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求生之念
听他语气,可见他应付三个痴颠剑客,并不吃力,甚至有些从容洒脱。
但见他那飘幻的刀影,猛地收敛消失,然后便一刀指地,身子向下一挫,那把薄如帛,窄似柳的刀竟未断,只是已经变得像一张弓了。
然后,他的身躯便借着这一弹之力,反掠而上,人立即便成了一个硕大的刀轮,在须臾之间,穿梭飞掠,尖锐而又朦胧参差地凝为幽蓝色弧环,以他翻飞的身躯为中心。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入耳!
已有一个痴颠剑客闷哼一声,踉跄几步而退,他的胸前已出现三道纵横交织的血口子。
若不是另外二个痴颠剑客拼死保他,他早已被切成数截了!
饶是如此,他身中的三道刀口,仍是足够他受的了。
三位痴颠剑客已成咬牙苦撑之势。
南宫或见“铜面人”并未在意,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皇甫小雀的伤势被减缓下来,那么待她恢复功力时,便可以替南宫或接上断腿,也许,那时他们二人尚会有一线生机,至少,皇甫小雀生存下来的机会还是有一些的。
方才那“啪”的一声,并非他用手扇皇甫小雀,他是不可能如此对待皇甫小雀的,哪怕只是为了演戏给“铜面人”看。
事实上,那是他在扇自己的脸。
皇甫小雀见自己碰痛了南宫或,急忙从南宫或的怀中出来,这也恰好避过“铜面人”的视线,只听得皇甫小雀轻轻地道:“从此,我便是你的人了,不管你要不要我!”
话很温柔,也很郑重,斩钉截铁。
南宫或一愣,半晌,才道:“本来……本来……就已经是了么?”
他担心皇甫小雀是因为要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如此对他说的,那么这并非他所希望得到的一种感恩式的承诺。
所以,他回答得有一些犹豫,有些期期艾艾。
但他又不能不回答,因为本就是他先向皇甫小雀表达了爱意,而且又触摸了皇甫小雀的神圣之地,所以,他觉得只要皇甫小雀这么一说了,即使是违心的,他也必须对她负责。
皇甫小雀何等的聪明,立即从南宫或的支支吾吾中感觉到了他的心思,于是便道:“我是真心的,只是你救了我,便更加深了我的感觉。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便要记住:从此,你便有了一个妻子,一份牵挂,无论如何,你也要咬紧牙关为我活下去!”
南宫或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不但忘了这冬夜之寒,也忘了这伤口之痛,他不由自主地将皇甫小雀的手拢住,道:“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便要将它延续下去!为我深爱的你!”
他的精神似乎也为之一振,话说得顺畅多了,只是有些嘶哑。
事实上,他的几处伤口都在抽搐,在扯绞,那种痛法,能把人的血气都搅混,在这样冰冷的冬夜,竟还有汗水自南宫或的额角上往下滴,血合着汗,浸彻透衣,黏沾成一团,他的呼吸已是极为粗浑,力道虚浮,甚至,他的两眼视物,也有些朦胧了。
但他为了让皇甫小雀不过于担心,把一切伤痛都忍了下来。
场上又有一个痴颠剑客被“铜面人”精绝的刀法所伤,这次,他伤的是左手,左手的四只手指已被“铜面人”一刀削去,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大拇指。
可这人确实硬朗,竟一声不吭。
犀利的剑光如翩飞的小鸟,流闪的寒芒交织如网,三个痴颠剑客在黑暗中穿梭来回,已将所有的功力,发挥到淋漓尽致之地步!
但他们仍是处于下风!这便使得他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有一点飞蛾扑火的味道!
“铜面人”那柄窄如柳,薄如帛的刀在一片半弧状的光芒之中,刀锋急偏,宛如电闪石火,同时,他的身躯也猝侧狂旋,寒电穿射之中,有一个痴颠剑客的下腹已被生生扎个正中!
寒刃饮血之声诡异地响起!
那中刀之人突然完成了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动作!他突然不退而进,反向“铜面人”这边踏进一步!
然后,他以他体内的所有真力,来完成了一个侧身倒旋!
