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感悟刀意
柳儿还道是红儿的诱敌之计,哪知抬头一看,竟真的是欧阳之乎站在那儿!
他的手持着那把刀,拢在胸前,刀身略略斜着,这是一把朴素已极的刀,刀鞘更是不出众,竟是用两片竹片制成。
他的神情很平淡,便那么静静地看着柴小刀与老符。甚至,可以说他的神情有些疲惫,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柳儿、红儿一见了他,便不约而同地掠至他身边,道:“欧阳大哥,昨夜共来了五个‘飞魂楼’的人,被我们收拾了三个。”
欧阳之乎淡淡一笑,道:“剩下的交给我好了,要不然,我这个做大哥的反倒比不上你们了。”
柳儿道:“杀这样二个不成器的家伙,又何须大哥出手?”她知道欧阳之乎现在只剩二三成功力,根本杀不了眼前这二个人,所以才如此说。
欧阳之乎却道:“你们先歇着吧,这二个人搅得二位姑娘一夜不得安宁。实是可恶之极了,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红儿也道:“柳儿,我们便看欧阳大哥如何‘谈笑间,使敌灰飞烟灭’吧。”
柳儿见红儿也要让欧阳之乎出手,虽然有些惊疑,但她相信红儿如此说,定是有理由的,她也不会让欧阳之乎冒险。于是柳儿便道:“也好,我一向是最爱看欧阳大哥痛宰恶狗的。”
他们三人如此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柴小刀与老符的命全由他们把握于手掌之间,直把柴小刀两人气得七窍生烟!
老符怒极反笑,大声喝道:“我待要看看如何灰飞烟灭!”言罢,他抢上一步,弯月斜指于地,冷冷地看着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不屑地一笑,道:“我若现在从‘坤’位踏进一步,以刀封扫相融,斜撩你的右肋,再翻腕回圈,划向你的‘幽门’穴,你便只有一死了。”
老符脸色倏地大变。半晌,他才强笑道:“纸上谈兵,又有何有?莫再逞口舌之利了,我便那么直直地一掌击去,你又如何抵挡?”
言罢,他暴喝一声,弯刀冷芒闪缩,映现着不规则又幻奇无比的光束,从五个不同的角度聚射向欧阳之乎的躯体,刀芒赛雪!
欧阳之乎冷哼一声,果然是一步踏进“坤”位,封劈相融斜老符肋部,又一翻腕,朴素已极的刀回卷过来,刺向老符胸前“幽门穴!”
晨光中倏地飞洒起一蓬血雨!老符的“幽门穴”已被欧阳之乎的刀深深刺进!
“幽门穴”便在胸前,如此一刀扎入,他哪有命在?
老符的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惊讶。他在刀上浸淫了二十几年,也算是一个使刀的好手,何曾见过欧阳之乎这样使刀的?
他竟把自己的招路全都告诉了对方!让老符更为吃惊的是他听了欧阳之乎的话后,已经作了防备,却仍是挡不了他的一刀。
甚至,老符心中还窝着一肚子火,因为他的刀与欧阳之乎的刀竟连碰都没碰一下!好像他便是那么敞开怀让欧阳之乎用刀去扎似的。
但他已来不及思忖太多,便感到思绪如一根断了的弦那样“呛”地一声响,便消失了。
他死了,死得明明白白,又死得不明不白。
柴小刀的额头已有点点冷汗渗出,他已将欧阳之乎如何一招杀了老符的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符本是凌厉已极的刀法,竟那么轻易地被欧阳之乎袭入了。正因为不明白,他才更感到可怕。
甚至,他根本没看出欧阳之乎的内功有多高,因为欧阳之乎所做的事似乎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把刀扎入对手胸膛之中!
把一柄刀扎入别人的胸膛,所需的内力又有多少?
柴小刀的额头在朝霞的辉映下,有点发亮。
但他已别无选择,他只能挥刀向欧阳之乎砍来。
在他弯刀划空而过时,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刀挥出,便是砍向自己。
他已经没有信心了,甚至他比红儿、柳儿还坚信只要他一出手,便是死路一条。这岂不是等于他挥刀向自己砍去?
结果事情让他更为吃惊!
