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王府风云
六王府。
清晨。
六王府的范围大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在六王府的府内,竟有二个更夫!
阿发便是其中的一个。
天一亮,阿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打着没完没了的哈欠往自己的那间低矮的小偏房走去,神情恍恍惚惚,那是瞌睡闹的。
小偏房虽然又偏又矮又黑,但阿发仍是很喜欢它,因为小偏房中有他的婆娘。
他的婆娘虽然又胖又凶又不好看,但阿发还是老惦着她,因为再胖再凶再不好看的女人终还是个女人。
何况,他的婆娘比他小上十几岁,何况他的婆娘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凶,有时候她也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和阿发温存,甚至比一般的女人还来得疯狂。
至于胖,在阿发看来,这在某些时候简直是个优点!
想到他的婆娘那一身膘肥体胖的肉,阿发心里就痒痒的,脚步也又大又急了。
就在他要拐过最后一个弯时,冷不丁看到一个人站在跟前!
阿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才知是李隐。
当然,“李隐”这两个字阿发只能在心里叫,他一向是毕恭毕敬地称李隐为“李公子”的。
李隐其实并不是什么公子,不过他在外面的派头并不比那些公子小。像他这样的人,六王爷手下有二十人,都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优秀!
当然,还有一样的骄横!不过这一点是不会在六王爷面前表现出来的。
阿发平时见到李隐这样的人,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个招呼。
本来他心情挺好的,一见李隐,好心情一下子就飞了,只剩下一付惶惶然。
阿发有点发抖地叫了一声;“李公子,早啊!”
没有回声,甚至连鼻子“哼”的一下也没有。
阿发更惶然了,他当然不介意李隐回不回答,可他不回答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
阿发的手心有了汗,向边上侧了侧身,道:“李公子您先过吧!”头垂得低低的。
李隐还是没有动,也不吱声。
阿发的心在“卟嗵”的跳,心道:“这臭小子在搞什么鬼?”
突然,他看到有一滴东西“卟”地一声,滴落于李隐的脚边上!
是血!
血落于地上,溅开,如同一朵小小殷红的梅花!
阿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抬得那么的艰难,让人怀疑他的脖子是不是折了。
“啊”地一声惨叫,是阿发发出的!他看到李隐的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的印痕!看上去便如一只血色的颈圈!
阿发惨叫之后,转身撒腿就跑,打更的家伙早扔了,两腿跨得像一只山兔,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五十老几的人!
李隐死了!
李隐之后是温书岭,温书岭之后是卢应与韦羽飞,韦羽飞与卢应之后是王楚!
六王府如同发了瘟疫般,一日接一日地死人!死的五个人全是那二十人中年轻优秀的骄横之人!
现在,虽然那余下的十五人还是很优秀很得宠,可他们再也骄横不起来了!在他们心中只剩令人心惊的惶惶然,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到的会不会是自己。
李隐被杀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要么是对方突然袭击,李隐防备不及,要么是李隐在他们这些人中滥竽充数!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把这事往心上搁!
温书岭的死则让他们有些在意了。
而韦羽飞与卢应两人在同一天死亡,则是让他们又惊又惧!
结果,第四天晚上还是死了一个王楚!
王楚本是与另外三个人在一起,四人玩着骨牌,大声地吆喝。他们平时并不常玩骨牌,即使玩,也不会如此大声吆喝,也许,他们要借此机会给自己壮壮胆?
后来,王楚突然觉得内急,一阵接一阵地袭来。他一忍再忍,结果还是没有忍住,他佝偻着站起身来,道:“歇歇,我去解个手!”
他的对家今天输了,说话便一刺一刺的:“得了吧,找个瓶呀罐呀的就解决了,一出去,大概是回不来了。”
王楚心里本是这样打算的,若是同伴好言相劝,他一定会顺坡下驴,可这几句话太不中听,王楚心中的傲气“呼”地窜了上来,他硬着脖子道:“与其做缩头乌龟被尿憋死,倒不如伸出头去挨一刀!”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不好如何去劝了。
王楚便气冲冲的出去了。
一拉开门,晚上的风灌了他一脖子,他不由打了个寒颤,那股冲动也一下子退了下来,有些后悔,但终还是为了顾全面子没有回头。
他的同伴等了一阵子,脸色越等越难看。
终于,那位出言相讥的同伴道:“出去看看吧?”
