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寒天三友
欧阳之乎与柳儿跃下马车,他们已看出来者不善。
但他们一行的目的是为丰甲星而来,并不希望招惹其他麻烦,如是能避免的冲突,他们都将尽量回避,以免节外生枝。
欧阳之乎上前几步,朗声道:“三位前辈,打搅了,在下想向三位借一步路。”
细长如竹之老叟先抬起头来,望了望欧阳之乎,又望了望柳儿、红儿,转身对观望的那位老叟道:“便是这三人吧?我看他们一男二女,定是错不了。”
脸干如鹤皮之老叟点了点头,嘶声道:“你们来得倒挺快,我们一局尚未弈完。也好,免得我们等得不耐烦。”
欧阳之乎道:“几位前辈为何等我们三位?”
一脸富态之人嗡声道:“你对我们徒儿无礼,便是对我们‘寒天三友’无礼,所以你们必须有个交待,自废武功亦可,自断一臂也可。我们如此待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
他让别人自废武功,自断手臂,却道自己是仁至义尽,也算飞扬跋扈到家了。
欧阳之乎听他们自称是“寒天三友”,便暗道:“莫非他们便是丰傲雪的师父?看丰傲雪的武功,便可知她师父的武功大概也是高明得紧了。”
他不怒反笑道:“教不严,师之惰。我看你们的徒儿没多少斤两,却目空一切,便替你们教训了一番,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三位怎的如此不识好人心?”
细长如竹之人闻言不禁脖然大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儿口气倒大得能吹倒一头牛!已经有三十几年没人敢对我苦竹如此说话了。”
“了”字未了,已有一道寒光自他腰间闪出,宛如银蛇乍现,光亮夺目,一柄三尺长的银色软枪已赫然在手!
但见他手腕轻轻一颤,软枪便已在他手中蜿蜒抖动,发出如龙吟般的轻鸣声!
欧阳之乎已看出苦竹的武功比丰傲雪的武功高明多了,丰傲雪顶多只及其十之二三而已。
只听得苦竹冷哼一声,道:“小子,老夫比你年岁大些,便让四招,免得你说我是以大欺小。”
欧阳之乎缓缓地抽出那把朴素已极的刀,斜斜指于地上,道:“这又不是请客吃饭,你何必如此客气?让了我四招,你早已躺下了,那又何苦来哉?”
苦竹道:“好,好!既然你急着送死,老夫也就成全了你,可别死了才啮牙咧嘴!”
言罢,他面容一肃,单手持枪,枪尖斜斜指天,脚成不丁不八之势,目不瞬眨地看着欧阳之乎,他那细瘦如竹的身子,也在这一瞬间,绷得笔直,身上宽大的衣衫无风自鼓,猎猎飞扬,空气中突然有了一片肃杀之气,无数只苇喳子尖叫着向苇海深处飞去!
欧阳之乎手中之刀半环半搂,静静地斜在胸前,刀很沉默,它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蛰伏着,其实一种跃跃欲飞之情已贯入刀身,它以冰凉刺骨的刀气在刺激着主人的神经。
欧阳之乎比他的刀更沉默,他的眼睛已慢慢地眯了起来,似乎是对有点灿烂的阳光不适应。他所有的视线,已全部集中在苦竹的枪尖上,那个小小的枪尖上。
枪尖隐然泛着幽幽青青的寒光。
寒光闪在欧阳之乎的瞳孔中。他的瞳孔已收缩如一枚尖锐锋利的钉子,似乎要锥破一切。
柳儿、红儿不由相互紧紧地握着手,她们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杀气”,“杀气”便是一种可以深深地侵入你灵魂的东西,它可以让你感受无刃而锐的境界。
欧阳之乎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寒光倏地一闪,他的身子便在这一闪之后,如鹰隼般飘然而起。
苦竹老叟手中银枪划出一道银色长虹,然后,银色弧线横空弥漫开来,幻成铺天盖地的一片,仿佛不分先后,不分方位,以令人目眩神迷的迅速,疾若狂风暴雨般一口气全面递出,如大海狂涛,声势惊魂夺魄。
欧阳之乎的身形便在这片狂涛中飘荡,似乎全无重量。
苦竹的银枪竟可弯曲如弓,如此一来,它的招式便更是诡秘异常。点、曲、托,无一不是有守有攻,迅捷凌厉异常。
欧阳之乎攻少守多,他的身影几乎要被枪影所淹没。好几次,他似乎已被逼得无闪避招架之可能,却总是在那么瞬息之间,让他从匪夷所思的角度堪堪避过,把红儿惊出一身冷汗。
柳儿暗道:“莫非欧阳大哥说他已恢复八九成功力,只是为了安慰我们而已?”心中不由也有些忐忑不安。
蓦地!
