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石心之毒
“无尾蛟龙”仰天大笑,半天才止住笑,望着石敏道:“笑天钺,你不用白费劲了,如此百炼精钢岂能挣脱?现在该是我吩咐你的时候了。”说罢,又是仰天一阵大笑,状似得意之极。
石敏大声喝道:“莫非你想毒发身亡不成?现在离二刻钟已不远,若再放肆,那可是要后悔也是枉然了。”
“无尾蛟龙”故作惊讶道:“咦?我为什么会后悔?我喝了一碗参汤之后又逮住了为害江湖的笑天钺,我还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说罢,他突然转过身去,对着倒在地上的杜豪道:“该死的杜豪,地上躺着暖和吗?怎么还不起来?笑天钺少侠大驾光临,你也不起来开开眼界,见见这笑天钺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那本是抽搐而死的杜豪忽然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满脸红光,哪像中过“石心”毒的人?石敏怀疑自己见了鬼了,惊骇地望着他。
“无尾蛟龙”得意至极,他很喜欢看别人被他摆布得满脸惊愕,他简直想在地上翻几个跟斗以示庆贺,自己将名震江湖的笑天钺不费吹灰之力给逮住了,岂非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终于,“无尾蛟龙”按捺住激动对石敏道:“若是像你所想象的那么好摆布,我也就不会称‘无尾蛟龙’了,而应该叫‘无头蛟龙’了。”
说到此处,他用力地拍了几下手掌,高声叫道:“来人啦,把那碗加了‘佐料’的汤拿来,给这位笑天钺少侠看看。”
门外立刻有人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个瓷盆,低着头走到了堂中。
“无尾蛟龙”笑道:“苏七,把这碗场喂给笑天钺喝了。”
苏七却不动,沉声道:“我看还是喂给你吃为好。”说罢,抬起头来,向“无尾蛟龙”走去。
“无尾蛟龙”吃惊不小,失声道:“你……你竟不是苏七!!”
石敏却高兴地叫了起来:“笑大哥!!”她独自一人闯入这厅堂内,一不小心中了“无尾蛟龙”之计,本以为是难以脱身了,不料古错却奇迹般在这节骨眼上进来,难怪她如此高兴。
那人当然便是古错,他回过头来,对着石敏灿灿一笑,向她走来。“无尾蛟龙”在身后大叫道:“拦住他,先把椅子上的给我剁了!”
但这种计划要在古错面前实现,是太难太难了。杜豪及另外几个屋内的汉子刚向他们疾扑过来,便见一道寒光自古错腰间闪出,转眼间已是人肉横飞,厅上横七竖八地仰扑着各种惨怖的尸体,有的五官模糊,有的残肢断体,有的头落肠溢!
古错踏过尸体,走到石敏身边,天钺一挥,那精钢应声而断,端的是旷世神兵!
石敏低声道:“笑大哥,我为何总给你添麻烦?我本是想独自一人擒下这老贼让你高兴高兴的。”
古错柔声笑道:“不!若不是你,我还想不出用什么办法让这‘无头蛟龙’乖乖听我们摆布呢。”石敏听古错将“无尾蛟龙”叫成“无头蛟龙”,定是刚才在门外偷听了“无尾蛟龙”的话才出言讥讽他,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无尾蛟龙”则在那儿大声呼叫:“来人啦,拿下这二个小贼,赏银千两!”却无一人回应,似乎门外的人全死绝了。“无尾蛟龙”惊骇失色,暗想:“我属下虽无能,却也有近二百号人,他竟能将二百人统统杀了却不出一点动静,那功夫该是惊天地动、无人能及了。”不由斗志全无。
古错重新端起那个瓷盆,对“无尾蛟龙”道:“要我人头,却只出区区一千两银子,你也未免太小气了,有人想杀我,开的价是三十万两银子,这一千两银子,还是留着自己花吧。这碗汤你也一并享用了。”
那“无尾蛟龙”怎肯如此束手待毙?双手一扬,一双判官笔在手,一挫腕,判管笔蓦然冲射而出,疾点古错“天突”、“库房”、“天溪”、“肩井”四穴,招式倒也凌厉老辣。
可惜,他面对的是古错,古错甚至懒得全力应付,只是轻描淡写地使出一招“天钺神功”中的“柳丝万缕”,便听得一声闷哼,“无尾蛟龙”踉跄着倒退二三丈,手中的判官笔早已脱手而飞,深深插入墙内。
古错冷声道:“阁下又何苦如此以命相搏?我们来此,并不是为取你性命,只是想请你做一点配合,我知道要让你配合,不给你上点枷锁,未必肯就范,所以我们才如此做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要么喝下这碗汤,要么死。喝下此汤,我自会给你解药,但这种解药只能维持一日,一日后若不另服解药,你仍是必死无疑。而我所需你办的事,明日即可办好,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可以完全解除毒性的解药,‘无尾蛟龙’,你作个选择吧?”