在众人面前谁也不愿示弱,所以,他们便齐出来了。
当他们看到王楚时,他已经死了。死后却没有倒下,而是上身抵在墙上,下身湿湿的,大概是撒了一半尿时,对方的兵器便进了他的身体,所以另一半尿就不由自主地洒在下身了。
三人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白得像纸!
王楚几乎根本没有挣扎!而他们三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三人赶紧回到屋子里,一直围着坐到天亮!
四天下来,整个六王府已是纷纷扬扬的一片!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亡的人是谁。
尤其是二十个年轻人中剩下的十五人,简直是度日如年了,每到夜晚降临之时,便有一种恐惧感占据他们的心!
是谁!能够在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的六王府中来去自如?
这二十个年轻人的武功已是卓越不凡,但五个死者在死亡之前都没有反抗的迹象,全是一招致命,这该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武功!
各种说法开始如雨后的竹笋般冒了出来。
甚至已有人开始怀疑问题出在内部!而且持这种看法的人还不少,因为这样才能很容易地解释为什么杀人者来无影去无踪!
但很快各种各样的猜测便无影无踪了。
这得从一条狗说起。
在王楚死后的第二天,值守王府西大门的人同时注意到远处有一条黄色的狗狂奔过来!
狗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是笔直向六王府而来!
因为狗的来势太猛,所以众人觉得有些蹊跷了。几个人同时飞身而上,要将这条黄狗堵在门外!
黄狗如离弦之箭般飞掠到西大门处!当众人正要拔刀乱砍时,黄狗已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了!
倒在地上之后,众人才发现它的胸口有血在汩汩而流!
而狗的脖子上带着一卷纸!
也就是说,这是别人早已算得精精确确的事,狗在跑至王府门口处时,刚好气绝身亡!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准备对这只狗乱刀加身呢!
其中一个人忙摘下狗脖子上的那卷纸,忐忑迷惑地展了开来,立即有好几个脑袋圈了上去。
“我已查明阿芸仍在府内!若不交出来,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为此送命!”
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
反面还有字:“限一天之内给予答复!你们只需要把答复之言书于纸上,贴于离你们五里远的柳庄村头大榕树上即可!”
下面又有几个字:“知名不具!”
△△△ △△△ △△△
柳庄。
村头大榕树下,这儿有数十个村民在围观贴于榕树上的那张纸。
“你不该告诉我们自己是谁,现在只要你再有举动,我们便让你吃尽苦头!”
村民们被这莫名其妙乃至有些胡说八道、狗屁不通的几句话弄糊涂了。
看了半天,也看不懂是在说什么,他们便又慢慢散开了。
在他们中间,夹杂着四五个目光如炬之人!他们的目光警惕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可惜,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 △△△ △△△
子夜,六王府。
一片乌云慢慢地移动着,终于,它遮住了月光!
但很快,月亮又重新探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它变得有些发黄,毛茸茸的像发了霉。
紧接着,更浓、更厚、更多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卷了过来,声势骇人。
天似乎一下子低了下来,空气也稀薄了好多,让人的气也喘得不太顺了。
远远的,闪电在闪着惨白妖异的光芒,在扭曲、穿刺!
闷闷的雷声“轰轰”地滚将过来,滚过这边时,已不真切了。
月亮隐了又现,现了又隐,几经乌云的戏弄,终于一头扎进了乌云中,再也不出来了!
天地立时混沌一片!
风便在这时候扬起了!
先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让人的心为之悬起,担心它是假的。
然后它便真切起来了,大把大把地往人的脸上身上扬来,沉闷之气一扫而光!