细薄之刀在这人的一进之下,挺入得更深了,已将那个痴颠剑客生生洞穿!
但“铜面人”一时却无法快速拔出他的刀,那人的反身侧旋已将他的刀夹入体内骨骼之中,因为刀身薄且窄,所以灵巧有余,而暴发力不足,“铜面人”只有顺着那个痴颠剑客的身形变化,才能顺利拔出他的刀。
但如此意外,又岂容他从容应付?
一惊之下,他便已感到自己的刀在自己的手中转动了,那是被一具血肉之躯搅动的。
他的右手手腕开始顺势而转!他不愿,也不能失去这把刀。
同时,他的左手出手如电,挟凌厉之劲风,向那个痴颠剑客的脸门狂击三拳!
他的腿也在这一瞬间,以惊人之速,反向踢出七脚!
三声惨痛之声同时响起!
“铜面人”的三拳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中刀之人,第一拳击中那人时,便已有鼻梁断裂之声响起,那人的鼻子已塌了,一脸的血肉模糊。
第二拳击中之时,那人的眼珠子已被击得暴裂,其时他已是断了气息!
第三拳挥击而中时,他的头颅便被击得碎了,一声暴响,一只头颅便已四分五裂,剩下的那么一小部分便耷拉下来。
如此三拳,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击中的,那人在被击中第一拳时,惨叫了一声。
另外一声惨叫声,是“铜面人”自己发出的,他反向踢出的那七腿,只挡住了一个人的攻势,但另外一个人却已将他的剑送入“铜面人”的体内,不过,未伤及要害,只是他的腰侧多了一个血窟隆,剑口虽大,却不致命。
还有一声惨叫是被“铜面人”反脚踢中之人发出的,他的一只左臂已被生生踢折!
三拳打碎痴颠剑客的头颅后,“铜面人”已止住了那人的侧旋之势,他的刀便有机会拔出来了。
薄刀一出,立即如毒蛇般向后反卷,立即又有一声惨叫声响起,扎中“铜面人”的那位痴颠剑客的右腿,已被削去了一大块血淋淋的肉,有巴掌大小,少说也有半斤重!
如此惨烈一搏之后,三人都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凝神屏息,丝毫不动。
这是一种死亡前的寂静,特别是对于痴颠剑客来说,他们几乎只有一次机会了,在这次沉静之后,等待他们的极有可能是“铜面人”的那把窄如柳,薄如帛的刀,扎进自己的体内。
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在飘荡,犹如那种长满绿绣的铜线的甜味。
南宫或多么希望他们三人便这么拼个同归于尽,否则,无论是哪一方胜了,对他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痴颠剑客不会放过他,而“铜面人”只要一逼问皇甫小雀,南宫或一定会全力护着,那时,一切都会暴露了,那么,也是他与皇甫小雀死亡之时到了。
但他知道同归于尽的机会很少,因为“铜面人”伤得太轻,而痴颠剑客却已死了一位,基本上,他们是无胜算了。
皇甫小雀已趁“铜面人”不注意时,将南宫或那只已被砸得脱臼了的腿接好了,现在,他们都已能活动了,但也只是能活动而已,他们的武功如今已是不堪一击,失了那么多的血,已将他们的真力也一同带走了。
他们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提息凝气,而南宫或为了掩住“铜面人”的耳目,他的右手还搭在皇甫小雀的左手手腕脉门处,似乎在扣着皇甫小雀的脉门。
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传送爱意的途径而已。
一声厉啸,“铜面人”抢先出手了,因为他有恃无恐,他相信自己能胜了痴颠剑客,所以他不愿等待太久。
事实上,这一次短短的停顿,对痴颠剑客来说,他们已在不知不觉中吃了一个大亏。
因为“铜面人”既然有药给南宫或,那么他自己身上便必定还有,他已悄悄地撒了一些药粉在他自己的侧腰之伤口上。
尽管因为动作太过仓促,他的药粉大部分未撒中地方,但那么一小部分,也足以止住他的伤口之流血,若非他的药颇为神奇,皇甫小雀伤得那么重,也不过那么快便已经复了不少了。
待到痴颠剑客发现“铜面人”这一小小的动作时,已经太迟了。
但见他双足一点,身子便如一道白色的光芒向痴颠剑客这边狂射而来,他的那一身白袍在猎猎飞扬。
薄刀晃动着炫目而又颤漾的光华,幻作一蓬流灿而又密集的寒光,搂头盖脸地向前狂扫旋卷。
空气已被这霸道的刀势划出裂帛之声!
