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临阵入魔
韩小铮越想越糊涂了。现在,他已忽视了身边的刀光剑影,只是下意识地把“少留剑法”、“天机剑法”一遍又一遍地使出!
这两套剑法都是武林绝学,尤其是后者,更是武学之最高境界!所以尽管韩小铮似乎已进入一种半晕迷状态,他出招已根本不去考虑对方是如何攻来的,只是一招接一招地按顺序递出!
若是寻常人如此应敌,恐怕已死了数百次了。但“天机剑法”的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备,玄机无限!如果心有顾虑,使用此剑法时瞻前顾后,它的威力反倒会打了折扣,而以韩小铮如此浑然忘我之方式使出,却是有浑然天成、天衣无缝之妙了!
“梨园四怪”与毕凌风狂攻不止!
韩小铮却是已陷入一种奇特的沉思状态中!
他所使出的功力也越来越强烈!无形劲力如汹涌之巨浪,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出去!
“梨园四怪”因为已领受过韩小铮那超凡脱俗已臻化境的真力,所以并不怎么奇怪,而毕凌风却是吃惊不小了!
尤其是他已看出韩小铮似乎已是魂不守舍,每招每式都已是依着一种惯性使出,而如此不经意间使出的武功,竟能将他与“梨园四怪”联手之凌厉攻势一一化解,这几乎可谓之为神话了!
毕凌风试着疾攻几次,竟然在出招之后立即发现韩小铮的下一招已把上一招刚露出一线的破绽封了一个严严实实!如果此时还不知难而退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招会恰好是针对你的!
“孤独末”便如此吃了苦头,他的胳膊竟被韩小铮在如此古怪的状态下划伤!
众人数度抢攻,竟都无功而退!
相反,几个人中功力较弱者已被韩小铮的无形真气逼得胸闷气喘!
此时,韩小铮的功力已发挥至“天机神功”的第三乘“佛面佛心”。
“梨园四怪”脸色已开始变得煞白,步子开始乱了章法,“天迷花旦”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了!
如果此时韩小铮突然借机蓦然发动凌厉之击,恐怕他们要立即一溃千里了!
“无涯教”的十几名教众看得目瞪口呆,如此诡异之战局的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终于,“孤独末”与“天迷花旦”双双鲜血狂喷,踉跄而退!
毕凌风不由一惊,暗道:“恐怕无法善罢了!”
孰料身处刀光剑影之下的韩小铮突然蹲身盘腿坐于地上!
又是重复昨天的情景!
众人被韩小铮这意外之举一惊,不由齐齐后跃!
这自然是出自人的一种本能!
毕凌风大惑不解!“糊涂武生”却很快回过神来,他高声道:“此小子又在装神弄鬼!”
毕凌风诧异道:“乐兄弟与他早已认识?”他心中却暗道:“如果你早已认识他,为何不说出来,害得花堂主及他的儿子双双丧命?”
乐不支道:“昨天伤了我们的就是他!只是如今大概他已易了容,所以我未认出来,但从武功中却是可以看出!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既会少留剑法,又会‘天机神功’!”
毕凌风惊骇欲绝:“你……你说他会‘天机神功’?”
话虽如此问,其实他心里也已有些相信了,因为这世上又有几种武功会如此惊世骇俗呢?
少留剑法!天机神功!
此人身上一定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乐不支道:“昨天他在重创我们几人之后,也是突然成了如此模样,没想到今日也是如此!说下惭愧,那时我们怀疑他在弄什么玄机,所以最后竟不敢出手,而是借机逃走!”
毕凌风看了乐不支一眼,很是佩服他的坦诚。一般江湖中人,谁会把这种不甚光彩之事说出来呢?更何况这儿还有十几个身分地位比他低的人。
毕凌风细细地观察着韩小铮,只见韩小铮双颊极为红晕,面带微微笑容,是那么的安祥沉静!
饶是毕凌风见多识广,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蹊跷之事!
“孤独末”恨恨地道:“我看他一定是力战之后突然虚脱,才想以此方法突围!昨天我们上了他的当,今天可不能再上当了,我们把这小子杀了替五弟报仇!”