人身上的毛孔便不由自主全欢畅起来,就想大呼几声——当然,更多的人已感觉不到此时的舒畅,因为子夜大多数人都已沉沉睡去了。
蛙声开始欢畅起来。
猛地,一道耀眼的亮光闪过!几乎照破了天!
蛙声一下子停了,似乎在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终于,“轰”地一声巨响,几乎响彻天地!
开了场,接下来便是气势非凡了,一道接一道的白色光带穿梭如蛇!一响接一响的雷声让人为之震颤!
此时,即便已睡下的人,也该醒了吧?
风越来越大了,当它大到终于可以把碗口粗的树摇动得站立不稳时,雨便铺天盖地般扑降下来了!
其实最初刚来的时候,雨是疏朗的,似乎是用来打打底色用的,极快地均匀地洒过一遍之后,是短暂的空白,然后大雨正式出场了!
这是疯了一般的一场雨!
几乎整个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因为它而动了起来。
虽然天地间漆黑的一片,什么也无法看清,但谁都可以凭直觉感觉到万物的疯狂!
六王府在任何时候都是有亮光的,马灯,气死风灯都派用场。
只是在这种时刻,灯光都已朦胧昏暗,缺少生机。
六王府内,永远有人在警惕着!
突然,一条人影如风中枯叶般飘进了六王府中!
六王府不愧为六王府!在这个人影尚未落地时,已有数枚暗器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向那个人影射去!
连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也要防守得滴水不漏!
一声闷哼,枯叶般的人影身形一滞,开始直坠而下!
立即有几个人影从不同方向朝这个坠下的人影疾扑而上!
然后,便听得数声惨叫,转眼间,这几个人已如败革般倒下!
那个人影再度飞掠而起,长射而出,速度奇快,哪有受过伤的迹象?显然,那一声闷哼,只不过是诱敌之计!
惨叫声立即惊动了其他人,好几个窗口亮了灯,呼喝声不绝于耳!
但如此黑夜加上风雨大作之时,使得局面混乱已极!
当赶过来的人找到毙命于墙角下的四个人时,对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大规模的搜寻开始了!六王府的人几乎是全部出动!
但折腾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也一无所获!
六王府又渐渐地静了下来,风雨声开始清晰起来。
王府的伙房后面有一间柴房。此时,柴房房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从里边闪了出来!
正是韩小铮!此时他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韩小铮在这里边呆过一段时间,但他大部分时间是困于屋中,所以对偌大一个王府仍是一无所知,他只能隐身于黑暗之中,然后伺机攻击有灯的地方。
韩小铮尽量贴着各种墙脚溜走。
当他从一个墙角拐过的一刹那间,突然看到一个人与他仅有一尺之距!
两个人都是一愣!
然后便同时向各自的兵器抓去!
但对方只将兵器拔出一半,韩小铮的剑已切断了他的喉管!
热血喷洒!血与雨水混于一处,转眼即逝!
那人向后倒去,身躯着地,溅一片雨水,但声响已被风雨声所埋没了。
韩小铮的最大目的并不是杀人。他以极快的身法在飞掠穿梭!快得几乎是一闪即逝!
终于,他发现离他二十多丈之外,有一间单独的房子灯光特别亮,而这间屋子又特别高特别大!
韩小铮俯身于一座假山之后,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他发现在屋子四周不时有人影闪动。甚至,他发现屋顶上也有一个人探出了头搜寻着!
韩小铮在黑暗中冷笑了一声,他用力地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如一只猫般悄无声息地向那边靠近!
倏地,他感觉到有冷风来自身后!
在这样的风声大作的夜晚能感觉到这一点的人,的确不容易!
显然,身后的人也想奇袭得手,所以不敢发出声音来!
韩小铮故作不知。就在身后的兵刃即将及身的那一刹间,他的身躯突然不可思议的向一侧滑出两步!
“嗖”地一声,一杆长枪从他身侧暴扎而过!
