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残红裴莺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或才醒过来。
醒过来时,他愣了,用力地摇了摇头。
四周怎么这么黑?
他循着一丝亮光找到了门,一打开,便透进来了耀眼的光芒。
看样子是早晨了。
南宫或向门外一看,立刻明白过来,今天——不!应该是昨天了,他与一个红衣女子来到了这个废弃的庄园。
然后,他便看到了皇甫小雀。
皇甫小雀?想到皇甫小雀,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他急忙转过身去,打亮火折,引着火绒,借着火绒的光,他看到了一截未用完的蜡烛。
他便将蜡烛点燃,举着它,向那间小屋走了进去。
看到这间小屋,他便想起了许多,他想起皇甫小雀便是在这间小屋的一个墙角里。
但小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墙角里有一堆棉絮。
显然,皇甫小雀本来便是在这儿的。
可现在,她去了什么地方?红衣女子呢?想到红衣女子,他的心便开始往下沉,因为在他的心目中,红衣女子并不是一个好人。
莫非,皇甫小雀又遭了毒手?想到皇甫小雀,他的心便一阵巨痛,他记起皇甫小雀已经疯了。
为什么连一个疯了的女孩也不放过?
他的双目开始赤红如血,如果红衣女子在他身边,定已被他撕成碎片!
他一步跨出小屋,便在外面看到了一地的碎酒坛。
“是的,昨天自己喝了不少酒,是红衣女子陪着他喝的……喝着,喝着,皇甫小雀突然变好了,她说她是装疯骗自己的,然后……”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恨自己为什么对昨日的回忆竟是浑沌一片!
“皇甫小雀好起来了吗?那么为何她不等我醒过来就走呢?”南宫或有些糊涂了。
但在此时,地上有几张纸映入他的眼中,纸上有字,他急忙拾了起来,凑在烛光前,看了起来,只见上边写道:
“我已带走了皇甫姑娘,请放心,我对她没有恶意,如果我有什么图谋的话,在昨夜我完全可以实现。我不是‘夺魂红蝶’,但我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中人,有人称我为‘残红裴莺’。裴莺是我的名字,‘红’是我爱着红装,至于一个‘残’字,不言自明,既说我的残忍,又说我只是一个残红败绿而已。但我知道,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我自己,如果你能记起昨夜的事,你便会相信我说的话,真正的我与世人眼中的我,并不一样。”
看到这里,南宫或暗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我真是想不起来了。”
他接着往下看:
“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但他最后却舍我而去,原因只不过另一个女人比我的家更有权势,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痛,所以我便开始恨上了男人,所有的男人!我常常以我的姿色,使男人丑态百出,声败名裂,甚至送了命。”
“后来,我便被人利用了,一方面他以药物控制了我,另一方面,我对男人的恨,让我对这种控制并不反感,我以为我从此便将永远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
“但我终于遇上了你,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已喜欢上了你,我的爱是因为你对皇甫姑娘的爱,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已被我彻底否定了的真正的情。”
“也许,惟有我自己才理解自己的这种感情。我的任务,本是利用你对墨山水的恨,让你成为我们的人,必要时,我将利用药物来控制你,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决定要脱离从前的日子。”
“脱离从前的日子,便意味着死!但死又何妨?至少,我已真正的爱过一回,我可以将自己最珍贵的贞节奉献给你,同样,我也可以奉献出我的生命。”
“我会好好地照顾皇甫小雀的,十五天之后,我身上的药物便会发作,但在那之前,我会为皇甫姑娘找到合适的安身之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她已认不出你是谁,所以你与其他任何男人没有什么不同,她不会认同你的,而我却不同,我是女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走进另一个女人的心灵。”
“如果皇甫姑娘能好起来,那便真心的祝福你们,请相信我,她的心灵,仍是纯洁的。”
“永别了,十五天后,‘残红裴莺’将不复存在,‘银面人’也将不存在了。”
后面的几行字,一片模糊,也许,是泪?
南宫或捧着那几张纸,呆呆地站着。
他有些明白了,有些却糊涂了。
他已记起昨夜的一些事,但在记忆中,与他缠绵的本是皇甫小雀,怎么她的信上又这么说?
也许,是自己酒后神智不清,错认了人?
他已看到了地上的点点落红,不由内疚万分。
他自责道:“为何我总是伤害别人?”
