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路过的服务生看见沈风一个人靠墙站着,闭着眼仿佛在思量什么,脸上表情是冷淡的,眼尾却透着一抹委屈的红。
服务生尽责地按客人的请求把人扶到厕所,在得到一句带着醉意的感谢后,眼睁睁看着那人差点闯进女厕,而在自己伸手要拦的时候,客人却自己停住,抬头看了眼标识,接着便头也不抬地冲另一侧去了。
服务生眼尖地看到他脖子后面更红了,禁不住想笑,却还是保持住了职业操守,非常尽职地低声问道:“您好,需要我在外面等您吗?”
半晌,里头传来一声闷闷地答复:“不用,麻烦你了。”
沈风梦游似的按开水龙头,接了捧水,把整张脸埋在手中的清凉里,往复几次,心底深处的那股燥热慢慢退了几分,他才终于又能感受到心脏就在胸腔里砰砰跳着,正往他发麻的四肢中输着血。
这种感觉,就像当时少年情窦初开,一发不可收拾。
高三时苏琛总是趁人少的课间,非要拉沈风上厕所,半路还故意戳他的腰,沈风那会儿本来就对他抱着心思,整个人被惊得往旁边一歪,眼见要摔进女厕所,苏琛却又一个探手,拽住旁边人的肩膀把他捞了回来,顺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这么弱。”
余光瞥到少年满是笑意的眼神,沈风突然就慌了一下。
苏琛手并不大,但骨节分明,关节处突起硬朗的角度,干净的袖口仿佛不经意蹭过沈风裸露的脖颈,就这么横搭在他胸口,几乎就要触到那颗不听使唤砰砰乱跳的心。
但苏琛好像并未感觉到异样,在进门的时候顺手放开沈风略微紧绷的身体,跟在他后头进了厕所。
沈风仍然记得当时心动,像迷迷糊糊地被噗噗作响爆炸的五彩气泡吵醒,醒来时已不见当时缤纷,耳旁却还残余没干的泡沫水,气味还未散尽,撩得人心里发痒。
沈风倚在水池旁,恍惚间听见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撩起眼皮看去,那瞬间好像回到了高中时候,苏琛洗完手抽出包纸巾来,先擦干了手,又用余下的擦拭被自己弄湿的洗手台,看见自己在旁边等着,便把整一包纸巾递了过来。
沈风看着那包纸,心里好像一直住了座火山,在那瞬间突然爆发了,目空一切,来势汹汹。
贺知山已经懒得回想最近自己身边有多少倒霉催的事儿了,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跟朋友吃个饭,本来在包厢里好好坐着喝酒,顺便听他们嬉笑怒骂聊起最近谁又哄了个车模,或者谁的爹公司再创辉煌,不知道怎么的,以前身处这种公子哥儿、二代之间如鱼得水的感觉现在都散得一干二净,甚至觉得他们吵吵得有点烦人。
贺知山按下心头烦躁,起身借口抽烟,出了包厢。他站在餐厅外头的大落地窗前,觉得有点郁闷,抽出支烟来还半天没找见打火机,那点郁气彻底沉在了心底,半天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回头看去是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个男人正往厕所方向走。那人脚下有点踉跄,被人扶着还不住往墙上靠,一看就喝了不少,贺知山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垂着的头顶有个小旋。
他嗤笑一声,转过头去,又一个醉鬼。
在服务生离去不久,贺知山吹了阵风,准备回大厅结账,路过厕所门口时,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呢喃。那声音好像是从身体里硬挤出来的一样,绝望而破碎。
贺知山脚步停了一瞬,他没听清内容,但觉得这个声音莫名耳熟。犹豫了下,他还是往回倒了两步,推开厕所门。
看到沈风的时候他有点发愣。他简直认不出来眼前的人了,白衬衫牛仔裤,衣服是平时惯常穿的风格,脸也没变,最多是喝上头多了点红。但现在眼前那人眉眼搭下来,浸过水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整个人好像失了全部力气,就这么靠在洗手台旁。
沈风看起来很难过。贺知山想,但他并没有太多安慰别人的经验,此时手里有点匆忙地翻着上衣裤兜里带的东西,最后只掏出包纸巾来。
于是贺知山莫名其妙地看见眼前人盯着自己,先是眼周红了一圈,理都没理自己手里的纸巾,上前两步就攥紧了他的衣领。沈风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贺知山被这变故惊了一跳,反应过来来的时候已经被一股大力拽着跌跌撞撞进了隔间。整个过程不到三秒,贺知山暗骂了声醉鬼,手却下意识揽住了怀里晃晃悠悠站都站不住的人。
慌乱中沈风背后的衣角被刚才大幅度的动作卷起,贺知山伸手扶他的时候猝不及防触到了一块细腻又滚烫的皮肤,顿时就想缩手,但沈风已经像条树藤一样缠了上来,他主动抬起双臂,搭在贺知山的后颈上,在感受到后腰上支撑自己的力量被收走后,本来埋在贺知山颈窝里的脸就抬了起来。
贺知山觉得现在的沈风浑身上下简直烫得吓人。他怀里好像抱了个急剧升温的火炉一样,不住地冒着蒸气,时不时打在自己脸上,脖颈。他盯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涌动着炽热的情绪,贺知山只瞥了一眼就像被灼了一下似的匆匆扭过头去。
可下一秒他的脸就被一双手又摆正回来,厕所上方昏暗的灯光映在那人眼底,贺知山能看清他睫毛处聚起的水汽,只刹那间,他听见沈风趴在他胸口,语气哽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问道:“你为什么走?”