痴颠剑客已觉察出厉害,不敢怠慢,双双后撤一步,横剑疾封!他们后撤一步,自是为了争取时间。
但即使是这么后撤一步,他们的动作仍是慢了一点,“铜面人”的刀已如无孔不入的水银一般直泻而入,从他们那近乎密不透风的剑中穿射而过。
有一个痴颠剑客已被“铜面人”的刀从左肩划至右肋,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而他们的剑,只是削去了“铜面人”右臂的一层皮肉而已!
“铜面人”得势不饶人,青莹莹的刀锋在他手中吞吐如电,幻作形形色色的光环,向迥异的角度穿飞,最后,又化为一道白绫怪蛇般的匹练,急袭已受伤的那个痴颠剑客。
那人闷哼一声,剑势如虹,迎将而上,剑芒闪颤如万点繁星。
却听“铮”的一声响,然后便有一只手飞了起来,抛出数丈之外,那只手上还握有一把剑!
一声惨嗥!却又立即戛然而止!
因为,“铜面人”的刀已将他的整个头颅切了下来!
一腔热血冲天飞扬,“铜面人”的刀在切下那人的头颅之后,立即又狂吐而出。
此时,另外那人的剑已扎入他的右腿,将他的那只右腿扎了个洞穿!
那人正要将剑抡起,切下“铜面人”的整只右腿时,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向他急袭而来,声响颇为凌厉!
若是他将“铜面人”的右腿切下,那么他的头颅势必会被那飞来之物撞个粉碎!
情急之下,他已顾不得伤敌,右手未撤,左手却已疾然向那件飞来之物还将而上。
他仍把希望寄托在应付了这件黑乎乎之物后,再将“铜面人”的右腿废了。
他的左手将近那物时,却听得“咔”的一声轻响,那物已一分为二,一些粘稠之物抛散开来,其中有不少溅在他的脸上。
立即,他明白过来,这飞来之物,竟是他同伴的头颅!只不过头颅已被“铜面人”以极快的手法,切作两半罢了。
想到自己的脸上所沾之物竟是自己同伴的脑浆,他不由一阵恶心,然后便是狂怒!
他要抡动右手之剑,将“铜面人”的右腿切下来!
但是,当他要去完成这个动作时,他发现了一件让他惊骇欲绝的事——他的右臂不见了!确切地说是大半条右臂不见了,只留下那么短短的一截在肩膀上!
“铜面人”的刀太快了,以至于一刀劈下痴颠剑客的手时,他竟一时未觉疼痛!
痴颠剑客反应极快,他一发觉此事,立刻翻身后掠!因为没有右臂的平衡,他一反翻穿掠后,身形便一歪,踉跄着斜斜飘飞。
也正是这么斜了一下,才让他暂时躲过了致命一刀。
“铜面人”本已准确地预测出他将要飘掠之处,所以一刀斩下痴颠剑客的手后,立即向那个方向疾然劈出一刀!
但,刀却扑了个空,因为那人已不由自主地偏离了他所要闪避而去的那个方向,这让他堪堪避过了“铜面人”的凌厉一击!
便在此时,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听声音似在三里之外!
南宫或一听此长啸之声,不由一惊,因为今天白天时,他已在来此小镇的路上,听过这样的长啸之声。
而痴颠剑客却脸色一喜,立即发出一声长啸之声,正与外面的长啸之声相呼应!
“铜面人”立即觉察出不对劲,因为院外那人的长啸声功力极为精沛,功力已远在他之上,定是一位极为难缠的对手!
若是那人赶了过来,自己不但杀不了痴颠剑客,反有送命之忧!
当下,他不敢怠慢,一声不吭,便向痴颠剑客狂杀而上,其速快逾飞矢!