他的刀真的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有一瞬间,他以为这大概是一个梦,一个有点可怕,也有点滑稽的恶梦。
是的,有哪一个人会把刀扎进自己的胸膛呢?甚至,连傻子也不会如此。
但那种有点胀胀之感的剧痛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梦,他已真真切切地感到刀在胸中硬硬的,冰凉的。
甚至,他听到了长刀饮血时畅快的“滋滋”之声。
柴小刀长叹一声,向后倒去。
他如此叹息,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平时常常自诩的刀法,与欧阳之乎的刀法相比,简直有如儿戏,他的刀只配去砍柴,切马料。
若是与欧阳之乎对招而他却不死,那才是天大的奇迹了。可惜,他不知道欧阳之乎的刀本来就是切马料用的。
否则,他的叹息声,将更响了。
红儿、柳儿有些吃惊地望着欧阳之乎,似乎她们已不认识眼前的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默默地收起那把朴素之极的刀,缓声道:“我现在才明白江湖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一本‘易佛心经’而丧心病狂。”
顿了顿,他道:“因为它可以让想成魔的人成为空前绝后的魔;让想成佛的人成为空前绝后的佛。而我,却只想做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红儿、柳儿对视一眼,似有所悟。
欧阳之乎继续道:“其实,现在我的功力仍是只恢复了四成,而我却轻易地击败这二个人,这便是‘易佛心经’的神奇之处,它能化腐朽为神奇!”
红儿道:“此次袭击我们‘恨谷’之人,武功并不如何高明,却不知‘飞魂楼’为何只派如此不济的人来。”
柳儿道:“若是前几日那几人重新折返回来,我与红儿姐肯定是抵挡不了的。”
欧阳之乎道:“这倒是有些奇怪,但这对我们来说,终不是坏事。我已准备今天便离开‘恨谷’,因为呆在此谷,永远只能处于被动。”
红儿道:“你的武功未完全恢复……”
欧阳之乎道:“不,红儿姑娘,应该说是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我的刀法已精进了一些,只要出谷的前几日不遇上丰魂星这样的顶尖高手,便不会有什么事。我自信几日之后,我的功力便可完全恢复。”
柳儿道:“我与红儿姐跟你一道出谷吧。”
欧阳之乎道:“怎敢劳累二位姑娘,此去定是有万般风险,你们为我做的牺牲已够多了。”
红儿正色道:“‘飞魂楼’的人杀了我师父,此仇怎能不报?眼下是敌众我寡,我们必须连成一体,方可使胜算大些。欧阳大哥不会是因为我们的武功不济,而不愿与我们同行吧?”
她如此说,自是为了不给欧阳之乎推辞的余地。
果然,欧阳之乎道:“岂敢岂敢。”显得甚是惶急。
红儿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从“恨谷”出来倒是挺容易的,因为谷中有许多可利用之物。
站在湖边,红儿回首,默默地望着湖对面的山谷,心中暗暗地道:“师父,徒儿此去不知是凶是吉,但只要徒儿有一息尚存,定会为师父您报仇血恨。香儿妹妹,九泉之下,便多仰仗你照顾师父了。”
心中想着,脸上已是清泪涟涟。
柳儿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一看,却是冬青用来记载丰灵星、丰魂星几人情况的书卷。这书是冬青十几年的心血。欧阳之乎睹物思人,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一时三人都沉默着,心里异常沉重。
还是柳儿先开了口,她道:“我们是找丰魂星吧?”
欧阳之乎道:“不,是丰甲星。因为我们对丰魂星了解太少。而且,丰魂星的‘飞魂楼’在江南,此去路途遥远,我们对江南一无所知,倒不如先易后难,如此一来,也可防止他们几个师兄弟合力对付我们。据我所知,丰魂星已想将他所有师兄弟全部杀死,这样他当年的丑恶行径,便永远无人而知了。”
顿了一顿,欧阳之乎幽幽地道:“可笑他竟被人称为‘战侠’!”
柳儿道:“倒不如叫‘脏侠’贴切些。”
欧阳之乎不觉有些好笑。
他翻开冬青留下的那本书,找到与丰甲星有关的那一部分,只见上边写道:
丰甲星,“邪佛上人”之徒,使一柄“问天玉戈”,精通排兵布阵。为“问天教”教主,弟子三百。
性格:多疑、易怒。
亲友:有二子一女,武功颇为不弱。长子丰酒与次子丰醉已是江湖中年轻一辈好手,其女丰傲雪性格刁蛮。丰甲星与“寒天三友”交情颇为不错。
弱点:贪杯。
住于淮南金州府。
欧阳之乎又往前翻了几页,看了看丰寒星的那一部分,在那儿打了一个勾,然后把丰千星那一部分撕了。
柳儿看着他将撕下的纸扔进湖中,有点惊讶。
欧阳之乎道:“金州府,据说盛产一种枣,叫酸仁枣,吃了可以滋脾补肾,颇负盛名。”
红儿不知他为何要说这一番话,不由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
欧阳之乎道:“启程吧,从这儿到金州府,少说得有近千里,恐怕得雇一辆马车了。”
红儿道:“欧阳大哥,如今你还是丰少文的模样,这一路去,怕是不方便吧?”
