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曦沉重的眼皮艰难掀开一条缝,眸子跟着幔帐上摇曳的流苏虚晃了几下,意识渐渐回笼。
张了张嘴,喉咙却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纤白的细腕微微抬起,抚开了床幔,侧目扫去,虽然视角有限,但这殿内的陈设却十分陌生。
额角传来丝丝刺痛,脑中突然回荡着那人温和的声音。
‘曦儿,你是本王在宫中唯一信得过的人,本王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曦儿,母妃一心扶持四弟,太子不学无术却能入主东宫,本王这满腔抱负只能与你说了。’
‘若是他日本王做了太子,你只会是本王唯一的太子妃。’
‘曦儿,你替本王拿到太子谋逆的证据,他日本王许你皇后之位。’
太子谋逆的证据……
容曦手指捏紧被角,眼眸闪过一抹水光,又迅速被恨意完全取代。
容曦是定国公遗孤,六岁便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常伴太后身侧,后又受封永乐郡主,赐婚给晋王萧烨为正妃。
萧烨与她青梅竹马,她原以为是两小无猜,谁知这不过是一场暗潮汹涌的镜花水月罢了,还傻傻的替他拿到太子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证据。
就在这证据落入萧烨手中的第二日,也就是临近他们婚期的前一夜,萧烨以赏月为名掩护她出宫。
那晚,萧烨揉着她的发顶,那芝兰玉树的外表下,说出的话却让人脊梁骨发寒。
“曦儿,你那么美,那么聪慧,为什么你没有强大的母族呢?空有这个郡主封号如何助本王继承大统?本王不能娶你了,但也不想见你嫁给别人,你先去,待百年之后,本王定来寻你。”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无情的狠厉,那双冬日里为她添衣夏日里为她撑伞的手,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下身后的护城河。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单薄的身体,头重重的磕在河底的石块上,魂魄离体的一瞬间,她亲眼看见自己身体下沉,以及水中涌现的鲜红血液……
可如今……她没死?
手指扶着床沿努力坐起身,这殿内的陈设十分陌生,却处处透着精细,她在后宫长大,这里不属于她所识的任何宫殿。
容曦秀眉轻拧,这会是哪?又是萧烨的诡计吗?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丫鬟端着吃食入内,容曦警惕的往床内侧缩了缩。
丫鬟见容曦坐起来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赶紧压下,面色平静的将食物放在床头的矮桌上,眼睛却忍不住往容曦身上瞧。
容曦是京城人,却生了一张似江南水乡般柔美的脸,又有着皇室中人独有的那种矜贵,让人想亲近却又似隔着距离不敢上前。
被这样一双晶莹明澈的双眸警惕的盯着,丫鬟非但没恼,还生怕惊着对方,放低了声音道:“郡主昏迷了好几日了,吃些流食养养胃吧。”
容曦纤白的手握成拳放在膝头,目光从那丫鬟身上落到矮桌上。
只是一碗没什么特别的白粥,可容曦却没想动,面上无波,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这丫鬟除了方才进门时开门的声响,走路都没什么声音,指腹与虎口都有着厚厚的老茧,以及说话的神态与声音,不像是伺候人的,分明是个练家子。
容曦眸子低垂,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想要离开,恐怕是难如登天。
见容曦不动,那丫鬟眉头皱了皱,又上前劝了劝:“郡主,您已经好几日未进食了,多少吃一点吧。”
“你家主子是谁?”,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发出,容曦只觉得嗓子被拉扯得刺痛,声音也极小,但在这安静的房间内却十分清晰。
丫鬟顿了顿,没有作答,只是又倒了杯水放在矮桌上。
容曦还是不为所动,见容曦坚持,丫鬟只得退了出去。
中午丫鬟又送来与晨间一般无二的白粥,目光扫过桌上未动分毫的水和粥,而容曦靠在床头,肉眼可见的愈发虚弱了。
这次丫鬟没有多言,只是快速的退了出去,不过半刻又折了回来,“郡主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容曦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丫鬟,什么是亲?什么是仇?救她的人又要在她身上图谋什么?
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活了这么多年,她不傻,今日吃了这些饭食,明日又会是谁的棋子?
丫鬟看着容曦苍白而坚定的面容,想起主子的吩咐,缓缓道:“十五那日当晚郡主您被二皇子推下护城河后,当夜钦天监的星象师便说天有异象,您与二皇子的婚事需延后,如若不然便会影响国运。”
“呵……”容曦不由的冷笑出声,影响国运?
她小小一桩婚事,竟要影响国运?影响的怕是萧烨那颗拉拢世族的心吧?
不过,当今圣上对星象一事向来深信不疑,这倒是个能糊弄过去的好办法。
丫鬟见容曦没再说什么,又继续道:“钦天监说解法只有准王妃去静宁寺为北辰国祈福才能化解,而当夜便有一辆马车将“永乐郡主”送去了静宁寺。”
“此事滴水不漏,宫内宫外都以为郡主您已经启程去了静宁寺,您被推下护城河的事密不透风,丝毫没有泄露出去。”
容曦眸子沉了沉,细白的指关节也捏得泛白,昭示着主人平静表面下的怒意。
静宁寺远在京外,一来一去得耗费些时日不说,出了京城地界,即使你是世家勋贵也只是空有身份,前去祈福必得轻车简行,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了。
或许她还能落个“尸骨无存”的名头,再或者找出一个身量相当,毁了容貌的“永乐郡主”以作交代。
萧烨再故作深情一番,既得重情重义的名声,又能解决她这颗废棋的麻烦。
紧接着,丫鬟又事无巨细的说了朝中的事,许多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而大部分都是她给萧烨扳倒太子的那些名单。
待丫鬟离去,容曦揉了揉眉心,又理了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她昏迷在这有五日了,短短五日,那朝堂之上却是翻天覆地。
目光又落到矮桌上的米粥上,犹豫之际,一个男声响起:“那些背叛和利用你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若是为了这样的人狼狈的死去,郡主甘心吗?”