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
周佛海穿件风衣,戴副墨镜,坐在候机厅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耐心等候今天由重庆来昆明的最后一架班机。前天,他刚到昆明,就接到汪精卫密电,情知有变,他立刻通过可靠情报系统问询曾仲鸣。曾仲鸣告诉他:“汪主席定于本月10号来昆明,如果10号来不了,就不要来电询问了,只是在昆明安心等候好了。”在载波电话中,曾仲鸣的话很简短,说完就完了,显得神秘兮兮的。重庆肯定出了事,但究竟出了什么事,曾仲鸣在电话中没有说,他也不好问。为此,他心中着急,10号一早,就来机场坐等,这一等就是一天。
周佛海竭力保持镇静,透过一副近视墨镜打量着昆明机场黄昏时分的景致。放眼看去,远处黛青色的山恋连绵起伏。下午四点过了,太阳仍然耀眼,蓝天一碧如洗。他不由得想起重庆。这个时节的重庆,天气又冷又阴。这里却是椰林婆娑,一派亚热带风情。太阳还未下山,一轮皎皎圆月已性急地走了出来,弯弯地挂在第一线暮色荡漾起的高原钢蓝色的天际……
机场分为两个部分。这边民用机场,冷冷清清;那边军用机场,热闹非凡,一架架美军的大型运输机在跑道上不停地起落着。
他不由得想起前天刚来昆明的情景。午后,他以中宣部部长的身份去省府拜会了有“云南王”之称的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龙云是彝族人,原籍四川大凉山,身材矮笃,脸色黑红,目光犀利,穿件中式排扣褂的绸缎服,乍看像个发了的马帮头领。龙云是在一间极富东南亚民族风情的小客厅里会见中宣部长的,态度不冷不热。周佛海知道“乌龟有肉在肚子头”,可不能小觑这个人!龙云同蒋介石一样,看重枪杆子胜过自己的生命。多年以来,他将云南经营成了一个外人休想插足的独立王国。为了排斥蒋介石“中央”势力的渗入,他同四川的刘湘、广东的张发奎等地方实力派人物暗中结成了一张网。然而,龙云又是一个强烈的爱国主义者。抗战军兴,在蒋介石召开的有共产.党人周恩来、朱德出席的南京最高国防会议上,他慷慨激昂地表态坚决抗日,表示“代表云南一千三百万民众爱国护国之赤诚愿将全部人力物力贡献国家,决心为国家神圣抗战奋斗牺牲到底”,并自报云南可出兵二十万抗日。在威震世界的台儿庄大战中,就有一万多滇军将士牺牲。
此前,因为陈璧君给龙云弄到两笔数额很大的南洋华侨捐款,还送过他一批极为需要的药品。因此龙云很感谢陈璧君,加上为人义气,数月前,陈璧君由广州飞赴昆明,在龙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汪主席”如何受到蒋介石的压制、排挤;而汪主席又是如何为体面结束中日战争努力时,龙云当场把胸口一拍,说:“夫人,你有什么事用得着我龙云的地方,尽管说。云南什么时候都欢迎你们……”现在,汪精卫要逃离重庆赴河内,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一是走香港转河内,二是走昆明转河内。汪精卫在同周佛海等人反复分析权衡后,决定走昆明。
前天,周佛海去拜访时,龙云问:“周先生这次来昆明,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说话间态度显出一些狐疑。在龙云看来,这个周佛海,现在是汪精卫的红人,当初却又是蒋介石一手提拨起来的很受重用的人。对这个有相当才能,却又变来变去的人,龙云心存警惕。
“我来云南是来看看贵地民众抗日情绪如何。”周佛海没说实话。
“啊,周先生是来检查抗日宣传工作的?”龙云顺势下坡,“正好,12日云南省党部要在昆明举行一场抗日周年纪念大会,请周先生到会演讲、指示。”
“不敢,不敢。”周佛海满脸是笑,连连点头,“我一定届时参加。”
“周先生准备下榻何处?”接着,龙云很关心地问,“需不需要我们出面安排?”
“不要,不要。”周佛海手两摆,“龙主席公务忙,就不麻烦了。我下榻在金城银行,行长是我的朋友。”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龙云说,“周先生在滇期间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好的,好的。”周佛海礼节性地拜访龙云后,告辞了。
周佛海坐在候机厅里,点了一支烟,心想,此行尽量避免抛头露面引人注意,一切以安全到达河内为目的。
这时,西边天上响起飞机马达声。周佛海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今天由重庆到昆明的最后一架飞机了。他步出候机厅,站在机场边上,手搭凉棚循声望去。倏忽间,机场上空出现了一架四引擎的美制运输机——那是客机。客机降落在跑道上,停止滑行,舱门打开,搭上舷梯,乘客络绎而下。他仔细地挨个看去,最后还是失望了,哪有汪精卫夫妇的影子!