一声尖锐至极的锐啸起处,苦竹的银枪已如毒蛇般狂吐而出,如长虹般自斜里飞出,直捣欧阳之乎前胸,枪头颤晃不定,幻成无数闪烁莫测之枪影,已将欧阳之乎的前胸一十二处重穴包括在内。
欧阳之乎冷哼一声,一提真气,反向倒退,身形如轻燕洒然飘升数丈,
便在他身形掠空之际,手中朴刀已倏然暴出,电闪而扫,迅如奔雷般向狂点的枪尖迎去。
一阵乱雨般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其声极为清脆。
响声过后,苦竹的银枪便突然向后疾然弹回,其速竟远逾方才攻出之时,反向苦竹的前额撞来!苦竹大吃一惊,情急之下,身子顺势倒卷,这才卸去银枪反弹之力。
正当苦竹身形甫定时,欧阳之乎已凌空掠下,长刀在前,蛰伏而不吐,便那么蓄势而出。
苦竹的脸色一变,似乎有些惊恐,他的银枪绕身盘旋,寒芒闪耀晃动,幻成一幅迷乱而奇异的光影,似乎苦竹的身影,已隐于一道道圆弧形的枪影之中。
便在此时,欧阳之乎的长刀划空而过,无任何变化地向苦竹左臂砍来!
他的招式太过普通了,就在那么自上而下,斜劈苦竹。只是,他如此一劈时,肘部略略有些内收外翻。而按理说,划出如此迅疾之刀,应是全力以赴,手臂全张,方会又疾又猛。如此内收肘部,岂不是显得畏头缩尾?
但苦竹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安之色,他已看出欧阳之乎如此出招,便可以有十七种可变之招,无论自己如何应付,他的肘部一抡,便可直抢而入!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看出惟有银枪倒旋后再点扎欧阳之乎右肋,方可换来最好的结局——被砍断右臂!
最好的结局竟是被断右臂,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事情,但苦竹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的银枪回抡如满月,然后迅疾无比地扎向欧阳之乎的右肋!
一道血光飞扬而起,弥漫开来!
欧阳之乎的身躯已落定,他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似乎一刀斩下苦竹的右臂并非什么意外之事,而是理所当然。
苦竹的右臂抛落数丈后,落了下来,在地上仍轻轻地抽搐了几下,银枪仍在手中,在这只已脱离了躯体的手中!
苦竹的脸色极为苍白,他的嘴唇已无一丝血色!
满脸福态之老叟惊怒万丈!他惶声道:“老二,撑得住吧?”
苦竹的脸上已有豆大的汗珠直涌而出,他的身子也有些摇晃,似乎已是一棵被风压弯了腰的竹子,身材也已不再如原来的那般挺拔瘦高如竹,显得有些佝偻了。
但他着实凶悍,仍咬牙道:“死……不……了!”
欧阳之乎不由暗暗点头,心道:“他们三人人品不知如何,但都有些傲慢,这一身硬骨头,也颇让人钦佩。这一点,倒与‘寒天三友’之称号相符得很。如此一想,他不由有些后悔,自己这一刀斩下苦竹之手,对于‘寒天三友’这样的人物来说,定是以此为奇耻大辱了。”
满脸富态的人恨声道:“看来你倒有两把刷子!如此断臂之仇,已不容我不报。今天要么你踏着老夫的尸体而去,要么便将命留下!”