欧阳之乎道:“这倒也是,我便恢复我本来面目吧。”他以真面目见过的人倒真是不多。
红儿懂得一些易容术,便又将欧阳之乎的伪装除去,那个俊朗而略带野气的欧阳之乎又重新出现了。
当红儿手指无意中扫过欧阳之乎的双唇时,她忍不住一阵轻轻的颤抖,她想起那个月夜,那个她第一次遇见欧阳之乎的月夜。
走到一个小镇,他们才想起三人都是身无分文。柳儿自告奋勇地道:“此事不难,包在我身上,你们在此等着,我很快便回来。”
说罢,她三拐二拐地不见了。
欧阳之乎苦笑了一下,只得与红儿一道站在原处等她。
当他们开始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只见街那头已出现了柳儿的身形,她正坐在一辆马车上,挥着鞭子,向这边驶来,远远地便叫:“欧阳大哥,红儿姐,快上马车!”
红儿正待细问,却已看见马车后面有一大帮家丁打扮的人拿着棍棒刀枪,大声吆喝着追了过来,每当有人将追上马车时,柳儿便反手一鞭,将那人击退。
马车很快便到了欧阳之乎身边,柳儿大叫:“快上马车,快上马车!”
红儿道:“柳儿,是否又做了顽皮之事?”
柳儿大声道:“冤枉,冤枉。我与他家主人说好五十两银子买一辆马车,可我说以后给钱时,他又后悔了……”话未说完,已有好几个家丁追了上来,扒车的扒车,拉马的拉马,又有两人向柳儿挥刀砍去。
柳儿长鞭一扬,那两柄刀便飞上半空了,然后那两个家丁的身躯也被卷得飞了起来,压垮了一个水果摊,一个馄钝铺。
街市上登时大乱,鸡飞狗跳的。
欧阳之乎有些窘迫,但眼下情景已不容他对柳儿指责什么,便对红儿道:“先上去再说。”
红儿与柳儿一向生活在“恨谷”,性子本就异于一般的女孩子,听欧阳之乎如此一说,红儿便娇躯闪晃,身子过处,已有三四个家丁直倒在地,痛哼不已。
欧阳之乎也是双足一顿,跃上马车。
柳儿见红儿、欧阳之乎全上了马车,便一扬长鞭,虚击马背,马车又“轰轰”而驶,尚有一个家丁还死死拉住马车的边框不放,红儿故意一板脸,腰间软剑一闪,在空中挥出无数朵剑花!
那人“妈呀”的一声叫,双手一松,人便滚下车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有几个不要命的跟在后面,柳儿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向后一洒,同时长鞭一卷,卷倒了一家染坊晾在外边的两大排布匹。
街市更乱了,几乎便如一锅乱粥,不可开交。
马车便如此绝尘而去了,柳儿坐在前边,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才止住。
红儿道:“五十两银买一辆马车,已是不便宜了,那人却还反悔,也是太……啊,不对,你何时有银子来着?”
柳儿又笑得花枝乱颤,把马车驾得歪来扭去,路人纷纷回避。
小镇已远远地抛在后面,三人认定向南方向,日夜不停地跑,三人轮流驾着马车,另外二个人则在车上调息,因为柳儿抢来这辆马车的同时,又顺手牵来不少银两,这一路倒是吃穿不愁。
四天四夜之后,已进入淮南境内。
此时,欧阳之乎身上的内功已恢复了八九成。
淮南府颇为繁华,但三人无心逗留,只是换了二匹马,找了一个酒楼,准备用一餐之后便上路。
因为连着四天四夜都在马车上,所以一下马车,柳儿与红儿都是极为高兴,神采飞扬。
酒楼的伙计老远便迎了上来,吆喝道:“客官辛苦了,到小店吃吃热饭喝喝热汤歇个脚,是再合适不过。小店的酒菜不多,却占了一个‘精’字,每一份菜都把它往绝里烧了。若是客官吃得不顺心,你抬脚就走人,小店是不敢要您半个子儿……”
柳儿也是肠子“叽哩咕噜”,一声响过一声,哪受得了他如此叨唠?