南宫或本是一个豁达的人,但一连串的事,使他忧郁深沉起来,离开南宫世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而他的改变,却太大了。
他自言道:“‘银面人’也将消失了?也就是说,‘残红裴莺’即武当风阳道人所说的‘银面人’?”
南宫或不由记起曾听“铜面人”说过一种“菟丝魂”,当时,“铜面人”是在给扮作“无面人”的他一瓶金创药时说的。
也许,“菟丝魂”便是裴莺所说的控制了她的药物吧?
这种药物,一定既控制了裴莺,又控制了“铜面人”和“无面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背后的人便极为可怕了,因为他可以控制任何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只要那人中了他的药物!
而自己,岂非也差一点被他控制?
南宫或心道:“自己的武功并不高,他为何要控制我?”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只要南宫或一死,那么整个南宫世家的人,便是杀南宫或的人的仇敌了。
若是整个南宫世家与谁作对,那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么,控制了“银面人”、“铜面人”、“无面人”的人又是谁呢?不会是墨山水,因为“无面人”、“铜面人”都与青城派的人有过一场恶斗,也不会是解千草——即柳如风,因为他已经死了,死在“银面人”手上。
而“沧浪八卫”二十多年已死一卫,剩下的七人除了墨山水之外,现在全都死了。
南宫或迷惑了。
如果不是“沧浪八卫”中的某一个人所为,那么又怎么可能他所要杀的人,全都是“沧浪楼”的人?
长孙无影不是说过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将“沧浪八卫”全认出来吗?
他们自己内部尚且如此,外人便更无从了解了。
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长孙无影从中做的手脚?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全是假的?”
当然,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头脑中只保留了极短极短的一瞬间,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所有的线索,几乎全断了。
也许,裴莺是解开这个谜的一个缺口,但现在要去找她,是太难了,因为她在信中已说是“永别了”,也就是说她已断定在她身上的药物发作之前,她是不会让南宫或见到她的,至于药物发作之后,即使南宫或能见到她,又能如何?
那时,她已是隔世之人了。
现在,墨山水是惟一一个活着的“沧浪八卫”了,何况,他的手中,还有“灭绝剑谱”的第六份!
于是,南宫或便决定仍是继续西行,去找墨山水!
南宫或已发现按以前的方法找墨山水,不但慢,而且极不可靠,谁也不知道从这儿到四川蜀中青城这迢迢千里路中,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他便混入一个商团里面,这个商团所要去的地方,正是川中。
要混进这样的商团,并不难,他只花了二十两银子,请当地一个贩布的老板吃了一顿,再给了他五十两银子,那个老板便给了他十个大木箱子,当然,木箱子里装的并不是布,而是稻草。
南宫或便以这个商团的二掌柜身分,加入了这个商团。
其他人对他还是挺喜欢的,因为众人看他腰中挂了一把剑,又长得气宇昂扬,便断定他会些武功,而对一个商团来说,多一个会武功的人,总是多一份安全。
商团是以马车代步的,这便快多了。
七日之后,他们便已进入蜀境。
蜀道,素有难于上青天之说,所以商团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此时,南宫或便又悄悄地离开商团,独自前行,自然,他离开商团时,顺手偷走了商团中的一匹马。
马比马车便轻快多了,二日之后,他已近青城了。
南宫或这么昼夜奔驰,极少洗梳,更别说换衣衫了,所以他现在是一头乱发,胡子拉碴了。
他不由有些好笑,心道:“自己这么大老远地赶来,如果墨山水根本不在青城,那却如何是好?虽然一直以来,墨山水极少离开青城,但前段时间,他不也离开过青城吗?”
