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血染恨谷
但“蚊子”终是当世顶尖杀手,在如此情形下,仍是毫不慌张。但听得他怪叫一声,“飞去来兮环”已疾然出手,但并非攻向欧阳之乎,而是套向自己脚下的木块,同时,他未如何作势,身子便已翩然而起,遥遥扑向另一块碎木。
“蚊子”如此飞身而起,脚下那块被套中的木板自是也随着被拉得离开水面,向上飞扬。
如此一来,欧阳之乎的剑招与掌力全失去了对象。
若是在平地上,欧阳之乎大可飘落地后,再变招出击,但如今是在湖面上,他如仍是如此攻上,只能因为无落脚之处而落入水中。
而此时,“蚊子”已将“飞去来兮环”的长杠一抖一抡,环上所套之木块也呼啸着向欧阳之乎将落水之处砸去,而他自己的身子,已轻盈地落于另一块碎木之上。
欧阳之乎没想到“蚊子”应变如此刁钻古怪,不由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左掌倏然一翻,又一记“神水功”之劲力击出,同时右手用力一扬,“残雨剑”便沿着湖面破水而进,便如一条其快逾电的灵蛇在水面蜿蜒前行。
然后,他的人照例那么直愣愣地落入水中,溅起冲天巨浪。
“蚊子”所掷出的那块碎木在欧阳之乎的一击之下,又掉了个头,向“蚊子”这边而来,带着破空之声,声势煞是骇人。
但“蚊子”已看出木块所飞向之处,与自己的身子尚有半尺之遥,像他这样的顶尖杀手,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所以他对呼啸而来的木块不管不顾,却出手从脚下的木板上抓下几块木片,准备射向落水甫出的欧阳之乎。
此时,那木块果然从离“蚊子”尚有半尺距离之处掠过。
“蚊子”不由为自己的判断力准确而感到自豪。
倏地,他突然发现背后又有一物破空而来,声势颇为凌厉!
一惊之下,他急忙挫腰,拧身。但仍是迟了一步,一件硬棒棒的物体重重地击中他的后背。
“蚊子”受如此一击,便觉气血翻涌,胸口一阵钻心之痛,剧痛之下,他几乎要栽下木板,但“蚊子”水性不好,所以他贯力于双足,竭力想将身子稳住,便在此时,他脚下的木板突然一分为二,“蚊子”本就已有些站立不稳,突遇此变后,他便身形一晃,也“扑通”一声,落下水去。
落水时,他有些吃惊地暗暗嘀咕:“今日真是撞邪了,先是被东西莫名其妙地撞了一下,然后又是脚下的船木神秘地断作两截……”
他的思路被让他有些不适之感的湖水打断了。
其实,方才欧阳之乎击向船木之力道乃用了“神水功”的精要,即可以如江水倒卷一般去而复回,“蚊子”哪料到欧阳之乎会出如此怪异之招?于是便一不小心,吃了大亏。
至于他脚下之板,则是被欧阳之乎掷出之剑劈为两半了。只是那时“蚊子”正手忙脚乱想稳住身子,没有发现罢了。
“蚊子”有些笨拙地拍击着湖水,身子开始上浮。
但此时欧阳之乎已从湖下飞身冲天而起,自上而下,向“蚊子”想要冒出头之处击出一掌,其掌力悍猛无匹,如风啸云滚。
“蚊子”虽然看不到湖面的情形,但当掌力袭击湖面时,他便已从湖面之水浪看出情形不对,当下便使了个“千斤坠”,将本欲冒出水面的身子又生生沉了下去。
如此几次反反复复之后,“蚊子”已觉得胸闷头晕了。
他不由又惊又怒,当下便不顾一切地冲越出水面,人一出水面,手中“飞去来兮环”便已舞动如风,团团护住自己周身。
他的兵器本就极长,所以他自信如此一来,定能自保。
岂知掠至半空时,他才发现湖面上已空无一人,欧阳之乎似乎平空消失了。
更可怕的是,湖面上竟连一块木板也没有了。
“蚊子”大惊之下,身形闪晃了几次,可无论如何,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下来,再次沉入水中。
刚一入水,他便立刻感到一股劲力从水下向他胸口袭来。
“蚊子”暗叫一声:“不好,定是那小子隐于水下,向我袭来了。”
如此一想,“飞去来兮环”一挫,尾端的尖锐处便向劲力袭来之处直插而去。
只听得“笃”的一声,“蚊子”便知不妙,定是插中一块木板了。
于是,“蚊子”手中用力一抖,没想到却未曾抖开,“飞去来兮环”末端还是沉甸甸的。
“蚊子”心道:“大约是水中不太好使劲,而且木板被扎得又很深,才会一时抖不脱吧。”
“飞去来兮环”上面挂了个重物,自然是极不方便,“蚊子”紧握环杆,用力向后一扯,准备用环杆将木板扯将过来后,再一掌震开。
大概是“蚊子”的力道颇大,那边果然已被扯得“哗哗”直响,一块木板向“蚊子”这边撞了过来。
眼看木板将及身前,“蚊子”便单掌一出,准备将这可恶的木板击个粉碎。
木板果然被击了个粉碎!