于是她把柳眉一竖,道:“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你先把这马车安顿好,再替我们要个雅座,菜便拣最好的上。”
那伙计一边点头一边道:“小姐放心,你把事交代给我便是万无一失了,安顿马车自有安顿马车的伙计,你们便随我来,我给二位小姐和这位……这位公子安置一个大雅之座,再上几道小店的拿手绝活,那泥鳅滚豆腐,可没得说的,别看它名字土,可是进过皇宫,上过御桌的菜。这菜要诀便在于一个火候,火猛了,泥鳅便死在外面了,火冷了,也是不行,不是有句古话么?……”
柳儿也懒得再打断他的话了,因为让他不说话,简直比不让他吃饭还难。
进了店中,里边倒真是生意兴隆,楼下已全坐满了,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老少胖瘦美丑挤了个闹哄哄的场面。
那伙计道:“这楼下公子与二位小姐自是不屑坐的,三位还是楼上雅座请。这‘雅’来形容楼上桌席,是再贴切不过了,你道这酒楼后边是什么。嗬!你一推开窗子,竟是满眼的芦苇塘子!客官你定会说芦苇有啥看头,那便有些不对了,先前有个翰林看了这芦苇塘,还吟了一首诗,说什么风呀飘呀的,我是个粗人,却是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他已走到楼上,向里一看,又缩回头来,道:“楼上竟也满了,小店后院尚有一间雅舍,平日是不轻易开的……”
哪知柳儿跟他跟得紧,眼又尖,早已看见楼上尚有一张桌空着,这伙计却在这儿胡扯八道,不由大怒,喝道:“西边不是空桌是什么?你若是再满口胡言乱语,我便一刀将你的舌头剁下,炸着吃了。”
伙计讪讪地道:“小的舌头硬得很,恐怕炸了更不好吃,倒不如清蒸。”说到这儿,他见柳儿已是满脸怒容,赶紧解释道:“这桌子昨日便有人定下了。”
柳儿道:“那为何已是午时,还不见有个人影?你又在诳姑奶奶吧。”
她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孩自称姑奶奶,把这伙计唬得一愣,忙一迭声地道:“小的便是有十个、二十个胆,也不敢骗小姐你,这桌席真是有人定下了。”
欧阳之乎开口了,他道:“现在已是午时,那人恐怕是不会来了,我们只是吃顿便饭,快当得很,他们若是来人,我们让开便是。说不定他们来时,其他桌上已空出来了呢?”
他说的极为平淡,全不似柳儿那样凶神恶煞,但不知为何,那伙计却不敢再哆嗦了。有些胆怯地道:“那便如此吧,只是定桌席之人脾气怪得很,几位切莫与那人一般见识。”
却听得柳儿冷哼一声,红儿知她心意,暗暗好笑,心道:“这饶舌的伙计如此一说,柳儿反倒更要惹一惹那人了。”
酒楼的菜上得倒不慢,味道也颇为不错。
柳儿很快便忘了方才的不快,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一条糖醋鲤鱼。
便在此时,楼梯口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
果然,待人上得楼时,正是三个人,二男一女。
那两个男的与欧阳之乎年纪相仿,长得也颇为俏朗,只是脸色苍白了点。
女的则是二八少女,若不是看她脸色,只观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还会以为是位少年男子,因为她是全身男儿装束。
再看脸上,隐隐有一股傲然之气。
她向西首一看,立即沉下脸来,喝道:“伙计,你好大的胆子!我定的桌席,你也敢让这几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野小子用?”
那伙计已吓得脸色煞白,乍着舌头道:“我……我本也是如此说的,可……可那位客官……客官说可能你不来了呢?何况……我也与他们商议好,见小姐你来,他们便让开。”
那男装少女冷声道:“本小姐今天我心情好,便饶过你一次,你过去让他们三个走开。”
她话音刚落,便见柳儿站了起来,冷笑道:“你心情好,可我心情却不好。今天这个位置我是坐定了。”
红儿本不愿节外生枝,打算忍一忍,哪知她尚未对柳儿出言相劝,她已先按捺不住了。
伙计有点哀哀地看着柳儿,显然,他怕得罪这男装少女。
柳儿不屑一顾,仍是不紧不慢地吃那尾糖醋鲤鱼,连眼皮也没抬一抬,似乎根本未感觉到那三个人的存在。
男装少女哪受得了柳儿如此神态,当下冷冷一笑,一步一步地向柳儿这边走来。
柳儿小心翼翼地挟起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咀嚼着,似乎颇有滋味。
男装少女眉头一皱,本是颇为俊俏的脸便已是冷若冰霜了。
她走至柳儿面前,沉声道:“起来!”