为什么走?
贺知山还没搞懂他什么意思,外头就响起了几声脚步,听动静还是拎着酒瓶子来的,叮叮咣咣地磕到瓷质墙壁上。
“老贺?”门外有人扯着嗓子喊,一听就是喝大了,“你抽根烟得抽半年啊?”
语毕,一阵嬉笑声从隔音并不好的门外传进来,好像他们都能看到贺知山似的,有人变本加厉玩笑道:“别是找了个妞儿跑厕所办事儿去了吧!”
沈风还在身上趴着,贺知山额角抽了抽,这群人没事儿干真的找抽是吧?
这么想着,贺知山下意识腾出手来就要推开沈风出门,下一刻后颈一重,贺知山的脖子被怀里人揽着压得弯下来,鼻尖撞上那人脸颊的时候,唇上猝不及防传来了陌生的触感。
贺知山脑子里像炸了串烟花,周围环境里的喧嚣吵闹刹那间被湮没,沈风身上好闻的木质香混着酒液的香气顺着鼻翼一路入侵到大脑,而大脑也仿佛沉溺其中,被麻痹一般,根本控制不了手脚。正在和沈风接吻这个认知让贺知山僵成了一棵树,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团乱麻,唯有眼前触感才是真实。
两人就这么静静贴着,直到沈风终于流下泪来,贺知山倏地尝到唇角的一丝咸味,才从满耳的嗡鸣声中回过神来,那人在亲吻中绝望的气息就这么撞进了心里,在狭小的一隅空间里,难过地缩进他怀里,问他为什么要走。
那瞬间贺知山几乎被沈风眼中清晰的悲伤而打动,他甚至恍惚中主动低下头,再次怜爱地擦过那人的脸颊,鼻尖,就在寻找下一个目的时二人视线却意外相撞。贺知山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仿佛被从天而降一道惊雷劈醒了神志,让他刚才还炽热得噼啪作响的心迅速开始降温。
沈风的目光是无焦距的,他在透过自己的影子看另外一个人,他嘴里祈求着别走的,他拥抱着的,亲吻着的,不是贺知山。
眼前柔软躯体腰侧的两只手突然就没了摆的位置,顿了几秒钟后缓慢地垂了下去。
半晌,少年再抬眸已状若平常,他费力地与怀中人挪开几公分距离,确保他以一种更舒适的姿势侧靠在自己怀里,接着推开隔间门,半扶半抱地把他带了出去。
迎面一个男人正往这边走,看见他们两个这种姿势从厕所出来,眉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小跑两步,上前先确认了沈风的状况,看他无事才直起身来,开口道:“您好,我是这位喝醉的先生的……朋友。”
走廊尽头的包厢门被打开了,隔着老远能听到里面的吵闹,有人探出头来吆喝:“苏总,找见沈哥了没?”
男人朝那边笑着招了下手,回过头时眼底漫上点笑意,俯下身把沈风接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又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贺知山:“给你添麻烦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贺知山静静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右手稍微使了一点力气,虚握了一下又松开,刚才在昏暗灯光下掌心触及的滚烫热度似乎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退,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关节的咔咔声,心底突然就涌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目光中男人穿着西服的背影宽阔,揽着沈风的手也很结实,刚才与自己交流时嘴角扬起的礼貌微笑也显示出此人家教良好,被人喊苏总,年轻有为啊。贺知山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进行无谓的对比,先是在心里卒了自己一口,接着又忍不住淡淡笑了一声,是啊,自己哪能跟他们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