但便在“蚊子”单掌击出之时,从木板后面倏然闪出了欧阳之乎来,此时,他与“蚊子”相距不过三尺。
欧阳之乎从木板后一现身,立刻双掌齐出,使出全身功力,左手“神水功”,右手“圣火功”,两股力道迥异,却是一样凌厉异常的劲风向“蚊子”翻卷过来。
此时,“蚊子”已将他的真力用来对付那块木板了,而欧阳之乎闪身、出招迅疾无比,快如鬼魅过空,“蚊子”一时如何变招?
便见“蚊子”的身子突然从水中高高抛起,在空中身子被劲风卷得如螺陀般旋转,在“蚊子”的身子将落下时,又有一股劲风直贯其胸,“蚊子”惨呼一声,身子再次抛起。
等他落下湖中时,已是鲜血狂喷,气绝身亡了。
鲜血以“蚊子”的尸体为中心,慢慢地散开,半个湖面成了一片殷红之色。
欧阳之乎这才从湖底冒出头来,脸色也已有些青紫了。
他慢慢地踩着水,好半天,才将呼吸调匀。
方才水中一战,已使他有力尽之感,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将木板全都击碎,只留一块抱着沉入水中,否则事情便会更麻烦了。
他已受了一点伤,伤在左腿,当时他故意以掌力吸引“蚊子”用环杆刺他,他便乘机隐于船板之后,没想到环杆末端不但击透了木板,还透出半尺长,欧阳之乎一个回避不及,便被扎中了左腿。
但他立即咬牙忍痛,左手疾抓,抓住“飞去来兮环”的杆子,所以“蚊子”用力一甩之后,尚有沉甸甸之感,否则,以“蚊子”之功力,木板岂有不被甩得四分五裂之理?
“蚊子”用力一带,欧阳之乎便顺势而来了。
欧阳之乎心有余悸,向“蚊子”的尸体看了几眼,心道:“若在岸上,我未必就能杀得了他。”
欧阳之乎心中挂念谷中的形势,气息一调匀,便开始快速向湖对岸划去,他心中不由有点好笑,暗道:“自己本不想划水过来,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下了水。看来蚊子对自己颇为了解,所以会在船上等候,若是自己不会水性,恐怕此时已到了龙王爷那儿。”
他落水之处离岸本就不远,所以很快便到了崖底。
崖底下的水面有一具尸体,身上插着一根长篙,长篙前端乃精钢铸就,正是“海云帮”帮主水恶浪所用的竹篙。
尸体俯卧于水中,看不清脸,欧阳之乎思索了片刻,慢慢地向尸体那边游去。
他终是觉得有些恶心,没有靠近那具尸体便停了下来,想了想,握住那支长篙,用力一拉,长篙便拔了出来。
欧阳之乎定了定神,用长篙将尸体翻了个身。
那人赫然便是“海云帮”帮主水恶浪。
虽然欧阳之乎已料到谷中之人大概都已无法幸免遇难,但真的见了谷中人的尸体时,他便是忍不住又惊又怒。
水恶浪自然还是那么呆板、木然。
欧阳之乎心道:“此人一生混迹于水上,如今又死于水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知道谷中无魂无魄杀手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所以对水恶浪之死,并无丝毫痛惜之感。
但水恶浪之死,却让他本已担忧之心,更为忧患,他不敢于去想谷中的惨状。
可绝崖有三十多丈高,欧阳之乎如何能腾越而上?