他怏怏地转过身,向候在厅外的那辆由金城银行银长派给他自由支配的“福特”牌轿车走去。司机看他来了,赶紧下车,替他拉开车门。周佛海不声不响地钻进车,关上车门,“福特”牌小轿车顶着浓重的暮色向昆明市内驶去。
回到住所,周佛海神情沮丧地脱下身上的米黄色风衣,扔在沙发上。灯光下,他高大匀称的身材已微微有些发福了。接着,他将自己扔在席梦思床上,弹了几下,感到一阵舒适。
“笃、笃、笃!”有人敲门,很轻,似乎有些犹豫。
“进来。”周佛海用他那口带浓郁湖南味的北平官话大声说,“门没有锁。”
门轻轻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丰满合度,身穿暗花鹅黄旗袍,长相甜美的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她是行长专门调来为他服务的女招待。周佛海的眼睛一下亮了,半天来的不快一下丢进爪哇国去了。周佛海是个好色的人,而且41岁的他,正当盛年。他上下打量着进来的女招待,她长得不算顶漂亮,但身材很好,很性感。合体的暗花鹅黄紧身旗袍,将她全身起伏有致的丰满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这时,她为客人送来一盘水果。当她将那盘装满香蕉、芒果的高脚玻璃盘放到茶几上时,因为微微弯下腰去,开叉很高的旗袍处露出了雪白浑圆的大腿。立刻,周佛海就像中了电击一般,周身血液沸腾,心跳如鼓。
“先生,请用水果。”她转过身来,对周佛海微微一笑,他半个身子立时酥了。女招待有张好看的小圆脸,笑起来露出满口小白牙,特别是绒绒睫毛下的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显得既有情又天真——她虽然弄不清眼前这位身材魁梧,气概不凡的先生究竟是何人物,但从他住在这套银行唯一的高级套房里,黄行长对这人很巴结,又特别对她打过招呼,专门安排她来照顾、服伺这位先生这点上,想必这位先生不是一个普通人。她不能不用心伺候。
“嗯,嗯。”周佛海一时走了神,只是怔怔地看她。
她觉得这位先生好笑,又是抿嘴一笑,丢下一句“先生有什么吩咐,请随时按铃。”去了,周佛海仍是听而不闻,直到姑娘轻步出了房间,他才回过神来。
“她委实同当年的杨淑惠太像了。”周佛海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出生于湖南沅陵一个破落地主家庭的周佛海,20岁读高中时,已是一子一女的父亲。他读书刻苦,成绩也好。1917年,他考取了官费留学日本,就读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在校时,他受日本著名马列主义理论家河上肇博士的影响,迷上了马列主义。后来参加了共产.党但动机不纯,他一心想在党内做列宁、托那茨基那样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1921年7月1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召开第一次共产主义小组代表会时,周佛海作为旅日共产主义代表回国参会。他同陈公博一样,都是与会十二名正式代表之一。会议期间,他担任秘书工作。
也就是在上海逗留期间,有次他应邀出席一个宴会,恰好同上海富商留学美国的杨卓茂的千金小姐杨淑惠相遇,双方一见钟情。杨淑惠爱周佛海仪表堂堂,博学多才。周佛海爱杨淑惠,经济上的考虑还在其次,首先吸引他的是杨淑惠的性感。她有一张容长脸儿,算不上漂亮,但绝不难看。她身材很好,高挑的个子很丰满。深受西方美学观念影响的他,不爱古典的传统美人、小家碧玉。他觉得好些中国女人,虽然脸蛋长得好看,但像是发育不全似的,要屁股没屁股,要胸脯没胸脯,他私心窍喜东方面孔西方身材的女人,他觉得,这样的女人才够味。杨淑惠恰好够他的标准。二人干柴遇烈火,爱得死去活来,最后杨淑惠不顾家庭强烈反对,同周佛海一起私奔日本。周佛海一边继续完成他的学业,一边同杨淑惠同居。生活没有来源,他便拚命抽时间翻译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的理论文章寄回国内发表,换取稿费。时值“五四”之后,这些文章在国内很受欢迎。
1924年他学成归国,正值国共合作时期。应国民党宣传部部长戴季陶邀请,他去广州国民政府担任秘书一职兼广东大学教授。这个时候,国共两党矛盾越发尖锐,原来加入共产.党只为投机的他,因每月要向党组织交纳党费,杨淑惠不喜,国民党势大,他即以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为由,登报宣传退党。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攻击共产主义学说的猛士。他写的三民主义之理论体系,成为国民党员的必读书,并引起蒋介石注意,渐渐受到重视。抗战一开始,周佛海大唱低调,认为“抗战必败”,成为“低调俱乐部”的主要人物,最终滑向了曾与之相互攻击、敌对,此时大搞“和平运动”的汪精卫营垒。
“食,色,性也。”这是周佛海的信条,他深信这是人之本能。无论是头戴金冠身披龙袍的皇帝,还是手提小篮捡煤渣的跛子、沿街卖唱的瞎子……凡是人,都概莫能外。有句俗话叫“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但对周佛海来说,却是“何以解忧,唯有女人”。时日难捱,他决心施展手段,擒着眼前这个佳人。他睡在床上,双手抱头,眼望天花板,打起了主意。
