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的小公司只有两个人。除了她自己外，还有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助理。虽然刘虹给小助理开的工资并不低，助理却对自己的工作不甚满意，天天想着到外资大公司或者国企去。

刘虹到海关处理了一些事务，回到公司的时候，发现小助理正在打游戏。刘虹装作没有看见，问她是否把自己交给她的一份资料传给客户了。

小助理关了游戏，告诉刘虹，她还没有传。

刘虹压着怒火，问她：“你怎么还没有传？不是告诉你中午之前传给客户吗？”

小助理不说话了，开始打印文件。

刘虹看着小助理不屑的背影，努力压着火气，走到里间，自己的办公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她很明白，现在自己只能算是一棵毛毛草，所有的事儿都必须忍着。哪怕对于自己的雇员，她都没有发火的权力。

刘虹喝着茶水，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开始思索怎么再把詹姆斯抢回来。琴岛做地毯生意的公司几十家，比较有实力的，除了张衣玫外，还有省外贸、省工艺品等十多家公司。无一例外，这些公司的业务员都紧紧地盯着詹姆斯这个财神爷。作为一个资历尚浅的地毯业务员，刘虹能抓住詹姆斯，除了年轻漂亮这个附属强项之外，最主要的，是刘虹对手工地毯行业的独特眼光。

詹姆斯是西国最大的地毯批发商，他们做主流产品为主。比方手绣地毯中的十目地毯，皇宫和塞万纳瑞、一百二十道、一百六十道、丝毯、藏毯、九十道胶背、机织毯等等。这些地毯，基本涵盖了所有主流的地毯样式，但是地毯品种有无数种变化，很多小众的地毯品种，是詹姆斯公司的短板，也是张衣玫这种做大路货的公司的短板。

小众产品一般档次高，价格高，当然也更漂亮。比方一条一百零八平方英尺的十目手绣地毯价格出厂价格是三千元，但是如果把其中几个主要的花做成二十目的，那这条地毯就是十目和二十目相结合的，成本多个几百元，出厂价却可以卖到五千甚至一万元。当然了，到了西国市场，价格还可能翻好几倍。相比价格非常透明的十目地毯，卖出一条这种结合毯，比卖十条十目地毯利润还要高。

当然了，还有葡萄牙毯、米字毯、二十目地毯等等各种样式。

刘虹建议詹姆斯在公司设立一个部门，专门经营各种高档次的小众地毯，细分市场，这让詹姆斯非常感兴趣，这也是詹姆斯来琴岛，让刘虹负责接机的主要原因。

刘虹还有一种本事，那就是对地毯配色的研究。像张衣玫这种人，研究的是怎么抢人，怎么讨好客户，很少潜心研究图案。

刘虹研究了市场流行的图案后，与地毯厂设计研究出了一套与传统设计不一样的配色。比方说，她用几十种灰色线头，做出红色的花，绿色的叶子。并且配色非常柔和，看起来很顺眼。这种地毯畅销欧洲，在西国也有部分追求小资的高端客户喜欢。詹姆斯试探性地从刘虹那儿收了一批地毯投放市场后，市场反应良好。但是因为这种地毯图案复杂，加上刘虹对质量控制得非常严格，很难以批量生产，因此产量比较低。

所以说，詹姆斯青睐刘虹，刘虹的专业能力是最主要的。

刘虹在办公室坐了一个多小时，接到了不下十个电话。打电话的都是在琴岛的同行，打听詹姆斯的消息。接到最后，刘虹悲哀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么多人知道了詹姆斯来到了琴岛，现在肯定有很多人跑到了他住的酒店，凑准机会冲上去，请他吃饭喝酒跳舞。

恐怕自己是很难有机会了。

刘虹关了手机，趴在桌子上伤心。

正在这时候，她的座机突然响了。

刘虹抓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了詹姆斯的声音：“您好，刘小姐。”

“您好，詹姆斯，我真没想到，您会打电话给我。”刘虹平复了一下情绪，恢复了多年练就的不卑不亢的语气。

詹姆斯笑了笑说：“宾馆大厅来了很多人，他们告诉我，是你告诉他们我来到了琴岛，刘小姐，我可没请你把我来到的消息告诉他们啊。”

刘虹说：“詹姆斯，真是对不起，他们打电话询问我，您知道，我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

詹姆斯呵呵一笑，说：“这没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刘小姐，晚上能请我吃个饭吗？你不是告诉我说，你请了著名的琴师，要演奏我喜欢的曲子给我听吗？”

刘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詹姆斯，您晚上要跟我一起吃饭？”

詹姆斯是个直男，直截了当的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如果您没有时间，那就算了。”

刘虹忙说：“有时间，我本来就打算这两天都陪您的。”

刘虹的话里暗藏玄机，含着责备詹姆斯被张衣玫接去的意思。

詹姆斯自然懂刘虹的意思，他说：“我吃了午饭后，一直在宾馆休息，没有去张衣玫的公司。”

这显然是刘虹没有想到的，刘虹有些不相信的问道：“您今天没有验货？詹姆斯，这不是您的风格啊。”

詹姆斯有些得意，说：“张衣玫今天将了我一军，我呢，也得将他一军。”