韩小铮无需回头,他伸手向后一抄一搂,双手一较劲,便听得一阵“咔嚓”的脆响,袭击者的头颅已转了个面,变成脸朝背后了。
韩小铮的右手一带,那人便重重地摔在地上了。
这声音是他故意发出来的,响声之后,他立即一缩身,将身一矮,隐于一丛杜鹃之下。
果然,响声过后,立即有另外一个人影向这边冲将过来,因为光线太暗,他没留意脚下的尸体,一不小心绊上了,一个踉跄,没等惊叫出声,便觉脚下一紧,然后身躯不由自主地重重摔下!
一下子磕飞他的四颗门牙!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胸口一疼,思绪断了。
此时,韩小铮已贴近一间屋子,他双足一点,人便如一缕轻烟般贴墙飞了上去!
在身子即将与上边的屋檐相撞的那一刹那,韩小铮左手在墙上一按,身子一拧,便已倒旋而上,轻盈地落于屋顶之上!
从这儿可以看见另外那间高大的屋子顶上的情景,韩小铮紧贴屋面,向对面望去,他看到那边有两个极为模糊的人影,若不是他们不时要动一下,几乎无法将他们与屋梁区分开来,他们正探头向四下望,头上大大的罩着一顶斗笠,身上有无蓑衣却不知了。
韩小铮略一思忖,伸手轻轻揭下一片瓦来,暗一运力,瓦片便已碎成数块!
韩小铮拣出四块来,看了看那边,一扬手,碎瓦片便呼啸而出!
同时飞出的四块瓦片竟分了先后!前边的两块瓦片“啪”地一声,将对方两顶头笠击飞了,在那两人一愣之下,后面二片碎瓦已飞至,正中他们的脑壳!
二声惨叫!
一个人受痛不过,一个打滚,便从上面滚了下来,立即摔折了腿!
另一个却不肯滚下来,只是俯于屋面上大声惨叫!
一下子把屋子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数十个人影一下子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一下子将屋子四周守了个严严实实!
韩小铮心头火起,双手在屋面上一按,便如一只惊鸿般横空飞掠!向另外那幢楼顶飞去!
剩下的那个人只知惨叫!韩小铮一骈指,立即点了他的哑穴,然后韩小铮脚一用力,便听得“轰”地一声响,屋面倒蹋了一大块!
韩小铮身在空中,抓起一同飘落的几块瓦片,双手速扬!
一部分射向守卫于门外的人,另一部分射向屋内的几盏灯火!
灯火应声而灭!
而外面的人本是背对着屋里,他们没有想到袭击会来自他们的背后!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好几个人倒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齐齐向屋子里涌了进来!有的从门冲入,有的干脆破窗而进!
屋内一片漆黑。
从大门涌进的人刚踏进来,便觉得有一个人向他们凌空冲来!
立即有数件兵器齐齐招呼而出!
惨叫声响起,死于非命的却是从屋面上坠下的同伴,韩小铮以惊人的手法一把抓住从天而降之人,同时便扣了他的穴道,然后飞抛而出!
所以他在空中已无法挣扎,只有眼睁睁让同伴砍成一窝蜂状!
众人砍了同伴之后才由同伴临死的惨叫声分辨出误杀了自己人,一时都愣了愣!
韩小铮的剑便已在他们这么一愣之下,飞速划出!
黑暗之中,未见剑影,只闻破空之声!
几颗大好头颅飞了起来!
热血四溅!空气中有了刺鼻的血腥之气!但很快又被风卷了去!
韩小铮袭击得手,立即反身倒旋,他在屋顶落下之时,已看清这间屋中空无一人,但东侧有一扇门,在他落下时迅速关上了,所以他要向那边冲杀!
“砰”地一声,他准确地找到那扇门,一脚将它踢得粉碎!
然后,他便看到了阿芸——当然,也许她是假的!
事实上,韩小铮看到屋子里不只是阿芸一人,另外还有二人。
一个是韩小铮认识的——尹飞扬;另一个韩小铮不认识,他们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似乎在等待着韩小铮的到来,如二位殷勤好客的主人。
韩小铮见阿芸正背倚着一堵墙而坐,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在看见韩小铮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万分的惊喜!