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周佛海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笃——笃——笃!”熟悉的敲门声响了,周佛海精神一震,“请进!门没有锁。”
门轻轻开了,他想了一夜的佳人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看周佛海还没有起床,一时有些手脚无措,进退两难。
“张小姐!”周佛海将头靠在床档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话了。
“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姓张?”姑娘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哈哈哈!”周佛海大笑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干啥的吧?我是中央的宣传部部长……”周佛海开始“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时,张姑娘正将托盘中的一大碗过桥米线和几样精美点心往摆在屋中的小圆桌上放。听到赖在床上的人是这么大一个官,张姑娘不由一惊,手一抖,滚烫的鸡汤溅出来,溅到了她的手上。
“哎哟!”她将手一缩,痛得直咧嘴。
“烫着没有,烫着没有?”身穿睡衣的周佛海赶紧将盖在身上的一床薄薄的鸭绒被一掀,一骨碌翻身而下,趿了拖鞋冲过来,一把握着张姑娘的手,使劲吹。
“先生,不用!”张姑娘涨红了脸,将手往后缩。周佛海放手坐在沙发上,张姑娘给他送上洗脸帕,他接在手上,一边擦脸一边说:“你不知道,我一个堂堂的中宣部部长,之所以肯住在你们金城银行,完全因为你们黄行长是我的好朋友,盛情难却。昨天晚上,你们黄行长来拜会我时,我们还说到你。”
“说我什么?”姑娘一双黑眼仁放光,将重新绞来的温热洗脸帕抖成双层,双手递给周佛海时,态度更显恭敬温驯。
“我对你们行长说你很不错,应该提拔加薪。”见张姑娘一副凝神屏息的样子,他知道,要征服这个姑娘,说一千道一万,最好的办法莫如给她一点实惠。官再大现在有什么用,俗话说得好,现官不如现管——借黄行长的力量就可以事半功倍,达到目的。
看着姑娘急欲知道下文的样子,周佛海一笑,适时炫耀:“我的话你们行长还能不听吗?他平时想巴结我都巴结不上。你们行长同意,从下月起,升你为庶务科长,给你升职加薪。”
“这是真的吗?”姑娘的惊喜表现在了脸上。
“真的,难道我还哄你吗?”周佛海说着又握住了姑娘的手。姑娘这次没有将手抽出去,看着姑娘一双发光的黑眼睛,他问:“你拿什么谢我呢?”
姑娘一怔,从周佛海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两颊飞红,低下头去,想了想说:“先生,你请先用饭吧,不然米线就凉了!”就在这时,金城银行行长黄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先生起来了吗?”
“起来了,起来了,请进!”周佛海不情愿地说,黄钰进来时也只是欠了欠身子。行长50来岁,穿西装打领带,人瘦得竹杆似的,五官紧凑的脸上戴副厚似瓶底的近视眼镜,体形神态像只耗子。
“请坐,请坐!”黄钰看出来了,周佛海虽然客气,但心里对他这时来打扰很不高兴,看这副情景,黄钰心中明白,周佛海快得手了。寡人有疾!黄钰还能不知道周佛海好色的毛病?他之所以挑张姑娘专门服伺周佛海,就是摸准了周佛海喜欢这一口,投其所好。昨天晚上,他来拜会时,周佛海在他面前似乎无意间谈到张姑娘,作为过来人,他自然心知肚明。一心想巴结中宣部长的行长,之所以这时过来,就是来为周佛海火上浇油,促成好事的。
小圆桌上摆得琳琅满目,早餐是丰盛的。昆明的过桥米线很有名,吃法也有些讲究。只见一个景德镇大花碗里是一大碗鸡汤,汤上浮着厚厚一层黄澄澄的鸡油。花碗周围还摆着好多杯盘碗碟,里面分别盛着切得薄如纸片的猪肉片、羊肉片、鱼片,亮晶晶的米线,白生生的豆腐,水嫩的各色时鲜蔬菜……黄钰装作不明究里的样子,责怪张姑娘:“鸡汤都快凉了,你怎么还不服伺周先生吃过桥米线?”
周佛海似乎深怕张姑娘挨行长的训斥,赶紧解释:“我这是第一次吃你们云南的过桥米线,正在请张小姐为我示范呢!”
张姑娘感激地看了周佛海一眼,当着行长的面,毕恭毕敬地站在周佛海面前,一边讲解一边示范。
“先生面前这碗鸡汤,表面上看不出一丝热气,实际上,在鸡油下面,鸡汤大开。”说着,姑娘伸出那只藕荷般的手,将摆在桌上盘碟中的生肉切片、时鲜疏菜一指,“先生你想吃什么,只须用筷子将这些挟起,放进汤里涮一涮就行了。随涮随吃。想吃嫩点,时间涮短点,想吃老点,时间涮长点……”
“唷,精彩,还有这样的吃法!”周佛海听得高兴,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生鱼片,放到大花碗里涮了涮,挟起来一看,连呼“妙!”吃进嘴里,赞不绝口,接着大吃起来。见周佛海高兴,黄行长不动声色,大拍马屁:“周先生,这过桥米线,源于一个优美的传说。我们张小姐口才很好,要不要她给你说说?”
