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试试看，要真是欠了，那就只有等着公司被封，刚换新的一批宝贝设备被贱卖，刚按揭完的房子被抵押，刚买的新车被转让，就连一双没拆过的袜子都没放过！能变钱的都拿去变钱了！这就是真的欠钱。

翻身的家伙没了，房子没了，前面还信誓旦旦的伙伴散了，前脚还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后脚就反问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现在要的是话题，要的是热点，要的是快速消费，要的是头条，要的是吸引人眼球。

舒华都说了，现在只是需要一点点资金，他就可以东山再起。

只不过是要一点翻身资金而已就不给了，还忌惮得跟要抢她钱似的。还说什么行不通的，说什么执迷不悟，注定要完蛋！

这连人都不是了，还大爷！跟乞丐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没有正式入编。不，还有区别就是，乞丐不会被别人追着讨债！从早到晚，从你吃饭到上厕所，寸步不让，分秒必争。

都给了！能给的都给了！都卖了！能卖的都卖了！连吃饭的家伙都卖了！都走了！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还能怎样？东山再起的本钱都不留还怎么给你们生钱？

这些投资商、合作商、合作人刚开始的时候都笑脸迎人，老实本分的模样，搂着你跟搂着自己的亲爸似的，吃喝玩乐都是怎么痛快怎么来。逢年过节都没少分他们一份红。现在只是有某些风头不好，有某些商家在退会员，某些客户过来协调，他们就急了，要撤资，要收款，要过河拆桥！昨夜一家亲，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债主和债户的恶劣关系。

平时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的朋友基本都是匆匆往舒华手中塞了一沓红票子，叫得跟真的一样：“哎。老丈人前阵子出了点事儿，手头有点紧。这几千，哥你就先留着。实在对不住，赶时间。有空聊。”更多则直接谎称电话信号不好。什么信号不好？舒华分明就是躲在对面街的路灯下远远站着看着给他们打电话的。

舒华永远是忘不了那天他们是如何把电话举高了又收回，又举高，又收回，反反复复很多次之后，嘟一声挂断之后一伙人发出的笑声。

哈哈哈哈——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回来时。晓烟就走了。还是当着舒华的面走的，走之前还不忘叫他还当年投入的那笔二十万块。

二十万块！

多吗？

一定都不多。

现在还戴在晓烟手上的那枚舒华求婚时送的鸽子蛋钻石戒指都几百万了！

区区二十万块都要赶到这种节骨眼上来讨。

电话从昨晚凌晨算起到现在都打了不下20通了，比其他真正欠过钱的人打的电话还多上几倍。

嗡嗡嗡——

又来了！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说辞，已经反反复复听了不下百遍了。和之前晓烟说的那一些好话在数量上差不多都能相互抵消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大义凛然，比所有讨债的人说的话都要狠，都更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刻到了舒华的心坎里。

一刀，又一刀，砍得身上没块好肉，剜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兴致都烟消云散了！

舒华果断挂了电话。

还用说什么吗？

辛辛苦苦打拼那么久都是白费力气！跟当年煎熬了整整几个月赶出来的影视短片一模一样。

《青春与梦》。

舒华现在还记得这个短片的名字。

最后也只不过捧了一个所谓“优秀奖”的鼓励奖回来。自己还乐呵呵地当作珍宝一样藏着掖着，还以它为起飞点，开始向新媒体方向发展。

结果不过如此。

还做梦呢？连睡觉都睡不着了，还做梦。

现在的舒华，身上只有一套衣服，一部没钱充话费的手机，一部留了好多年的单反相机，不到5000元现金，还有包里的一堆取不出来钱来的银行卡以及没钱还的透支信用卡。这是他现在所有的家当。

他刚到杭州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整。天地如巨大冰箱敞开着门。远一点是几乎黑布隆冬的天空和城市，偶尔的几处橙黄色苍白色墨绿色灯光像是一颗颗昨天吃剩了的正在冰镇果冻。高速路灯架高高地照着，一盏，一盏，整整齐齐地隔着间距，星罗棋布，不近不远，如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定期来回的机场大巴没日没夜地接待它的客人，面无表情穿梭在少有人烟的街道，像游魂，像自己。

之前好像听什么人说过这个地方，也曾经想要来过这个地方。可能是时间太长，也可能是太忙，更可能本来就是自己假想出来的。所以舒华不知不觉地就忘记了。再后来，就完全记不得了。