但既来之,则安之。
到了青城附近,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对青城派的了解只能算是皮毛。
青城派与一般的江湖门派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门派组织看起来极为庞大,也极为松散,可以说所有的青城武林人,都是青城派的人,一旦有了外敌,他们青城便几乎是倾城而出的。
但青城派却比不上少林,也比不上丐帮,一则是因为少林、丐帮的武学博大精深,青城派无法与之相比,还有另一个方面,则是因为青城人不愿意走出青城。
也许,这与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关系,就整个蜀中地区来说,他们处于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之中,无形中,便形成一种自围意识,他们不愿意走出蜀境,而青城,又是在一个四面环山氛围当中的小城。
所以,青城派在江湖的影响并不大,尽管他们的帮众是数以万计的。
不过,青城派还有一个核心,这也就是平时江湖人眼中的青城派。
这个“狭义”的青城派,与一般帮派没有什么区别。
“狭义”的青城派门徒,自然是效忠他们的掌门人墨山水,而“广义”的青城派之人,则未必如此,惟有当整个青城的利益受到损伤时,他们才会群起而起之。
青城人信奉墨翟所创立的墨家学说,一向提倡节俭、坚忍,讲求回归自然,不粉饰,不做作。
南宫或在青城之外,尽可能地多了解青城的情况后,他才进入青城。
乍一看,青城与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它一样有街巷,一样有瓦肆,有三教九流。
但细细一留心,他便发觉青城与别的地方的区别了,青城中佩剑的人特多,在青城,几乎看不到别的兵器,青一色的剑,而且剑都是不带剑鞘,便那么直接插在腰间的腰带上。
青城之人的装束极为简朴,几乎全是麻布,而且颜色以灰色、黑色居多,而男人的头上,又全都高高地挽起一个髻来。
所以,南宫或进入青城后,便有些醒目了。
南宫或也有些不安,他曾与“痴颠四剑”有过一场血战,而现在在青城的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与“痴颠四剑”装束一样的人,这总让南宫或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他决定也要换一件那种麻织成的长袍,至于头上的髻,便作罢了。
他没想到这个决定,会为他惹出那么大的麻烦来。
当他要了一件麻料长袍后,便伸手去掏钱,掌柜的听出他不是川中口音,却要穿这种本地人特有的衣服,便以奇怪的眼神看他,这使得南宫或心中有些发毛,所以掏银两时,便有点紧张了,这么一紧张,只听得“当啷”的一声,银两未掏出来,却掏出了“铜面人”的那张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躺在地上,发出幽蓝诡秘的光芒。
立刻,南宫或觉得有数道目光射向了自己,但是,当他回头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每一个人都是神情自然,似乎压根儿就没有人注意过他。
南宫或暗暗奇怪,心道:“莫非是我自己太过敏感了?”
他赶紧将青铜面具揣入怀中,掏出一块银子,往柜台上一放,拿起麻质长袍赶紧便走。
当他走过一条街,转入一个巷子里的时候,他便发觉身后有人跟着他了。
南宫或心中暗道:“该不会又是自己的错觉吧?”
便在此时,后面已有人沉声道:“请留步。”
南宫或便戛然而止步了,不是他太听话,而是因为巷子前边也出现了一个人。
前边的那个人的脸色很不友好,铁青着。南宫或一回头,身后那个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便如一团乌云罩着一般,直挂下来。
南宫或索性往墙边一靠,背倚着墙。
巷子两端的来人在离南宫或一丈远的地方,齐齐站住了。
南宫或向他身后来的那个人问道:“朋友,叫住我有事吗?”
身后的那个人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来要你的命的。”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痴颠四剑’,而我是他们的师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另一个人道:“我也是。”
南宫或不由笑了,他想到与其说他杀了“痴颠四剑”,倒不如说差点被“痴颠四剑”杀了,如果不是铜面人及时出现的话。
显然,他们把自己当作“铜面人”了。
于是,他道:“是墨山水告诉你们的?”
只有墨山水和他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这么说的。
一个人道:“谁告诉我们的并不重要,总之,你得以命偿命。”
南宫或沉声道:“你们倒狂得很!”
另一个人道:“对,我们本就是‘狂疯双剑’,我是狂剑。”
“我是疯剑。”
南宫或立即想起父亲南宫伐提过“狂疯双剑”,他们的武功,独树一帜。
于是他道:“久仰!不过我得说明,这并不代表我怕你们!”
“狂剑”道:“你也够狂的。”
他的右手已缓缓地拔出腰中之剑。
同时,“疯剑”也已拔出了他的剑,只不过他用的是左手!
两人的剑齐齐斜斜横于胸前!
然后,“狂剑”的左手手指突然在自己的剑身上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响的同时,狂剑身躯已疾卷而起。
同时,“疯剑”的右手也在自己的剑身上用力一弹,又是“铮”的一声,人也急攻而上!