“好呀,好呀!”听行长这样说,周佛海越发高兴,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过桥米线,一边调过头来,色迷迷地看着候在身边的张姑娘。
“说是古时候有位秀才在离家约二里地的书斋攻书,”张姑娘口齿清亮,吐字如珠,“秀才娘子每天中午都得从家里给丈夫送饭去。时值冬天,娘子不管怎样将饭、菜捂在饭罐里,走那么远一段路后饭菜都凉了。娘子心疼丈夫,为了给丈夫补身体,有次她杀了一只母鸡炖在砂锅里,煨了一夜,鸡肉煨得稀烂。第二天中午,娘子给丈夫送饭去时,为了保暖,她干脆将饭菜倒进鸡汤,结果,丈夫吃了热乎乎的一顿。以后,娘子依法炮制,无意间竟形成了一种吃法。后来,这位书生当了官,官放我们云南,职务相当于现在的省长。我们云南人爱吃米线,这位官员对当年的吃法念念不忘,将我们的云南米线作了改进,形成了云南米线的固有吃法。这位官员,可以说是我们云南米线的创始人。这就是过桥米线的由来。”
张姑娘的故事讲完了,周佛海的过桥米线也吃完了。他拍着手对黄行长连声赞叹道:“张小姐的讲解真是精彩,精彩绝伦!你们这过桥米线,真是天下美味!”看周佛海兴致很高,黄行长马上响应:“张小姐,我来就是特意通知你,从下月起,我决定提拔你为庶务科长,负责交际方面的工作。工资由现在的每月50,涨到大洋两百元。”
“谢谢行长。”张姑娘给黄钰鞠了一躬,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不用谢我。”黄行长看着张小姐说,“你要谢就谢周先生,这都是周先生的美意。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周先生是中央政府的宣传部部长,官职不比我们省的龙省长小。这样大的官看得起我们银行,住在我们这里,是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我们咋个招待都不过分。而我让你接待周部长,更是对你的信任,现在我按周部长的美意给你这么大的提拔、恩慧!”说着颇有含意地笑笑,“张小姐,你更要好生服伺好周先生啊!有句话说得好,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么大的恩!”黄行长说着站起身来,对周佛海点点头,弯弯腰,脸上堆起一丝笑,“周先生,你休息,休息,有事吩咐。我俗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你是大忙人,我就不留你了。”周佛海心领神会,站起身来,送黄钰出门。回来时,张姑娘在收拾桌子。看得出来,经过刚才黄钰一抬,张姑娘神态大变,充满了对他的感激;而且似乎明白了行长的暗示,动作稍微有些扭怩。看着眼前这个欲露还藏,正当妙龄,丰满成熟,令他垂涎的尤物,他相信,她跑不过今夜。
张姑娘临出门时,红着脸对周佛海说:“周先生,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你老是说谢我,怎么谢我呢?”
她低着头,双颊飞红,低声一句:“不晓得。”随即响起银铃似的笑声,跑出了门。望着她的俏影,周佛海笑了。
中午之前,周佛海一直按捺着性子没有按铃叫张姑娘进来。他现在要让她慢慢品味行长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思想上有些准备。他想象着美妙的今夜。
中午,当张姑娘给周佛海送午饭进来时,不由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时年41岁的周佛海精心修饰了自己,剃光了胡子,大背头往后梳得溜光,身上穿一件质地考究的雪白衬衣,打一条桃红领带,配一条笔挺的西装裤,脚上一双黑皮鞋锃亮。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周佛海这是“男为悦己者容”,当然,人家张姑娘不一定悦他。但她不悦也得悦,这是必须的。
“你,请用饭。”张姑娘将饭菜摆上时,省略了“先生”等客气话和用语,显得两人关系贴近了些。周佛海从她的言谈举动中捕捉到了她与早上微妙的区别,心中暗暗高兴。
周佛海不说话也不动,怔怔地望着她。将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最后顽固地盯着她的眼睛。她机械地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后,就像被钉子钉着似的,一动不动,红着脸低着头,脸上挂着微笑。微笑中含着一份不期而至的惊喜和惶惑。
是时候了。
周佛海大步走上前,闩死了门,拉上窗帘;再走到她身边,将她的一只小手捧在自己的一双大手中,轻轻地摸娑着说:“我喜欢你。”
这话声音虽小,但对张姑娘却如同雷击。她用一双滚烫的手回握着周佛海的手,两双手慢慢握紧。忽然,像是受了什么惊骇,她又猛地抬起头来,用那双黑眼睛看定眼前这个人,似乎要透过他眼镜上的镜片看穿他的心。她放开了他的手,不无担心地轻轻说:“等几天,你倒是走了,我怎么办?”