虽然明知上面几乎不可能有“恨谷”的人在把守了,但欧阳之乎还是用力地拍了三下手掌。
谷中本来就静,现在又有一具尸体在湖中飘浮着,所以欧阳之乎的手掌声响过后,在谷中回荡、旋转,尾音拉得很长,谷中有轻微的“嗡嗡”之声。
山崖之上,有一只鸟惊叫一声,扑愣愣地飞走了。
静,很静……
便在此时,崖顶上响起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显然,这是有人摇动绞车,放下吊篮之声。
但这种声音本是不应有的,“飞魂楼”的人绝不可能留下这几个摆吊篮的人。
欧阳之乎沉思着。
吊篮仍是那么缓缓而下,“吱吱嘎嘎”的声音在这幽谷之中显得格外的幽远神秘。
吊篮终于停了下来。
极可能这个吊篮是“飞魂楼”的人放下的。
但欧阳之乎仍决定乘这吊篮而上,因为他别无选择。便在他要跨上吊篮的一瞬间,他又缩了回来,将水恶浪的尸体搬上了吊篮,然后自己潜入水下,从水中抓住吊篮底部。
吊篮在一阵“吱吱嘎嘎”声中开始上升了。
欧阳之乎的心也随着这吊篮一起越提越高,但一直上升了十几丈,上面仍是毫无动静。
欧阳之乎颇觉有点意外。
正当欧阳之乎惊疑之际,倏地响起一阵利箭划空之声,听声音,其来势极为迅猛。
但闻数十声“托托”响声,定是吊篮被利箭射中了。
欧阳之乎心中一闪念,口中便故意惨叫一声,显得极为可怖,似乎已被一箭致命。
吊篮一滞,然后上升得更快了。
欧阳之乎心中一喜,道:“他们果然上当了。”
当吊篮离崖顶尚有一丈左右时,吊篮停了下来。
欧阳之乎有点惊讶,心道:“莫非他们发现了什么?”
又有利器划空之声,但这次却不似利箭之声了,倒像有好几种不同的暗器向吊篮射来。
这次,却没了“托托”之声,而成了“噗噗”之声,显然是因为挨得近了,暗器不再射空,而悉数射中了水恶浪的尸体。
欧阳之乎暗道:“这水恶浪以前定是作恶多端,老天爷才会让他连死也死得不安生。”
吊篮又继续上升出,然后,上面便有人惊奇地“咦”了一声。
欧阳之乎抓着吊篮一用力,人便自下而上翻飞而起,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水恶浪的精钢船篙,当他人与吊篮平齐时,船篙便迅速在吊篮上一撑,欧阳之乎借着这一撑之力腾空而起,恰如过天惊鸿。
欧阳之乎身在空中,便已看清崖上共有四人,一个身子瘦长如竹,手中偏偏握了一对大斧,另外有二个大概是双生兄弟,不但模样相似,而且使的兵器也无区别,只是一个左手鞭,一个右手鞭,这三个人全都是一脸木然呆滞,显然是被人控制了心智。
剩下的那人,身子佝偻作一团,双手几乎已垂于地上,长着一脸恶相,不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而且一头头发也稀落泛黄得很,乍看像一个刚从山林中跑出来的猿猴。
欧阳之乎看他长得如此丑陋,心中便道:“此人定是大恶之人,先将他打发了。”于是,身躯尚在空中,手中船篙便如标枪一般扎向那佝偻之人。
欧阳之乎几乎为自己的选择付出惨重的代价。
佝偻之人见船篙击来,身子突然直起,竟是高大得很,他的右臂乍出,竟是寒光四射!
欧阳之乎这才看清那人右臂前端套着一只铁爪,爪身有一尺长,爪尖锋利如刃。
现在,这只铁爪便向船篙抓来,欧阳之乎肘部一沉,铁篙便闪过他的铁爪,向他的下颌击去。
此人的身躯着实怪异,竟在眨眼间又变得佝偻起来,如此一来,他的身高便像在这一瞬间矮了二尺,铁篙当然走了个空。
欧阳之乎正欲借此机会落于崖上,那怪人却已暴喝一声,左手突然抓住正从头顶扫过的船篙,右手之铁爪在船篙上一搭,双足一点,人便“哧溜”地一声沿着船篙滑向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要想躲过铁爪一削,就必须撒手弃了这根船篙。
但只要欧阳之乎一撒手,佝偻之人必然会用左手将铁爪刺出,而此时欧阳之乎全无着力之处,身形自是无法改变了,那岂非要被一刺而中?