乐不支看着毕凌风。
毕凌风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他是假装的,那么以我们之力根本杀不了他——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世上没有人会在与他人搏斗时突然停下手来再以假象去欺骗对方,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他如此模样,一定是身不由己,比如说他有一种极为怪异的疾病,这种病会在他的功力发挥到一定境界时发作,当然也可能是其他情况。总之,他并非是被我们的武功制住,如果在这时候出手杀了他,恐怕有失磊落!”
乐不支对这样所谓的江湖道义一向很是不屑,按他的意思如果韩小铮真的是身不由己,那么这便是报仇的大好机会了!
可是他一向尊重毕凌风这位朋友,所以毕凌风如此一说,他便听了他的,只是心中仍是有些不乐意。
“花净”道:“我们暂时不杀他可以,但至少得把他擒住。可以在他清醒过来之后,再作打算。”
毕凌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但谁也不敢冒然靠近韩小铮,尽管大家分析都认为韩小铮不会是在使诈,但真的要动手却又有些顾虑了。
一个“无涯教”的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分作几截,打了几个活扣 ,便要往韩小铮身上套。
毕凌风见后又好气又好笑,道:“这种东西也能困住他吗?”说得那人讪讪的。
毕凌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来,用剑削下几小块,再运劲一搓捏,便成了圆豆模样,毕凌风将它们扣在手心,再一扬,银粒便疾然飞出,直射韩小铮身上的穴道!
手法又快又刁又稳!
便见韩小铮身上立即中了“银豆”之击,便如同败革般向前倒去!
毕凌风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又更为奇怪了,毕竟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立即有人冲上前去,要架起已被制了穴道的韩小铮!
便在这一瞬间,空中突然响起一阵破空之声,有暗器袭入!
众人一惊,然后便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因为大厅里所有的灯火全被击灭!
似乎有一阵微风掠过大厅之内!
大厅一时大乱!
毕凌风急忙大呼:“诸位切莫慌乱,以免被人混水摸鱼!”
他这么一喊,众人立即静了下来!
只是,又过于寂静了,静得有些不寻常。
“咔嚓”一声,有人打着了火,然后引燃了几盏灯。
有人惊叫了一声:“不见了!”
众人一看,方才本是倒于地上的韩小铮已不见了!众人不由神色一变。
是他自己逃走的,还是有人救走了他?
显然是后者,因为众人的目光本就集中于韩小铮身上,所以韩小铮不可能以暗器射灭所有灯火却不让众人看见他的动作!
如果他的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他也根本不用逃走!
那么,救走韩小铮的人又是谁呢?那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人救走,武功一定卓绝不凡!
为何“无涯教”突然平添了这么多厉害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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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铮醒来时,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因为他只穿了一条裤衩,在他的身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那模样便如一只银色的刺猬!
似乎是在夜晚。
这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屋子里点着灯,但灯光很暗,让一切都显得有些诡秘。
“你醒了?”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小铮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因为他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人!如果不是因为浑身扎满了针,他早已一跃而起了。
韩小铮顺声望去,这才看到在一个柜子旁边有一个人在坐着,他的整个人都深深地陷于柜子的阴影之中,韩小铮看到的只是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廊!
韩小铮定了定神,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嘶声道:“现在还不到让你知道的时候,以后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韩小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之前,你本来是在一个老婆子的家中?在那儿,你与五个装束容貌古怪的人激战了一场?”
韩小铮沉默了一阵,他的脑中清晰地回忆出自己第一次与“梨园五怪”交手的情景,不由道:“不错,可……”
那人打断了他的话,道:“错了!在这之前,你是在一个大厅里,在这个大厅中,有一具棺木,棺木中装的是‘无涯教’卜堂主的尸体!”
韩小铮惊讶地道:“不可能,我根本没见过什么棺木!”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别激动,且先听我把你与‘梨园五怪’激斗之后的事说给你听!”
当下,他便把韩小铮第二次与“梨园五怪”激斗之后的事告诉了韩小铮,他说得那么清晰,仿佛是由他经历这些事一般。
韩小铮不解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在某一段时间里,我可以说成了另外一个人,替神手杀了不少人?”
那人道:“不错!”
韩小铮道:“为什么会这样?”
那人道:“这与你所练的武功有关!”
韩小铮道:“你是指‘天机神功’?”