“无尾蛟龙”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他伸手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
有时,选择就是如此痛苦,而且这痛苦却常是无法回避的。
古错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扔给“无尾蛟龙”道:“用水吞服,可保你一日无事,一日后我另外给你解药。”
“无尾蛟龙”看了看他,又将那药丸吞下。
古错道:“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厨房里烧点吃的,用过饭后,我再来找你商议明日之事。”说罢,便与石敏并肩走出大堂。
石敏走至门外,才知外面的人已被古错点了穴道,一个个僵立在那儿,见古错、石敏出来,都是满脸惊恐之色,看他俩走过,才放下心来。石敏到了一个偏僻无人之处,低声问道:“笑大哥,你怎会有‘石心’的解药?再说,‘石心’此毒,也没有只解一天的解法呀。”
古错笑了,低声道:“我哪有什么解药,那只是治疗跌打伤用的。”
石敏惊问道:“如此一来,那‘无尾蛟龙’岂不是马上就要送命了?他又如何能助你我之事?”
古错狡黠一笑,俯下身子靠着石敏耳边低声道:“其实那碗汤里压根儿没有什么‘石心’毒,有毒的那碗已让我给泼了,可笑那‘无尾蛟龙’自诩聪明,却仍是乖乖听我摆布。”
石敏不由暗自佩服古错的神机妙算。
走进厨房,只见那个剁肉的“弥勒佛”,宰鸡的“瘦皮猴”以及那熬汤的人都已被点了穴道,僵立在那儿。
古错右手一挥,那“瘦皮猴”的穴道立解!想喊,却又不敢,战战兢兢地看着古错。
古错一笑,道:“别怕,我只是想吃你炸的鸡。”那“瘦皮猴”喃喃地道:“这鸡是给明日的御史大人吃的,不能动。”
古错将眼一瞪,喝道:“什么御史大人,我是丞相大人你知不知道?比那御史大人大一截呢,再如此啰嗦,惹得我丞相大人来气了,先把你这瘦猴用油炸着吃了。如果实在太瘦,只好用来熬排骨汤了。”
瘦皮猴心道:“要吃还不如吃那剁肉的‘弥勒佛’,他的肉厚实多了。”但口中却自是不敢再言语,便将那鸡开膛破肚,忙乎开来,古错就那么站着看,免得他暗中做了手脚。
“瘦皮猴”烧起鸡来手脚倒麻利得很,没多久,就炸出一只焦黄喷香的叫化子鸡来。
古错撕了半只叫化子鸡给石敏,然后大嚼起来。他好长时间没进食了,所以吃得颇为不雅,几乎要把那鸡骨也给啃着吃了,石敏看他那馋样,又撕了一只鸡腿给他。古错也不客气,三口两口就给消灭了,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唇。
等石敏也将小半只鸡吃完,他们便出了厨房,走了几步,古错忽然又回头走进厨房,将那“瘦皮猴”点了穴,口中道:“免得你这顽猴到处走,坏我大事。”
石敏道:“笑大哥,是否准备明天让‘无尾蛟龙’按我们的吩咐与那位什么御史大人应酬,从他之口套出话来,然后查出什么?”
古错一脸肃穆地道:“不错,我怀疑这个所谓的御史大人,也与那‘铁血王朝’有关,揭开它的面纱,定会有许多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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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堂之上,那“无尾蛟龙”仍在等候。
古错把门口几人的穴道拍开,然后道:“进去,把那地面上的血渍清扫干净。”那些人看着“无尾蛟龙”,‘无尾蛟龙’神色黯淡,挥了挥手,无力地道:“从现在起,他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服从。”那些人齐声应“是”。心中却有满腹疑惑。
待那班人将地面清扫干净,古错才走到无尾蛟龙身边,找了一张椅子,道:“这张椅子,应该不会又有机关吧。”
“无尾蛟龙”苦笑道:“笑少侠说笑了。”
古错施然坐下,石敏也在身侧坐了,古错又一摆手,道:“蛟爷不妨也坐下说吧。”
‘无尾蛟龙’坐下后,问道:“笑少侠有何吩咐?”