痴颠剑客一听长啸之声后,竟全然不愿应敌了,一心要闪避到自己的同伴来救援。
于是,他一见“铜面人”狂杀而上,立即又是一声长啸,声如厉鬼,长啸之后,他才疾然后撤,同时,他挥动右臂!
他已忘了他的右臂已根本不存在了,还准备以剑格封,所以,他那么一抡,只是右肩上的那么短短一截肉柱在晃动而已。
这一个错误足以要了他的命!
立刻,他便觉得脑门一紧,然后似乎又听到一声“咔嚓”之声,他便已向后倒下了。
他死了,所以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南宫或却看得一清二楚,是“铜面人”以他的刀将他的大半个头颅劈开了,同时顺势一拉,在他的胸腔中进出了六次!
他不愿让痴颠剑客再发出那样的长啸之声!
但在此时,院子外面又有长啸声与方才痴颠剑客那一声相应和了,只是痴颠剑客已听不到了。
此时,本是在三里之外的长啸声,已在二里之外了,看来那人的内家真力已臻化境了,才会有如此惊人之速!
“铜面人”显然已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他根本不愿再作长时间的停留,一刀斩杀了痴颠剑客,立即薄刀入腰,向南宫或这边踏上一步,急声道:“还能走吗?”
南宫或一紧张,本能地应道:“能。”
却听得“铜面人”道:“好,我往西,你往东,来敌武功太高,不可拦阻。”
说罢,他突然上前,一把抓起皇甫小雀,便向西边弹射而出,他身上已受了伤,加上又抱着皇甫小雀,身手竟还是快捷得很,一闪便是数十丈!
南宫或没想到“铜面人”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待他反应过来,“铜面人”已到围墙下了。
他不由失声惊呼!
喊声一出,他立即后悔了,因为若是“铜面人”一察有异,自己与皇甫小雀便是必死无疑!若是让他抓了皇甫小雀而去,那么两人还是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铜面人”疾然回首,那双青铜面具之后的眼睛光芒暴射!
南宫或急中生智,道:“小心,她尚有武功!”
他这句话,看似在提醒“铜面人”要防止皇甫小雀的袭击,而事实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以皇甫小雀现在的身手,即使是突然发难,也无法要了“铜面人”的性命,何况,一般地“铜面人”这样的高手在一抓皇甫小雀时,定是顺势点了她的穴道,以防意外。
所以,南宫或这样的提醒,根本没有什么用,但却可以替他掩饰了方才那一声惊呼。
“铜面人”着实老奸巨滑,眼神中竟还有一丝不信任!
但此时,长啸又响起,显得极为尖锐,而且可以听得出那人又急又怒!显然,那人见痴颠剑客的应和之声突然中断了,便已察觉出不妙了。
现在,听那声音,已是在一里左右的路程了,此人的轻功,也当真了得。
剩下的那么一里远的路程,对那人来说,根本不成问题,转瞬间便可达至!
南宫或暗暗心惊,不由暗道:“今夜所遇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铜面人”也察觉形势危急,双足一点,便已消失在围墙外面!
南宫或见皇甫小雀已落入“铜面人”的手中,不由又急又怒,更让他气绝的是,他根本无法赶上“铜面人”。
又是一长啸之声响起!此时,那人已在四五十丈远了!
南宫或耳边响起皇甫小雀的声音:“你要咬紧牙关活下去!”
要想逃出此院,已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向四周一望,立即向自己身后那边直扑过去。
“扑通”一声,他已扑入一个臭气冲天的臭水沟中!
南宫或刚刚伏下身来,院子外已响起衣袂的飘掠之声!