那人道:“对,就是‘天机神功’。其实,你所练的‘天机神功’并不全面,而只是一半而已!因为你所看到的秘笈,只有一半内容!所以,即使你把那秘笈的武功练至最高境界,却仍是有不少缺陷!”
韩小铮吃惊不小,他道:“神手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人道:“他当然知道。也正因为知道了,所以他自己才不去练,而让你练。”
韩小铮道:“他让我练这本秘笈的用心何在?”
那人道:“‘天机神功’有上下两册,本来都已为神手所拥有,但在他练至第二乘时,另外半本却突然无影无踪了!所以,他便不再接着往下练了。”
“这却为何?”
“因为他知道如此练至第三乘后不能再接下去练,便会留下后患!这一点,在书的后册已有警示,而你看到的只是前册,所以不知这一点,但神手却是知道的!”
韩小铮这才明白神手他自己为何不练这种武功的真正原因!
那人继续道:“他让你将上半册练完之后,从此当你的武功发挥至第三乘时,便会开始出现后册称之为‘魂飞魄散’的症状,你的功力会在达到最高境界时会突然暂时消失,更可怕的是你的记忆也会消失!所以,当你第一次与‘梨园五怪’恶斗,伤了他们五人之后,自己也突然功力全失,同时失去了记忆!”
“神手在这个时候,将你救回,他只救起了你的肉体,却不救醒你的记忆,所以,只要他觉得好,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于是,你便开始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才会为他对付‘无涯教’的人!”
韩小铮道:“他与‘无涯教’的怨仇很深吗?是否他真是六王爷?并且是在为皇上平定‘无涯教’的叛乱?”
那个隐于阴影中的人冷笑道:“他的确是六王爷,但皇上与他一向不和,又怎么会对他委此大任?何况‘无涯教’组织虽大,结构虽然复杂,但自它成立以来,就从未反叛过朝廷!神手如此做的目的,一是因为他断定‘天机神功’的后半部分一定在‘无涯教’手中,因为除了‘无涯教’的人之外,天下没有人有这样的势力能够从他的王府中取走他视若性命的‘天机神功’秘笈!另外,神手有极大的野心,而他认为能够挡阻的只有‘无涯教’!所以,他一定要设法除去‘无涯教’!”
“而像你这样练成了‘天机神功’前半部的人,无疑是助他成功的最好工具,因为你武功高,但又有一个只有他知道的致命缺陷!所以,他既可以利用你,又不用担心控制不了你!”
“为了挑起你对‘无涯教’的仇恨,他用了多种办法,先是故意布置疑阵,让自己的人抓走阿芸……”
韩小铮再也不管身上的银针,他一跃而起:“什么?你说阿芸是神手他自己抓走的?”
那人冷笑道:“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能够在你与他两人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韩小铮细细一想,不由怔住了!
因为他发现那天的情景有许多不可解释之处,今天按此人说法一套,便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那天,听见嘈杂之声后,韩小铮立即掠出,就在快追上白衣人的时候,神手突然出现,看样子是在追击白衣人,其实是在拦阻韩小铮,韩小铮与他对了一掌之后,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后白衣人中暗器受伤,自然也是假的,白衣人一翻过院墙,下边就有人接应他,一个人用假血洒着往一个方向跑,而白衣人则带着阿芸从王府的另一扇大门进去了。韩小铮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白衣人在逃出院墙之后又会重新回到院内来的!
这么说来,韩小铮所见到的有血污的布块全是他们一手安排的?
阴影中的人道:“从阿芸被劫一直到你找到‘无涯教’的卜堂主,全是神手一手安排的,包括足尺布庄、金老郎中、任达、胡古月在内,全是神手的人。在他们完成各自的任务之后,无一不是同样的下场。”
韩小铮道:“杀人灭口?”
“不错!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神手的目的是要让你与‘无涯教’之间水火不容,所以当你击败卜说却未杀他时,他便让人动手完成了此事。”
韩小铮恍然大悟!他一直认为自己并未杀死卜说,可“无涯教”的人却一口咬定是他杀了卜说,原来是这个原因!
韩小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道:“既然你说按我与神手说好的计划,他会派人去接应我,为何却改变了主意?如果他救出我,以后岂非还可以再利用我?”