古错道:“我先打听几件事。第一,在那江上与那所谓的鹅卵村里偷袭我的人都是你的属下吧?”
“无尾蛟龙”点了点头。古错又问道:“你让属下偷袭我,目的何在?要照实说。”
“无尾蛟龙”道:“三日前,有一个‘铁血天皇’派来的人来到此地,他让我密切注意雁荡山一带出现的成对男女青年,只要是一男一女,且为武林中人,就设法狙杀。在你来此地之前,我们已成功杀了三对江湖中的青年男女。”
古错问道:“谁是‘铁血天皇’?那派来之人又是谁?所谓御史之人又是谁?”
“无尾蛟龙”答道:“我只是铁血王朝中不入流的角色,岂知铁血天皇是谁?据说我们王朝之中,只有二个人知道天皇的真面目。至于这两个人与御史大人是谁,我亦是一概不知,因为我们联系时是以信物联系。”
古错的瞳孔开始缩小,里面闪着逼人的光芒,他沉声道:“真有所谓的铁血王朝?”
“无尾蛟龙”道:“不错。事实上铁血王朝是个极为严密的组织,江湖中人除了已入组织的人外,几乎从无外人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组织已庞大得不可思议,而且有严密的组织纪律,似乎到目前为止,铁血王朝要做的事,还从未失过手。”
古错道:“这岂不是等于说我是必死无疑了?”
“无尾蛟龙”道:“你说得没错,你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石敏忍不住插嘴道:“既然知道我们必死无疑,你又为何愿听我们安排?”
无尾蛟龙道:“因为我不想在你们之前死。事实上,我的武功在铁血王朝中,根本排不上号,只是因为我久据雁荡山下,这一带的水陆几乎全由我控制住了,所以才封我以‘雁荡县丞’之位,让我负责这一带江湖中人的统领工作。”
古错惊道:“你是县丞?”
“无尾蛟龙”道:“不错,我们铁血王朝的下属一律以朝廷命官之称呼,那御使大人也一样,一般是职位越高武功就越高。”
古错道:“你将这些话告诉了我,我想那王朝中人又岂会放过你?到时你仍是难逃一死。”
“无尾蛟龙”道:“自然,王朝中人知道真相后,必会追杀我,但只要笑少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而我知道要想对你以谎言相骗,定是难逃你之眼。何况,将我泄密之事公布出来,对笑天钺少侠来说,也是只有弊,没有利。”
古错道:“这又作何解释?”
“无尾蛟龙”道:“以笑少侠之智,当知与铁血王朝这样一个蓄谋已久的组织明着对抗,只能是自取灭亡。至少,你欲达到奇袭的目的,惟有故作不知,然后伺机而动,方可攻其不备。”
石敏大笑起来,大声道:“我看你现在倒像是我笑大哥的一个谋士。”
“无尾蛟龙”并不反驳,道:“我首先得为自己的性命谋略,然后才为他人谋略。”
石敏暗道:“你倒是个地地道道的墙上草了,风吹就两边倒。只是这次你却是白折腾了,你又岂知你压根儿没中毒?”口中却道:“无尾蛟龙,我不妨可以先提醒你一句,我已将一份解药藏于暗处,明日惟有全力助我,方会给你解药,若是中途玩什么花招,那么即便是杀了我们,你也终是无法得到解药,只能毒发身亡。我见你如此刁钻无信义,这样的提醒对你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那“无尾蛟龙”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二位倒是考虑得周全的很。”古错冷哼一声。
石敏道:“我们要你明日一切按你原先的计划方式,迎接那位铁血王朝的‘御史大人’的到来,而我们将是你身边的两个重要亲信人物,有机会听你与御史大人的对话,你明白吗?”
“无尾蛟龙”道:“二位的武功若真的深不可测,倒不如生擒那‘御史大人’,然后像对付我一样把那什么‘石心’毒药逼他喝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古错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贪生怕死吗?”
