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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情辞哀婉的文学家左
作者:郁海彤   |  字数:3578  |  更新时间:2017-08-02 11:03:25  |  分类:

人物传记

左棻(?~300年),字兰芝,齐国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女诗人、文学家。现在很多出版物都写作“左芬”,据出土墓志,“芬”应作“棻”。左棻是西晋著名文学家左思之妹。年少好学,工于文词。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晋武帝封左棻为修仪。后进封为贵嫔,世称左贵嫔。《晋书·后妃传》中有她的传记。今存诗、赋、颂、赞、诔等二十余篇,大都为应诏而作,《离思赋》最著名。原有集,已失传。

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深锁宫中的病弱才女

左棻的名声亚于她的哥哥左思,但是兄妹俩都才华出众。左思貌丑口讷,不好交游,但辞藻壮丽,曾用一年时间写成《齐都赋》(全文已佚,若干佚文散见《水经注》及《太平御览》)。他仰慕前人班固写的《两都赋》和张衡写的《两京赋》,就立志写一篇《三都赋》。左思构思十年,家门口,庭院里,厕所里,都摆放着笔和纸,偶尔想出一句,马上就记录下来。《三都赋》一成,颇被当时人所称颂,造成“洛阳纸贵”。

左棻自幼好学,才华横溢,善于写文章,尤其擅长诗文。但不幸的是左棻和哥哥左思有个共同缺点,就是长相丑陋。按照中国“郎才女貌”的审美标准来看,左思显然要比左棻幸运得多。因为左思,左棻的名声也渐渐流传于文学界。左思名声大噪之后,当时的皇帝晋武帝司马炎听说左思的妹妹左棻才华过人,便将她纳入后宫。

左棻“姿陋”,能够被皇帝纳入后宫,完全是因皇帝喜欢她的“诗人”身份,并不是真心爱她。就像有的人附庸风雅,购买名画古玩摆放在家中一样,司马炎也是为自己博得惜才的虚名而已。《晋书》记载了左棻进宫后的生活:“姿陋无宠,以才德见礼。体羸多患,常居薄室……”也就是说左棻长得丑陋,身体又病弱,所以根本得不到晋武帝的宠幸。特别受宠或有地位的妃子才有资格扩建宫舍,或者住好一点的房子,左棻得不到晋武帝的宠幸,所以她住的房子自然是“薄室”了。

晋武帝司马炎本是好色荒淫之徒,曾将蜀、吴二国的后宫佳丽都纳为己有,还大肆选民间的美女入宫。以至于后宫佳丽达万人,自己都不知道该临幸谁,所以常常坐上羊车在后宫转一圈,停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夜。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左棻貌美如花,也很难达到专宠。更何况,左棻对于晋武帝来说,并不是娶了个女人,而只是娶了个“女诗人”,就好像皇帝纳了一个诗人妃子,自身的品位也跟着提升了似的。才女左棻不过是被皇帝选中的一个文学道具而已,在晋武帝司马炎的眼中,左棻和一个古董花瓶,一幅名家字画也无多少差别。所以,这注定了左棻的悲惨婚姻,凄寂无聊的一生。

左棻自幼丧母,依靠父、兄长大,左棻与左思兄妹二人素来情浓。进入宫中之后,兄妹分别,虽同居京城,但宫禁森严,只能通过赠答诗篇来寄托咫尺天涯的思念之情。左思曾作《悼离赠妹诗》两首。所谓的“悼离”,更与寻常离别不同,因为被征入宫,“虽同京宇,殊邈异国”,咫尺便是天涯,生离亦同死别。左思赠诗曰:

其一

自我不见,逾今二龄。咏尔文辞,玩尔手笔。

执书当面,聊以咏日。何以为赠,勉以列图。

何以为诫,申以诗书。何以抒怀,告情翰墨。

其二

惟我惟妹,实是同生。早丧先妣,思百常情。

女子有行,实远父兄。骨肉之恩,固有归宁。

何吾离析,隔是天庭。自我不见,于今二龄。

岂惟二龄,相见未克。虽同京字,殊邈异国。

越鸟巢南,胡马仰北。自然之恋,禽兽罔忒。

仰湛参商,沉忧内塞。

左棻满含伤感地观览兄长的赠诗,不由得泪流满面。于是挥笔铸就,其诗如下:

自我去膝下。倐忽逾再期。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仿佛想容仪。歔欷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这首毫无雕饰的诗,质朴自然而潜含伤悲之情,虽平平叙出,却有震撼人心的效力。她流露出的纯真至情让人们仿佛看到:左棻徘徊不已,想见至亲而不得,无休止地期盼,收获的只是失望。这是左棻对自由生活的憧憬,对以诗书自娱的生活的怀念。诗的语言朴实无华,自然亲切,确是至情流露之作。左棻的诗仅存两首,这首《感离诗》就是答左思《悼离赠妹诗》的作品,载于《艺文类聚》。

进了宫做皇帝的妃嫔对于左棻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喜事,而是代表她将与亲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的痛苦。正所谓“枝头秋叶,将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禁宫中的左棻虽然想着叶落归根,但是却始终无法实现这个愿望,就像笼中的鸟一样,只有死去时才能离开那个“不得见人的去处”。