欧阳之乎的身躯开始下坠。
虽然从这三十几丈高的山崖坠下,不会有性命之危,但却是已无法再攀越上来了。
情急之中,运功贯力于右臂,然后沿掌心吐出,用的正是圣火天尊的圣火功。
佝偻之人忽觉左手如握赤热之铁,不由被烫得大叫一声,左手便离开了船篙。
但他的右臂上套着的铁爪,却仍未离开船篙。
欧阳之乎突然撒手,身子一个倒卷,双掌恰恰按于崖边,人又借势飞起。
使鞭的双生兄弟已齐齐攻上,一左一右两根鞭呼啸着向欧阳之乎腰部卷来。
而此时,佝偻之人抓着船篙一抡,船篙也向欧阳之乎劈头扫来。
欧阳之乎身躯掠起如雁,不可思议地闪过船篙之后,双足在船篙上一点,人便如标枪一般向崖内射去。
待那四人回转身来,欧阳之乎已稳稳当当地站在崖顶了。
欧阳之乎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谷内的情形,见谷内安静异常,他不由心道;“无论谷内是吉是凶,反正已成定局,现在还是先剁了这几个人再作打算。”
欧阳之乎已是手无寸铁,要想以一对肉掌格杀四人着实不易,他四处看了看,也未发现有何可用之物,不由有些焦急。
那佝偻怪人看来是四人之首,只听得他厉喝一声,另外三人便向欧阳之乎疾扑而来。
使斧的瘦长人双手一错,将身一矮,那么长的个子竟也矮作一团,飞速向欧阳之乎的下盘疾劈而来,他的身子竟不着地,恰如一团寒芒四射的圆球般向欧阳之乎这边滚将过来。
使鞭的双生兄弟也齐齐攻上,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左手鞭在上,攻向欧阳之乎右侧,右手鞭在下,卷向欧阳之乎左侧,鞭影闪动如灵蛇,夹千钧之力,似乎不将欧阳之乎卷作三段誓不罢休。
面对如此上中下三路同时进攻,欧阳之乎一时竟想不出如何破解,只好在间不容发之际,将身一纵,破空而起,身在半空,便运起“神水功”挥出一掌,其劲夹雷霆万钧之势,卷向三人。
三人倒也知趣,全都收势拧腰错步,避过这浩荡罡烈之掌力。
哪知欧阳之乎的“神水功”奇诡异常,一击落空,竟又折了方向,再次向三个人快捷无比地席卷而去。
三人避过欧阳之乎惊涛骇浪般的一击后,都不由松了一口气,便有了点松懈,哪曾料到欧阳之乎的掌力竟可折返?
待他们发觉一股刚烈猛辣之力已袭至身前时,不由惊骇已极。
使斧之人倒也便当,就地一滚跃,便已在数丈之外,而双生兄弟却惨了,他们应变也属不慢,身躯已在眨眼间倒纵而出,但在倒纵之时,却突然发觉不妙:他们的双鞭竟已纠缠作一团!
原来,二人虽是平素配合得天衣无缝,但如此危急之时,为保全性命,已是乱了分寸,只顾闪避,情急中,双鞭已缠在一起。
他们所持的鞭乃简子鞭,中间为一短杆,两端均是细索,一端系有一环,可作手持之用,另一端则为尖锐枪头,可扎可刺。如此形状之鞭,虽威力强大,可缠作一团,却是难以分开了。
双生兄弟倒纵之后,发觉如此意外之事时,本欲停身抖开双鞭,但他们去势太猛,一时收势不住,而两人的功力又相仿,于是但觉虎口一痛,两人的简子鞭竟同时脱了手!