两排剑光,灿亮如电,幻凝成晶莹的箭形,就好似千百剑锋在须臾间做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排列,剑气蒙蒙,发出刺耳的裂帛之声,仿若要将南宫或生生切作无数碎片!
南宫或没有硬接,他的人突然顺着墙体疾然下滑,然后腰间的“后羿剑”便已乘机划出,从自己的左肋向后暴点,借力向下翻飞而出!
一声冷哼,“疯剑”的剑身又是“铮”的一声响!
南宫或的“后羿剑”急忙顺身如电划出!
他的剑扑了个空!
而“狂剑”却已乘机而上,他的剑贴于胸前,身躯疾翻如车轮,蓦然间,银辉闪耀,通体光星迸现,形如一个圆柱光体般疾卷而至!
显然,“疯剑”与“狂剑”之间已有了默契的配合,一个在弹起剑身时,另外的那一个人便已乘着对方交手的一瞬间,开始发动攻击。
当然,这种配合不是固定的,而是作着似乎全无规律的变化,有时是弹剑之人攻来,有时却是未弹剑之人攻击。
南宫或几招应付下来,已极为吃力,若不是他已学得长孙无影的剑术,恐怕早已躺下了。
虽然他学得了长孙无影的“天剑”,但却未能很熟络,加上他的招式虽然已是超凡入圣,但他的功力却与他的剑法不相配,这无疑大大制约了他的全力发挥,剑法也因此而大打折扣。
他不敢以剑身与对方硬接,因为他知道单以功力而言,他的功力一定在“狂剑”、“疯剑”之下,若是硬接了,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当下,他便一味仗着剑术的奇绝,与“狂疯双剑”游斗不止。
转眼间,三人已折了数十招!
南宫或不由暗暗心焦,因为这是在青城,而不是在苏州,时间长了,青城派的人必定会闻风而来,那时,他们一旦听说南宫或就是杀了“痴颠四剑”的人,那么恐怕他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了。
但“狂疯双剑”的武功确实了得,南宫或一时哪里脱身得了?
又是“铮”的一声响,是在南宫或的右侧!
南宫或无法判断右边是否会有剑攻来,但他又不得不防。
当下,他便清啸一声,“后羿剑”匹练似的向右侧一撩,同时,人已如一缕轻烟般飘然升空!
他的剑已接实!但南宫或已立即一振腕,“后羿剑”已以奇异的方式一弹,便摆脱了左边“狂剑”的纠缠,以不可思议之速倒卷而回,在自己的身子左侧划出一道优美的光弧!
左边又是“当”的一声,显然,这一次,是“疯剑”与“狂剑”同时进攻的。
南宫或的上升之势已止,而“狂剑”却已在他的身上卷起一片光雨!
同时,“疯剑”也已双足一点,人便已如巨隼般横空掠出,长剑划空如裂帛!
南宫或不能下落!
他的身躯突然一弓一弹,人便已挨近身后之墙。
他的“后羿剑”闪电般在身后的墙上一扎,手腕用力一挫压!
他的身躯借此力再次飘然升空!
南宫或又飘升了之后,不敢怠慢,立即单足在墙上一点,人已向前冲出!
“狂剑”、“疯剑”双双走空!
南宫或的人已在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站着。
他没有逃走,因为只要“狂疯双剑”没有倒下,他逃了也是白逃,“狂疯双剑”只要一喊,青城派的人便会蜂涌而出,那么他岂不是更惨?
现在,他不由暗暗称奇,自己所在的这个巷子这么偏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闯入。
现在没有,不等于永远没有!
所以,南宫或必须尽快将“狂疯双剑”击倒!
但这事似乎难度有点大,尤其是“狂疯双剑”不时发出的以手指弹剑身的声音,更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由暗暗骂道:“出剑便出剑吧,却还装神弄鬼地弹起剑来,真是邪门。”
倏地,一道亮光闪过他的脑海,他已心生一计。
“狂疯双剑”见南宫或并不逃走,反而向他们这边走来,不由暗暗高兴。
南宫或暴喝一声,“后羿剑”如冷电划空,以极为诡异的路线向“狂剑”的胸前点扎而上!
“狂剑”向后疾撤一步,同时,“疯剑”已从一旁掩杀上来。
一切皆在南宫或的预料之中。
南宫或一击之后,人已飘出五步!疯剑已踏步再进,手中长剑划映起掣眩如电的光华,飞围住南宫或身前丈许的空间!