“无尾蛟龙”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石敏道:“我们现在去把所有的人解开穴道,你要让他们把一切痕迹掩盖掉,包括几具尸体和被大火烧了的粮库。你要对每一个属下解释清楚,为什么我与笑天钺这两张陌生的面孔会出现在你身边,把事实告诉他们,不服者我们替你压下去。一个不服杀一个,二个不服杀二个,将来,你拥有的就会是一个令出如山倒的庄院。现在,我们要去歇息一会儿,我们不愿看到晚上有人打扰。”那“无尾蛟龙”连连点头。
这一夜,古错睡得着实安稳,甚至还扯起了呼噜,石敏暗暗奇怪,如此遍地险恶,他居然有如此的心境。
第二日大早,便有人来到他们门口轻轻将他们唤醒,打开房门,外面有人站着捧了个脸盆,一块毛巾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盆中。
洗着脸,石敏暗自好笑。
“无尾蛟龙”倒挺会办事。古错二人走到门外,只见外面一切井然有序,巡视的巡视,警戒的警戒,厨房里炊烟袅袅,走到昨日纵火烧粮库之处,却未见任何残烬,上面居然是一片花草,似乎昨夜的一切都化作一阵烟飞散了。
“无尾蛟龙”快步迎上,道:“二位少侠,昨夜安否?昨夜二更,有二个迷路樵夫自我庄院门外走过,被我属下截杀;三更,有一只母虎在附近盘桓吼叫,被我手下人用弓弩射杀;将近天明之时,我已命人将你房外乱窜的两只老鼠诱捕,只是天上有几只夜惊之鸟,未曾击落,望二位少侠担当一二。”
石敏惊愕地望着他,就像看到一个怪物。“无尾蛟龙”一夜之间,似乎又瘦了许多,也许,是愤怒与仇恨将他煎熬成如此模样。
但,至少愤怒与仇恨在他脸上全无痕迹,只听他道:“在下的手下有一人,极擅易容之术,若将二位易容后,我敢说除了少侠自己外,没人会知道你是谁。若非我太过瘦弱,笑少侠易容成我,倒更是方便了。”
古错道:“你倒是考虑得周到得很。”
说话间,三人已步入那大堂中,里边已有一个精瘦老头等候着,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无尾蛟龙”道:“莫大夫,这二位就是我与你说的笑少侠及……及他的朋友,你得拿出你的绝活来,让二位少侠满意。”那莫大夫连连应是。
等古错二人坐下,莫大夫将怀中的小匣子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一匣子瓶瓶罐罐的粉末,还有刀,有刷,有剪,甚至还有针。莫大夫先是易容古错,石敏只见莫大夫的双手如乱蝶般在古错头上飞舞,那粉末被他用水兑成各种颜料,有的稠如面糊,有的稀如清汤,然后就往古错脸上抹。
就在石敏看得眼花缭乱之时,莫大夫却停手了,最后用一条干净的湿毛巾仔细地将古错揩净脸,然后道:“成了。”
石敏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只见眼前此人满头黄毛披拂肩上,两腮无肉,下颔尖削,一双眼睛却已是深陷眼眶中。石敏试探着叫了一声:“笑大哥?”那人应了一声,看来真的是古错。只是这易容术也太过神奇了,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古错一照铜镜,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立刻,又哈哈大笑起来。
转到石敏时,见那莫大夫枯瘦的手朝她粉脸伸来,不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强自忍住了。莫大夫如法炮制,调好那粉末后,又往石敏脸上抹去,倏地,他的手似乎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他的麻利。
莫大夫对人体的面部骨骼了若指掌,所以刚才一摸,便知此人并非男儿之身,但他知道,若说了出来,只能自讨苦吃,所以佯作不知。
待莫大夫停下手来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俊俏少年,肌肤白皙,面孔如玉,一双朗朗星目,挺拔的鼻梁,唇红齿白,在一身白衫衬托下,更如玉树临风,潇洒至极!这莫大夫倒油滑得很,他知道石敏乃女儿之身后,心道:“女人总是爱美的,若将他扮作前面那位仁兄的丑恶模样,她嘴上不说,心里自是有气,看蛟爷对她如此恭敬,我若得罪了她,岂非为自己埋下一个大祸根。”如此一想,便将石敏易容成一个英俊少年。
看石敏照铜镜时的高兴神色,莫大夫便知自己没有想错。
“无尾蛟龙”这时道:“二位少侠现在的名号分别是‘九天鹰’杨锐,‘玉面虎’武宇。铁血王朝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要登记入册的,所以还望二位到时莫忘了自己现在的名号。”
不用说,“九天鹰”杨锐就是古错了,而石敏扮成的则是“玉面虎”武宇。
如此一番安排布署后,“无尾蛟龙”便在大堂的上首坐下,古错与石敏则混杂于众喽罗当中,坐于下首两侧,众人开始等待那“御使大人”的到来。整个山庄的空气似乎都已慢慢凝固,竟连一丝风也不曾有了。
凝固的不止是空气,还有时间。“无尾蛟龙”静静地坐着,看着门外,看似很平静,但他的手却在不停地搓磨着椅子两侧的木档,手擦过之处,上面竟已为汗所湿!