欧阳之乎也有点意外,但他怎会放过这机会?暴叱一声,他已双掌齐扬,生生将佝偻之人逼退一步,立即飘身上前,一个“燕子抄水”,双鞭便在他手中了。
双生兄弟莫名其妙地失了简子鞭,自是恼火不已,怒喝一声,便又双双攻上。他们欺欧阳之乎不是使鞭之人,有了简子鞭武功反而打了折扣,想一举夺回鞭子。
岂知神水真君所用的“束天绳”也是柔软之物,与简子鞭有相同之处,欧阳之乎长鞭在手,已是如虎添翼。鞭身一抖,鞭梢便闪射而出,如灵蛇伸缩,点向二人身上二十六处大穴。
二人不由暗叫一声:“惭愧”,他们自忖自己虽是在鞭上浸淫数十年,鞭法已是不凡,但与眼前这人相比,却是逊色多了。
眼看鞭梢便要及胸,二人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拧身挫肩,向后闪跃。
哪料到欧阳之乎一拧腕,长鞭的另一端已如电闪般自他们身后卷来,直袭他们的背部。
同时,欧阳之乎已长啸一声,推出一记鼓荡如潮涌之真力,向二人胸前击来。
使左手鞭的一个闪避不及,鞭梢已卷住他的身子,他那庞大的身躯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飘起来,欧阳之乎的鞭子一吐一收,便已离开那人的身子,然后他一抡鞭,这次却是卷向那人脖子。
只听得“咔”的一声,显然那人脖子已被生生卷断了。
然后又是一声闷哼,却是使右手鞭之人发出的,原来他见欧阳之乎推出一掌后,心道:“他单掌出击,我双掌迎上,恐怕吃亏的一定是他了。”
哪知双掌甫接,他立觉胸口似被重锤猛力一击,不由痛哼出声,一口鲜血便喷射而出,他的身子向后踉跄而退。
此时,卷断持左手鞭之人脖子的鞭梢又向持右手鞭之人卷来,这人闻得鞭梢划空之声,不顾一切地将身一矮,哪知仍是未避过。
但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他的天灵盖已被欧阳之乎卷飞了。
“右手鞭”轰然倒下,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
使斧之人与佝偻人都有些心惊,心中有点后悔方才为何不一哄而上,眼看已有两个同伴毙命,他们心知今日只能全力一搏了。
欧阳之乎心中杀气也已被那两人的热血激起,他的双目已尽赤,竟含有无限杀机。
欧阳之乎蓦然出手,长鞭幻成一条笔直的长枪向使斧之人当胸扎进,其速快逾闪电,眨眼间已近使斧之人前胸。
那人倒真是个能躲之人,又是一个翻滚,已是滚出三丈开外,然后,他一个鱼跃,长身而起。
便在他刚立起身时,突觉喉头一痛,一件冰凉之物已扎进他的咽喉之中,将他的呼吸生生隔断。
他喉底咕噜了一下,大概想说点什么,却未能说得出来,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向后倒下了。
倒下时,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显然他仍是不相信自己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毙命了。方才,他明明已躲闪至鞭身所能及范围之外,为什么扎进他的咽喉中,是否是那简子鞭鞭梢呢?
佝偻人却是已看清了方才的情景。原来,欧阳之乎长鞭点扎使斧之人胸口不中时,他已将内家真力贯于手臂,用力一抖一收,本是缠绕着的双鞭便被抖开,其中前端那根简子鞭便脱飞而出,射向使斧之人。
使斧之人本以为已躲过一劫,便有些松懈,于是便这么送了命。
佝偻人见欧阳之乎一招便要了自己属下之命,不由又惊又惧,心道:“我真不应低估他,能从‘蚊子’手中留下命来的人,已是极少极少,既然他能进来,便说明他的武功已至惊世骇俗之境地,我倒是走眼了。”
其实,也不能怨他盲目托大,因为丰少文的武功着实不济,即使他有所隐藏,也不会高明到何处。
既然他已知道欧阳之乎武功不凡,当下便屏气凝神,准备与欧阳之乎拼死一战,若是不敌,他便伺机从这悬崖跃下逃遁而去。