但很快这种惊喜立即被不安所代替,她高声道:“阿铮,快走!他们早已设计好如何抓你!”
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韩小铮心中不由一动,看起来她不像是在表演,因为人的眼神是极难做作的。
韩小铮道:“阿芸,你放心,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一直沉默着的尹飞扬冷冷地道:“阁下来得倒是颇快,只是如果你认为出去也会如此容易,那么你便大错特错了!现在这间屋子四周,至少有上百名一流好手,你是插翅也难飞了!”
韩小铮道:“你为何要甘于被神手利用?”
“利用?这怎么能称之为利用?我与他之间,只是一种很好的合作而已!”
“但是在他眼中,你只是他的一把刀,一把随时可能会被抛弃的刀而已!”
尹飞扬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愠怒:“你岂不是也一样替他办过事?当然,你会以为自己有很好的理由,其实每个人都愿意替自己开脱,却去指责别人。”
韩小铮冷冷地道:“如此说来,我只能踏过你的尸体,才能有机会走出去?”
“不,还有我。”说话者是那个一直未曾开口的人。他抬起头来,冲韩小铮咧嘴一笑:“还有我,你必须将我们都杀了,才有机会掠出这间屋子。至于出了这间屋子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我们所需要管的事了。”
他咧牙笑的时候,韩小铮发现他的牙很整齐,很白。这与他一脸劳苦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许,他的牙是他身上惟一一处不像庄稼人的地方了。
其他地方都像——不,不应该说是“像”,简直就是!
粗青布褂子,草鞋,方方正正的粗糙的脸膛,头发有点乱,一双手奇大,上边关节突出,几乎看不到什么肉,这样的手抓一把土或握一把锄头,是再协调不过了。
不过,现在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杆抢。
枪也很普通,也许可以说是土气。枪杆黑不溜湫的,甚至还不很光滑,枪尖也没有那种逼人双眼的光亮与锋芒,枪头处挂的也不是如红云一般飘动的红缨,而是用一块很俗的布代替。
他这么抓着这杆极不起眼的枪,微笑着看着韩小铮。
韩小铮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想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但他知道此人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韩小铮道:“阁下何人?”
那人很质朴地一笑:“许多人叫我老牛。”
韩小铮的瞳孔收缩了,这使得他的眼睛开始显得格外的亮。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极不起眼的人居然是据说枪法已不在昔年“惊电枪”之下的“老牛!”
许多人说“老牛”只能算半个江湖人,这不是因为他的武功不够高,而是因为他极少涉足江湖,更多时间,他是呆在某个不起眼的山村,伺弄几分地,如一个地地道道的农人一样。
这并非他在故弄什么玄虚,也不是做出什么清高的模样,“老牛”是真正愿意与土地打交道的人物,在他隐于某个山村时,都是悄无声息的,与别人一样日出而出,日没而归。
更绝的是他庄稼手艺精得如同他的枪法!
韩小铮不知这一次神手是如何把他找来的,韩小铮很不愿意与“老牛”这样的人为敌,他觉得无论是他死在自己的剑下,还是自己躺在他的枪下,都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老牛”似乎看出了韩小铮的心思,他道:“能杀我的时候,你也别犹豫,其实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该死。”
韩小铮几乎忍不住要笑了,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
尹飞扬缓缓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如此深更半夜,我没有那么好的雅兴陪你们聊天。”
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又缓缓地道:“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我优秀!”
韩小铮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么一句话,你竟记得这么牢!”
尹飞扬的脸色变了!
就在他的脸色一变之时,韩小铮的剑已如惊虹般扬出!
“老牛”暗道:“这小子好有心计,知道趁对方心浮气躁的时候出手!”
剑芒乍现的同时,尹飞扬的刀也已出鞘!
双方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着!而且都是“天机神功”中的武学!