“你是怕黄钰说的话不兑现?”周佛海这个反问算是对张姑娘的担心的回答,“他敢!”本来,他还想说一句“以后我还可以带你走。”但是,这话他没有说,只要有第一句就足够了。对这个姑娘,他确实有些喜欢,如果在和平年月,将她金屋藏娇又何尝不可!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很难预料,所以不想用空话来欺骗这位姑娘。他玩过许多女人,但对眼前这位姑娘,确实有点动心,既然“爱”她、却在玩了她后又不能将她带走,是不是有点残酷?不,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弥补。他周佛海——作为一个年仅41岁的国民政府堂堂的中宣部部长,未来汪精卫中央政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占有这样一个姑娘又有什么不应该的?这样一想,他心里坦然了。他按捺着心中的欲望,说:“让我先吃饭。有些事,我们晚上谈。”
在下午至晚上的几个小时里,周佛海竟像初恋时等待恋人一样焦急不安,把一切该想的都想到了。刚六点,按了铃,让她进来。
“开饭。”一见她,周佛海如此吩咐。
饭送来了,他坐到饭桌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进饭菜,简直就没有吃出什么味来。“人是铁,饭是钢”——他不过是为自己加油而已。吃过饭,张姑娘收拾碗筷时,周佛海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晚上七时来,我等你。”她什么也没有说,端起托盘,云一般飘了出去。
苍茫暮色水一般漫进屋来。时间差不多了,他拉上窗帘,屋里没有开灯,他只是将席梦思床头柜上的那盏小台灯扭燃。一束黯淡的灯光中,屋里的物件若隐若现。差一刻七点,周佛海换上睡衣,打开门锁,坐在金丝绒沙发上,凝神屏息等着走道上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嚓、嚓、嚓!”是她的脚步声,从早晨起,她就穿着一双绣花鞋,周佛海顿时热血沸腾。
她走到门前,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门无声地开了,她影子似地闪进身来,顺手闩上门,站在门边低着头。周佛海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走上前去,轻轻握着她的手,她的一双小手在微微颤抖。借着黯淡的灯光细看,她今晚没有穿旗袍,而是穿一件浅桃色的有三颗布扣攀的短衣,仅及高耸的乳下。一条大裤腿的黑软缎裤长及脚背,头上拖根油松大辫,鬓发上别朵鲜红的山茶花,左手腕上戴一只玻璃翠手镯,新嫁娘似的,周身散发着一种体香。
周佛海忍着心跳,抹下了她左手腕上那只玉镯,放到桌上,从一早准备好的黑绒匣子里拿出一只纯金镶边钻戒,戴在她左手食指上。顿时,钻戒在灯光映照下耀金溢彩。
“喜欢吗?”他拿起她的左手问。
她看着他,脉脉含情地点了点头。那神情,温柔腼腆,美极了。他由此不禁想到了长烟一空、碧波浩淼的滇池,似乎闻到了高原上特有的醉人的花香……他再也不能自持,“啪”地熄了灯,抱起她的玉体,走向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
重庆,上清寺。
当周佛海在昆明沉醉于女色中时,汪精卫却处于极度的紧张、惶惑中。蒋介石回来了!1938年12月10日夜,委员长官邸会议室里准备召开一个小型会议,气氛很怪异——这是一间不大的长方形的屋子,傍花园一面是落地长窗,此时落地长窗的窗帘拉得严严的。一屋子寒霜似的灯光中,正中那面雪白的墙壁上挂一副很大的蒋介石戎装画像,画像的下面是两面交叉的青天白日旗。屋子正中摆一张长长的桌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整间屋子很简洁,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
出席会议的人不多,依次数过来,长桌两边分别坐着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大本营秘书长张群、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叶楚伧、国民党中央政府秘书长陈布雷、外交部长王宠惠、组织部长CC头子陈果夫、军统局局长戴笠。正中那把高靠背椅子空着,显然那是今晚的主角委员长蒋介石的坐位。出席会议的大员们,个个伸长耳朵凝神屏息地静听着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汪精卫正同委员长大声争论着什么,不,是在争吵!
隔壁屋里,蒋介石穿一身蓝袍黑马褂,茶几上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毕竟是军人出身,他坐姿笔挺,透出一种威势。手中拄根拐棍,那不过是做样子的,显得很绅士。坐在他对面的汪精卫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脸上素常的微笑,这会儿荡然无存。他们在争论今晚将要讨论的主题——对日方略问题。看来,他们的争论已有一段时间了,且非常激烈,汪精卫额上几根青筋突起。
“汪先生,”蒋介石说,“作为一个领导全民抗战的民族领袖,我何尝不知中日力量对比殊悬?何尝不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道理?我们的力量大量消耗了就会让共产.党坐大,赤祸横行?”委员长一连串反击,让刚才主动进攻的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处于防守地位。
“但是!”蒋介石鹰眼闪亮,气势逼人,“虽我再三退让且昭告日本人,只要他们肯停战,只要他们承认长城以南我主权完整,满蒙的问题以后再说,我就答应与他们实现和平。日本人却是步步进逼,过了黄河,过了长江,逼我与他们草签城下之盟,这怎么行?如果这样,不要说共产.党会趁机兴风作浪,全国各族人民焉能答应?抗战年余,犹如一辆已然启动了的巨型车辆,陡然去刹车,是要翻车出车祸的,嗯?”