欧阳之乎摇了摇头,缓声道:“你兄弟不是我的对手,你也一样。据说‘寒天三友’中武功最高的是恨松。其次是苦竹,最后才轮到你刺梅。你兄弟已让在下卸去一只右臂,你又何必再自讨苦吃?”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其实在下本来与你们并无深仇大恨,但既然你如此说一定要报仇,似乎摆明了要以势压人,占个理字。我便让你们明白,飞扬跋扈者,是会付出代价的!”
刺梅凄厉笑道:“黄口小儿,你便认栽了吧!我二哥对你一时手软,我却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今日我是打定主意,要从你身上卸下点什么。”
他的身形倏矮,双手向足腕一摸,已有一对精钢双拐在手,长啸一声,向欧阳之乎欺身而进,双拐挥舞纵横,连贯交融,层层、片片、密密、麻麻。交织成一道道劲网。奇诡凌厉至极,如狂飚般卷向欧阳之乎,每一记拐,都是击向欧阳之乎的各个关节处,如此力道,若是一击而中,岂不是骨节立时粉碎?
铁拐是一种极难演练之兵器,因为它的握势便与一般兵器不同,而且因为其短,使它成为一种极为凶险之兵器。若是使拐,便必须与对手在极近的距离上作生死之搏,所以它对人的要求特高。两位武功高手相搏,距离越近,自然越是易判生死。
而一旦将铁拐使得炉火纯青,那么它的威力又是惊人,因为它有前端,后端,及手柄握端三个攻击点,若是双拐,便是六个人。而且铁拐因易于贴肘腕而持,故长于守势,如此攻守兼备之兵器,自是凶狠而霸道了。
刺梅进退闪掠如电,身手迅捷无匹,蒙蒙劲气中,刺梅的铁拐刺、扎、戮、封、架、劈……铁拐抡起如轮,呼啸有声!
欧阳之乎开始后退,且是一退再退!
刺梅得势不饶人,一招紧似一招,搅起漫天杀气,路旁两侧的芦苇已在劲风卷扫下东倒西歪,地面上则是尘土飞扬,欧阳之乎与刺梅的身影已同时罩入漫天黄尘中!
此时,无论是柳儿、红儿,还是苦竹、恨松,都已无法看清二人的身躯了。只能听到黄尘飞扬之处,传来一声响过一声的金铁交鸣之声。
苦竹在恨松的帮助下,已用一些药物将右臂伤口的血止住,饶是如此,苦竹仍是脸色煞白如蜡,伤口疼痛得让他不住地倒吸冷气。
倏地,一声震天巨响处,迸出一串耀眼的火花,然后,一件兵器从黄尘中高高地飘扬而起,飞入数丈高空!
柳儿一看,那兵器竟是欧阳之乎那把朴素之极的双尖刃刀!
她的心一下子收缩了,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黄尘中仍是呼喝之声不断。
刀已从半空中悠悠地落下,又一头扎入那团漫天飞扬的黄尘中。
刀身一没入黄尘时,便听见一声惨叫,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然后,便是欧阳之乎身躯从黄尘中闪出,脚步有些踉跄不稳,但刀却已在手中,远远地伫立着。
红儿不由花颜失色,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上。
黄尘中却再无声响,似乎刺梅已借着这飞扬的尘土掩护,就地遁走了。
所有的人都地默默地等待着。
黄尘慢慢地收敛,终于落定了,一个满身尘土的人静静地站在那儿,似乎已成了一座刚出土的雕塑。
刺梅的身上没有任何刀伤,惟有他的一身衣衫上镶着的薄如纸帛之梅形饰物已全部不见了。
黄尘已覆盖了他的脸,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的喉节在一上一下地动,表明他还活着。
恨松飞掠上前,双手扶着刺梅的肩,道:“老三,你怎么样了?可莫吓唬我!”
看来他们三人平日情谊颇深,恨松关切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刺梅的眉头动了动,便有黄尘往下落。
他张了张口,未说出话来,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洒于地上,便立即被黄尘所覆盖。
恨松又惊又怒,颤声道:“老三,又栽在这小杂种手上了吗?”