刘虹听着詹姆斯的语气，似乎看到了他躺在床上，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这个“将了我一军”的汉语，还是去年在上海国际地毯交易会上，刘虹教给他的。詹姆斯用了这句话，显然有讨好刘虹的意思。

刘虹的气儿顺了很多。

两人订下时间后，刘虹站起来，欢快地在办公室扭了几下腰肢。詹姆斯的这一番神操作，实在是太出乎刘虹的意料之外了。因为一般业务员接着客户后，都把客户当神也同时当成囚犯一样看着，生怕被别人中途抢了去。像张衣玫这种接了客户，客户没有选货，晚上又单独跑出来吃饭的事儿，在这些外贸业务员看来，几乎就是“事故”了。

别人的错误，就是自己的胜利。同样，别人的事故，就是自己的成绩。刘虹喜气洋洋，从里间走出来。她想找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助理小王还在打游戏。不过刘虹知道，她肯定已经把那份文件发出去了。

果然，看到刘虹出来，小王也没有遮挡自己的游戏页面，只是站出来，问：“刘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刘虹大度地挥了挥手：“没有，今天下午只管玩吧。以后记住了，把该做的都做好了，你就大大方方地玩，玩他个天昏地暗乾坤倒转我都不带管的。”

小王高兴了，说：“知道了刘姐。”

刘虹看着小王一脸的青春，心里哀叹，还是年轻好啊，无所顾忌为所欲为，感觉整个世界都要看自己的脸色。

想当年，自己也是这样青春过。到了自己这个年龄才明白，因为当年为所欲为了，现在整个世界都在给自己脸色看。天下没有真正免费的午餐，有些午餐免费，那得贴进自己的青春来吃的。

不过像小王这样的小姑娘，在家里都是独生子女，当年他们的父母都没能管得住她，像自己这样的小公司，人家能屈尊来上班，就很给面子了，自己凭什么管着人家？

何况人家只是来过渡一下，大家好聚好散，凑合一段时间，然后相忘于江湖，就是最好的结局。

刘虹心情亢奋，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准备给詹姆斯的地毯图案整理到一个优盘上，又检查了一下现货单。她正准备出门，李龙扛着几条地毯，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刘虹看了李龙的新样品，觉得非常满意。李龙的图案是典型的美式风格。配色热烈鲜艳，图案卷草反复多变，显得富丽堂皇，有非常明显的卡斯风格倾向。

要知道，在手绣地毯界，卡斯图案几乎是不可逾越的标杆。

这种地毯，是詹姆斯最喜欢的。詹姆斯的市场对于这种图案，有多少能卖多少。当然，前提是手工地毯加工市场是有限的。特别这些年，随着外资企业不断地涌入中国，手工地毯的加工市场越来越小，图案复杂的地毯，根本就没有加工点儿愿意接。

刘虹边用相机给地毯拍照，边问李龙：“李厂长，你这种地毯的加工量，能保持多少？”

李龙说：“我在陕西的那座加工点农场的生产已经正式开始了，这种地毯只能在那个加工点农场里加工了。第一跑不了图案，第二数量比较稳定。像这个，如果价格合适，一年能保证三万尺地毯。”

刘虹大喜：“那太好了！不过李厂长，你得记住了，不能让老外知道咱们的地毯是在山东之外的地方农场加工的，原因我就不说了，你明白。”

李龙点头，说：“我知道。”

刘虹问：“张衣玫收的货多吧？”

李龙说：“不少。她那个大仓库都满了。”

刘虹笑了笑，说：“我现在越来越佩服张衣玫了。如果论实用，我们在学校学的那些商业规范和技巧，都不如张总的这一招好使。在中国，要想把生意做好，还真得跟人家张总学。”

李龙点头说：“工厂也是这么说。大家都骂她，但是都离不了她。”

刘虹说：“我发现你们这些工厂里，有个人跟张衣玫很像。”

李龙问：“谁？”

刘虹说：“王从坤。”

李龙点头，说道：“刘经理还挺会看人。”

刘虹说：“传说当年张衣玫带着地毯上广交会，跟客户谈判的时候，边看着英语书边谈，很多客户看到她这个样子，都不想跟她谈。但是她硬是凭着锲而不舍的勇气，还真是拿下了不少的订单。王从坤这个人，每次来送货都带着馒头咸菜，就为了省中午的一顿饭钱，也不在乎别人笑话他，这种人是很可怕的。李厂长，您离他近，您可得小心点儿。”

李龙摇头叹息道：“防不胜防啊。谁都知道，地毯是货卖一张皮的商品，图案最重要，因此大厂都要养设计。皇宫和塞万纳瑞还好，是集中加工，手绣地毯是放到农户家做的，上万家农户做我的地毯，图案保不住啊。我又挨着这个王从坤最近，王从坤又是个最鬼的人，我的地毯只要大批放下去，不出半个月，他就把图案搞到手了。唉，真是没办法。”

刘虹站起来，说道：“这就是地毯行业的特性。当年你们这些工厂起家，还不是靠着偷那些国营大厂的图案？”

李龙大笑：“刘经理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