阴影中的人道:“如果有了可以替代你的人,为何不去启用新人?不断变化的‘工具’可以让神手在对付‘无涯教’时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你已杀了他们的堂主,所以整个‘无涯教’都已在关注着你,这势必会极大地影响你的发挥作用。而在这时候,如果你死了,那么‘无涯教’自然会松一口气,而神手便可乘此机会,再推出一个新人,而且武功也是极高!这势必会乱了‘无涯教’的阵脚!”
韩小铮咬牙道:“这么说来,他让我在卜说的葬礼上出现,就是要安排我的死?”
嘶哑的声音道:“正是如此!”
韩小铮道:“如此说来,他的手上还有不少可以利用的人?”
嘶哑的声音道:“左之涯、千心娇娃夏雨、尹飞扬等,都已是武功卓绝的人物!”
韩小铮道:“他……他们都练成了‘天机神功’?”
嘶哑的声音道:“不,应该说如你一样练成了‘天机神功’的一部分,其实这前半册要练成并没有神手所说的那么难。何况左之涯、夏雨他们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只不过他们练成的时间略略比你慢了一些而已。但对神手来说,他们有一优于你的地方就是他们比你好驾奴。所以,在他们也练成了‘天机神功’的前半册之后,神手自然要让他们来取代你,而取代你之前,让你去与‘无涯教’的人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很好?”
韩小铮大声道:“不,左之涯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人!”
嘶哑的声音道:“你说得很正确,左之涯城府极深,最不易控制,可惜,他有一个致命之处,那便是段如烟段姑娘!”
韩小铮不由一震,沉思片刻方道:“段姑娘已遇了害,左之涯一直要为她寻找真凶替她报仇,莫非神手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嘶哑的声音道:“不错。”
“那么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呢?是左之涯的父亲左长笑——也就是吕一海,还是‘无涯教’的其他人,或者干脆是神手 ?”
“都不是。”
韩小铮大为惊讶,道:“还有别的人也与段如烟有关系吗?对了,‘忘忧宫’的人!一定是‘忘忧宫’的人杀了她!”
黑暗中那人冷笑道:“全错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杀她!”
韩小铮大惊失色,道:“你是说她真的是自杀而死?不,不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便可以自杀身亡?”
冷哼一声,那人道:“我并没有说她是自杀身亡,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
韩小铮怔住了!
这怎么可能?段如烟怎么会没有死?自己是亲眼看见她气绝身亡的!
这个人的话一定不可信!韩小铮禁不住失声笑了:“你居然说她没有死……嘿嘿……她居然没有死!”
“很好笑吗?”
“难道不好笑吗?”
“你有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诈死的武功?”
“当然听说过,可她根本不是武……”说到这儿,他突然一下子卡住了,他本来是想说她根本不是武林中人,但说到一半,便觉不妥了。
因为他根本没有理由一口交定段如烟不是武林中人!连“春风得意楼”的掌柜都是“忘忧宫”的人,段如烟为何不可以是江湖中人?
可是这种事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韩小铮亲眼目睹了段如烟的死,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段如烟还活着!
突然,韩小铮满腹狐疑地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
能知道这么多神秘事情的人,一定很不简单!当然,也有可能这些话全是他编造的。
那人忽然“嘿嘿”笑了,笑罢方道:“你还未听出我的声音吗?”
韩小铮一怔,沉思半晌,摇了摇头,道:“听不出来!”他心中却在想:“你不肯站于光亮中让我看到,一定是曾对我有不利之举的人!”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世间忘恩负义的人竟如此多!小子,我救过你三次命了!”
韩小铮呆住了!半晌,方如梦初醒般叫道:“黑衣人!你是黑衣人!”
那人笑道:“总算你还有一点良心。”
这时,韩小铮已可断定此人正是救过他的人。那时他从花石城回枯水镇的途中遇过吕一海派来的人追杀他,便是这位黑衣人救了他。
而说是“救了三次命”,一次指的自然就是现在这一次,那么,还剩下的那一次呢?
韩小铮心念急转,忽地一亮,暗道:“莫非在‘春风得意楼’的楼顶垂下绳子救出我的人就是他?”
一定是!