刺梅的身子一阵轻颤,半晌,方一字一字地道:“我……我……武……功……已……废……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谁都可以听出这一字一字吐出来的话后面,包含着无限的仇恨与怆然!
也难怪他如此。“寒天三友”在江湖中已成名数十年,却在今日一而再地栽在欧阳之乎手上,而且一个废了右臂,一个废了武功,这对于年已六旬之人来说,无异于宣判他们从此便只能远离江湖了。
这对于叱咤江湖数十年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恨松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寒天三友”从此便从江湖中消失了。虽然刺梅与苦竹并无性命之忧,但若说“寒天三友”中有一个已无武功,另一个已废了持兵刃之臂,却还强撑着要打“寒天三友”的旗号,那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寒天三友”本是同门师兄弟,但刺梅、苦竹的武功,几乎是由大师兄恨松一手代师教成,所以三人的情谊已远逾一般的同门之情了。
恨松轻轻地替刺梅抹去衣衫上的黄尘,又用一块手绢拂去刺梅脸上的,头上的,眉目间的尘土。
刺梅双目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喃喃地道:“完了,我废了,我废了,替我杀了他,替我杀了他!”
他的声音寒气逼人,冷得彻骨,如果声音可以杀人,那么他的声音便是最锋利,最有杀气的刀了。
恨松不住地道:“好的,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两行浊泪已流了下来,在他的如鹤皮一般的脸上曲折迂回,迟迟落不下来。
欧阳之乎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想结下这么多的仇恨?但许多时候,杀不杀人,伤不伤人,是由不了他自己的,在许多时候,人的武功便如弹簧,压得越重越紧,它的反弹之力便越大。
“寒天三友”对他存有必伤之心,而他们三人武功又是已高得惊人,欧阳之乎只要稍稍有一念之仁,被伤的就是欧阳之乎自己了。
若换了一些武功平平之人,欧阳之乎尚可以收发自如,而对“寒天三友”,他只能全力施为了。
欧阳之乎略略有些歉意地望了望苦竹和刺梅,转身对红儿、柳儿道:“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极为平淡,似乎方才一场生死之战是别人,而不是他。
柳儿吃惊不小,她惊诧地望着欧阳之乎道:“他……他会让我们就这么全身走脱么?”
她指的自然是一脸悲愤的恨松。
欧阳之乎缓缓地点了点,道:“他会的。因为他现在心中已满是愤怒,在这种情形下,他的武功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如此一来,他又如何能替他的兄弟报仇?”
恨松听到这儿,身子不由一震。
欧阳之乎跃上了马车。
柳儿、红儿虽然对欧阳之乎的话半信半疑,但她们仍是齐齐上了马车。
这次,是红儿驾车,她轻喝一声:“驾!”手中长鞭虚击长空,“啪”的一声响过之后,马车已轰轰而驰。
欧阳之乎一脸平静地立于车上,其实,他心中也是极为惴惴不安,他不知道恨松会不会向自己出手。
当然,欧阳之乎并不是畏惧恨松的武功,方才他已与苦竹、刺梅交过手,大抵也知道恨松的武功,不至于高明太多。
他是在担心恨松真的会忍住性子,不向自己进攻。那么,恨松便会成为欧阳之乎的一个隐患,一个后患。这,岂不比明着与他相搏一场更让欧阳之乎担忧?
但欧阳之乎又不愿主动向恨松出手,他伤了苦竹、刺梅之后,已是大为不忍,心中有了悔意,又怎会抢先向恨松出手?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车轴吱吱咕咕直响,马车的车轮在地上压出一道浅痕。
恨松静静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欧阳之乎这辆马车。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神、脸色,却已不知变了多少次。
欧阳之乎已感到好几次,恨松几乎要抢身而出了,却终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性子。
恨松枯瘦的嘴唇,已充满了血,双手却紧紧地握着,指关节一阵接一阵地暴响。
他的手心中,已握出一把汗来了。
马车的车首从恨松身侧驰过。
恨松仍没有动。
终于,连马车的车尾也从恨松的身边驶过去了。恨松的眼中倏地暴射出一缕精光!
欧阳之乎的心一紧,手已不知不觉地握在刀柄之上!