“那么,”汪精卫大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年前德国大使陶德曼居间调停中日和平,日本要价比现在还高,条件比现在还要苛刻,你却能答应。若不是要签字时,你在河南前线往来奔波捉拿韩复榘,孔(祥熙)院长做不了主不敢签字,错过了时机,中日早在那时就达成协议,实现了和平。现在,日本人接二连三地攻下我南京、徐州、广州等大片土地之时,日本首相近卫的声明反而比以往温和。我不明白,在最应该与日本人达成谅解、实现和平之时,委员长为何反而不能接受呢?”说着语气又加重了些,“国家是人民的。当领袖的不能凭个人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来决定国家民族命运吧?”
“唔,我蒋某人用不着你来教训!”蒋介石被激怒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汪先生,你太过分了!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日本人要我下台,你也跟着起哄逼宫吗?”
“这不叫逼宫!”向来在蒋介石面前态度柔驯的汪精卫,今晚态度出人意料地强硬,“事到如今,你蒋先生不辞职无以对天下,更无以对先总理在天之灵。”
“要我辞职,谁来坐我这个位置?”蒋介石近乎咆哮起来,“是你吗?”
不意汪精卫回答:“我同你联袂辞职。”
“那你去隔壁问问诸君答不答应。我这个委员长是大家选的,下不下台,得让大家同意。”说着,蒋介石愤怒地站起身来,手中拐棍在地板上一敲,“你去问问,问问他们同不同意!”说完气呼呼地转入内室,汪精卫也气呼呼地冲出来,将门一甩,走了。
陈布雷见状对大家说:“请稍安勿躁,我进去看看委员长,问今晚这个会还开不开。”陈布雷很快便回来宣布:“今晚的会不开了,具体哪天开,请各位等候通知。”一场高层会议,因为国民党总裁与副总裁的争吵,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汪精卫负气回到上清寺的官邸,将一肚子气向陈璧君倾诉后,原希望得到夫人的安慰,不意得到的却是好一阵埋怨:“四哥,你真是昏了头。”陈璧君说,“在这节骨眼上,你何必去惹姓蒋的?他本来就是嗅到了什么回来的,你再这样一惹他,他还不派人盯紧咱们?这样,我们还能离开重庆?你这样做,岂不是惹火烧身?”
“夫人,这你就不懂了!”汪精卫大有深意地一笑,“蒋介石先派陈布雷回来稳住我,接着,又从桂林行营赶回,今晚开这个高层会议,很明显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如果我顺着他的意,做出一副温驯的样子,他反而要多心。反之,我这时跳出来同他对着干,他反而会放心。这叫作‘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看自己这番莫测高深的话,镇住了夫人,汪精卫不禁吁了口气,说:“其实,我汪兆铭之所以要带着你们出离重庆,除不再受老蒋的气外,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继续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语气说,“夫人,你要知道,抗战以来,日益高涨的民族情绪已被共产.党完全利用了。老蒋他知道什么,在政治上他历来短视。如果老蒋被这股民族情绪架着一直胡闹下去,不久以后,老蒋不仅抗不了日,而且连共产.党也驾驭不住了。抗战至今,老蒋手中240个精锐师已打掉了一半,而原先只有三万多人、人均五颗子弹的共产.党发展得有多快?简直就是星火燎原。我们不能跟着老蒋这样瞎折腾。今晚我这也算是对老蒋作最后一次争取吧,可惜,悲哀呀!”说到这里,那张善于表情达意的脸上愁眉紧锁,汪精卫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凭窗眺望重庆的夜景,久久不语。
丈夫这一席话,这番举动,陈璧君看在眼里,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她觉得,丈夫确实是比老蒋高明百倍。再看丈夫的举动,多么潇洒、典雅、有学问。她不禁循着丈夫的目光看去。
尽管是战时,陪都的夜景还是很美。
漆黑的夜幕将山城白日那些随处可见的破败的、依着山势修建起来的重重叠叠的木板房、吊脚楼都遮掩了起来。无数的灯光在山环水绕、回旋起伏的山城间闪烁,像是天上落到人间的星星。陈璧君站起身来,缓缓上前,将头倚在丈夫肩上凝视着窗外景致。大江上,有一束雪亮的探照灯光利剑一般劈开黑夜,照着一艘艘运兵船缓缓离开码头,向下江方向驶去。远远地,一盏接一盏红色的标灯,在江中抖动着万千条红色光波……
“四哥!”面对此情此景,伏在汪精卫肩上的陈璧君思绪沉浸在了一种绵绵的遐想中。
“你还记得吗?四个月前,我们撤离汉口时,蒋介石要你做中央南下的先行官?”说着她一字不差地背出一首七律,那是四个月前的八月一日,他们从宜昌乘“永绥号”军舰到重庆途中,汪精卫的即兴之作:
峡掩重门静不棼
檥舟犹及未斜曛
月牙影浸玻璃水
日脚光融琥珀云
沙际雁鹅方聚宿
天中牛女又离群
川流东下人西上