柳儿一根鱼刺吐在地上,一蹦,又蹦到那男装少女的脚上。
男装少女突然伸手向柳儿抓来,左手自下而上抓向柳儿右腋下,右手反勾,击向柳儿左肩,再一回击反扣,用的竟是“大擒拿手”,身手颇为不弱,干脆、利落。
若是常人,便会立即左臂脱臼,摔将出去,可惜,她面对的是柳儿。
只见柳儿一声冷哼,左肩一挫,右手如电般切向那女子的脉门,便要切中之时,立即回转,反手曲肘一抡,左手同时勾向男装少女腰间,一用劲,那少女竟被她抛将而出!
男装少女哪料到柳儿身手会如此了得?本只是以擒拿手治治柳儿,让柳儿知难而退,岂知柳儿比她还霸道,不但未被拿下,反以迅捷的手法将自己抛将起来!
少女轻功倒颇为不弱,在空中一拧腰,身形借机一个倒卷,卸去柳儿之力道,方轻盈飘落。
她的一张俏脸已是煞白,一半是气的,一半是骇的。她暗暗自责,不该那么托大,过于轻敌,几乎吃了大亏。
柳儿又已坐下,开始吃那尾鱼,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般。
看来,今天她是打定主意,要坐在这个位置上把这一餐吃完了。
欧阳之乎本不愿闹事,但见这少女太过霸道,让柳儿压一压她的气焰也好,当下也不对柳儿加以阻挡。
那二个年轻男子忙道:“小妹,你没事吧?”
看来,可能这是三兄妹。
男装少女道:“就凭她?一个野丫头,有几斤蛮力而已!”
言罢,两道寒光自她腰间闪出,一对三星针已赫然在她手中。
二个男子惊道:“小妹,不可莽撞!”
那男装少女道:“二位哥哥放心,小妹只是让她明白自己的斤两而已,不会伤她性命的。”
那二个男子果然是她哥哥。
男装少女疾掠而至柳儿身前,道:“看样子你也是习武之人,那我便算不得以强凌弱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自己滚下楼去!”
柳儿终于放下她的筷子,冷声道:“我也给你一个机会,立刻从这儿滚开!”
她的语气比男装少女还狂。
男装少女怒极反笑,道:“那便怪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她的三星针已疾闪而出,划出数道优美的寒芒,招式凌厉霸道!
“呛”一声响后,柳儿已倒纵而出,手中一柄软剑轻颤如幽梦。
男装少女一剑走空,又惊又怒,一语不发,身体疾然腾空,遥遥向柳儿扑来。
她的三星针乃极短兵刃,她却如此遥遥攻来,显然她已动真怒了。
柳儿的软剑猝然如流星飞泻般划出,带起了尖锐的划空之声,一片莹莹白光向男装少女罩来。
男装少女错步一让,身子已斜斜飞起,反手一格,三星针恰恰迎上了柳儿的软剑,三星针状如一环外加三个圆弧,柳儿的软剑与三星针一击之时,男装少女便迅速拧腕反掌,圆弧一下子卡住了软剑,若不是柳儿应变及时,软剑已被男装少女的三星针绞得脱手了。
男装少女一招抢了上风,便抓住战机,三星针飞扬狂扫,轻回翻斜,仿佛是一对振翼的鹰隼,跳闪的月弧。无数精亮纵横的银光如灵蛇般穿舞飞旋,猝进猝退,招式极为狞厉异常。
欧阳之乎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若是一般女孩的招式,不应是如此凶悍,除非授她武学的人便是一个凶悍霸道的人,或者那人的武学本就是一种杀气很重的武学。
柳儿也发觉单以招式而言,自己是不及对方。自己的软剑好几次差点脱手而飞。
但她已接受了欧阳之乎的一些功力,当下,她便剑掌齐出,那股罡烈四溢的掌风,恰恰可以弥补她剑术的不足。掌力的浑厚刚烈与剑术的阴柔精绝相当益彰,男装少女压力登时大增!
她不由叱道:“果然是仗着几斤蛮力!”手中三星针跳戮如风,穿掠纵横,迸射出星光冷电,一时浓浓杀气弥漫了整个酒楼!
楼上的食客本是对柳儿、男装少女极为不满,好端端的为一个座位吵得如此之凶。可一见她们作如此凶险凌厉的狠斗,已将满腹不满化作惧意,开始一个接一个往楼下溜。
楼上很快便变得空荡荡了。柳儿与男装少女把整个楼上搅了个天翻地覆,桌子椅子全都四分五裂,热菜冷汤更是撒了一地,几只碗蝶兀自在地上转个不停。
男装少女招式精绝一些,所以先是略略占了上风,但斗得越久,却越来越不妙,因为柳儿的内功比她深厚,久战之下,仍不见多少疲倦,而男装少女,则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
她的脚步开始有些虚浮,身形也涩滞了。
柳儿见时机已到,清啸一声,幽亮的剑影穿织成光雨漫天,又如梨光飘零,似撒舞着旋转浮现的芦絮,不尽不绝地来去隐现!