恨松眼中的精光开始慢慢地消退,最后全部消失在他那充满恨意的双目中。
欧阳之乎发觉恨松的武功一定远在苦竹、刺梅之上。
至少,他的定力,便是苦竹、刺梅二人所远不能及。
欧阳之乎有些后悔,不该以语告之恨松,与其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地提防着恨松,倒不如现在便做个了结。
只是,这样一来,也许便会耽阁了找丰甲星之事。
他们只知“问天教”是自淮南府向西而行,至于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了。
马车不疾不徐而驶。苦竹、恨松、刺梅三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不见了。
柳儿忽然道:“从淮南向西而行,怎会是江南?”
欧阳之乎漫不经心地道:“也许长江以南,便称为江南了吧,各种说法总是难以一统的……”
倏地,他失声叫了起来:“从淮南向西而行,怎会是江南?”
柳儿听他竟将她的话重述了一遍,不由有些好笑,道:“各种说法总是难以一统的么……”
欧阳之乎道:“不,这其中一定有诈!我突然想起,‘寒天三友’怎么会那么快便在路上候着我们?而且他们竟也知道我们与丰傲雪冲突之事!”
红儿道:“也许‘寒天三友’便在淮南府不远处,所以可以很快知道此事。”
欧阳之乎道:“就算红儿问得不错,但为何‘寒天三友’便知道我们一定会向西而行?若是问天教在西边,而我们又与问天教教主女儿有误会,那么按常理,我们应该是避开向西这条路而行才对。”
红儿思忖着道:“欧阳大哥的意思是说从我们一进店起,便已进了一个设好的圈套中?”
欧阳之乎点了点头,道:“不错。‘寒天三友’一见我们,便猜出我们是在酒楼中与他们徒儿冲突之人,这本身就有些不寻常,何况,以‘寒天三友’这样的成名已久的人物,又怎会为了徒儿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三人齐齐出动,欲对我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儿,欧阳之乎顿了顿,接着道:“他们故意说成是为徒儿之事出头,如此一来,我定会有所松懈,这便是他们可乘之隙。事实上,他们所料的不错,我在与苦竹、刺梅出手时,总是有所顾虑,不愿为一点小事而作如此凶险之生死搏杀。这种想法,几次险些让我吃了大亏!”
“尤其是与刺梅对阵时,两人同在遮天漫地的黄尘中,刺梅突然以他衣衫上的梅形饰物作暗器,向我突袭而出,若非我应付及时,恐怕已命丧黄泉了,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一怒之下,废了刺梅的武功。”
红儿道:“欧阳大哥,那么我们是继续向西而行呢,还是折回头去?”
欧阳之乎思忖了半晌,方道:“继续向前吧,我倒要看看他们在前边备下了什么。”
红儿再一扬马鞭,虚击长空,“啪”的一声响,马车跑得更快了。
欧阳之乎与柳儿坐在马车一边,警惕地看着路两侧的芦苇。
行驶了三四里路,竟是毫无动静。
芦苇变密了,又变疏了,又变密了……
柳儿按捺不住性子,道:“恐怕‘寒天三友’一败之后,已把他们的胆吓破,早已闻风而逃 了。”
欧阳之乎似乎未听见她的话,沉默着。
柳儿不高兴了,嘟起了嘴。
便在此时,一阵“卟卟”之声响起!
三人大惊,不由将手按在自己的兵器上。
然后,他们便看到成千上万只苇喳子飞起,几乎已将整个天空遮住了。
柳儿不由笑骂道:“这些该死的鸟儿,倒把我吓了一跳。”
欧阳之乎的眉头已皱了起来,越皱越紧,拧成一个“川”字。
△△△ △△△ △△△
遮天蔽日的苇喳子使欧阳之乎三人感到天空都变成了灰暗色,视物也模糊了。
苇喳子在盘旋、升空、掠下……
突然,有上百只苇喳子迅疾无比地向欧阳之乎三人这边飞掠而来,其速如电!
柳儿见这些苇喳子的速度如此之快,不由有些吃惊,奇道:“这些鸟儿怎么如此快捷?”