而“狂剑”也已止住退势,剑身划出如伞一般的光幕,横扫南宫或的下盘!
南宫或的全身疾然一缩,在他收缩的那一刹那间,他的身体四周已迸射出千百道长短参差,密集喷耀的光芒雨刺!
一切,便有如一枚巨大的冰球突然之间被砸了个粉碎,于是便有了铺天盖地的青莹之光四射。
“狂剑”与“疯剑”匆忙中分向两边倒跃,他们知道,这一招的威势,已是无法硬接了。
南宫或见他们已分开倒跃,不由心头暗喜,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他的身形暴长,在这伸窜的刹那间,他的人已如幽灵般闪到“狂剑”的面前。
他的“后羿剑”已蜿蜒穿射而出,动作幅度不大,但已极尽变化之能,在一个极为狭小的空间,已吞吐如虹。
“狂剑”应该退的!只要他退出一步,他便有机会封开南宫或的剑!
但便在此时,已响起“呛”的一声!
“狂剑”略略一愣,但他的脚已下意识地向前疾进一步!
他已与“疯剑”配合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间以弹剑之声相通,或进或退,或攻或守,全由弹剑之声相联络。
所以,当他听到 “呛”的一声后,虽然有些吃惊,因为他觉得此时应该是退一步才是合理的,而这声音却在告诉他应该进一步。
他根本来不及做太多的分析考虑,因为如此情形之下,他没有时间,同时,无数次配合已使他们二人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也就是说,当他们听到某一种弹剑之声时,他的头脑尚未反应过来时,他们的身体已经作出了反应。
如果是在平时,这当然很好,因为这样可以节省时间,而在高手相斗时,时间,的确是太重要了,便是那么不及眨眼的一瞬间,便可生死立判!
但这一次,太快的反应带给他的已不再是胜利,因为,这弹剑之声是南宫或发出的!
“狂剑”一步踏进后,立即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已不容他再变招了。
他的下腹突然一凉,然后这股凉意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下腹窜至他的前胸!
当他低下头时,南宫或的身躯已以惊人之速,闪向一侧。
这一闪,恰恰避过了身后“疯剑”的一剑!
“狂剑”低下头时,已看到自己的长袍裂开一条长长的缝!
风一吹,他发现裂开的不只是他的长袍,还有他的胸、腹!
然后,他听到一种古怪的声音,那是一种有点类似流水之“潺潺”声。
听到这种声音时,他已缓缓向后倒下了,所以他不会明白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发出这种声音了。
但“疯剑”却看得明明白白,他看到“狂剑”的胸腹处正裂开长长的一道口子,身躯内花花绿绿的肠子及别的东西开始向外直冒而出!
过度的吃惊,使“疯剑”呆立当场,终于,他明白过来了,极怨毒地目视南宫或,咬牙切齿地道:“今天,你别想竖着走出青城!”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他的目光便足以杀了南宫或。
南宫或淡淡一笑,道:“但我死之前,一定会拉上几个垫底的!”
正当他说此话时,“疯剑”突然清啸如猿鸣!
南宫或一惊,立即知道他这是在向同门示警!少顷,青城派的人必将汹涌而至。
南宫或不敢怠慢,啸声一起,他的剑已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由腰间划出贯日之虹,如毒蛇般飞窜向“疯剑”而去。
“疯剑”略一旋身,剑身半吐半藏,同时,身躯疾然向后飘掠!
南宫或暗暗骂道:“好个老山狐狸!”他已看出“疯剑”只求守不求攻了!显然“疯剑”一心一意要等到他的同门赶来。
南宫或一招未有凑效,立刻一挫腰,暴喝一声:“天网恢恢!”
这正是旷古奇学“天剑”的第一式!
刹那间,这条小巷中几乎每一寸空间内都弥漫着南宫或的腾腾剑气!
每一道剑气,都是凌厉之极,“疯剑”的脸色变了,他忽然发觉自己再也无路可退了,南宫或的剑势,已如恢恢之天网,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无退路,那么便只有进攻!
“疯剑”暗道:“你是天网,我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心念一起,他已人剑合体,如一划空利矢般电射而出,剑身在他的身前抖出无数闪烁的银茫!