惆怅涛声枕畔闻
陈璧君背完了,汪精卫也不说话,只是拍了拍夫人的手,似乎沉浸在那种哀婉、凄楚的意境中。
“四哥!”陈璧君又是深情地唤了他一声,似乎在为自己刚才说的那番无知的话表示歉意。
汪精卫这才回过头来。作为回应,个子高高的他低下头来,在夫人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法国式的吻。陈璧君幸福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丈夫进一步的动作。可是,丈夫却再无声息。她睁眼看时,丈夫已经转身走了;她感到,丈夫这难得的一吻,也毫无激情。
1938年12月18日早晨,重庆珊瑚坝机场。
原军统局北平站站长,时珊瑚坝机场稽查处处长陈恭澍在机场内作例行的巡视。他看来30多岁,身材高大匀称,穿件风衣,戴副墨镜,乍看像个机械师。他不声不响地站在机场边上一棵麻柳树下,一双敏锐的眼睛透过墨镜,对机场上的情景作着扫描。停机坪上,有两三架银灰色的客机。跑道线上,停着一架美制大肚子四引擎运输机,即将于上午九时飞往昆明。机械师对这架客机作完检查,加油车加完油后,检票开始,旅客准备登机了。就在这时,一辆美制中型吉普车风一般驶进机场,停在候机楼前。陈恭澍大步走上前,车门开处,下来的竟是身穿海虎绒大衣的陈璧君。陈恭澍心一跳,眼睛一亮,不禁停下步来。接着下来的是手中提一个公文皮包、长得又高又大的汪精卫的机要秘书曾仲鸣,还有汪精卫的大女儿汪文惺和其未婚夫何文杰。他们手中提着简单的行李,有说有笑地簇拥着陈璧君步上阶梯,进入了候机楼大厅。
不用说,陈璧君一行是来赶去昆明的飞机。但不对呀!瞬间,一系列疑点从这个职业特务陈恭澍的头脑中涌过。按理,像陈璧君这样的人物去昆明,该乘专机,怎么会混在一批旅客中?他们又是怎么买到机票的?但是,这些疑点仅仅是在陈恭澍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不能也不敢深想下去,因为有组织训令:“对领袖应绝对忠诚”——虽然陈璧君不过是汪精卫副总裁的夫人。作为陈恭澍这样训练有素的高级特务,既有职业的敏感,也戴着职业的枷锁。他不敢上前询问,也不敢去相关途径打听,只能把这不正常的情况偷偷记录在笔记本上。
候机厅里,陈璧君显然在等什么人,不时地看看戴在腕上的金表,显得有些着急,在窗前一直朝重庆方向引颈凝望。
“爸爸还没有来,怎么办?”汪文惺走到母亲身边,着急地低声问。
陈璧君向曾仲鸣招了招手。
“仲鸣,”陈璧君对走到身前的心腹说,“你是不是去找一下这架飞机的机长,告诉他,汪主席要乘这架客机去昆明。现在,汪主席没有来,飞机还不能起飞。汪主席什么时候来,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这样,这样好吗?”曾仲鸣面有难色。
“只有这样了。”陈璧君话刚说完,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军人健步来到陈璧君面前,“啪!”地立正,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还向她打招呼说:“汪夫人好!”陈璧君闻声调头一看,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来人竟是空军总司令兼国民党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这个人大有来头,他是蒋介石的老乡和绝对心腹。虽年仅40岁,却是个战功卓著的老资格军人,早年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被蒋介石重用,参与筹建黄埔军官学校。周至柔个子中等偏上,体格魁梧匀称,作风朴实,抗战积极,时为中将军衔,是个势力看涨的人物。
“啊,是周司令!”陈璧君强作笑脸,对身边的曾仲鸣说,“正好,那就请周总司令下命令,要这架飞机推迟起飞。”
“汪夫人要去哪里?”周至柔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要乘这架飞机去昆明。”陈璧君用手指了指机坪上乘客正在上的那架客机。
“夫人怎么不事先打声招呼?”周至柔问,“我也好为夫人调一架专机去昆明。”
陈璧君摇了摇头,“抗战时期,一切从简。”说着反问,“周总司令要去哪里?”
“我也乘这趟班机去昆明。”
“你是空军总司令,怎么也乘这架普通客机?”陈璧君惊骇不已,却强作镇静问。
“顺便了。”周至柔轻轻松松地说,“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是去昆明检查防空情况的。”
“我们去昆明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陈璧君接着解释,“志盘(龙云的号)将军多次盛情邀请我们去昆明玩玩,恰这段时间重庆天气糟透了,又冷又阴又潮,我感冒了一段时间,脚关节也有些痛。昆明四季如春,听说这段时间天气特别好,因而昨晚上同志盘将军通了电话。这不,今天我带文惺他们一起去昆明玩玩。”陈璧君同龙云的关系好,周至柔是知道的,只是又问一句,“夫人没有带行李?”