倏地,欧阳之乎大喝道:“小心!这是暗器!”
柳儿、红儿大吃一惊!
欧阳之乎话音刚落,那些“苇喳子”已呼啸而至!
三人大惊之余,急忙抽出兵刃,挥将起来,将全身团团护住!
再看他们,已不见了身影,只有三团光影在飘飞急旋!
一阵刺耳的“叮当”之声响过之后,上百枚暗器全都被三人格飞开来,撒了一地!
柳儿一看,那些暗器竟铸成一只鸟展双翼之状,无怪乎它们与苇喳子一起飞扬时,自己一时分辨不出,还道也是苇喳子!
正当欧阳之乎三人惊魂未定时,突有一声尖锐的唿哨声响起!
唿哨声响过之后,那成千上万只本已飞散开来的苇喳子突然又齐齐鸣叫一声,向欧阳之乎这边飞扑过来!
欧阳之乎与柳儿、红儿不由暗暗心惊。
柳儿没想到那种比麻雀还小的苇喳子,平时那般的弱不禁风,现在合在一起,向这边汹涌而来,声势竟如此骇人!
但闻无数只鸟儿一齐低声鸣叫着,声音汇作一处,竟让人有一种难言的压抑之感,似乎连呼吸也不顺畅了。
苇喳子越飞越近,到后来,柳儿已看不到一丝天空了,整个世界全都成了一片麻麻点点的灰暗世界!
这样的场面,着实诡秘恐怖!
又是一声尖锐的唿哨声响起!
团聚盘旋在马车上空的苇喳子便在这一声唿哨之后,劈头盖脑向三人俯冲而下!
欧阳之乎嘶声道:“向我靠拢!小心暗器!”
柳儿第一次听到欧阳之乎的话语中有了惊骇之意,不由心中大为不安。
但已不容红儿、柳儿向欧阳之乎靠拢,那些小小的苇喳子已疾掠而至,奋不顾身地向三人袭来!
三团寒光闪过,已有数十只苇喳子死于非命,灰色的羽毛飞扬开来!
但更多的苇喳子又已飞至!
寒光再起!
一片轻微的“吱咯”之声响起,那是利刃削入苇喳子小小的身躯时发出的声音。
无数的鸟头,鸟翅,鸟的羽毛飞扬开来,整个空间已弥漫着一片甜甜的血腥之气!
待一轮冲击完毕,三人有些惊慌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身上看到斑斑血迹和碎碎的粉红色的肉末,欧阳之乎的头上还有几片浅灰色的羽毛。他的双尖刃刀的开叉处竟卡着一只犹自挣扎不止的小苇喳子!
地上,已是铺上薄薄一层肉泥!有十几只尚未死去的苇喳子在地上扑腾,哀号着。
红儿忽然“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她已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尽管她知道这些只是一些鸟儿而已。
欧阳之乎一惊,正要出言相问,又有一阵鸟翼拍打之声响起!
红儿本已苍白的脸色更为苍白得可怕了。
这一次的苇喳子更多,来势更急,更猛!
三团刀剑之光再次扬起。
这次,却已有“叮当”之声响起!
显然,在这些铺天盖天的苇喳子中,夹有一些自芦苇塘中射出的暗器!
两匹马在前面惊恐万状,长嘶不已,不停在咆哮着。终于,一声哀鸣,左边那匹马已轰然倒下!
马车一侧,几乎翻倾!
另一匹马奋力一挣,竟让它挣脱缰绳!
便在它要奋蹄而逃时,已有数枚鸟形暗器扎入它的头部、颈部,它来不及长嘶一声,便已倒下了。
苇喳子越来越多,越来越疾!
柳儿已感到满目全是苇喳子,灰色的影子在她的脑海不断地闪动!
她已状如疯狂,只知不停地挥剑,挥剑。把全身功力全贯于右臂,将一把软剑舞得如狂风一般呼啸鼓荡!
她已不知自己究竟斩杀了多少只苇喳子,挡开了多少枚鸟形暗器!