已有不少人在悄悄地舔着干涩的嘴唇。
倏地,门外一声大叫:“御史大人到!”
忽听这么一声喊叫,堂上的人都震了一震。“无尾蛟龙”霍然起身,整整衣衫,快步迎出堂外,堂内之人全都肃然而立,挺了挺身子。
只见门外有一伟岸的人影阔步走来,待得稍近了,才看清此人身穿一袭纯白的钉着两排雪亮铜扣的紧身衣,他的刀不是背在背上,也不是携在腰间或提在手上,而是扛在肩上,刀鞘很宽,发出淡淡的幽幽亮光,显然是被手心长年累月地磨擦而成,也许十年,也许是二十年,露在刀鞘外的刀柄却洁白滑腻,似是象牙制成。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太大了,以至于把他整张脸全部罩住,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
他的脚步看去并不快,但步子却奇大,一步跨出,几乎是常人的二倍,让人惊讶的是如此大的步法,却不会让他显得急促,相反,是那般的从容不迫。
古错的血液似乎变得流得很慢很慢,他觉得这人将是他前所未遇的敌手,风刀、快手,或者“缠绵剑”冷旭儿,与之相比,都远远不及。
看来,“无尾蛟龙”说的没错,他自己的武功在“铁血王朝”中根本排不上号!
更可怕的是,这还仅仅是“御史大人”,上面的“尚书”、“宰相”呢?甚至,还有那“铁血天皇”本人!
他忽然想起在船上听到的关于罗汉诺讵那开辟雁荡之传说,他想起那句话:“有心则全,无心则碎。”古错心中暗道:“我无疑是有心的,可是否真的能‘全’呢?”
正思索间,那“御史大人”已走到大堂门口,“无尾蛟龙”恭声迎道:“御史大人大驾光临,实乃蔽庄大幸之事,大人一路风尘,定已劳累,请大人先到堂内一歇,喝些淡茶,下官再将近日事务一一禀报御使大人得知。”
石敏听他口气,竟全是模仿官场上之应酬之语,不由想道:“这铁血王朝真是把肉麻当有趣了。一介武夫在那儿文绉绉地说了酸牙倒胃的怪话,传开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光就看这副德性,这‘铁血王朝’也一定不是什么正派组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
那“御史大人”似乎未听到“无尾蛟龙”的话,自顾向大堂走去,口中边走边说道:“喝茶?你倒有闲心。交待的事你都办完了吗?”话音刚落,他已坐在大堂上首正中的那张椅上。
“无尾蛟龙”低声应道:“下官不才,竟让那笑天钺逃遁而去了。”
“御史大人”哈哈一笑,道:“这本在老夫意料之中,以你的武功,又岂能伤得了笑天钺?即便是使出一些雕虫小技诱他上当,也未必能瞒得了他的眼睛,老夫让你在各处截杀笑天钺,只是想将他引入你庄内,然后待得老夫出手,或有胜算。”
他接着道:“我本担心在我来到此处时,笑天钺已捷足先登,那时你们庄上自是会片甲不留,而老夫之打算也将落空。万幸的是笑天钺尚未来此,看来老夫倒是高估他了。”
“无尾蛟龙”赶紧应道:“御史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的确才疏学浅,自是不入大人法眼,如今有大人在此,那笑天钺若再来此滋事,便是自讨苦吃了,只是我铁血王朝人才济济,何不多派人手,在此地一候,谅他笑天钺再神勇,也是插翅难飞了。”
“御史大人”冷笑一声,道:“左县丞,莫非你忘了王朝之律令,只能完全无条件服从,不得擅自行动或对上司的布置胡乱猜测。这笑天钺虽是猖厥得紧,天皇也极为重视,但我王朝宏伟大业,又岂只追杀一个笑天钺如此简单?若是为一个笑天钺而惊动全局,那也未免夸张了一点。何况,此处乃近琴圣居住之地,如兴师动众追杀笑天钺,让那琴圣看着不顺眼插上一手,岂不是麻烦得很?”