最近一次听见看见是在几天前的同学聚会上。

同学聚会是个好东西。

有人在同学聚会上淋到了当年错过的那场大雨，有人在同学聚会上收回了那些年轻而易举许下的承诺，有人在同学聚会上挽回了丢了很多年的面子。

总之，聚会是一个万事皆宜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不能通过一场同学聚会来完成。如果一场不行，那就再来第二场。

现在只要是同学聚会，管他是不是真的同学。干了一杯酒，随手搭个肩膀，握个手就补上了不曾一起度过的所有青葱岁月。

谁又真能记得住谁，再好的时光过久了也平淡了，再好的誓言久了也就忘了，再好的感情久了也就只剩钱了。

同学聚会上只要找到彼此想要找到的某种东西就成。大家欢欢喜喜捐个份子钱，乐呵呵吃顿饭，拼个酒，一醉方休，不就是为了酒后的一点猫腻？谁不是带着一点点目的，谁又十分纯粹地来见某个人？

舒华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合作伙伴，最好是那种有大笔闲置资金的，又没有多少时间的，脑袋又不怎么不灵光的。

朱大。

就是舒华的目的。

对朱大的记忆，舒华记得最为深刻。

大学时代就觉得他特别土，还土出一定的境界。首先是外貌，四眼田鸡，身材臃肿，行动笨拙。其次是行为。他长年单身，特别喜欢跟在舒华旁边鞍前马后，因为舒华身边常年围绕着各色美女。谁都知道就朱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多看几眼异性。

别人看女人都是瞟一眼，他几乎就是踩上了自动旋转的转盘般，一看见美女就整个人360度旋转似地看，直到女人离开了视线，他才抹了嘴边的口水，正儿八经地扶了扶眼眶，屁颠屁颠跟上来。

真的很丢脸。

前几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朱大居然发了大财，还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儿。这媳妇儿秀外慧中，端庄大方，水灵得好像稍微十点劲儿就能掐出水来似的，而且从样貌上看，怎么看都还比朱大小上几岁。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媳妇儿脸上还没动过刀，纯天然。聚会上那双大眼睛就没离开过朱大三秒钟。

这次同学聚会前前后后都是他出的钱，所有人包括家属好友都可以来参加。外地赶过来参加聚会的同学都还包路费和住宿。包的酒店也是本市最豪华的。真是大手笔。

从聚会刚开始到现在，他们就备受关注和追捧。是男的都跟见了肥肉的野狗似的疯狂围绕上去，争先恐后追问他怎么发的财；是女的就悄悄嘀咕盘算当初怎么没看中这个潜力股，有些还开始暗暗叹息当初怎么就没答应。

眼见着朱大身边人少了，舒华起身就要上前去。

谁知道一转身就遇上一个抱着抽奖箱的女孩。

女孩全程低着的脸上突兀出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胸前抱着一个大红色抽奖箱，穿着一身和同学聚会豪华布景不相协调的寒酸蓝白条纹运动服，后脑勺翘着一根马尾，土而呆板。真是越看越不协调，越看眼球就移不开，越是移不开就越是要惹麻烦。

麻烦就是就被众人起哄着交了整整50块人民币来参加这个抽奖活动。

这可真是割肉。

舒华到现在都记得那50块钱是怎么被朱大一手抢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到捐款箱里的。

某某贫困区爱心捐款箱。

玫红色的A4纸上竖着打印几个大号黑体字。

十分刺眼。

舒华听见了钞票离手时心都碎掉的声音。

咔擦——

50块钱能撑一周的伙食费啊。

哎。

给了就给了吧。

趁着朱大还在身边就先抽个奖完成任务然后进入正题讲正事吧。

舒华瞪了个斗大的眼睛往抽奖箱里面砰一下就是一抓。

“喏。”

他吐了一个字就抓成团的纸条顺势一扔。

没想到还真中了。

“中了！中了！今天同学聚会的头等奖！”

朱大突然就在舒华背后大声嚷嚷起来。

听说自己中了头等奖。

舒华突然血脉喷张，差点高兴得跳了起来。

朱大花了这么大一个手笔，那么这个头等奖的分量应该不轻。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得来全不费工夫。

舒华昂首挺胸又不失谦虚地走上特意搭建的小舞台，利用了7年工作经验培养出来的口才妙语连珠了将近一分钟。

可谁知道这份头等奖居然是杭州7日游跟团旅行票，还安排了星级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