她只知一味地抡剑,即使是手臂已极为酸痛,她也不敢停下,因为在如此灰暗的光线中,她根本无法去分辨哪只是苇喳子,哪一只是鸟形暗器。
而苇喳子的低声鸣叫,又让她无法分辨清楚暗器袭来的声音,她只能将每一件向她飞来的东西全都以剑挡开!
如此一来,她已越来越难以支撑了,真气已很难提起,她的动作已有些僵硬,甚至还有点迟缓了。
倏地,左臂一阵刺痛!
柳儿一惊,知道定是已被鸟形暗器扎中!
她暗暗一运真力,贯于左臂,不由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发觉暗器上并未淬有剧毒。
左臂疼痛钻心,似乎有一把钝刀在拉锯般割着她的肉,刮着她的骨。
她已痛得额头上尽是冷汗!
但她一声也不吭!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痛哼一声,必然会使欧阳之乎与红儿分心,而如今的形势,又岂容他们二人分心?
甚至,柳儿连去察看伤势的时间也没有!
他们三人各自身侧全是没完没了的苇喳子,三人谁也不能看见别人,他们便如此独自奋战着。
但这漫天飞舞的苇喳子何时才会被全部斩杀?欧阳之乎他们又能支撑多久?
倏地,一声惊恐与惨痛的叫声响起,竟是红儿发出的。
柳儿与欧阳之乎不由魂飞魄散,因为他们知道在三人中,红儿的武功是最弱的。
在如今的情形下,只要伤势一重,无法持剑自卫,就是必死无疑。
果然,围着红儿的那群苇喳子开始飞低了,显然,红儿已倒下了。
欧阳之乎虽然看不到红儿那边的情形,但他已从红儿的惨叫声中感到事情的不妙,因为他知道若只是小伤,红儿定会支撑着不出声的。
惊怒之下,他大喝一声!长刀挥舞如狂风暴雨,刀刃迸射如虹!
无数的血肉飞扬开来,数十枚鸟形暗器被格开!
但这只能让欧阳之乎移动两步!很快,他又身陷苇喳子的包围之中,鸟形暗器又向她急袭而至。
欧阳之乎目欲崩裂,狂呼不已!他已将全身的功力全发挥出来,仍是只能慢慢地向红儿这个方向移动!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痛,在滴血!
忽然,他的嘴唇感到一阵咸味,才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将嘴唇咬了个洞穿!
他愤怒的火焰已将双目烧得赤红!
但让他更为狂怒的是,他到现在为止,竟是连对手的人影也未见到一个!
对手无疑便是隐在苇塘之中,但苇塘如此茂密无比,他又如何去寻找?
看来,不但红儿已凶多吉少,恐怕连欧阳之乎与柳儿也是极难幸免遇难了。
欧阳之乎开始有点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向西继续前进——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悔意!
柳儿听了红儿的一声惨叫后,心便一片冰凉了,她知道红儿几乎已无生还的可能了。
而她自己呢?不也是笈笈可危么?
若是便这样死去,她着实不甘心!
可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种状态呢?他们三人几乎是三个靶子,只能被动地挨打。
她的心中骂道:“这该死的鸟儿!”
便在此时,又有一声极为尖锐的鸟叫声响起,其声颇为怪异,竟可穿过这遮天蔽日的苇喳子的低鸣声,清晰地传入欧阳之乎耳中。
欧阳之乎一听,不由心中一动。
柳儿一闻此声,却已失色!她暗道:“不知又有什么怪鸟来了,这真是一帮鸟人,只知躲在暗处,借些鸟儿来装神弄鬼。”
哪知此鸟一鸣之后,那成千上万的苇喳子竟全都惊慌失措,开始四散而飞!
唿哨声又起!
苇喳子在呼啸声后,又开始聚拢了些。
这时,一声奇异之极的鸟鸣声又响起,一只比鹰略小的鸟儿如利箭般向这边射来!
苇喳子“轰”的一声,开始四散飞逃!
唿哨声再起!
但这一次,任凭唿哨声吹得山响,那些苇喳子却再也不回头了,向四面八方飞去,一路惊惶失措地叫着!
怪鸟飞过之处,苇喳子纷纷坠地!