“无尾蛟龙”听他如此一说,忙道:“难道我王朝竟也忌惮那琴圣老匹夫不成?”
“御史大人”一听此言,那肩上的刀突然“铿锵”有声,竟是刀身与刀鞘轻轻相撞,那声音让“无尾蛟龙”脸色一变。只听得那“御史大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嘶哑:“左县丞,就凭你也配称琴圣为老匹夫?在王朝未决定动那琴圣之前,无论谁要是惊怒琴圣,都将格杀勿论,包括老夫在内。你自忖有几个脑袋?”
“无尾蛟龙”的脸色已是煞白,身上冷汗“嗖嗖”直冒,他颤声道:“大人来此,这儿的一切事宜自由大人全权指挥。下官与我的属下将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御史大人”一声冷笑,道:“就你们这些人,能赴什么汤蹈什么火?不过,我倒需要以你属下将那笑天钺引进来。左县丞,你手下有无机灵点的人可供老夫一用?”
“无尾蛟龙”略一沉思,然后道:“下官手下倒有二人,功夫虽不高,倒也极善应变,机灵得成了精,大人可愿否一见?”
“御史大人”点了点头。
“无尾蛟龙”便转首向堂下喊道:“‘九天鹰’杨锐,‘玉面虎’武宇快来见过御史大人!”
古错与石敏应声而出,齐一躬身道:“属下杨锐、武宇见过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一言不发,第一次抬起头露出他的脸。石敏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御史大人”脸上的五官并不七歪八扭,也没有丑恶的刀疤或烂疮肿瘤之类东西。甚至,可以说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如果单独地取出他的鼻子,他的眼,或者他的嘴唇,都将是一个比较完美的鼻子、眼、嘴唇,除了线条太生硬外。但这些器官拼在他的脸上,却给人有一种可怖阴沉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这些鼻子眼睛在他的脸上,竟似乎是死的,僵僵地嵌在那儿,整张脸苍白,冷漠、冷凉如铁,似乎用针扎在他的脸上,而神情脸色仍会纹丝不变,而他的眼神却寒意侵人,看上去只有充满残酷的光亮。
现在,‘御史大人’就用那冰凉、残酷、尖锐得像一把刀的眼光注视着古错与石敏,石敏被他吓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有无数的虫子在身上乱爬,她赶紧故作恭敬地低下头来,回避“御史大人”的注视,奇怪的是,低下头来却似乎仍能感觉到那充满凉意的目光。
忽然,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那“御史大人”的口中传出:“你不是杨锐,你也不是武宇。”那声音不大,却让石敏与古错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倒不是怕死,而是实在想不通这“御史大人”是如何知道的,他们回首想一想,似乎并未出什么漏子。“奇怪,是看出我们的言行,我们的脸色不对吗?”古错二人不由暗自心忖。又一想:“说不定这老匹夫是在诈我们呢。如果一惊谎,以为他真的看出来了,便与他相斗,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是,古错二人故作愕然的神色看着“御史大人”,“御史大人”冷声道:“你们不要再装疯卖傻了,你看看你们的衣着与旁人有何不同?”
古错、石敏疑惑地看着自己,又看看四周的人,除了自己的衣服略新一点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不同。
那个一直配合的很好的“无尾蛟龙”,忽然站了出来,道:“你们二位没有发现自己的腰上比别人少了点什么吗?”
