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下来的天幕好像浓雾一样裹着路,贺知山开了远光,余光瞥到副驾上的人安静地靠着椅背没了声响,又腾出手来把车内空调往上调了两度。
今天本来不应该是这么开心的一天。贺知山看了眼导航板上显示的四个未接语音通话,心里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自从这个医生出现,那些本来搞得自己每天心烦意乱,什么头绪都没有的事情,现在再看,好像也没那么值得令人劳心劳神地去想了。
贺知山想起下午在家,沈风一副要跟自己促膝长谈的样子。
“我们干这行的,其实不该谈过去,因为过去的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再谈也没什么用。”沈风顿了下,环顾四周,又道,“但你不一样,这里不算你的过去,甚至还包括未来。”
未来不是一个遥远的指代,因为明天也是未来的一部分。
只要贺知山一天还没经济独立,就要在这里,跟那些自己想到就生理性犯恶心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一天。家对他来说不是避风港,待久了,本来结痂的地方会被反复重新扯开,流血,然后溃烂。
贺知山家没开空调,外头起了阵风,客厅茶台旁的白纱帘被托起来轻轻蹭过了沈风的肩膀。沈风没察觉到,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捧着杯子,似乎被杯壁上的流纹所吸引。已经没那么足的阳光照在金属杯壁上,在沈风衬衣扣子边缘反射出了一块很小的光晕。
贺知山突然有点移不开眼睛,那件咨询室很普通的衬衣,穿在沈风身上,却显得他周围空气都柔和了不少。
在以往所有的咨询中,那些所谓的心理干预贺知山一个都没配合过。但此时他定定地看着沈风,鬼使神差般问:“那,你说怎么办?”
沈风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他会有所回应,但他很快就笑了,拇指摩挲了下杯壁,道:“根据现在这种事实,我有两个建议。其一,选择性遗忘。”刚说完,沈风就看见贺知山皱起了眉,他摆摆手,“听我说完。你现在没有完全的经济能力保障生活,那么做你该做的,就是每天开开心心,放松心情,确保一切都能水到渠成。保持你最佳的状态和自我效能感,尽你最大的努力,心平气和地去爱恨,所有使你心动的,萍水相逢,永不再见。”
车里很暗,贺知山借着车灯看了眼身侧的人。下午身处在那间几乎成了自己噩梦的房子里,他并没有什么耐心去理解完整沈风说的话,他只知道沈风在事情都没有完全了解的情况下,就义正严词地劝他放下,荒唐至极。于是沈风说到这里就被贺知山打断了,美名其曰放松,好心的医生被连哄带骗地带到了他们那群富二代隔三差五就要狂欢一把的“乐园”。
现在汗也流过了,烦躁不安的感觉也下去了,贺知山才隐约觉得其实沈风不是那个意思。
进了市区,车流越来越慢,开了暖风的车厢内温度似乎过高了点,一束五彩霓虹不小心擦过了睡着的人的眼睑,沈风整张脸都皱了一下,半晌,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揉了揉脸,声音有点哑,抱怨道:“光污染真讨厌。”
“自动避光键在车窗升降按钮旁边。”贺知山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刚睡醒,头发有点乱,还翘起来了一簇。
“没事儿。”沈风坐起身来看外边,已经接近市中心了,一连串穿着卡通衣服的巨大布偶正在摇摇晃晃地过马路,隐约能听见小孩子的笑闹,“我们去哪儿?”
贺知山没说话,导航显示已经到了目的地附近,并自动定位了距离最近的停车场。
贺知山让过了后视镜里的一群行人,倒进车位,回正方向,拉起手刹,顺手解了沈风的安全带:“走了,赔你衣服。”
贺知山自认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但这次真是不可抗力,他平时常用的两张卡都显示余额不足,老头子不满他拒不参加所谓的家庭聚会,直接停了他的卡,断了他生活来源。
这直接导致他那天晚上被沈风偷笑了很久,最后沈风自己刷了卡,还说要请贺知山吃晚饭。
“不用,我送你回去。”贺知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沈风看着本来就自来卷的脑袋被蹂躏得更毛躁,笑了笑,按住他的手:“别紧张啊小孩,哥哥不要利息的。”语调尾音上扬,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贺知山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我会还的。”
沈风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又路过了一家西餐厅,装潢华丽,气氛暧昧。每对餐桌都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插着玫瑰的小花瓶被摆在中间,有人会定时来给它们喷营养液。边缘点缀着松露的牛排装在盘子里,被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端给了一对临窗坐着的情侣,在帮他们换好刀叉,又斟好白葡萄酒后,厨师会向他们优雅地鞠躬,并送上一句浪漫的祝福。
他不会想在这吃饭吧。贺知山双手拎着小吃袋子,默默地盯着沈风后背。就刚才十来分钟的功夫,沈风已经把来路上的小吃摊扫了个遍,自己提不下,还得劳动贺知山。
开着手机导航走在前面的沈风停下来,回头道:“前面转个弯……”
贺知山:“不去。”
“……就到了。”沈风莫名其妙。
两个人并行了一会儿,贺知山终于忍不住,递了串鱿鱼过去:“……别看我,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