欧阳之乎恼他方才在崖边对自己痛下杀手,当下便暴喝一声,手中长鞭已密密绵绵而出,向佝偻人当头罩来。
佝偻人身子一阵“咯吧”暴响,身躯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他怪啸一声,铁爪向简子鞭疾抓过去。
欧阳之乎一惊,暗道:“我倒忘了他有一只铁爪。”当下长鞭如怪蟒翻身,避开铁爪,向佝偻人的左臂盘绕而去。
佝偻人左臂乍收,右臂肘部略略一曲,“铮”地一声轻响,从铁爪的拳心中倏然弹射出五枚寒针,向欧阳之乎疾然射来,其速快逾闪电。
同时,他已向前抢上一步,铁爪突然变长,向欧阳之乎胸口直插而来,那铁爪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出慑人的寒芒。
欧阳之乎没想到佝偻人的铁爪如此诡秘多变,情急之下,简子鞭便倒卷而回,鞭影以自己右手为中心散起一个倒伞形的光网,五枚寒针一入倒伞形光网中后,便被绞得四散而飞。
与此同时,欧阳之乎左掌向身前的地上挥出一掌,人便借这反弹之力,向后疾然倒翻,以求避过铁爪。
此铁爪端的是神奇异常,便在将及欧阳之乎前胸时,突然前端一折,变为斜斜向下。
此时,恰好欧阳之乎向后倒卷以避此招,也就是说欧阳之乎此招是多余的,因为佝偻人抓他前胸之招本就是虚招。
欧阳之乎身子刚倒卷起来,便觉得左腿本已受伤之处又是一阵钻心剧痛,似乎有人在捏着他血淋淋的伤口在翻弄搓揉。
欧阳之乎支撑不住,不由痛哼出声。
而佝偻人此时也在踉跄而退,脸色苍白,显然已受了内伤,却是被欧阳之乎的“神水功”击中的,那记掌力击向地面后,反折向佝偻人,佝偻人变招不及,便吃了大亏。
欧阳之乎见他心地如此龌龊,专拣自己被“蚊子”刺伤之处出击,不由怒焰大炽,剧痛之下,身形仍是快得惊人。
但见他钢牙紧挫,真力由丹田直贯于臂,奇快无比一抖,简子鞭的鞭梢竟被抖得离鞭身而飞,带着“哧哧”之划空之声,射向佝偻人腹部。
佝偻人一凛,铁爪箕张,电闪而出,向鞭梢抓到。
欧阳之乎长啸一声,身子已飘掠而起,直上半空,半根简子鞭已被他当作长剑用,呼啸着凌空直射佝偻人,杀气森森逼人。
佝偻人已顾不上抓飞射而来的鞭梢,只好用左掌挥掌扫落,而右臂铁爪则幻成无数爪影,向欧阳之乎迎将过去。
一阵“叮当”声不绝于耳,声响甫落,二人身形已倏然分开。
欧阳之乎的简子鞭已不再成鞭,而只剩中间的鞭杆,佝偻人则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右臂。
他的右臂已是一片血肉,而那只铁爪已无了踪影,只有一个短短的铁圈套在手上。
欧阳之乎冷哼一声,以鞭杆作剑,一招凌厉霸道的“大浪淘沙”已疾然使出,带着铺天盖地的迷蒙杀气,向佝偻人袭来。
他的鞭杆划出的每一个幻闪不定的弧光,都在伸缩穿射!
佝偻人一动不动。
因为他已发现无论他如何腾越挪掠,最后都是一个结果——死!!
甚至,欧阳之乎连让他从崖顶跃下的机会都没有留。
一阵“扑哧”之声响过,欧阳之乎已卓立一边,静静地看着佝偻人。
佝偻人更为佝偻了,四脚缩作一团,身上已有十三个血洞正如喷水般往外喷射着鲜血,那情形端的是让人触目心惊。
但佝偻人的脸上除了痛苦之色外,还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得意笑容,笑意与他的痛苦交织在同一张脸上,便格外的阴森可怖。
佝偻人便带着这诡秘已极的笑容向后倒下,他所立之处已是崖边,所以便那么直坠而下。
欧阳之乎看着佝偻人的笑容,心中不由生起一阵寒意,手心已有冷汗渗出。
他想不出佝偻人为何要笑,也正因为想不明白,他才更觉得可怕。
一个将死之人面对他的敌人所发出的笑容,岂非都很可怕?
定了定神,欧阳之乎心道:“也许是我看花了眼吧?”
于是,他便转身向谷中的那些房子走去。
在“恨谷”的房子里,他没有看到一个人。确切地说,他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这本是他意料的事,但眼前惨状,比他所想象的情形更残酷可怖百倍!