古错二人一看,这才发现其余的人腰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环,杯口大小,极细。杯身上涂有各种颜色,有的白,有的黄,有的绿。
“无尾蛟龙”一扫刚才的战战兢兢之态,狂笑道:“笑天钺少侠,或许你已发现比别人的腰身上少了一个金属环。不错,只是你们的发现已经太迟了。其实,你应该想到,像我们这样一个庞大的王朝,人员错综复杂,加上隐蔽性要求使我们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彼此认识,所以,我们在腰上系上一个金属环以作为暗记,只要见到此环,便知是我王朝中人。”
古错愣愣地看着自己衣服的腰部,似乎还没有从这意外变故中醒悟过来。
“无尾蛟龙”更为得意,人一得意,忍不住话就会多起来。“无尾蛟龙”又道:“单以金属环,只能分清是不是我王朝中人,却不能分清尊卑,所以我们又将金属环涂上各种颜色,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级别,比如我,便是红的。我们王朝中规定,人在环在,环失人亡,我们王朝中人彼此相见,也是认环不认人。”
古错忽道:“阁下告诉我这么多东西,不怕在下泄露出去吗?”
“无尾蛟龙”一听,又是一阵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也许是他刚才被古错压制,心中已积满了愤怒与仇恨,所以现在才会状如疯狂,他笑了半天,才停下来道:“怕?我有什么怕的?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知道这些秘密?告诉你吧,笑天钺笑少侠,这两种人一种是本朝子弟,另一种便是死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外人都得死,从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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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错冷声道:“阁下中了在下的‘石心’奇毒,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么?阁下不知道自己只有一条命吗?”
“无尾蛟龙”得意地道:“我中毒了吗?我怎么没感觉?笑天钺,当时你们不应该得意妄形,将毒药的名字也说出来。江湖上有谁不知‘石心’乃石君子的独门奇毒?而且这位兄弟,不!这位小姐又说普天之下现在只有她一人能解此毒,我就断定先头被我所擒的便是石君子之女石姑娘,因为石君子已死。普天之下能解‘石心’之毒的,的确是只有石姑娘一人了。而后笑天钺又自相矛盾说给我一种解药,可以解那‘石心’一日之毒,我便知道笑天钺你做了手脚。”
“无尾蛟龙”顿了顿,接着说道:“像‘石心’这样的奇毒,江湖中人谁不知它只有一种解法,要么生,要么死,何来解一日毒性之说?笑天钺说此假话,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下了毒;而另一种而是没有毒,且解药也是假的。但如此一来,若你们真下了毒,毒性二刻钟后一发作,我又如何能按你们的吩咐在第二天来蒙骗御史大人?”
古错道:“这么一来,你就明白那汤中其实已无毒,而所谓的解药也是假的?”
“无尾蛟龙”道:“不错,惟有这种情况下,你们才可以既让我替你们办事,又使我不敢反抗。”
石敏问道:“为何你们对这‘石心’了解得这么多?”
“无尾蛟龙”得意地笑道:“一般来说,我们要扫除一个人之前,总是要对他的性格、爱好、兵器都要做一个全面的了解,惟有如此,才能万无一失。而石君子之女儿石姑娘,则也恰恰是我们要追杀之人,我们岂不熟知这‘石心’之毒?”
“当我猜知你们二人中有一人是石姑娘后,莫大夫又暗中告诉我,他确实以手摸出其中一人为女人身子,我便更肯定此人便是石姑娘了。”
石敏见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很是恼怒,不由插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当时便对我们下毒手?又何需婆婆妈妈地扯到今日?定是有人已看出破绽,你才打肿脸充胖子,做出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样子,以求得你的主子的谅解,否则,以你那胆子,即便心中有疑,在没有完全肯定之前,又岂敢冒险一试?”
石敏如此一说,“无尾蛟龙”脸上便讪讪地有点挂不住,脸色变了变,笑了笑道:“丫头又何需逞口舌之利?若非笑天钺来得及时,你这丫头恐怕早已被大卸八块了。不过,也无妨,上次让你侥幸逃了,这次你却终是无法跳出我的手掌心,你们二位今晨起来,是否曾用那脸盆之水洗过脸?”