他伏在臭水沟中,大气也不敢喘。
客栈的人来客往自是极多,所以每日倒入臭水沟中的杂物也多,一时流不走的,便在那儿淤积,腐烂的菜叶、菜根、污泥、鱼的内脏、鸟兽的毛羽,还有其他一些杂乱的污秽之物。常年累月,便在臭水沟中形成一种糊状的灰色粘调液体。
南宫或将大半个身子浸于这样的浑浊之物中,一阵阵难言之恶臭向他袭来,但他却又不敢屏住呼吸,因为呼吸若是屏得太久了,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来,声音会更大,那么,被院子里的人一听见,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他虽然没有抬头向院中扫视,但他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院子里有一个人存在,因为他已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也许客栈中住着的那些客人,也已感受到这股杀气,已纷纷将灯灭了。
这对于南宫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黑暗给了他更多的安全感。
他的伤口被这些冰冷刺骨的臭水一泡,先是一阵接一阵的钻心之痛,痛得他似乎已感到心在抽搐。
后来,巨痛已让他身体内的神经开始麻木了,慢慢地,他已感觉不到痛,只感到似乎有千万条细小的虫子在他的伤口里蠕动着。
这又变成了一种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痒!
那种痒的感觉,几乎已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可怕的是他在如此折腾人的奇痒之下,却不能作丝毫动弹!
他不由暗暗地祈告:“那人快点走吧,快点走吧!”
但那人却迟迟不走,似乎他已在院子里踱起步来了,南宫或本就是伏于地上,脚步声便清晰入耳。
南宫或暗暗着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身上的那种奇痒,已经让他几乎要疯狂了,他很怕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控制不住,大叫一声。
突然,他想到:“为什么我要躲着他?我只要摘下这张丑恶的人皮面具,他便不会认为我是‘无面人’,那么他便不会与我为难了,我又何苦在这儿受这份苦罪?”
但在他改变主意,不再打算苦撑下去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刀剑出鞘的声音。
这种声音,又让他将刚想抬起来的头又压得更低了。
他暗暗奇怪在这院子里,除了他隐于臭水沟之中外,只有刚刚进入院子的那人了,那么他为何要拔出兵刃?
正是因为奇怪,所以他才没有抬起头。
然后,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如干裂的土地吸收水分时发出的声音,中间又夹着“嘎嘎”之声,颇为诡异!
倏地,他明白过来,这是刀剑插入人体内的声音!
他把他的兵器插入谁的身体内了?自己的?还是地上尸体的?除此之外,便没有肉体了。
但这两种躯体,他又怎会去插?
南宫或觉得自己的头都想大了,后来,他又发觉头并不是想大了,而是被那伤口处的奇痒给搅得大了。
突然,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便将手慢慢地,慢慢地移向自己的几处伤口,然后咬紧牙关,用力一拔拉!
立即有一股钻心之痛传遍他的全身,但同时,那种难以忍受的麻痒却给压下去了。
痛了一阵子之后,麻痒之感又袭来了,他又用力将伤口一拉……如此周而反复,他在巨 痛与奇痒之交替煎熬中苦苦支撑着。
这种折磨,几如炼狱了。
终于,衣袂掠空之声响起,大概那人已飞出院外了。
但南宫或仍是不敢动,他又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当客栈中又有几个房间中亮起灯来时,南宫或才知道那人真的已经走了。
他心中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已痛哼出声!
情况很是不妙,伤口在这冷冰彻骨的臭水之中浸泡,已使他的全身一片酸麻,几乎已不能动弹,他努力地屈伸着每一个关节,关节似乎被锈住了一般,便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是不容易做到。
当他的两只手能活动时,他便双手支地,用力的撑,人便那么“跌”了上来,全身都在往下流淌着臭不可闻的臭水!
他努力地站稳身子,然后竭力地提运真气。
很好,他并没有散失所有力气,除了刚断而新接起来的右腿不太能用力之外,其他部分还可以勉强运转。
于是,他便略略有些一拐一拐的向院子的大门走去,现在,他只能走了,暂时,他是连这样两丈多高的院墙也跃不过去了。
在经过院子那些尸体时,他突然发现每一具尸体上都已被添了一剑,且全是咽喉之处!
当然,这是指头颅还与身子连着的尸体,无论是“赤鹰帮”的,还是“无面人”,或是青城痴颠剑客!