“天机神功”中除了内功心法之外,还有剑法、刀法等诸般武学,韩小铮用的是剑,所以便选了其中的剑法,而尹飞扬自然是选刀法。
按理,一般的武功秘笈不可能会涉及这么多的武学,可写出“天机神功”的刘荣贵本人不异于寻常拟写武林秘笈的人,所以他行事也不可按常理而论。
“天机刀法”与“天机剑法”自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韩小铮与尹飞扬决战时,对对方的招式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于是决战的场面也极为壮观,但却少了一份惊险,看上去两个人有点像是一对同门弟子在拆招!
刀光剑影在须臾间互相映衬飞洒,寒星弹泄流灿!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与外面的风雷声一起敲打着人们的耳膜。
两人的招式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只见两团光影在涌动盘旋了!
“老牛”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却一样感受到了刀法剑法的诡异!更让他吃惊的是双方武功中的相似之处!
渐渐地,双方的招式慢了下来,但每一招都使得更为精绝,无穷无尽的杀着在每一招后面都隐藏着,一招不慎,便是血溅五步!
“老牛”感觉到了无形之劲气开始在这间屋子里涌动!
显然,拼斗的双方不仅在比试着剑法刀法,还在内功上也较上了劲!
“老牛”暗暗惊诧于这二个人如此年轻,竟会有这般骇人听闻的造诣!
韩小铮、尹飞扬二人如同两只轻盈之鸟儿一般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以惊人之速穿梭掠走,而寒芒便在这种腾起挪掠间迸射抛洒!
“老牛”知道这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要倒下了,因为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他们二人斗得如此光景,已是须得判明生死方能住手了!
蓦地,一个身形向一侧飞飘出去!却是韩小铮!
而尹飞扬已紧随而上,刀光拉出了一道惊人之光弧,以快逾闪电之速,向韩小铮后颈击去!
就在刀即将及身的那一刹那,韩小铮的身躯突然如同要跃倒一般向前扑去!
刀一扫而过,离韩小铮的头顶只有二寸之距!
一抡腕沉肘,刀锋一偏,已疾然变了方向,又快又狠地直切而下,眼看便要把韩小铮的背部给划开了!
倏地,韩小铮的剑突然如鬼魅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横出!
“当”的一声,刀剑相击!
韩小铮竟借着刀剑相击之力,身子便保持这种欲倒未倒之状,向前平平滑出!
前面便是墙壁!
韩小铮已贴墙而上,似乎他只是一个毫无分量的影子而已!
尹飞扬不依不饶,刀芒暴闪,已将韩小铮落下的路线封死!
而韩小铮总得落下吧?如此一来,韩小铮岂非一定要吃亏?
韩小铮开始下坠,他的剑在前,盘旋涌动!
尹飞扬毫不犹豫地直迎而上!
然后,便是如乱雨般的金铁交击之声!
韩小铮竟然借刀剑相击之力,保持了这种凌空而下的姿势!
尹飞扬身形一变再变,韩小铮的剑却已开始如胶似膝般沾上他的刀身,而韩小铮则仍是那般头上脚上地倒立着!
一股暗涌的真力从韩小铮的剑上传出,经过尹飞扬的刀,向尹飞扬凌空压下!
“老牛”看得目瞪口呆!
尹飞扬急于摆脱这种状态,但他不能轻易撤刀,只要他一撤刀,韩小铮的剑立刻会乘势而进!
他必须选择一个可以完全脱身的机会撤刀!
可惜,他找不到这样的一个机会!
韩小铮的剑如同附体之蛆一般附于他的刀上,再也摆脱不了,而韩小铮则在上面不断变化着身形,以保持这种诡异的平衡状态!
这并不容易做到,但韩小铮做到了。
尹飞扬在苦苦支撑,他的刀上支撑着一个人的分量,这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承受的事!
他本想以左掌凌空挥击,以此摆脱这种局面,但最终他放弃了这种打算,因为他想到只要体内的真力分出一部分到左手,那么韩小铮便可以立即疾扑而来,刺出致命的一剑!
尹飞扬的手臂开始不由自主的弯曲!