“没有。”陈璧君正要啰嗦什么,周至柔把手一比说,“那就请夫人上飞机吧!”
“汪主席还未到,我们得等汪主席。”
“谁?”周至柔看来吃惊不小,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在这时,一辆“林肯”牌高级小轿车风驰电掣而来,停在候机楼前。车门开处,下来的正是西装革履、仪表轩昂的汪精卫。汪精卫刚进候机厅,周至柔跑步来到他面前,“啪!”地立正,行了个军礼,大声问候,“汪主席好!”
汪精卫吓了一跳,及至看清站在面前的是空军总司令周至柔时头都大了,以为他们南逃重庆的阴谋为蒋介石发觉,特别派周至柔来抓捕他们的。但他竭力假装镇静,陈璧君走上前来解释,“巧得很,周总司令也要去昆明检查空防情况,同我们一路。”
“好,好!”汪精卫伸出手来,同周至柔握了握;头晕目眩地等待着事态发展。握过手后,周至柔和陈璧君等人一起,簇拥着汪精卫下了候机楼,步入停机坪,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了。坐在舷窗边的汪精卫,因为周至柔坐在后面,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忐忑不安。昨天晚上,他弄清楚了今天一天蒋介石的日程安排:上午,去中执委办公厅对年轻中央委员长们训话。然后,飞离重庆去陕西武功主持一个军会事会议。他当机立断,决定和陈璧君等一行人趁机搭乘去昆明的飞机离开重庆。
晨八时。当夫人一行驱车离开上清寺官邸去珊瑚坝机场时,他已稳坐在中执委办公厅礼堂上会议厅里的主席台上。蒋介石对礼堂里年轻的中央委员长们的训话,前来捧场的只有寥寥几人,除了他汪精卫,只有大本营秘书长张群和陈布雷,连王宠惠、孔祥熙这些蒋介石的心腹大将都没有来。礼堂里坐的人倒是满满的,蒋介石老调重弹,毫无新意,汪精卫直听得心中火起。若是平时,比这重要的会议都他懒得参加,而今天他之所以早早来,老老实实坐在主席台上,目的是打消蒋介石的顾虑,让他安心去陕西。
而蒋介石今早讲话似乎上了瘾,他不禁心中暗暗着急起来。装作不介意地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喝了口茶,把茶杯留在桌上,假装去解手。出去时碰见张群,对张群说他有事要先走一步。之后,便赶紧上了那辆候在会场边的“林肯”牌高级小轿车。他连秘书也没有带,要司机开车直奔珊瑚坝机场。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满以为今天瞒过了蒋介石,可以顺利逃出重庆,结果还是中了计。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就坐在后面,监视着自己,糟了,糟透了!想到这里,汪精卫不寒而栗,冷汗直流。
“汪主席!”周至柔走上前来问,“汪主席你是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在汪精卫看来,周至柔的关切,是猫哭老鼠的假惺惺。但他还是故意皱着眉,抬起头来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回答:“是有些不舒服,背上的枪伤又发作了,隐隐作痛。”当坐在身边的夫人陈璧君掏出手绢为他揩汗时,空军总司令的一番话,更是让汪精卫、陈璧君听来如晴天霹雳,五内俱焚,“这架飞机开得不平稳,想来是这架飞机的驾驶员技术不行,让我来开吧。”周至柔说着就要往驾驶室去。
“别,别!”汪精卫慌了,情不自禁站起身来,似乎想伸手拉住周至柔。
“汪主席尽可放心。”周至柔一笑,“我是空军出身,飞行技术很好。再说,元首出巡,我这个空军总司令为元首驾机也是应该的。”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进了驾驶舱。汪精卫顿时两眼一黑,颓然瘫倒在座位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象着飞机重新降落在重庆珊瑚坝机场时出现的可怕一幕……
“四哥,四哥,你睡着了吗?”一会,耳边响起夫人陈璧君温柔的声音。汪精卫睁开眼睛,只见飞机正在平稳地下降。舷窗外,出现了云贵高原特有的赭色连绵的山峦,浩淼无垠的八百里滇池。啊,竟是一场虚惊!?汪精卫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坐直了腰身。
汪精卫夫妇在昆明机场下机伊始就受到龙云热烈的欢迎。
当汪精卫夫妇走下舷梯时,机场上鼓乐齐鸣,上万名由机关职员、学生队伍、民众团体组成的欢迎队伍向他们挥舞起手中的花束,喊起欢迎的口号。汪精卫夫妇满脸堆笑,向欢迎的人群挥了挥手。快步走下舷梯时,佩上将勋章、戎装笔挺的云南省主席龙云大步走了出来,“啪!”地一个立正,向汪精卫夫妇敬了个军礼,热情地说:“欢迎汪主席、汪夫人莅临昆明!”
汪精卫同龙云握了握手,然后夫妇二人躬身钻进了来接他们的那辆“克拉克”高级轿车,等汪文惺、曾仲鸣也都上了轿车后,车队立刻向昆明城内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