南宫或不由暗暗心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在这些尸体上还要补上一剑,包括与他显然是一伙的痴颠剑客。
但是,当南宫或发觉每一具尸体的一身衣衫都已被割开,似乎有人在那儿翻找过时,他明白过来了。
显然,那人在这些尸体翻找之前,为了保险起见,便在每一具尸体上补了一剑,这样,才不能被人假装尸体,猝然发难了。
一股凉意从南宫或的脚板底升起,使他的头皮有了发麻之感,一个连死人都要防备的人,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也有了一种凉意,因为他想到自己曾从臭水沟中爬出来,现在看来,当时,只要他一出来,便只能落入一剑穿喉的下场!
南宫或不由暗道:“真是侥幸之极了。”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这个客栈,找到自己的“后羿剑”,便向院外走去,方向向西,与“铜面人”是同一个方向,他必须设法救出皇甫小雀!
尽管,要从“铜面人”手中救出皇甫小雀来,实在太难了,但再难,他也必须一试。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一个能为自己的话负责的男人。
南宫或认定西面方向后,便一路踉跄而行,走了半里路时,他想到“铜面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而以他现在的速度,又如何能追得上“铜面人”?如此一来,皇甫小雀岂不是危险得很?
其实,即使是“铜面人”现在便在他面前,他又能奈“铜面人”何?
心中急躁,南宫或咬牙急走,对身上受了那么多伤的他来说,每迈出一步,都是不容易的,那是要以钻心之痛为代价的。
他已感到自己身上的热量在丝丝缕缕地离他而去,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脸的话,他一定会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头发已是如乱草了,那张戴了人皮面具的脸本就诡异可怖,现在又添上他下巴的一片血淋淋,加上臭水沟中的污物溅上他的脸,使他的脸已成了一张空前绝后的恐怖之脸了。
事实上,他的一身也好不了哪儿去,他的伤口在臭水的浸泡下,已开始泛白,因为失血过多,他的伤口已张开来了,犹如开启着的嘴一般,里边夹杂着一些污物。
南宫或以惊人的毅力坚持着,他的头脑已一片空白,只知一味地机械地向西而行。
他已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每摔倒一次,他都要在地上躺一会儿,不是他爬不起来,而是觉得躺在地上太舒服。
他的一身衣裳本就已透湿,现在被风一吹,更是让他受不了,他的身子已开始打摆子了,思绪也开始混乱,倒是伤口之痛,已渐渐地被他忘记了——这,并非是好现象!
倏地,他又再一次摔倒了,这一次,不是他自己走不稳,而是被什么东西拌倒的。
摔倒时,他已察觉到自己的脚踏中之物,似乎很是柔软,并非木石之类,他不由有些惊诧,摔倒之后,他顾不上爬起来,便向那一团黑乎乎的拌倒他的东西摸索过去。
这么一摸,他不由惊叫出声!
因为,横在道上的竟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只是尸体的体温尚未散去而已!
南宫或被吓傻了!
他并非是害怕尸体,而是因为害怕这具尸体是皇甫小雀的。
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勇气去看那具尸体的脸,在这样的深夜里,赶夜路的人本来就不多,何况这个人的体温尚存,定是死去没多少时间,这一切,皇甫小雀都是相符合的。
他的心开始缩紧,最后,他才一咬牙,将那个人板转过来。
他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了,因为死者是男的,他的咽喉处有一个血窟隆,那儿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
但是,南宫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本以为这具尸体不是皇甫小雀的,便是“铜面人”的,哪知却都不是。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方要起身,却听得“当啷”的一声响,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件金属之物,发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一惊之下,他顺声望去,只见地上有一团幽蓝之光,这光他太熟悉了,这是“铜面人”的青铜面具!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死者与他猜想是相符的,他不是“铜面人”。
当然,当他面具一摘下来,他便已不再是“铜面人”了。
那么,他是谁呢?星光很淡很淡,他无法看清死者的脸,事实上,即使他看清了,也未必就能认出来。