无论如何,他已是多次救自己的命了。韩小铮不由大为感激,急忙翻身下床,便要施礼,可是身上遍扎针头,而且又是只穿着一条裤衩,着实不雅,所以下了床方觉有些不妥,便愣在那儿了。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遂道:“免了,免了。不过你身上的银针倒是可以拔下来了,自己动手吧。”
韩小铮尴尬一笑,赶紧七手八脚将银针全拔了下来,又在床头找到衣裤,赶忙穿了起来,这才深深施礼道:“多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人道:“不必多礼,多救几次人,总不是坏事,以后见了阎王也好说话些!”说到这儿,他不由大笑起来。
韩小铮心中有太多疑惑了,他道:“前辈是如何知道段姑娘并没有死?段如烟如此诈死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人道:“段如烟诈死之时,我正在屋顶上,前前后后看得清清楚楚。我还看到你冲进屋时大惊失色的模样,然后又见你想救段如烟。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你居然能在那种情景下从屋内逃脱!”
韩小铮道:“若不是前辈相助,我还不是得晾挂在屋檐底下!”
那人道:“不过在那种情形下,你还能急中生智也是很不容易了。”
韩小铮道:“无怪乎后来左之涯去她墓坑中查尸时,墓坑里竟是空的!当时我与他都以为是杀害段如烟的凶手为不让外人从尸体上查出真相而转移了尸体!岂知她根本就没有死?”
那人道:“她如此做的目的,本是要利用你。因为她认为你少不更事,所以在你进了她的房间之后,她便布了自杀的现场,又故意留下了漏洞。在她的计划中,你看了自杀现场后,应该是束手无策,惊慌失措,这时她的同伙便可以冲进来,看到你与她的尸体在一起!人们便有两种猜测:一种是段如烟是自杀的,另一种是害了段如烟的人就是你!”
“但因为你与段如烟之间从未见过面,你与她也没有怨仇,所以人们便会说段如烟是自杀的。但左之涯一定不会这么认为,因为他太精明了,他会很快看出漏洞——其实这是段如烟故意布下的漏洞。他能够从你这儿推测出别人认为是真相的假象:段如烟是他杀而亡!”
“所以左之涯在经历此事后,注定要失踪,注定要千方百计查找‘杀害’段如烟的‘凶手’!而最像凶手的人恰恰是他的父亲左长笑——也就是吕一海!”
韩小铮动容道:“她要让他们父子俩自相残杀?”
“她知道不太可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但左之涯愤而离家,对她及她身后的人来说,已是一件大好事。在那时间,左之涯的武功已不在吕一海之下,少了左之涯,吕一海等于少了一条胳膊!”
韩小铮不解地道:“吕一海不是曾经勾结‘忘忧宫’的人一起进攻叶刺叔叔的无飘堂吗?”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忘忧宫’无论做什么,无非都是为了削弱乃至最终灭了‘无涯教’,以前勾结吕一海进攻无飘堂,是为引起‘无涯教’的内讧,事实上他们做得很成功,那一个计划,使‘无涯教’一下子损失了二个堂主。所以,他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名义上已被教主逐出‘无涯教’而实际上暗中仍是依附教主的吕一海。这一次却出了一个小小的枝节,因为叶刺突然出现了!”
韩小铮道:“如此一来,左之涯与他父亲之间虽然因为段如烟有了隔阂,但不至于会甘心为‘忘忧宫’卖命吧?毕竟血浓于水,他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去对付自己的父亲?”
那人道:“所以,‘忘忧宫’的人便要告诉左之涯一件事,那便是吕一海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韩小铮吃惊地道:“这样蹩脚的谎言,也瞒得过左之涯?”
那人道:“如果这句话是谎言,那么它的确是很蹩脚的,但它不是谎言,而是事实!”
韩小铮怔怔地站在那儿,他发觉今天听到的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你是否听……听叶刺说过他在追杀吕一海时曾杀了吕一海的妻儿?”
韩小铮猛然醒悟过来,不错!在吕一海围攻叶刺时,韩小铮躲在阁楼上,便听到了叶刺与吕一海关于此事的对话!
那人道:“叶刺的确杀了吕一海的妻儿,这是无涯教对反叛者处罚的规矩。所以,吕一海离开无涯教时,他是孤身一人!为了能隐名埋姓,他便选择了左家,杀害了左之涯的亲身父亲左长笑,然后易容成左长笑的模样,占其妻,有其子,而左长笑的妻儿对此事毫不知情,因为吕一海的易容术本就是武林一绝!”