骨肉至亲,化为他人——点缀繁华的工具

左棻从来没有得到过晋武帝的宠幸,最多也就是在宫中聚会时,让她写写文章而已。在尔虞我诈、阴谋倾轧的宫廷生活中,禀性娴静温厚的左棻学会了在矛盾夹缝中求生存的本能,养成了与人无争的性格。她有《啄木鸟》一诗,便集中地表明了她的处世态度和对人生的追求。诗文如下:

南山有鸟,自名啄木。

饥则啄木,暮则巢宿。

无干于人,惟志所欲。

性清者荣,性浊者辱。

左棻以啄木鸟为喻,表明她清高不群的品格和姿态。这首诗记载在《古诗源》中,沈德潜评此诗说:“学问语,无蒙腐气。”明代钟惺的《名媛诗归》中说:“咏物诗说性情妙矣,却又以明达语与物理印证,唯杜工部诗独擅其美,不知原本实在此。”给予此诗极高的评价。

晋武帝司马炎对左棻吟诗作赋的本事非常满意,“帝重芬辞藻,每有方物异宝,必诏为赋颂”,“言及文义,辞对清华,左右侍听,莫不称美”。于是,宫廷中有什么红白喜事,左棻总是要受命写些或者感人或者华丽的诗赋。事实上,左棻更像是一位宫廷御用诗人,而不是嫔妃。不受宠自然得完成作为才女“作诗作赋”的义务,扮好一个文学摆设的角色。她“受诏作愁思之文”,完成了皇帝的命题作文《离思赋》,这首赋可算是左棻的代表作。其赋如下:

生蓬户之侧陋兮,不闲习于文符。不见图画之妙像兮,不闻先哲之典谟。既愚陋而寡识兮,谬忝厕于紫庐。非草苗之所处兮,恒怵惕以忧惧。怀思慕之忉怛兮,兼始终之万虑。嗟隐忧之沈积兮,独郁结而靡诉。意惨愦而无聊兮,思缠绵以增慕。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

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懰栗以冽清。怀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泪之自零。昔伯瑜之婉娈兮,每彩衣以娱亲。悼今日之乖隔兮,奄与家为参辰。岂相去之云远兮,曾不盈乎数寻。何宫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莫因。仰行云以欷兮,涕流射而沾巾。

惟屈原之哀感兮,嗟悲伤于离别。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况骨肉之相于兮,永缅邈而两绝。长含哀而抱戚兮,仰苍天而泣血。

乱曰: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永长辞兮。惨怆愁悲,梦想魂归,见所思兮。惊寤号啕,心不自聊,泣涟洏兮。援笔舒情,涕泪增零,诉斯诗兮。

在将近四百字的《离思赋》中,左棻尽情地宣泄了自己的哀愁:“嗟隐忧之沈积兮,独郁结而靡诉”“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怀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泪之自零”“仰行云以欷兮,涕流射而沾巾”,甚至“长含哀而抱戚兮,仰苍天而泣血”,充满宫怨之气。在前述的双重痛苦之中,左棻又增添了深切的思亲之痛。

钱钟书曾这样评价《离思赋》:“宫怨诗赋多写待临望幸之怀,如司马相如《长门赋》、唐玄宗江妃《楼东赋》等,其尤著者。左棻不以侍至尊为荣,而以隔‘至亲’为恨,可谓有志。”尽管“有志”,左棻也无力逃脱命运,也正因为“有志”,才更加痛苦。

这篇赋的长处并不在于词藻的华丽,而在于感情的动人。尤其是“骨肉至亲,化为他人”,简直就是仰天泣血、泪竭声嘶的语言。就像钱钟书先生说的那样,历代描写宫廷的女人痛苦生活的作品并不少,但是像左棻这样现身说法、自诉衷肠的并不多见。

左棻存有诗、赋、颂、赞、诔等二十余篇,大多为应诏而作。在她受命而写的那些诗赋中,虽也不乏情真意切之作,但岂能摆脱得了应景的形式之作?所以,对于左棻来说,承受的是双重痛苦。她既没有得到真挚的爱情,也没有得到普通夫妻间的日常恩爱。而作为诗人的她没有创作的自由,总得写些命题应景之作。

从进宫起,左棻始终过着没有自由、郁郁寡欢的生活。公元290年,荒淫无度的司马炎在洛阳去世,晋朝落入他的儿媳贾南风之手。贾南风控制和把持着朝政,不仅活活饿死了太后杨芷(杨艳的妹妹,杨艳死时要求司马炎娶她),还将服侍杨芷的宫女也统统饿死。贾南风操纵傻子皇帝司马衷为所欲为,秽乱宫禁,寂寥深邃的宫廷被搅得天翻地覆。虽然史书并无记载左棻之后的生活,但其晚景的凄凉落寞,也大致可以想象。当时的左棻被冷落到一边,无人问津,永康元年(300年)三月十八,左棻在这个动乱的时代默默地死去了。同年四月二十五,葬于峻阳陵西徼道内。

左棻把许多妇女形象引进文学领域,为她们立传、唱赞歌。如《狂接舆妻赞》《齐杞梁妻赞》《孟轲母赞》《班婕妤赞》等,在赞赋中歌颂了接舆妻等人的高洁和忠贞,表现了她对传统“男尊女卑”观念的否定。

左棻被召入宫,同历代无数宫廷女子一样,命运悲惨至极,这无论对于她的精神还是才华,都是一种残酷的摧残。如今,我们只能透过发黄的旧纸品读她的诗文,从厚厚的宫门想象她的凄苦而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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