很快,本是铺天盖地的灰色苇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些散落的羽毛犹自在空中飘来荡去。
苇塘中一声冷喝,十几枚鸟形暗器向那只怪鸟飞去,暗器来自各个不同的方向,交织成网!
但闻一声厉叫,怪鸟已从十几枚暗器中电闪而出,向苇塘中飞扑而去!
怪鸟所到之处,不时有惨叫声响起!
少顷,怪鸟才从苇塘中飞身而出,腾掠入空,尖锐弯曲如铁钩之利喙上竟还叼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球!
欧阳之乎一思忖,打了一个悦耳的呼哨声。
那只怪鸟叫唤一声,似乎很是欣喜,向欧阳之乎这边飞来,双翅一收,便向欧阳之乎斜斜飘来。
欧阳之乎已看清,此鸟果然便是那只“无影鹘鹘!”
欧阳之乎知道它能口吐毒液,见它向自己这边飞来,不由有些紧张,但他仍是按捺住了。
“无影鹘鹘”一声轻鸣,如女子私语,飘然落在欧阳之乎的左肩上!
欧阳之乎有些惴惴不安,他深恐这只凶悍冷傲的鸟会突然发难。幸好,没有发生这种事。
柳儿见欧阳之乎一吹哨声便收服了怪鸟,不由有些吃惊,但她已顾不上细问,便向红儿那边掠去。
红儿已是气息奄奄了,一只罪恶的鸟形暗器扎入了她的胸膛,已全身没入她的躯体内!
柳儿悲呼道:“红儿姐,红儿姐!我是柳儿呀……”
红儿那双美丽的眼睛仍是紧紧地闭着。
柳儿用她的小手捂住红儿的伤口处,鲜血却又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她悲声道:“欧阳大哥,快过来,红儿姐她……她……”
下边的话,她又如何愿说出来?
欧阳之乎蹲下身来,双手抵于红儿“建里”、“下院”穴,将一股浩然真力源源不绝地传入红儿的体内。
终于,红儿的秀目慢慢睁开,双颊却已是一片极不正常的红晕,红得朝霞一般。
她目光有些茫然,右手微微地抬起一点,欧阳之乎不明其意,便将她扶了起来,他想:“也许红儿姑娘不愿躺在如此肮脏的地上吧。”
这时,四周的苇塘发出了一阵阵乱响,苇喳子深处一阵乱晃后,从这条路的两侧闪出一百多号人来,每一个人都是一身金黄色的劲服。
他们从四周围拢过来,将欧阳之乎三人包围在中央了。
欧阳之乎肩上的“无影鹘鹘”一声怪叫,离开欧阳之乎,飞跃至马车车厢之上,用它凶悍冷傲的目光向四周扫视着。
它的眼睛灼灼生光,如一个勇猛无匹的斗士一般,目光扫过之处,让人不由为之一凛。
欧阳之乎似乎没有看到这一百多号围拢过来的人,他低身对红儿轻轻地道:“红儿姑娘,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红儿惨然一笑,道:“有你……你这么抱着……抱着我,我便很……高兴了,除了我师父,再……再没有人如此亲……亲近过我了。”
欧阳之乎看着她渐渐焕散的目光,心中一阵酸楚,含泪点了点头。
红儿的呼吸越来越弱,嘴唇开始泛白,她断断续续地道:“欧阳大哥,能……能答应我……我一件事么?”
欧阳之乎温柔地道:“当然能。”
红儿的眼中有了一种羞涩,那种女孩子特有的极可爱的羞涩,但这种可爱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出现,便让人更为伤感,惋惜那份动人的可爱消散。
她轻轻地道:“我……我要你……你亲亲……亲亲我……”
欧阳之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用他略带点野性的嘴唇印在红儿已变得冰凉的嘴唇上。
这一瞬间,红儿的冰冷嘴唇竟有些温热,但很快,又变得冰凉如水……
红儿笑着望望欧阳之乎,道:“大哥……你会笑话我么?”
欧阳之乎摇了摇头。
红儿慢慢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眸子,口中轻轻地道:“我……很……很……开……心……”
她的头一侧,一缕香魂就此飘然而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