韩小铮只觉得自己的背心一阵阵地发凉!
当左之涯知道自己朝夕相对敬爱有加的人不但不是自己的父亲,反而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时,他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悲痛欲绝?不,绝对不是悲痛欲绝这么简单!
左之涯能够在听到这个事实时还站立着,的确不易!
那人道:“我不知道神手是如何让左之涯相信这是事实的。总之,左之涯已信了,所以如此一来,不用神手再作任何鼓动,左之涯也是为他效力的!他必须为他真正的父亲报仇!”
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缓慢:“其实,吕一海虽然杀害了左之涯的亲生父亲,但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对左之涯也已有了感情,左之涯的一身武功,便是他传授的。当然,左之涯并不知道每天夜里把自己叫到野外练功的人就是吕一海!吕一海让左之涯练武,无疑是在为自己埋下一个潜在的危险,他不会想不到,但他却还是如此做了,谁知道他是出自什么样的心理?”
他沉默了。
韩小铮听得心里堵堵的。左之涯当然得为父报仇,但报了仇之后,他便快乐舒心了吗?
段如烟居然没有死!
吕一海居然是左之涯的杀父仇人!
自己居然已失忆过一段时间!
阿芸居然还在神手手中!
无论如何,这绝对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阴谋!
韩小铮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问道:“忘忧宫做下的事,神手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人一字一顿地道:“因为神手就是忘忧宫的主人!”
又是一件让人惊愕欲绝的事情!可韩小铮已经麻木了!
半晌,韩小铮方道:“神手不是六王爷吗?怎么又成了忘忧宫的主人?”
那人冷笑道:“这正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自古以来,江湖中出现了不少邪教帮派,他们都是野心勃勃,但结果都只能是昙花一现。因为对于这样的邪教,不仅武林正派中人要群起而攻之,连朝廷也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而神手却是六王爷!所以在十几年前朝廷便已注意到‘忘忧宫’这股邪恶势力的崛起,并动用了不少的力量打击,结果总是不顺人意,因为他们不知道‘忘忧宫’的主人居然就是六王爷!他们的每一次行动几乎全被神手掌握!他们如何能成功?”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显得颇为神秘地道:“你认为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几个?”
韩小铮摇了摇头。
那人轻轻地道:“三个,只有三个。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我,还有一个便是你!”
韩小铮苦笑了一下,因为他已知道了解太多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这种要命的秘密,它很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事的呢?”韩小铮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其实他早已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这样一问,便有一点怀疑对方的成份,而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又如何能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觉得不问就憋得慌,如同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中,不吐不快。
这事的确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那人道:“没想到你把这个问题忍了这么久才问,看来还是把我当救命恩人看待了,可惜,我只能回答你一半!”
“一半?”韩小铮不解地道。
“就一半。因为我是伏仰,无涯教无解堂堂主。”
韩小铮吃吃地道:“你……你是伏……伏堂主?”
伏仰道:“你还是像称呼叶刺那样称呼我吧!至于另一半,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
韩小铮也顾不得那“另一半”了,眼前这个人是伏仰已让他大吃一惊了!
他磕磕巴巴地道:“你曾帮助我木叔叔击退吕一海,是吗?”韩小铮想看看伏仰的脸色,可惜看不到。
伏仰道:“木叔叔?喔,你是指叶刺吧?好奇怪的称呼!你说的不错,那夜我是出手了,只可惜当时我不知他身上已中了毒,所以吕一海逃走时,我便追了过去,没有顾及他,没想到后来他竟……竟死了!”
他的语气显得极为内疚与哀伤。韩小铮暗暗称奇,他心想:“虽然你与木叔叔以前曾是好朋友,可后来他与你妻子之间的事发生后,你竟然还毫不记仇吗?虽然木叔叔也是被人设计引诱的,可夺妻之恨终不是那么容易化解开的呀!”
当然,这一次心中的问题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了。
伏仰竟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你会想到什么。当然,我也恨叶……叶刺,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从我与她成亲开始便是一场阴谋,她是神手安放在我身边的一条毒蛇!”
说到这儿,韩小铮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的愤恨!