他的剑已经穿过了南宫或的剑网!
“疯剑”不由心中一喜,但很快他便知道他高兴的太早了,他的剑穿出剑网,未必就等于他的人也能穿出剑网!
便在他的剑突破南宫或之剑势的那一瞬间,南宫或的剑网竟如同有灵性之物一般突然收缩!
这时,“疯剑”才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真正含义了。
“疯剑”的剑便如被一张网缠住了一般,而他的人便已被这张网将他与他的剑割离开来!
寒芒乍缩再放,剑气更加汹涌!
“疯剑”的握剑之手突然一疼,那只手竟已被这张剑网生生绞下!
但他没有发出惨叫之声,因为他的惨叫之声已被南宫或的剑生生封于喉底!
南宫或在切下“疯剑”的左手之后,立刻凝作一道惊人的寒芒,那一抹毒森森的寒电,像是要飞越于百年辰光一般,它以快不可言之速,猝然闪晃,扎向“疯剑”的胸口。
“疯剑”倒翻出去了,赤淋淋的鲜血随着他的仰身后倒,飞射开来,飘散于空中。
血是热的,散发出淡淡的甜腥味,弥漫于冬日寒冷的空气中。
而“疯剑”的惨叫声已被死死封杀于喉底,只能发出一声如野兽临死前的低低哀鸣,他的身子砰然倒下,以极为怪异的姿势扭曲倦缩着,伏于一丈之外,他的脸紧紧地贴于地上。
这倒地的姿势,不是人能摆得出来的。
南宫或没有余暇欣赏自己的战果了,便在他一剑了断“疯剑”时,四周的杀声已在十丈之内,估计不在十人之下。
南宫或一犹豫,便选择了东边那一端飞射而去。
他的选择又错了。
当然,向西而行,也是错的,他只有在小巷中立即藏匿起来,才有可能避过一场厮杀,当然,要在这样的一条小巷中找到一处藏身之地,的确不容易。
南宫或未拐过巷子的拐角,便已听到有劲风向自己飞袭而来!
是三枚袖箭!
南宫或的身子突然后仰,他的“后羿剑”却已在他的上空卷飞如电!
三枚袖箭,有两枚便那么直直地从南宫或的上空飞过,而剩下的一枚,却被南宫或的“后羿剑”一拔一送,竟以更快的速度飞出,当然,方向已改变了,变成了反折而出。
一声惨嗥如鬼啸,前边已有一人被一箭射中,轰然倒下!
南宫或身子向后一仰,却未停止向前奔掠之速,他的双膝与腰同时向后弯曲时,身子便那么不可思议地向前滑行,一副欲倒未倒的样子。
就在那人中箭倒下之时,南宫或已闪现于他的跟前,所以他没有机会顺利地倒下,南宫或本是向后弯曲的身子突然继续向后一仰,他的双脚却已如电踢出!
那个中箭之人便飞起来了。
南宫或当然不会残忍到连一个已死去之人的尸体也不放过的地步,只见那个人——应该说是那具尸体如一只怪鸟般飞起,狠狠地向前边扑去。
前边又有两个拦截南宫或的人。
而这具尸体正是向他们砸去的。
他们当然要避一避,因为这尸体是他们同门中人的尸体,他们总不能一拳或一掌将他击飞、劈碎。
所以在尸体飞向他们的时候,他们齐齐一矮身,让过尸体。
尸体在他们身后砰然落地,此时,他们应立即起身才对,但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已双双被截下了下肢!
无论是谁,突然发觉自己的膝盖以下部分突然断了,都会惊愕欲绝的,他们两个也不例外。
但这种表情却已凝固在他们脸上了。
就在他们为失去双脚惊愕之时,他们又突然感到胸口一凉,喉头一甜,他们的胸口已被一剑贯穿!
他们那种惊愕欲绝的表情便那么永恒地滞留于他们的脸上了。
眼中闪着绝望与恐怖的光芒,他们死死地看着如鬼魅一般在他们身前闪现的南宫或,砰然倒下。
原来,南宫或是借着飞起的尸体遮住他们二人视线的那一瞬间,掠身而上的,当然,做到这一点,并不那么容易,不但要快,而且方位要扣得准,要做到人来他们跟前时,都不会被他们发现,这样才能有奇袭之功效。
南宫或做到了,连他自己都为这样流畅的杀人过程吃惊不已。
身后又有利刃破空之声!