但奇怪的是,南宫或总感觉到死者——也就是“铜面人”临死之前,并没有太多的痛苦,他甚至感觉到“铜面人”在死去之时,心中是一种释然之感,所以他的双手才是松弛着的,他的脸部也是松弛的,并没有因为愤怒或者恐惧而变得扭曲变形。
南宫或拾起了那张青铜面具,想了想,把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然后把青铜面具戴了上去,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他不由为自己这个莫名的动作而好笑,想要扔了,不知为何,又收了起来,他将青铜面具揣入怀中,发觉有点鼓鼓的,便又取出来,下意识地用手摸索着青铜面具那凹凸之处,突地“啪”的一声轻响,青铜面具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平展了许多。
南宫或吃惊不小!他试着又将青铜面具揣入怀中,这次,却已不再那么鼓鼓了。
南宫或站起身来,如今“铜面人”一死,他反倒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追皇甫小雀了。
他先是猜测是皇甫小雀偷袭了“铜面人”,而将他杀死,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从“铜面人”颈上的创口可以看出,要了“铜面人”之命的那一剑来得又狠又辣又快,才会形成那么平整且创口很小的剑孔,而且,从“铜面人”的神情可以看出,也许,他便是临死时,并未受到多少痛苦,也许,他便是在那一剑之下,悄无声息地死去的。
显然,皇甫小雀根本不可能使出这样的一剑。
更何况,若真的是皇甫小雀杀了“铜面人”,那么她也一定会折返回客栈,去找南宫或,而从客栈到这儿,只有一条路,他们二人一定会在路上相遇的。
所以,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想到了痴颠剑客的同伴,惟有他,才有那么高的武功。而且,他也有杀“铜面人”的动机。
那么皇甫小雀呢?她去了何处?是已借“铜面人”与另外那人相斗时偷偷逃走了呢,还是又落入了另外那人的手中?落入他手中,是不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群?
但转念一想,他也有些释然了,因为他认为青城人与“刀尊”皇甫皇并无过节,而痴颠剑客的这位同伴也一定是青城中人,甚至,有可能便是墨山水,因为江湖中早已传闻墨山水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可与当年“剑皇”的剑术不相上下了。
那么,以青城派掌门人的身分而言,他不应该对皇甫小雀这样的小辈下毒手——当然,这一切,都必须是在他与皇甫小雀没有利益冲突,或者没有企图的前提下。
但“铜面人”曾说的那些话又不无道理,墨山水若对皇甫皇没有企图的话,那他为何要在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派出痴颠四剑法去洛阳?
看来,皇甫小雀若是落入了墨山水手中的话,情况也是不妙。
南宫或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决定继续向西而行。
这一次,他的希望更渺茫了,因为他所可能面对的对手已由“铜面人”变成了墨山水,要想从墨山水手中救下皇甫小雀,别说他现在是已受了重伤,即使是不受伤,他自忖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在客栈中他已感受到了对方那惊世骇俗的武功。
但他仍是选择了向西这条路。
路越来越难走了,他摔跤也越来越频繁,他的身上因为这一路的摔跌,又添了不少伤口,虽然都是皮肉之伤,但也够他受的。
现在,他几乎已成了一个在学走路的小孩子了,那么跌跌撞撞的。
因为失血,使他体内的水分大量流失,于是他觉得口舌几乎要干得冒烟了,每吸一口气,喉咙都是一阵刀割般的痛。
当他发现路边有一片菜地时,他不由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走进菜地后,他才发觉在这样的冬天,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渴的,他摘了一个青色柿子,放在嘴里嚼了嚼,虽然有些水分,但却是一股青味,他一阵反呕,便将青色柿子扔了。
就在他有些绝望时,他看到了一片地瓜藤叶。打过霜之后,农人便会把地瓜的藤索割去,把地瓜留在地里,地瓜仍可继续长大,而且更甜。
南宫或赶紧向这一片地瓜菜园走去,当他一步跨入地瓜菜园时,忽然觉得脚下一紧,身子忽然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一惊之下,本就已极为疲惫的他只觉脑子“嗡”的一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便那么晕迷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他才悠悠醒来。
似乎,他是被一阵花香弄醒的,似乎,又是被几声清脆的鸟鸣唤醒的。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他的那种感觉没有错,在他的不远处,便是一扇小窗,窗台上,正有一盆开放的杜鹃花!