对于这种事,韩小铮只有再缄其口,洗耳恭听的份了。
伏仰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平定自己的心情,片刻之后,方缓缓地道:“我们教主对我与叶刺两人的确有颇多猜忌,所以他把那女人嫁给我,只是为了牵制我。他没想到这婆娘其实是忘忧宫打入无涯教的人,她便借此机会兴风作浪,一时使无涯教的实力大打折扣!但教主见除了我与叶刺二人,心中仍是有些高兴,所以丝毫未对她有什么怀疑!”
“她真的是一位公主吗?真的是神手的妹妹吗?”
“哈哈哈,她是公主?她怎么可能是公主?那些话,只不过是神手胡编的!他如此说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把他自己与阿芸扯上关系,使以后的事情顺利发展下去而已!”
他的语气满是讥嘲之意,却不知他嘲笑的是神手,是他的妻子,还是韩小铮,或者干脆是他自己?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背叛了他,他的心中一定有过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一定是永不磨灭的,但他却又不愿让别人知道——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
所以,他便嘲讽他的女人,强迫自己去仇视他的女人!
他岂非很苦?
韩小铮道:“既然神手不是阿芸的舅舅,而阿芸还在他手中,那么他会不会对阿芸不利?”
伏仰道:“其实这并不重要。”
韩小铮吃惊地道:“为什么?”
伏仰道:“因为你见到的阿芸并不是真正的阿芸!”
韩小铮糊涂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出现了一片空白,耳边也“嗡嗡”直响。
阿芸不是阿芸?他所见到的阿芸竟然不是真正的阿芸?
韩小铮哑了般不会说话了,那模样显得有点呆,有点傻。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急得有些口吃了:“她……她……她……”
伏仰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惜我也不知道你所见到的阿芸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阿芸去了什么地方。”
韩小铮终于恢复过来,急切地道:“真正的阿芸有没有曾经落入过他们的手中?”
伏仰道:“当然。否则他们怎么能假扮出一个让你也迷惑的阿芸?我一直以为阿芸自从进了六王府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前几天才知道真正的阿芸在两年前便已不在六王府了!”
韩小铮道:“如此说来,我见到的阿芸所谓的失忆,也是编造的了?”
伏仰道:“不错。”
韩小铮的心中似被重锤一击:“他们为什么如此做?”
伏仰道:“因为如此一来,才可以让你忽视阿芸的过去,忽视乃至忘却她已是左之涯的妻子,当你陷进这份柔情之时,便是他们的计划顺利开展之时了!”
韩小铮的心在隐隐作痛!与“阿芸”相处的日子,他的心中已葫生了真正的情意,而且这种感情越来越浓,谁会料到,这仅仅是别人的一个圈套而已?
最让他难受的不是被欺骗了,而是他第一次付出的真情被无情的玩弄了!也许,在他情真意切之时,对方正在暗暗得意地窃笑!
心,在火辣辣地痛,像被一双粗糙大手用力地搓揉着!
韩小铮忽然笑了,一笑不可抑止,笑着笑着,他流出了泪水。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也许,正因为不知道,才更真、更刻骨铭心?
伏仰默默地在黑暗中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完全能理解韩小铮,因为这种哭笑莫名的感觉,他也曾经有过,甚至,比韩小铮还强烈。
终于,韩小铮平静下来了,平静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甚至,比什么事情也没发时还要平静!
这种平静的背后,可以在那儿感觉到一种压抑的似乎可在瞬息间毁灭一切的火药味!
韩小铮以极清晰的吐字道:“我一定会找到真正的阿芸!如果她死了,那么她的血将以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他的声音不高,可谁都可以从他的话中听到一种可以冻结一切的冷意!
伏仰道:“虽然可能你的武功已比我高,但有些方面,你还需要我的帮助。”
韩小铮肃然道:“我只是武林后进,怎么敢与前辈相提并论?”
伏抑大笑道:“你便别对我灌迷魂汤了,这近二十年来,我的武功可是丝毫不见进展,不过这么一路摸滚跃爬过来,总算多明了一些事情,多了不少心眼,也就是常人口中的江湖经验吧。”
韩小铮道:“能得前辈指教,是我的福气。”
伏仰道:“别前辈来前辈去的,你就不怕把我叫老了?我比你木叔叔可大不了多少。”
韩小铮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