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回去吧。雨这么大。”李璃闷头往家里走，伞上“砰砰啪啪”地往下砸着硕大的雨点子。

碧书在后面给他打着伞。碧书人生得清秀，又沉稳和婉，谨慎妥帖，便做了李璃的随身侍从。他忽然低声叫道：“少爷。前面有个人。”

伞沿上的银坠子扬起来，李璃透过重重雨帘一眼就看到对面的窄巷子里走着一个人。

那人走路一瘸一拐，肩膀极夸张地起伏着。而且那人背对着他走，身上紧紧裹着一件莹白披风，尽管雨天昏暗，但还是隐隐泛着珍珠般的流光。

连李璃这个四品官都不能这么穿。前面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也是国公侯爵。

怎么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何况李璃原本就不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公子，公子留步。”李璃三两步追上去，刚一进巷子口，骤然强烈的风便忽地一声吹紧了。李璃下意识地别过脸，顶风冒雨地走上前，大声道。

那人似是听到了李璃的声音，慢慢地转过身来。恰好李璃已经打着伞赶上了。

李璃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还是个少年，却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一张清冷瓷白的俊美面容离他不过咫尺之遥，乍一看清冷挺拓，鼻梁高挺竖直，薄唇浅淡。然而眉眼长得却很舒展，修眉凤目，且状似桃花，态若流波。更兼身形单薄，少年沉静淡雅得像是一蓑江南烟雨，一身莹白显得更素了，倒像是一滴雨落在浅浅的水洼里，溅起来一朵极淡的雨花。

李璃长这么大，天潢贵胄公子王孙也见过不少，有落落大方的，也有没见世面的，有张狂的，也有儒雅的。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沉静清贵的，倒不像是皇亲贵族，反而像个诗书世家的翩翩公子。

“大人。”少年似乎不太愿意说话，看到李璃身上的官服称呼了一声大人。他微一颔首，雨水就顺着瓷白的面颊掉下来。

“公子是不是忘带伞了，不知府上哪里，我送公子回去吧。”李璃见他乖巧，年纪又还小，不由心生怜惜，温温柔柔地笑着问道。

“在下镇国公府，秦怀。”少年声音在这狂风骤雨中，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似这天地间风雨席卷，唯有他的声音似一道线平平地穿过去。

镇国公府。

李璃一下子想起来。

镇国公秦屹劳苦功高，却英年早逝，膝下唯有一子，其子又因有腿疾常年待在家中，深居简出，极少出来见客交友，怪不得他不认识。

不过听说皇恩浩荡，其子尚且年幼之时便袭了镇国公爵位，按常理，承袭爵位是要削减的。如此看来，恐怕也是因为体谅这人腿疾之故。

李璃连忙见礼。

“原来是镇国公，下官失礼了，下官吏部员外郎李璃。”李璃接过伞亲自给秦怀打着，抱歉道，“这天也雇不到车，镇国公要是不嫌弃，我家就在前面。暂且去避一避雨，等天晴了下官再送您回家。”

“叨扰大人了。”秦怀矜持守礼地微微颔首。

“镇国公客气了。”李璃扶着他往家里走。

然而一路上雨越来越大，几乎连伞都要打坏。李璃听着声音就知道不对，连忙扶着秦怀快走，秦怀腿脚不便，他便搂着秦怀肩膀一路将人抱回了家。

一把伞打不住，三人几乎最后都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李璃顾不上管自己，连忙道：“明珠，伺候镇国公去洗漱，换套干净衣裳，好生招呼着，不许怠慢。”

三四个丫鬟围上来给李璃换衣裳，李璃嫌她们动作慢，一边自己也脱，一边道：“碧书，碧书。”

碧书这才进来：“少爷？”

“我父亲在家吗？”李璃一边脱衣裳一边道。

“老爷出门去和刘尚书说话了。”碧书低着头道。

“父亲这两天怎么忙成这样。”李璃将脱得只剩下一身雪白里衣，又道，“让你去回镇国公府，回了吗？”

碧书道：“已经派人去回了。”

“下去吧。”

李璃在屏风后面脱了里衣，踩进浴桶里，催促丫鬟尽快给他收拾，他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个寻常公子，没想到是镇国公。

“少爷急什么，淋了这么大的雨，稍微多泡一会吧。”佩环拿着滚热姜水给他兑在浴桶里，笑眯眯地悄声道，“少爷放心，镇国公且得洗漱一会呢，我吩咐过她们了，务必好生伺候，少爷累了一天，一会儿冷一会热的，先歇一歇吧，镇国公快洗好了我叫少爷。”

李璃收拾整齐换一身干净的日常衣服，他大步走过回廊的时候，见外面雨已经停了。

倒是湿润的风浪潮似地涌来，一下子吹散了雨中沉闷，携着雨后独有的清甜气息，令人精神不由一振，心旷神怡。

秦怀已经洗漱完了，正在梳理头发，李璃便恭敬地站在外面候着。

风吹珠帘微动，李璃抬眼恰好看到秦怀坐在他桌子前面梳头发，只是一瞬间的景象，李璃从镜子竟然并没有认出来，秦怀放下头发微微遮着脸庞简直像是个姑娘。

不会儿，明珠把帘子打起来，秦怀走出来。

秦怀穿着一身他新做的，还未上身的墨色对襟长衫，愈发衬得肤白细腻，体面端庄。

李璃跪下见礼：“见过镇国公。”身后一片丫鬟们也赶紧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见礼。

“李大人客气了。”秦怀抬手扶住他，那只手似白玉无瑕，声音清冷，“秦某并无官职，不过是虚爵而已，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寻常称呼即可。”

李璃便颔首笑道：“公子。”

李璃站起身扶着他坐下之后，便由丫鬟奉姜汤上来。

“公子用些姜汤吧，刚刚受了凉。”李璃端起一碗，让道。

秦怀坐得笔直，他一手端着姜汤，慢慢抿了一口。

“甜的？”

李璃也喝了一口，忽然听到秦怀的问话，便扭过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笑着道：“公子不吃甜食？”

秦怀淡淡道：“不是。只是我家里一直是辣的，我素有腿疾，家中不许吃糖。”秦怀说完，拿着碗又喝了一口。他眼睛湿润泛着微光，喝完还微微抿了抿嘴。

李璃看他确实是喜欢喝，秦怀举止沉稳大气，颇有风度，然而细节之处又流露出一点孩子气来。

明明就还小……李璃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怜爱的神情，他看着秦怀，有些无奈地垂下了眼睫。

明珠悄悄走到李璃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少爷，老爷有急事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