然后便是身子,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弯曲了。
最后,他的双膝也开始弯曲起来!
尹飞扬的脸上已有大滴大滴的汗渗出!
他已难以支撑了!可他别无选择!
倏地,刀上的压力突然没了!
尹飞扬心中一喜,人便如同一根被压迫着的弹簧般疾弹而起!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如同一只灌满了气的袋子,突然被东西刺破时才会有的声音!
“咔”的一声。
紧接着,尹飞扬便感觉到了一阵冰凉从他的腹部传开,很快,这种凉意又变成了巨痛!
他吃惊地发现韩小铮的剑已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腹中!
他身体内的力气如同蚕茧上的丝一般被一缕一缕地抽走了。
剑疾然抽出!血如箭般直射而出!
尹飞扬的目光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痛苦,接着是绝望!
终于,他的眼中开始变成一片空洞!就那么直直地向后倒去!阿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韩小铮也听到了。
韩小铮缓缓地道:“你该明白是谁更优秀了。”
却听得“老牛”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居然什么也帮不上我,我以为好歹他会伤了你,那么待我出手时便要轻松一些了。”
韩小铮道:“如果你与他一起出手,岂不是更轻松?”
“老牛”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我知道这万万行不通。”
韩小铮惊讶地道:“为什么?”
“老牛”指了指已躺在地上的尹飞扬,道:“他不乐意我这么做,因为他认为他可以杀了你,若是我出手了,他会认为我是在抢他的风头,如果能杀了你,他会认为全是他的功劳。”
韩小铮道:“你很在意这一点吗?”
“老牛”反问道:“你知道自己种下去的谷子却让别人收割去的滋味吗?”
韩小铮种过谷子,他想象得出来那种滋味。不过“老牛”把这事与杀人扯到一块,的确有些滑稽。
“老牛”又道:“何况我与他如此不齐心,两人联手后也许倒碍手碍脚,若是败了,他又得把责任一古恼地推在我身上。”
说到这儿,他咧嘴一笑,似乎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
韩小铮道:“没想到我随便问一句,竟换来你这么的回答。”
“老牛”像个老农般持着他的那杆不起眼的枪站了起来,静静地站着。
然后,便听得他的身上突然发出一阵如乱雨般密集的“咔吧咔吧”声,似乎他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压迫、摩擦、屈伸!
韩小铮突然发现这人似乎长高了一些,也威猛了许多,他的那双大手握着枪杆,是那么的稳!
不知是不是错觉?
“老牛”的身子挺得比他手中的枪还要直!
韩小铮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不与尹飞扬联手。”
“老牛”道:“你说为什么?”
韩小铮道:“因为你认为自己可以独自一人杀了我!”
“老牛”笑了,是那种自豪的笑!他这么一笑,便笑出了枪法独步天下的风范!
看来,每一个成名人物都有他成名的理由!
韩小铮道:“其实你担心与尹飞扬联手后,他会沾了你的光!”
“老牛”微笑着没有说话,这模样其实也就是在说:“不错!”
韩小铮看了阿芸一眼,道:“阿芸,你认为我能不能赢他?”
阿芸道:“虽然我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你一定会赢!”
“为什么?”韩小铮问道。
阿芸咬了咬好看的唇,道:“因为我希望你赢!”
韩小铮心头一跳!这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因为她那咬嘴唇的动作!
这个动作,韩小铮太熟悉了,这是阿芸自小便有的习惯!
莫非,眼前这个阿芸是真正的阿芸?韩小铮在极短的时间转念无数!
不对,如果她真的是阿芸,那么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已会武功,而且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并不是十分惊讶!
而如果是真正的阿芸,她与自己已有两年多未见,自己突然出现在这儿,而且是一路冲杀过来的,她一定会极为吃惊!同时势必会有许多无休止的问题!
所以,这个阿芸不会是真正的阿芸。
也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伏仰欺骗了他,而事实上根本没有两个阿芸,阿芸真的失忆了,并且真的与他曾有过那么多的甜蜜!所以,她见了韩小铮不会吃惊!
