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人，肉白骨。

这是连登记在册的神器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沈浮光的眼前，这一幕居然真实地发生了。

白光皎洁如月，然而月色中却全是血色飞溅。

在那一截苍白的指骨上，沈浮光清楚的看见有新的血肉在不断重生、拼凑、直至严丝合缝。

猩红的血穿针引线，正在把皮肉一点一点地重新缝在那具骨骼之上，速度很慢，缝好之后也是一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而这期间沈浮光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呆呆看着白骨上血肉翻飞，看着那具令他惊艳的肉体一点一点重回，他像块石头一样地一动不敢动。

幽深狱底，漆黑沼泽，微末火光，与火光中正在重生的血肉躯体。

这一幕实在过于血腥与诡秘，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重临世间的神明，还是即将诞生的魔鬼。

紧张又复杂的情绪填充了沈浮光整个人，然而看着看着，另一个猜测占据了他更多的心神。

他从未经历过生死肉这样离奇的事情，便也无从得知这个过程到底是否痛苦，然而眼前缓慢又鲜血淋漓的画面，却已经让他感到了心悸，于是痛感也仿佛随着这心悸一起传递了过来。

神明或者魔鬼的摇摆不定逐渐被忘却，在仿佛感同身受的疼痛里，他变得小心翼翼，本想为他擦去复原部分的血迹的手也停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于之前的等待一般漫长，直到最后一块皮肤在男人的眼睑下缝合，石头上的白光消逝，沈浮光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然而他依旧没能放松下来，他还一眨不眨盯着那双紧闭着的沾血的眼睛，在大约半刻钟的等待里屏住呼吸，直到心里越来越忐忑越来越恐慌时，那双眼睛终于在他的注视下睁开了。

他的瞳孔是浅色的，好像秋季清晨的长生河，安宁又孤独，即便是在经历了一场痛苦重生的此刻，那双眼睛里也依旧没有一丝戾气，只带着一点疲惫地朝他瞥来，就像一只蜻蜓点过水面一样的经过他的注视，然后又收了回去。

大约察觉到他的担忧，在重新闭上眼睛之前，他张了张嘴唇，无声地留下一句：“我睡一会儿。”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沈浮光又开始等待他的苏醒。

然而这一次他安心多了，这一安心，睡意便也逐渐窜了上来，最终他趴在男人身边，和他一起睡着了。

·

约莫是由于心里埋了太多问题，沈浮光睡得并不踏实，梦境里光怪陆离，一会儿在海底一会儿在天上，没过多久就把他颠醒了。

他醒来时男人还睡着，沈浮光便坐在他身边发了会儿呆。

方才的过程太惨烈，此时男人整个人都像是浸泡血里一般，沈浮光跪坐的位置也全都是血，他抬起双手，入目也是一片猩红。

稍稍叹了口气，沈浮光撇开杂乱思绪，从里衣上撕了一块干净布条，开始慢慢给他擦脸。

擦着擦着，他的动作就停下来了。

没办法，不会有人在看到这张脸后还能保持平静不被吸引目光的。

这实在是过于令人惊艳的一张面孔。在真正见到之前，就算穷尽他的所有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出来的，仿佛用尽了神明所有偏心的一张脸。

这样的一张脸，若是在外面的话，只怕早就闻名于不周仙境了，说不定还要被招摇山上那群姑娘抢回去做压寨道侣。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弑师和残杀同门呢？

看起来分明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正出神着，手下的睫毛突然轻轻颤了一下，沈浮光一下回过神来，赶紧拿开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醒来。

“你怎么样？”沈浮光道，“有没有哪里很痛？”

问了他才发现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就算他回答有，他也想不到任何缓解的办法。

有些懊恼，男人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沈浮光想要帮忙，他却并没有接过他的手，只自己撑着地面向后挪了一段，靠住了潮湿的墙壁。

本就残破不堪的黑袍，这一动更加衣不蔽体，露出了他胸前大片皮肤，沈浮光看得有些耳热，赶紧又招出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他看起来还是很累，靠着墙闭目养神，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

沈浮光便也沉默地呆着，直到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觉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好一点了，才终于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男人睁开眼睛，看了他片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将目光向下移去，定在了他的手指上。

沈浮光随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是他那根受伤的食指，过去这么久，居然还在不断流血，他有些惊讶，正要抬起来看看，便突然被人捏住了指尖，轻轻拉了过去。

一阵茫然中，沈浮光感受到指尖被湿热的包裹。

而在他愣怔的瞳孔里，男人正低头含着他的指尖，一动不动。

“……”

“你干什么？！”

飞快缩回手的同时，沈浮光的耳朵也在黑暗中变得通红，指尖残留的温热还未散去，他只觉得心头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痒得他想把那根手指狠狠捏住藏起来，再也不准见人。

捏住了……好像有点奇怪？

直到触碰到那片皮肤，沈浮光才猛然察觉，那根伤可见骨的手指居然已经痊愈了。

他举起手指，在火光里看了好一会儿，才眼神复杂地看向男人：“这也是那块石头的功劳吗？不光是你可以用，别人也可以通过你达到目的？”

男人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沈浮光还是问道：“你……这三百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掩在昏暗中，像两颗剔透的琥珀。

他一言不发，沈浮光却无法抑制自己急迫的好奇。

“那石头是你从外面带进来的吗？如果我没有猜错，除了生死人肉白骨之外，它是不是还能让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修炼？”

“若真是如此，你到底为什么会被抓进来？都拥有这样的神器了，你又如何还会去残杀同门，亲手弑师？”

“在那之前……”男人声音很低，却极有存在感地打断了沈浮光接二连三的发问，“我并不知道它有这样的用处，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罢了。”

沈浮光愣住了。

男人却看着他，平静的问：“你想知道吗？三百年前的事。”

“……”沉默许久，沈浮光点了点头。

或许不会是什么好的记忆，但沈浮光还是想知道……真奇怪，他从未对人有过这样旺盛的好奇心，甚至到了冒犯的地步。

大约这就是一见钟情的魔力吧。

这样暗暗想着，他听见男人低声说：“过来一点。”

沈浮光：？？？

他一阵茫然，却还是在他的目光下往前凑了凑。

他看到男人嘴角轻轻上翘了一点，那似乎是一个笑，于是耳朵立马又热了起来。沈浮光有些尴尬，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却也不敢随便退回去。

正在为难间，男人竟又道：“再过来一点。”

沈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