杜鹃花本是春天开的,怎会在这样的冬天开放?而且,杜鹃花虽然常常开得很艳,很美,但它基本上是没有香味的,更别说这样沁人心脾的香味。
南宫或暗暗惊诧。
他已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很软很温暖,还有一种很好闻的淡淡清香。
身上的伤口几乎已不再有疼感了,只有一点点的痒,但这次的痒,与他在臭水沟中感受到的那种痒却是完全不一样,这次的痒,可以去挠,也可以忍受,只不过忍得太久了,他便不由自地要打一个摆子,就像打寒颤一般。
这是一间木板搭成的小屋,以圆木为柱,方木为梁,屋顶上盖着厚厚的杉树皮,在木墙四周,则是用稻草再扎了一圈,这从那些木板的缝隙间便可以看出来。
屋子里有一个梳妆台,显然,这是一个女人的屋子。
南宫或暗自惊诧,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莫非,自己已经死了,才会看到这样在冬天里开放的有着香味的杜鹃花?
正当他想起身察看时,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也许,她只有十六七岁吧?她那尚有一丝稚气的眼睛告诉了南宫或这一点。
但如果看她的身材,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的身子已发育得极为饱满,饱胀欲滴,该凹的地方便凹,该凸的地方,更是凸得玲珑有致,她一摇一摆地向南宫或这边走了过来,她的步态很轻盈,便像一只会跳舞的羚羊。
她的皮肤很黑,但黑得有光泽,黑得干净,她的那对眼睛很美,迷迷朦朦的,微微一眯缝,便泛出狐一样的光芒。
她的脸上最抢眼的部位是她的鼻子,刀子的鼻子高耸俏丽,它不但使面前的所有器官生动起来,还仿若会说话,只要轻轻一动,就像千呼万唤、万言千语一般。
南宫或这才相信自己还活着,因为他若遇到的是仙女,那么眼前这位姑娘绝对不会有这样黑的皮肤,尽管,这位小姑娘也很美,但她是一种很亲切的美,而不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美。
她走到南宫或的床前,俯下身来,惊喜地道:“你醒了?”
她的神情告诉南宫或,自己清醒过来,让她有了一种由衷的欣喜,一个陌生的人,能如此对待自己,这让南宫或有一些感动,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救了我。”
他这么一说,小姑娘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南宫或一脸诧异,好半天,她才止住了笑。
笑罢,她方道:“不是我救了你,是我爷爷救了你,三天前的早上,我爷爷去看他安下的野猪吊子有没有吊上野猪,便在那儿看到你了,那时,我爷爷还以为是一只野猪呢。”
说罢,她忍不住又笑了。
南宫或吃惊地道:“三天?我竟在这儿睡了三天?”
“是呀,我爷爷说你全身刀剑之伤太多,失血严重,本来是可以早些将你救醒,但那样对你的伤口愈合反而不利,所以便以药物控制了你,让你一直睡了三天。”
南宫或心中暗道:“按理说人醒着的时候,经血活络,对伤口愈合有利,怎么她爷爷反而说不利?倒也奇怪了。”
但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一番好心,他自是不会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
那位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醒了,我便将药替你换了,本来是准备晚上换的,前几次,你一直晕晕沉沉,每次都把我累出一身汗,今天大概不会了吧。”
南宫或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我身上的药是你换的吗?”
小姑娘点头道:“是啊,换了四次了。”
南宫或惶然地道:“那岂不是……岂不是……”
小姑娘调皮地道:“你想说‘那岂不是什么都让我看了’,是不是?”
南宫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道:“你身上所有伤口上的药都是我给敷的,我还知道你的腹部有一条如蜈蚣般的疤痕,对不对?”
南宫或吓得赶紧去捂腹部,这一捂,他更是惊惶不安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上身是光溜溜的,下身也只有一条裤头。
看着他那魂飞魄散的样子,小姑娘不由又笑弯了腰,喘着气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比我还害羞……我爷爷说救死扶伤之事,就应该抛弃尊卑、长幼和男女之分,对任何人都一礼同仁,在医者的眼中,看的只是一只手一块肌肉,一根骨骼,而不会去联想去顾忌这条胳膊是长在男人还是女人身上,这块皮肤是枯燥如树皮,还是滑腻如油脂的,想不到我看得开的事,你倒看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