所有的无魂无魄杀手全死了,他们死得很惨,每一个都是胸腔大开,露出里边花花绿绿的肠子,鲜血已湿透了这本是贫瘠的土地。
也许,这血将可以浇灌出仇恨之花来。
戟二、枪三、戟四、戟五、剑一。共有五个无魂无魄杀手死了,惟独不见了刀六和剑十的尸体。
刀六,欧阳之乎在谷外遇见,自然不会死在此地,剑十,即丰少文,尸体也未看见,却不知是生是死。
虽然他们也算是欧阳之乎的属下,但他们终究是些大恶不赦之人,便是死了,也无甚可哀伤之处。
但欧阳之乎看清他们五人的尸体时,仍不由耸然动容,脸上杀机闪现。
因为他看到每一位杀手身上都少了一件东西,那便是他们胸腔内的心脏。
他们的心全不见了!
欧阳之乎的瞳孔在收缩,收缩如尖锐的钉子。
他听“水火双邪”说过,江湖中只有一个人爱在杀了人之后剜取对方的心脏,然后炒了吃。此人便是天下四大杀手之一——花狸猫!
欧阳之乎已感到腋下有凉意嗖嗖,因为他想到“水火双邪”对他说的花狸猫的第二个特征:嗜色如命!
据说让花狸猫杀人,杀两种人他所索取的代价很低。
一种是出家人。
花狸猫说出家人的心最为柔软且纯净,炒起来清爽可口,味道一流。
另一种人,便是漂亮的女人。
只要女人漂亮到一定程度,他甚至可以免费为人出手。
他在杀手生涯中共杀过五个女人:慕容世家双生姐妹慕容小容、慕容小慕;“妙玉楼”楼主孙飞雁;崆峒派“文”字辈武功最高的文珠师太;“一笑剑”宋瑾儿。
文珠师太与宋瑾儿已是年逾五旬之人,他将她们的心腌制之后才用了。
而慕容小容、慕容小慕、孙飞雁全都被他奸污,死状惨绝人寰!
他喜欢用他的“梦剑”一下一下地刺入女子的肌肤中,在惨叫与鲜血中完成他罪恶的龌龊行径。
江湖中想杀花狸猫的人很多,但最后,却总是死在他的“梦剑”之下。
其实,花狸猫在四大杀手中,武功是最低的,不及“蚊子”与“血蝙蝠”。
但他精通易容术,据说已可以与当年的“假道我”相匹比。对手一般都是在毫未察觉的情况下倒地身亡。
欧阳之乎想到柳儿、红儿和香儿,他的心提了起来,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紧,指关节泛青发白。
他向圆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凝重,似乎是迈向死亡。
欧阳之乎甚至希望这段路长些,再长些,但他仍是不可避免地迈入了圆屋当中。
他的心更凉了,凉意彻骨。
冬青坐在她平日所坐的那张椅子上,脸向着圆屋的大门,但已是永远无法向她的少主招呼一声了。
她的胸腔已洞开,肠子挂在椅子的扶手上、自己的膝上,拖拖曳曳地垂在地上……
圆屋之中,还有二十三具尸体,其中十四具是女尸,九具男尸。
女的自是“恨谷”中人,而男的便是那些无魂无魄杀手,但不是“恨谷”的,而是“飞魂楼”的杀手。
一地的触目惊心!
欧阳之乎几乎怀疑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阴曹地府。
但在这圆屋中没有香儿、红儿、柳儿。
欧阳之乎将圆屋仔仔细细地查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欧阳之乎清楚“恨谷”的规矩,无论如何,在“恨谷”中必留有香儿、红儿、柳儿三人中的一个。
那么留守“恨谷”的人去何处了?
欧阳之乎怔怔地呆立于圆屋中。
突然,他感到脖子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滴在上面,然后,又是一滴。
欧阳之乎反手一摸,一看,却见手上一缕殷红!
欧阳之乎骇然抬头,只见自己的头顶上竟有一个人挂于屋顶的横梁上。
看那身姿,定是女人无疑,欧阳之乎的心开始往下沉,他看不出屋顶横梁上的人是谁,因为那女人头发披散着,身上衣服已碎成千丝万缕,又已被鲜血浸透,从衣着上也无法分辨到底是香儿、柳儿,还是红儿。
欧阳之乎忍着满腔悲愤,双足一顿,人便掠空而起,飘向屋顶那女人。
欧阳之乎一挨近那女人,便伸手抓住屋顶的椽子,另一只手将那女人拦腰抱起,飘身而下。
是香儿!
那个伶牙俐齿的香儿!