但韩小铮觉得后一种可以性不大,因为他相信伏仰!
只是这个扮作阿芸的人也太像阿芸了,连那样细微的动作也像!
这么多念头转过,其实只花了极短的时间。
韩小铮向阿芸一笑,道:“托你吉言。”
“老牛”冷冷地道:“女人的话,是最不可信的。”
阿芸叫道:“胡说!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刚才这句话是多么的愚蠢!”
韩小铮道:“请!”
他对“老牛”远比对尹飞扬客气得多。
“老牛”微一颔首,道:“其实我们不必如此客气。”
韩小铮没有再说话,他的剑缓缓而举,当剑至齐眉时,韩小铮出手了!
一招“剑拥百城!”
虚实交幻的剑影疾舞飞纵,森寒朱赤的剑芒闪耀穿织,锐劲呼啸,剑锋破空排气,竟震得屋顶尘粉飞落!
一剑拥百城——气势能不磅礴?
“老牛”身形暴闪,手中长枪枪尖已在须臾之间映射出点点寒星!
枪尖寒星弹泄流灿,万分耀眼,形成一幅幅奇妙绚丽又稍现即逝的光图!此时,他的枪已不再那么土气了,反而是霸气十足!
枪影满天,几可遮天蔽日!无论是移展伸缩,攻防挟制,其分寸拿捏之准,位置之精,角度之刁,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委实近乎无懈可击!
不愧是枪中顶尖高手!
每招每式都是一气呵成,绵绵不绝,波波相连,快逾电光般没有丝毫破绽缝隙!
韩小铮心中暗叫了一声好,剑枪甫接之下,他已疾然变招,成了“剑不由己”,一溜冷芒激射向空,却又在刹那间倒折而回,嗤漓漓的光华如同流星曳尾,直掠而出!
剑气划空,声如破帛 ,清脆尖锐,声势着实骇人!
“老牛”暴喝似狮吼,身形旋动游走如风,枪影如桩如杆,叠连流溢,劲气呼啸!枪尖之光芒化为漫天光雨,晶莹缤纷地四处飞溅!
如此狭小的空间,两人竟能游刃有余!数十次接触串成俄顷,形于表面的看似只有几招,其中却已隐藏了无数的变幻、无数的杀着!
一声暴响,两个人影一合倏分!
韩小铮脚尖触地,狂转后掠,终于将身形止住,但左胸衣衫已绽开尺余!
鲜血将他的衣襟浸得赤红一片!
而“老牛”则如陀螺般横身凌空翻跌,几度急旋之后,他的枪疾然而出,“锵”地一声,扎于一侧墙上,枪身立即弯曲如弓!
“老牛”借机止住身势!
他同样也挂了彩,伤在右肋,伤口不长,却很深,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老牛”的脸色已有些苍白!
阿芸关切地叫道:“阿铮,你……你受伤了?”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韩小铮一阵感激,几乎忘了眼前这个阿芸并不是真正的阿芸。他定了定神,方道:“你放心,我没有吃亏!”的确如此,韩小铮的伤口肌肤翻绽,血肉模糊,看上去可怖,其实却未伤及要害。因为“老牛”的兵器是枪,以枪尖造成这种形状的伤口,只能是枪尖扫过的结果。
而“老牛”的伤口虽然不长,却比他严重得多!
“老牛”的身子却仍是挺得那么直,似乎那一剑伤的并不是他的身体!
韩小铮心知神手之所以没有让手下的人群起而攻,是因为神手不知道他韩小铮已知道此阿芸不是真正的阿芸,所以神手希望此阿芸可以乘他不留意时出手,那样一来回,付出的代价就小得多了。
而尹飞扬与“老牛”则是为了配合阿芸演戏的。如果尹飞扬与“老牛”将韩小铮杀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杀不了,那后面还有一个假扮阿芸的人来对付他!
若不是韩小铮已知道底细,他又如何能躲得过这个女人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