事实上柳儿不指望能在招式上压制男装少女,她只是为了逼得对方不得不硬接她的进攻。
果然,男装少女见柳儿之软剑如此绵绵不绝,攻势凌厉,要想闪避腾掠,几乎不可能,于是她清叱一声,以三星针向柳儿的软剑当头迎上。
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柳儿又是一声冷哼,只听得“嗡”的一声响,男装少女的一对三星针已脱手而飞!
男装少女兵器一失,不由粉脸带煞,恼怒万分,她咬牙道:“如此以蛮力相搏,几乎无赖!”
柳儿“咯咯”一笑,道:“败便败了,何苦为自己找些托辞?倒是可笑得很了。”
红儿搭腔道:“柳儿你也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人家虽是扮相古怪了些,但终归也是个大姑娘家,你如此直言,她岂不尴尬?”
柳儿道:“是么?我倒疏忽了这事,以为这假小子一向是没皮没脸的。也罢,我便悠着点,免得一不小心又把她另一个家伙给磕飞了。”
其实男装少女所言也不无道理,她的兵器的确是被柳儿仗着功力深厚些,硬生生地磕飞的。但无论如何,终是柳儿占了优势,所以是曲是直,只能由柳儿说了算。
男装少女已气得脸色铁青,竟不再言语,只顾一声不响,一招狠过一招地向柳儿招呼,使的竟全是拼命的打法,一心一意要与柳儿来个两败俱伤。
大概她平时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尊敬,尽管这种尊敬可能并不由衷,却仍是在她心中造成了一种心理优势。而现在,柳儿不但打破了她这种心理优势,还给她造成莫大的难堪,难怪她会如此愤恨。
但她已失了一对三星针,纵是她武功已发挥得淋漓尽致,仍是无法从柳儿手下讨得便宜,反而在柳儿的软剑下险象百出!
但男装少女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又怎会甘心认输?即使她已知情势不妙,却仍是咬牙苦撑。到后来,已是只求与柳儿同归于尽了。
欧阳之乎不由有点着急,尽管这男装少女太过刁蛮,也就煞一煞她的锐气,但若是为了一个酒楼上的座位而弄出个人命来,也是太过荒唐了。他见男装少女眼看已支撑不住,气息更是浮虚得很,好几次柳儿的剑几乎刺中她的要害之处,都是被她侥幸避过,但这种侥幸不会永远都有的。
于是,欧阳之乎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一见男装少女有性命之危,他便出手相救!
场面越来越凶险异常!
倏地,一声轻啸声响起。
但见一个白色人影闪向缠斗不息的柳儿与男装少女,出手如电!一阵“叮当”乱响后,柳儿与男装少女已蓦然分开!
欧阳之乎定睛一看,才知那人是男装少女的一位兄长,但见他卓然立于两人之间,威而不怒,气定神闲,风度翩翩,隐然有一种大家风范,手中横握一柄玉色短戈。
欧阳之乎不由暗自点头道:“此人身手远比他小妹高明多了,竟能将柳儿与男装少女在瞬间分开,看来他心地倒颇为厚道,没有乘机与他小妹联手,否则即使自己及时出手,柳儿定也是会为之所伤了。”
男装少女气哼哼地道:“大哥,为何拦阻我?不出二十招,我便可要了这个贱婢的命。”
柳儿一听,不由怒意又生,正待开口,被男装少女呼为大哥之人已向她深深一揖手,道:“姑娘请息怒,小妹自恃家父一向溺宠,所以性子有些刁蛮,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柳儿虽是眼中掺不得沙子之人,但也不至于无理取闹,见这人如此恭谦有礼,当下也笑道:“我性子也是急躁了些,与令妹倒是彼此彼此了。”
男装少女向她的大哥道:“我将自己订的桌席要回来,又何错之有?你倒好,竟向着一个外人,定是见人家长得妖艳,便竭力讨好。”
男装少女的大哥一听此言,不由俊脸一红,红儿看在眼里不由好笑。
却听他道:“小妹,不可胡言!”言罢,偷偷扫了柳儿一眼。
男装少女一跺脚,怒嗔道:“你竟伙同外人来欺负我,我要告诉爹爹!”言罢,她一拧腰,向楼下跑去,临下楼时飞起一脚,将一张方桌踢得飞起,“砰”地一声摔成个支离破碎。
男装少女的大哥见状,不由苦笑一声,轻声对柳儿道:“这位姑娘的武功倒是高明得很,让在下大开眼界了,只是在下眼拙,竟看不出姑娘是哪位高人的门下。”
柳儿见他文质彬彬,谦逊有礼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我师父的名讳江湖中人大概知晓的不多,但提起我师祖,就是有些名声了。”
那人有些好奇地道:“请恕在下冒味,敢问令师祖尊姓大名?”