古错、石敏一听此言,心知有异,不由心中一凛,古错忙抢先道:“我要用那鸟水干什么?”口中虽如此说,但心中却不由暗暗心惊,暗忖道:“恐怕今晨又上了这老贼的当了。”
“无尾蛟龙”一听此言,脸上有点失望之神色,沉声道:“算你这小子命大,我见你这小子太过小心,连吃的饭也自己动手烧,难以下手,只好在洗脸水上打点主意,若是用了之后,当时无痛无痒,三天后将全身靡烂,肌肉一点点掉落,最后白骨尽现而死。”
石敏与古错一听此言,心中大惊,难得的是他们竟能在如此关键时刻保持冷静,脸色竟丝毫未变!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神色一有异,那么这些老奸巨滑的家伙立会察觉,他们无需动手,只要避开他们三日,古错二人就必死无疑。心中如此一想,不由暗道:“今日惟有一拼了。”
古错淡淡一笑,道:“左县丞倒是极有心计,在下倒是差点栽大了。”
听得“左县丞”三字,那“御史大人”扛在肩上的刀突然又发出“锵锵”的碰撞声。
“无尾蛟龙”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口中道:“即使你侥幸逃了一关,但今日遇了我铁血王朝的御史大人,二位也只有束手待擒的份了。一个笑天钺,一个石君子之女,倒是献给铁血天皇的一份好礼。”
“无尾蛟龙”已看出“御史大人”似对自己有所不满,所以出言暗示擒下或杀死此二人,便是立下一大功了。
只听得“御史大人”的嘶哑之声响起:“左县丞,你将笑天钺、石君子之女引入此地,立下奇功,老夫承铁血天皇之令,提升你为浙东越州刺史。”
“无尾蛟龙”本在提心吊胆,一闻此言,不由大喜,忙道:“多谢御史大人知遇之恩。”
那“御史大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无比,他喝道:“左刺史,我有一事宣布,因你在任县丞期内,多次泄我王朝之密,造成潜在隐患,本罪已至死,现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替老夫把住院门,以便老夫格杀这两个小子。”
古错心道:“今日一战,即便赢了,也并不能占什么便宜,因为自己是中毒之人,没有解药,最后仍难免一死。”于是,他低声对石敏道:“石姑娘,我掩护你冲出庄院,回临安已来不及,你不妨去找那位‘隐形高人’,或许他会出手相救。”
一听此言,石敏已知他心意,但她又怎会舍他而去?只听得她轻轻地道:“笑大哥,你明知我不会舍你而逃,又何苦那般说?”
古错回头看了看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就这时,大堂四周门窗已布满手持利刃之人,更有许多人用弓弩对准堂中。
对古错来说,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威胁,他向四周扫视一番,似乎没有那“如意神弹弩”,不由心中略宽。
那“御史大人”已挺立如标枪,右手紧握肩上大刀,那刀在刀鞘内锵然有声,似要脱鞘而出!
古错缓缓地自身腰间拔起天钺,举至齐眉,卓然而立,双目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有万缕乱发在风中飘扬拂动,身上衣袍竟也无风自鼓——他的身形在萧瑟中泛有孤寒的傲气,浑身上下罩着一层淡淡却逼人的杀气!
“御史大人”又以他那独特的步伐向古错走来,在离古错尚有十步时,他停了下来,现在,他已缓缓摘下他的大斗笠,向后一扔,“无尾蛟龙”赶紧接住。
“御史大人”的脸仍是那么麻木僵硬,没有一丝表情,五官堆砌在他的脸上,仿佛随时可以摘下来,而且对这张脸毫无影响。惟有他的嘴角,似乎稍稍地抿起来一点,这让他的下巴更是尖锐削瘦,像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
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望着古错,似乎又不是,而是望着古错远远的身后,甚至是窗外。但无论是谁,都能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一种杀机。
这是一种奇特的杀机,有点空洞,有点冷傲,甚至有点无奈,仿佛在他眼中的,他都可以全部击杀,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冷傲,才无奈。他的无奈便是对手总是让他失望,在他还没有全力施展时,对手已经倒下了。
“无尾蛟龙”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他忽然觉得这杀机不仅仅是针对古错,而是针对每一个人,包括他“无尾蛟龙”自己!
空气中宛如有一种不成形的,迷蒙的血腥之气,泛着那种铜锈般的隐隐的甜腥味,这气味无孔不入地侵进每一个人的鼻孔中,让人呼吸困难,甚至连双眼也变得干涩无比。
静,一片死般的静。
倏地,“御史大人”身子凭空而起!
古错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敌人总算先沉不住气,向他进攻了。
“御史大人”的动作奇快,身形跃起的同时,肩上之刀已突鞘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竟幻出无数刀影,凌厉无比地从各个方向向古错袭来。
古错卓然而立,却将右臂猝翻,一道慑人心魄的寒光以他自己为中心,如玉珠迸射一般同时飞泻各个方向,旁人看去,竟似一层寒光团团罩住了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