南宫或不及转身,立即反手疾然攻出一剑,同时,他的身躯已陡然拔空而起!
“哧”的一声,南宫或只觉得背上一阵凉意,但并没有痛感。
饶是如此,也够他吃惊的了,他身在半空,便立即猛提真力,左足在右足上用力一点,便已斜斜飘掠开来,在三丈远之外方站定。
他这才看清从他身后袭击他的人。
那是一个矮胖之人,因为矮胖,所以他的头上所挽起的发髻便有些滑稽,而那身长袍的效果也是如此,像他这样的身躯,穿长袍,无论如何,总是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而他的脸却很小,比他头上的发髻也大不了多少,上面还长了许多的麻子。
总之,这是一个惨不忍睹的人。
他的两侧太阳穴不住地跳动,额头上的青筋浮凸而出,如蠕动着的蚯蚓。
他的唇却已是铁青,一张脸却已煞白如纸,在急促的呼吸声中,连嘴唇上都沾了白沫。
南宫或暗暗奇怪,这个人怎么如此激动。
只听得那矮胖之人以凉意彻骨的声音道:“你杀了我儿子,我要将你的肉用刀窜起来!我钱中坨的话一向从不落空!”
南宫或一惊,心中暗道:“终于接触到青城派的核心人物了。”
钱中坨乃青城派青雀堂堂主,青城分四堂,分别以青雀、青云、青风、青蛇命名,其中青蛇堂中人全为女性。
像青城派这样一派之中,有男、女两种性别之弟子的,在江湖中也是独一无二的了,至少,在所为的名门正派中,是如此的。
而青城派,在以前从未在江湖中惹事生非,所以人们一向将他们视作正派人物。
青城派是一个地方主义色彩极浓的门派,所以父子二人同处一派之中,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南宫或暗道:“看来自己与青城中人的仇恨,是越结越深了,也罢,他们那么毫无人道地对待皇甫姑娘,我与他们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当下,他便冷声道:“杀了你的儿子又如何?我正遗憾杀的为什么不是你这矮胖子呢,没想到倒识趣得很,自己送上门来了。”
钱中坨暴喝道:“好猖狂的小子,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是长着三只眼!”
此时,又有三个青城派的人从各个方向疾围而上,钱中坨伸手一拦,道:“各位将这小杂毛交给我钱中坨吧,我要亲手剁下他的头,为我儿子报仇!”
说这话时,他的脸已扭曲得如厉鬼!
南宫或却不由心头一宽,他知道一个青城派的堂主,已经很难缠了,如果又有三个人一同攻向自己,那恐怕更为不妙了。
钱中坨在青城派的地位,仅在掌门人之下,他这么一说,那三人立刻便向后一退,只是远远地封住了各个方向的退路。
“呛”的一声,钱中坨剑已拔出鞘。
他这么一拔,南宫或便已看出他的武功绝不在“铜面人”之下。
当下,他神色一凝,静静地注视着钱中坨,他的眼中,有一种在他这样年青剑手中少有的冷静。
钱中坨暗暗吃惊,心道:“这小子果然有点能耐!单单这份沉着,便让人不可轻视了。”
当下,他便将剑平平举起,齐于眉头,他的起剑式很古怪。
倏地,他的眼中精光一闪,同时,他的剑光也已暴闪!
钱中坨便那般如一缕狂风般向南宫或席卷而至!他的剑已将空气搅得“咝咝”作响。
无数的剑芒在他的身侧闪烁!虚虚实实地点向南宫或!
南宫或开始向后退了。
他的身子,便如同被钱中坨用剑光顶着一般,向后飘去,钱中坨的剑只要再向前递出半尺,便已可将南宫或刺个透穿!
但南宫或的身子便如一棵毫无分量的灯蕊草一般,在钱中坨的剑风下飘掠。
钱中坨已在须臾之间攻了十一剑,但却并未凑效。
无形之中,他已吃了亏,因为十一招未攻出个之乎者也来,对他来说,已是不可思议之事,更何况对手只是一个年轻人?
这种惊诧,便使得他的心情开始急躁起来,因为他的四周还有他的同门看着他,而且他的儿子又是死于这个年轻人手上。
当下,他暴喝一声,剑芒更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