柳儿正色道:“我师祖便是‘子虚神尼’甄莫有。”
那人一愕,苦思冥想,喃喃地道:“甄莫有?子虚神尼?倒是有些耳熟,却一时记不起来,大概是位隐世高人吧?”
红儿一听便知是柳儿在胡诌,“子虚”“莫有”岂非便已告诉别人她所说的全是虚的?可惜这人还在那儿一副傻瓜状!她忍捺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汤喷了欧阳之乎一身。
柳儿本是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被红儿这么一笑,再也撑不住了,“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粉脸飞红如霞,大概是一口气憋的。
那人一愣,方明白过来,不由讪讪笑道:“姑娘倒是……倒是风趣得很。”
柳儿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手摇了摇。
那人虽不知其意,但无论如何,他也知道是该告辞了,于是,他道:“几位朋友,后会有期。”言罢,向众人一揖手,便与他的兄弟离开了酒楼。
伙计又出现在楼上,口中一迭声地道:“好险,好险!”看他的神色,倒像是他经历了一场恶战,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柳儿道:“尚未见血,何险之有?”
伙计道:“大小姐你便莫欺我是外行了,我看你们这么一刀来一刀去的,呼喇喇的竟有风声,要是那么一刀剁在手上,手便断了。一剑扎在腿上,腿便穿了,偏偏那让人目眩的剑就是砍不中人,差一片豆腐那么厚的地方,还是给避开了,啧啧!知道的人道你们是生死相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早已演练上百千次了。要不,怎么就那么巧?”
柳儿道:“你便将账结一结,被这野丫头一搅,让我一顿饭都吃得不安份。”
伙计道:“这桌、椅、碗、蝶……”
柳儿道:“这情形你也是看到的,我只出一半!”
伙计的脸一下子便苦了,可怜兮兮地道:“另一半就没指望了。”
红儿插嘴道:“莫非他们竟猖狂至此?连损物赔偿之理也不知。”
伙计苦着脸道:“问天教的人说一,别的人敢说二吗?如此一闹,他们不来找小店晦气,便已是阿弥陀佛了。”
说到这儿,红儿、柳儿、欧阳之乎三人面色一变,相顾失色!他们没想到会在此遇上问天教的人。
欧阳之乎沉声道:“你说他们是问天教的人?问天教在哪个方向?”
店小二吃惊更甚,他一边抹着桌子一边道:“咦?你们竟连问天教也不知?难怪方才敢对问天教教主丰甲星之女出言顶撞了。”
欧阳之乎三人又是一惊,这才想起方才那男子手持的正是短戈,看来他们三兄妹便是丰酒、丰醉、丰傲雪了。
伙计接着道:“问天教自是往西了,在淮南府与金州之间。问天教教坛方圆十里,谁也不愿靠近。连鸟儿飞过那儿,也得打个拐,绕过去。你们三位便也不要逞能了,也打个拐,从别的路径走吧。”
说到这儿,他有点担心柳儿会发怒,便偷眼望去。这一望,把他吓了一跳,因为柳儿竟已不在了!
岂只柳儿,连红儿、欧阳之乎全不见了踪影!伙计一下子慌了手脚,大叫:“账还没结呢,人便溜了么?喂……可恶,他奶奶的……”
低头一看,却有一锭大纹银!