如今,她已玉消冰殒了。
她的身体已被扎了无数个剑孔,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已,碎成丝丝缕缕的薄衫已遮不住本是袅娜迷人的身姿。
刹那间,欧阳之乎什么都明白了。他的牙齿已咬得铁紧,咬得“咯咯”直响。
欧阳之乎手中那根短短的鞭杆已被他在不知不觉中拗成一团麻花!
他伏下身来,将香儿轻轻放下,然后找来一件衣衫替她裹上,又用一块干净的布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然后替她理顺了凌乱的秀发。
他看到香儿的牙齿咬得铁紧,腮帮鼓起,面目有些不自然,不由心道:“香儿最美的便是她的香腮,现在鼓成这模样,她在天之灵也是不甚满意了。”
于是,他便轻轻地按揉着香儿的腮帮,试图让它平展起来。
突然,他感到香儿的口中似乎有物,所以才会撑得腮帮鼓起。他不由心中一动,默默地道:
“望香儿姑娘原谅我欧阳之乎无礼之处,我需为你复仇,为‘恨谷’讨回血债!”
然后,他用手去掰香儿紧咬着的牙齿,没想到香儿的牙齿咬得那么的紧,他掰了半天,也未能掰开,似乎香儿临死时把全身的力气全都凝在两排牙齿上了。
无奈,欧阳之乎只好用一只手的食指、拇指捏住香儿的下颌一用力,便卸下了香儿的下巴。
如此做法,自是迫不得已。欧阳之乎已是又悲又恨,卸下香儿的下颌后,他已忍不住有热泪溢眶而出。
因为欧阳之乎是他母亲丰红月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所以他一向对女性存在着一种尊重,一种与生俱来的尊重。
何况,自他步入江湖后,所遇到的冬青、红儿、小六林子、香儿和柳儿尽管性格不一,但在她们灵魂的最深处,仍是纯洁正直的。如此一来,便更加深了他对女人的敬重之感,他觉得女人看似软弱,但事实上当她们坚强起来,也是铁骨铮铮,浩气贯日。
所以当他迫不得已冒犯香儿时——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冒犯,他忍不住极为内疚。
然后,他便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入香儿的口中。
果然,在香儿的口中,他触到了一件东西,他便设法将它拔拉了出来。
是耳朵!
一只丑恶的耳朵!
显然,是香儿在一个人面禽兽凌虐她时,她将他的耳朵硬生生地咬了下来。
欧阳之乎将香儿的下颌接上。现在她的两腮已不再鼓起。
欧阳之乎捏着那只让人作呕的耳朵,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想用刀将这可恶的东西剁成碎末,或者烧成灰烬,但最终他没有剁,也没有烧,而是找来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包好,又用一根细绳捆住,然后放进怀中。
他感到胸口似乎被那只丑陋的耳朵灼了一下。
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每当他触摸到或者感觉到这只离开躯体的耳朵时,都可以使他的头脑清醒些,可以让恨更刻骨铭心。
他感到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仇恨在悄无声息地滋长着,似乎已蔓延于他的整个胸腔,甚至,整个灵魂。
是的,他本就是一个因为仇恨而存在的人,但他母亲丰红月之死,他毕竟未曾亲眼目睹,未亲见的东西,无论如何地想象,如何地描述,它都不会如亲眼目睹那样触目惊心。
一件美丽的事物,从生到死,竟是如此容易!这岂非便是生命的脆弱?
欧阳之乎长身而起,他走至那些无魂无魄杀手的尸体面前,似乎要做什么,却又停住了。
然后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向门外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沉重。
走到门外,他转身望着这圆屋,静默片刻,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哀伤。
他的腿伤隐隐作痛,不是那种有点酣畅感觉的痛,而是一种沉闷压抑的胀痛,似乎痛的不是肌肤,而是肌肤里面的骨胳。
这本是不祥之兆,可惜欧阳之乎因为还沉浸在“恨谷”惨遭毒手之事上,未曾在意。
欧阳之乎向自己曾生活过的那间小屋走去。
那时,他是刀四,红儿常去那间小屋找他。
他希望现在在这小屋中能找到红儿。
小屋空无一人,小屋的一扇窗未掩好,在风的吹拂下,吱吱呀呀作响。
这样也好,红儿、柳儿去了谷外,逃过了这一劫,欧阳之乎的心略略为之一宽。
突然,有一瞬间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