怎么如此啰嗦!”
田七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暗忖跟这两个人去一块僻静的地方,还能有好下场吗?
可两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不从也是不行了。
三人便这样并排走下楼。他们的剑自然收了起来,但他们的手却扣住了田七的脉门。
人们见他们三人如此亲密兮兮,都有些奇怪,更是对田七的一脸大汗不理解。
走到客栈门口,韩小铮道:“你与他上马车吧,我在前边驾车,不过咱们可得把话说清楚……”说到这儿,他把声音压低了:“你在车厢里不能杀了他,你若杀了他,我……我就缠定你了。”
红衣姑娘一声不响,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不屑理他。
韩小铮担心方才的白衣女子回来,便顾不上与她磨嘴皮子,翻身上了马车前边,道:“上来!”
红衣姑娘倒真的挟持着田七上了马车里边。
韩小铮立即催马而行,一直跑出了十几里,再往一条岔道上拐了三四里路,他才停下车来。
韩小铮一跃下车,便道:“姑娘,你将他带下来吧。”
只听得“卟”地一声,一团黑忽忽之物从车上滚了下来!借着月光一看,竟是田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