伙计一下子眉开眼笑了,想了想,张开嘴,用力一咬,便咬下来一小块,乐颠颠地揣入怀中!他的眼中,却有一丝阴阴的笑意。
此时,西去的路上,已有一辆马车在奔驶,马车上自是柳儿、红儿和欧阳之乎三人。
欧阳之乎口中叼着一根草茎,慢慢地咀嚼着,柳儿一把将草茎扯了下来,道:“我越看你越像一头牛。”
欧阳之乎苦笑了,他发觉一旦某个女人得到一个男人的承诺后,就会变得有些有恃无恐。
事实上,他所做的,算是有了承诺么?他倒觉得有些被霸王硬上弓的味道。
红儿忽然在前面幽幽地道:“若是香儿在,我们便不至于见了丰酒、丰醉三人却也不认识了。”她的声音有些哀婉。
欧阳之乎才知原来丰甲星这边是由香儿探得的情况。想到香儿,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怆然。
从淮南府向西,一路看到的尽是芦苇塘,大大小小,星棋密布。
苇喳子已拥拥挤挤蹿得高过人头,比绿得深了,在风中浪一样地摇晃。苇喳子就成群结队而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在苇浪上飘。
苇喳子是苇塘特有的鸟,此麻雀小些,浅灰色,喜欢叽叽嘎嘎叫个不停,人们又叫它“嘎嘎叽”。苇喳子的窝,就做在苇喳子上,自然,是高壮一些的苇喳子,先用苇叶把几根挨远的苇喳子缠到一起,在苇喳子交叉的地方,铺些柔软的草、鸟毛,苇喳子就有一个家了,在那个家中生蛋、孵雏。
柳儿几个皆是生在北方,长在北方,不用说这绿得深,绿得静的苇海会让他们心动不已,便是那些“叽叽喳喳”叫唤的喳子,也足以让他们三人看得痴痴傻傻了。
柳儿坐在马车前,一心一意地数着苇喳子:“一只、二只……十九……九十七……呀,不对,不对,那只我方才已数过了……咦?我数到多少了呢?”
红儿忍不住笑骂道:“柳儿,你这么数来数去,为何总把那只绿色的鸟给疏忽了?”
柳儿奇道:“有一只是绿色的?怎么我见到的全是浅灰色的?红儿姐,你快些指给我看看。”
红儿从后面爬到柳儿身边,伸出一只手指,道:“那只绿色的鸟儿叫得可欢了,它便在那儿……那儿……这儿!”
红儿的手指在前面这么晃悠了一圈后,落在了柳儿的身上!
柳儿这才明白是红儿在笑自己叽叽喳喳像只鸟儿,不由“扑哧”一笑,转过身来,突然把双手伸到红儿腋下,挠她痒处,红儿一下子便瘫软了,大叫道:“不……别……柳儿饶了我……咯咯咯……好柳儿,我……气岔……岔了……”到后来,她已是笑得眼泪汪汪了。
柳儿这才罢手。
马车便这么不疾不徐地驶着,苇喳子也在路两侧起起落落,初始的新鲜感已过去,三个人都渐渐地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得得”,除此之外,便只剩鸟鸣与风声了,一切沉寂得让他们几乎忘了自己这么风尘仆仆西行之目的。
倏地,一声清脆的响音传入三人耳中,听起来,很像是落棋之声,“啪”地那么一下,很清脆。
在这样的野外,怎会有人对弈?三个人都怀疑自己的听觉有了问题,心道:“也许太紧张了吧。”
很快,又是“啪”的一声,这次的声响比上次更响了,三人都已听清,这的的确确是落子声,而且大概棋子是玉制的,其声方会如此清脆悦耳。
是什么人?会有如此闲情雅趣在这野外弈棋呢?
三人都已觉察出异乎寻常之处,不由都面色一紧,准备随时应付意外情形。
现在是红儿驾着车,她似乎已感到空气中有一种不安的气氛在飘荡,丝丝缕缕。
然后,她便看到了远处的三个小黑点。
渐行渐近,三个小黑点已成了三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地,已可以看清三个人皆是老叟。
当红儿在离三位老叟尚有十几丈远之时,她将马车停住了,车身一震,戛然而止。
她已看清,十几丈远之处,有二位老叟正在对弈,另一个则在一旁观望。
对弈的两人中左边那位身高如竹,细细瘦瘦,一身绿衫在他身上飘飘荡荡,似乎在衣衫底下,全然无物,在他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块肉,骨胳突兀着,让人担心他的脸部骨骼会撑破皮肤而出。
大概他正处于劣势,所以一对倒丧眉几乎已倒作一堆了。
与他对弈的那人则是一脸富态,天庭饱满发亮,脸庞方方正正,模样长得慈眉善目。
奇异的是他的一身衣衫,在白色的颜色上,有一片片精亮眩目的金黄色的梅花状饰物,不知是何物制成,薄如纸帛,镶于衣衫之上,其数少说得有二三百枚,他正一脸得意地坐着,用一种胜者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对方。
一旁观望的老叟则一脸鹤皮,干枯生涩,一头乱发,蓬张如针如草。
他们三人便那么横在路中,似乎已将此地作为他们的庭园了,那么的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